輝達為何力推「主權AI」

輝達晶片目前的主要買家是科技公司，打造「主權AI」這個概念，是想把晶片賣給新客戶－各國政府

全球各國政府正成為輝達的最新目標客戶。輝達是全球AI晶片巨頭，也是全球市值第三的科技企業。截至美國東部時間6月17日下午收盤時，輝達市值3.22兆美元，目前僅次於微軟和蘋果。

輝達正力推「主權AI」（Sovereign AI）戰略。 「主權AI」概念並非輝達首創——2020年歐洲議會通過了有關如何更好地監管人工智慧的提案，強調了在開發、部署和使用AI時應遵循的道德原則和法律義務。此外，歐盟也關注資料主權問題，並在2018年實施了《歐盟通用資料保護條例》，對所有在歐盟境內經營的企業做出規範。這可謂是「主權AI」概念的雛形。

但「主權AI」概念的火爆，是從輝達創始人黃仁勳2024年世界政府高峰會上的發言開始的。輝達官網對「主權AI」有一個明確解釋：主權AI涵蓋實體和資料基礎設施。後者包括自主基礎模型，例如大型語言模型，由本地團隊開發並在本地資料集上進行訓練，以促進特定方言、文化和實踐的包容性。

今年2月，輝達創辦人黃仁勳在杜拜世界政府高峰會直言，每個國家都應該建立自己的「主權AI」。輝達官網發布的新聞稿顯示，黃仁勳已經分別與加拿大、法國、印度、日本、馬來西亞、新加坡、越南等國領導人進行了會談。輝達「主權AI」客戶包括新加坡、日本、法國、義大利、印度等國政府。

從市場客戶分類的角度來看，輝達「主權AI」業務可理解為向各國政府出售AI晶片。輝達該領域的收入成長正在迅速成長。該公司管理層在2024年第一季財報電話會上披露，2024年「主權AI」業務將為輝達帶來近100億美元營收。而在2023年，該業務收入為零。

2023年輝達全年營收609億美元，資料中心業務收入475億美元。 2024年第一季輝達資料中心營收226億美元，其中雲端運算廠商佔45%，即102億美元。 「主權AI」業務目前被歸類在輝達資料中心收入中。

2023年，輝達業績高速成長是科技公司資本支出快速成長的結果。但輝達不能只依賴這一個成長引擎，科技公司不可能一直維持高成長的資本支出。一旦科技公司晶片夠用了，或者晶片帶來的業績不如預期，輝達長遠業績會受到影響。

多位業者認為，輝達為向各國政府推銷A100/H100/B100等先進AI晶片，製造了「主權AI」概念。利用「主權」焦慮，輝達很容易敲開各國政府的大門。因為，政府為了資料安全、自主可控，天然傾向採購硬件，在本國部署私有雲。輝達可以藉此銷售更多AI晶片。

「主權AI」的市場空間

「主權AI」常見落地模式是－政府主導，國營電信業者、公共事業公司採購輝達AI晶片建立自主可控的資料中心，再用本國語言、資料訓練自主可控的大模型。某中國雲廠商技術人士解釋，「主權AI」、「主權雲」、「國家雲」這些產品，本質都是私有雲。它們需要在當地國家本地部署，使用、維護成本遠高於公有雲。

採購輝達晶片國家政府有四個共通點。其一，積極融入全球AI和半導體產業鏈，尋找產業升級機會；其二，歡迎海外投資，希望藉此強化本國雲和AI能力；其三，與國企和公共事業公司合作建設本國AI基礎設施；其四，關鍵領域保留自主權，扶持本國新創AI公司，用本國語言發展符合本國價值觀的大模型。

輝達也正在與Oracle等公司一起拓展客戶。 Oracle是全球知名軟體公司，其資料庫、雲端服務被用於政府、金融等政企機構的核心系統。一位Oracle人士向我們表示，輝達與Oracle合作模式是，輝達提供晶片等硬件，Oracle提供軟體服務，聯合拓展政府客戶。

多年來，“數據不出境”，正在成為歐盟、中國等國家或地區數據監管的重要紅線。某國內雲廠商技術人士分析，為符合部分國家的資料監理規則，企業會在當地國家落地「主權AI」、「主權雲」、「國家雲」。它們都是私有雲，資料中心建在本國，確保資料不出境。

大模型技術爆發後，AI能力進一步被突破，也引發了各國政府進一步監管AI的強大動力。AI主導權在政府手中，能有效管轄本國AI及其產出內容，避免他國AI在本國取得敏感資料。此外，全球AI供應鏈並不穩定，晶片、演算法、模型均可能斷供。 「主權AI」能讓供應鏈變得更穩定。

新加坡正在進行人工智慧治理，確保大模型安全、負責。訓練大模型的語料、資料會決定AI的價值取向。目前大模型普遍透過英文語料訓練而成，反映了英文世界國家的價​​值、意志和偏好。東南亞有近7億人口，新加坡由華人、馬來人、印度人等多元民族所構成。因此，新加坡正在建立本國語言訓練的大模型，讓它更符合東南亞社會中立、多元的價值。

新加坡計畫未來五年投資超過10億新元(約7.3億美元)發展AI戰略。輝達官網顯示，新加坡電信正與輝達合作建立「主權AI」。新加坡電信希望在本國資料中心安全地訓練新加坡大型企業、新創公司、大學和政府數據，讓新加坡大模型符合當地語言、文化和習俗。新加坡電信的「主權AI」計畫也承擔了新加坡國家人工智慧戰略——讓本國公民掌握最新技術，擴展新加坡的運算基礎設施和機器學習專家人才庫。

算力和AI越來越成為國家競爭力的影響因素。建立自主可控的AI產業鏈成了多國訴求。有國資背景雲廠商人士、地方城市人士曾同時表達一個觀點，公共雲雖然技術先進、跨境服務能力強，但無法為當地留下稅收、就業。這是「主權雲」等私有雲容易被政府青睞的重要原因。

在歐盟，主流做法是對AI進行強監管，並培育歐洲本土雲端基礎設施、AI新創公司。歐盟2020年推出《歐洲的數位主權》文件，第一項計畫是2024年前要建立歐洲自己的雲端運算和資料基礎設施。一些歐洲本土AI公司也在興起，其中包括法國的Mistral AI、德國的Aleph Alpha。

「主權AI」是輝達未來支柱？

從財務角度來看，輝達先前收入成長率和主要雲端廠商（微軟、亞馬遜、Google）的資本支出成長率基本上是正相關的。

科技公司採購輝達的AI晶片，付出了高昂的資本支出。微軟、Google每季都會在財報電話會議中揭露資本支出狀況，亞馬遜沒有揭露相關數據。微軟、Google近四個季度（2023年第二季-2024年第一季）資本支出平均成長率分別為60%、37%。前四季（2022年第二季-2023年第一季），兩家公司資本支出平均成長率分別僅8%、4%。

目前，微軟、亞馬遜、Google管理層2024年第一季財報電話會議的一致判決是，2024年資本支出將維持高速成長。微軟管理階層判斷，微軟在2025年上半年資本支出持續維持高速成長。但三家公司管理層未對此後的資本支出情況進行明確表態。當投資人問及資本支出能否帶來明確的收入成長時，三家公司的管理階層也沒做出明確回應。

多位業者分析，科技公司的資本支出有周期性變化，不可能長期維持60%以上的資本支出成長速度，正常成長通常在20%以下。這意味著，雲廠商的需求成長並不是無止境的。科技公司一旦資本支出下滑，輝達也會隨之面臨業績下滑的局面。

今年6月，黃仁勳在說服企業購買輝達AI晶片時說，「你買得越多，就省得越多。」然而，科技公司的資本支出必須轉化成收入成長。這輪AI浪潮中，輝達是第一波賺到錢的「賣鏟人」。近一年多個季度營收成長速度已超過100%甚至200%，較去年同期提升100個-200個百分點。相較於輝達，身為「淘金人」的科技公司賺得還不夠多、不夠快。過去一年，微軟、Google的雲端業務營收成長率約20%-30%，較去年同期提升僅5個-10個百分點。

2023年後，微軟、Google都出現了資本支出成長遠超雲端業務營收成長的情況。依照正常周期波動，科技公司進行高強度資本支出之後，通常會控制投資規模，讓大模型技術盡快轉換落地，進而實現績效兌現。

輝達的現實挑戰是，如果科技公司無法在未來1年-2年透過大模型獲得實質的業績成長，那麼輝達的業績成長也將缺乏堅實基礎。

事實上，雲廠商正在考慮透過技術手段控制資本支出。雲端的一大技術特徵是，可以削峰填谷用有限的晶片向更多客戶提供服務。一位中國頭部雲廠商人士解釋，雲廠商下一步要做調度優化、利用率優化，資本支出增速會逐步放緩，這和輝達的成長訴求有衝突。

為此，輝達需要拓展新客戶，確保業績穩定成長，這也是各國政府成為輝達的新客群的核心原因。

輝達管理階層2024年第一季財報電話會揭露，2024年一季度，雲廠商在輝達資料中心營收中佔45%，高達102億元。 2024年「主權AI」業務將帶來接近100億美元營收。 「主權AI」的營收暫時佔比不高，但營收成長明顯，且是輝達財報電話會議揭露重點。

根據不完全統計，和輝達進行「主權AI」合作的國家包括新加坡、印度、印尼、馬來西亞、日本、德國、法國、荷蘭、阿聯酋、沙烏地阿拉伯。 「主權AI」通常分多期計畫投資，投資起步5億-10億美元。日本政府為建立“主權AI”，向軟銀等三家日本電信業者投資了7.4億美元。軟銀計畫2025年底前要投資9.6億美元成立國家級智算中心。印度政府和幾家大型企業正在進行多個超過10億美元的輝達AI晶片採購計畫。

輝達可以從中獲得巨額收入。一枚輝達H100晶片售價約3萬美元，一枚輝達A100晶片售價約1萬美元。大模型訓練通常要建造千卡規模算力集群。 1000枚H100晶片的資料中心，光是晶片採購價格就超過3億美元。輝達通常不會單售晶片，也會搭售配套軟體、伺服器整機等產品服務。

一位晶片技術人士認為，目前各國政府能為輝達帶來的收入遠低於科技公司。輝達希望找到新的成長點，它短期內很難擺脫對大型科技公司的依賴。輝達和微軟、亞馬遜、谷歌等科技雲端廠商本質是同一條產業鏈的上下游玩家。它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主權AI」涉及的政務資料高度敏感，輝達作為商業公司無法完全確保資料安全。因此，在大多數合作項目中，通常所在國家的電信業者、公共事業公司負責訓練模型，輝達只提供晶片等硬體設備。

中國不會是輝達「主權AI」的使用者。因為中國是極少數能夠實現AI全產業鏈自主可控的國家之一。目前中國的三大電信業者、各地方城市均在採購國產AI晶片建設智算中心。

2023年10月，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在例行記者會曾表示，中方支持在聯合國框架下討論人工智慧治理，增加發展中國家代表性和發言權，推動形成具有廣泛共識的人工智慧治理框架和標準規範。（財經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