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靠AI寫作
OpenAI奧特曼最後一次不靠AI寫作:技藝已死,洞見為王
一、一次溫柔的告別,一個時代的落幕當“寫作”這項技能本身被AI以近乎零的邊際成本無限供給時,我們靠什麼來換取財富和地位?昨天,2025年6月11日,OpenAI的CEO山姆·奧特曼他的個人部落格上,發表了一篇題為《溫和的奇點》(The Gentle Singularity)的重磅文章,這篇文章已經傳遍了全球。不過,很少人留意,發佈這篇文章時,奧特曼在推特上寫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沒有AI輔助來完成這樣一篇文章了。”這句話,不是一個普通的告別,而是一個時代的分水嶺。它不是技術演示,不是產品發佈,而是一個時代的締造者,親手為所有人熟悉的那個時代,寫下的一紙溫和的墓誌銘。奧特曼,這位將通用人工智慧的幽靈從瓶中釋放出來的人,正以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方式告訴我們:我們已經越過了某個“事件視界”。從此岸望向彼岸,人類獨享“創作”榮光的時代,其背影正迅速模糊,直至消失。這不僅僅是奧特曼個人的選擇,它是一個像征,一個預言。它宣告了一個我們早已預感,卻始終不願直面的事實:作為一種身份,一種權威象徵的“人類作家”,已經死了。而作為一種職業,一種謀生的技能,人類作家必須砸碎重生。二、作者之死,幽靈誕生早在1967年,法國哲學家羅蘭·巴特就提出了“作者之死”的概念,在今天,被人工智慧賦予了前所未有的、字面意義上的實現。在過去短短幾年裡,我們見證了大語言模型(LLM)的光速進化:從被嘲諷為只會模仿、沒有理解的“隨機鸚鵡”,到能夠以假亂真的“寫作機器”。從ChatGPT到Claude,以及讓人驚豔的DeepSeek,AI生成的內容正無限逼近,甚至在某些維度上超越了人類的平均創作水平,開始接近頂級作者。AI能模仿你指定的任何風格,從海明威的冷峻到普魯斯特的綿長;從李白的浪漫到魯迅的犀利;它們能在幾秒鐘內生成一篇邏輯嚴謹的商業分析報告,或是一首情感細膩的十四行詩。你給它一篇學術論文,它能為你提煉核心論點;你給它一個模糊的概念,它能為你建構一個完整的故事世界。這是一場“文字的圖靈測試”,正在網路上無時無刻地悄然上演,而很多時候,我們已經敗了,只是尚不自知。一位大學教授曾無奈地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他花了一個下午,試圖分辨一篇提交上來的論文究竟是學生嘔心瀝瀝之作,還是AI的“一鍵生成”,最終卻不得不放棄。因為文字本身無懈可擊,所有的“人性證據”——那些微妙的筆誤、個人化的表達、乃至於思想的閃光點,AI都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這種無力分辨的恐慌,侵蝕著我們對文字信任的根基。我們下意識地追問:“這篇文章是誰寫的?”我們試圖通過作者的履歷、聲望、身份來判斷其價值與可信度。然而,正如美國北伊利諾伊大學傳播學教授大衛·岡克爾(David J. Gunkel)所指出的,這恰恰是AI時代最大的陷阱。因為任何用於證明“我是人類”的元資訊——署名、個人簡介、甚至是一份“100%人類創作”的聲明,AI都可以完美偽造。我們陷入了一個信任的死循環。當機器能夠模仿所有人類的寫作特徵時,“人類作者”這個身份,便失去了可供驗證的物理基礎。它成了一個幽靈,一個可以被隨時召喚和扮演的空洞能指。於是,宣告“人類作家已死”,並非危言聳聽。死的不是寫作這個行為本身,而是“作者”作為文字意義最終來源和權威賦予者的神聖地位。三、解放的鐐銬——“作者之死,就是批判性讀者的誕生這聽起來像是一場災難,一場文化的浩劫。我們似乎正在失去思考、表達、甚至作為“萬物之靈”的獨特憑證。一位記者哀嘆,這項技術將“令我們失語、失思、失我”。但是,也許,這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讓我們跳出當下的焦慮,回到更深遠的歷史長河中審視“作者”這個概念。我們今天所理解的“作者”,也就是擁有原創作品、並對其內容和思想全權負責的獨立個體,並非自古就有,它其實是一個相當晚近的“發明”。正如巴特和另一位法國大哲學家米歇爾·福柯所揭示的,“作者”的誕生,是歐洲現代性一系列歷史處理程序的交匯產物:1. 思想的個人化:16世紀的新教改革強調“個人信仰”,挑戰了教會的集體權威;17世紀,笛卡爾用“我思故我在”將知識的基礎錨定在個體意識之上。2. 產權的法律化:18世紀,為了應對印刷術帶來的大規模複製和商業利益,英美等國建立了版權法。“作者”因此成為一種新型財產制度中的責任主體和所有者。正如美國文學批評家斯文·伯克茨在《谷登堡的輓歌》中所言:“個體創作並擁有原創作品的觀念,直到印刷術取代口述傳統,才真正深入人心。”換言之,我們頂禮膜拜的“作者權威”,其根基並非純粹的藝術或思想理想,而更多是特定技術(印刷術)和法律-經濟制度(版權)的衍生物。它是一種被建構出來的“作者功能”,其作用是組織、歸類和限制文字的意義流通。這種“作者中心論”的寫作觀,將讀者置於一個被動、謙卑的位置。讀者的任務被定義為“還原作者的本意”,彷彿閱讀是一場虔誠的降神會,旨在與那些“最卓越的人”(笛卡爾語)進行跨時空的對話。文字的意義,被牢牢地鎖在作者那個“活生生的聲音”裡。而AI的出現,正是對這套體系最徹底的解構。大模型生成的文字,沒有“作者”,沒有那個可供追溯的“活生生的聲音”。它們是“未經授權的內容”,是純粹的文字,其意義完全向讀者敞開。美國上訴法裁決,AI不能擁有“作者權”。在法律上為這一事實蓋了章。這恰恰呼應了巴特的預言:“作者之死,就是批判性讀者的誕生。”當文字的意義不再由其“血統”(作者是誰)決定,讀者便從“還原意圖”的奴役中解放出來。我們不再需要仰望一個虛構的權威,而是可以成為意義的主動創造者。我們讀《哈姆雷特》,並非為了挖掘莎士比亞唯一的“正確”意圖,而是在閱讀的行為中,與文字碰撞,生成屬於我們自己時代的、獨一無二的理解。從這個角度看,AI不僅沒有殺死寫作,反而讓寫作的本質暴露無遺。那些對AI的批評,說“它只是在操縱詞語,而非理解意義”、“它沒有現實世界的經驗做支撐”。這固然正確,但這些批評者忽略了一個關鍵:這在很大程度上,是所有寫作的共同特徵。法國哲學家德里達有一句名言,“Il n’y a pas de hors-texte”(沒有文字之外的東西),在此刻顯得尤為貼切。他認為,語言的意義並非來自詞語與外部現實的對應,而是來自語言系統內部詞語之間的差異關係。一個詞的意義,是由它與其他詞的關係網路所定義的。大語言模型,正是這一理論的終極體現。它的“世界”就是文字,它在龐大的資料庫中學習詞與詞之間的關聯,它所做的,正是在一個純粹的“文字之內”生成意義。批評它“無法通達真實世界”,或許根本不是一種指責,而僅僅是對其運作機制的客觀描述。因此,AI的降臨,帶來的不是末日,而是一場偉大的哲學祛魅。它終結的,不是寫作,而是一個特定歷史時期所建構的、以作者為中心的、根植於西方形而上學傳統的寫作觀。它解放了讀者,也解放了文字本身。四、人類作者未來的生存之道——“洞見佔位”定律如果“作者”的身份及其附帶的權威光環已經消亡,那麼未來的文字工作者、內容創作者,乃至所有依賴創意和表達的人,將如何生存?當“寫作”這項技能本身被AI以近乎零的邊際成本無限供給時,我們靠什麼來換取財富和地位?答案,不在於寫得“更好”或“更快”,而在於轉向一個全新的價值維度。我想提出一個新概念:“洞見佔位定律”:在任何價值網路中,稀缺且可驗證的洞見的擁有者,天然掌握議程設定權、資源配置權與超額收益分配權;即使他/她不具備一線執行技能,仍可穩居“甲方”位置。要理解這個定律,我們可以對比一個甲方客戶,和服務他的乙方創意人員。隨著AI能力的增強,甲方可以很容易獲得能夠代替乙方的創意智能,並且他會很願意把整個業務鏈都用AI替換掉。我們要問,作為甲方的客戶,和作為乙方的創意工作者,他們的本質區別是什麼?為什麼看上去,在AI的時代,甲方更有優勢,而乙方則岌岌可危?根本而言,一個人之所以能成為發號施令的“甲方”,不是因為他更有創意,也不是因為他更有錢,而是因為他掌握了三樣東西:1.產權控制權:他對要解決的商業問題擁有最終定義權和處置權。2.結果風險歸屬權:他為項目的成敗兜底,承擔真金白銀的損失風險。3.稀缺資訊/機會窗口:他擁有別人無法輕易獲取的市場洞察、資料或資源。在AI時代,這三點的重要性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傳統的“寫作技藝”屬於執行層面,而AI的出現,正在引發一場劇烈的“技能通縮”,也就是說,執行技能的價值被大幅壓縮,趨向於一種廉價的公共資源。過去,一個作家賴以生存的,可能是他獨特的文筆、高超的敘事技巧。但現在,這些都可以被AI輕易模仿。真正變得稀缺的,是驅動這些技巧的那個原點:那個“為什麼寫”和“寫什麼”的決定。這個決定,就源於“洞見”。為什麼洞見如此珍貴?·從熵增原理看:AI製造了資訊的汪洋大海,這是一個高熵(混亂)系統。而一個獨特的洞見,就像是在這片混沌中發現了一個低熵(有序)的模式,它本身就是稀缺和寶貴的。·從資訊不對稱看:洞見持有者,掌握了市場“黑箱”之外的關鍵變數。他可能發現了一個未被滿足的使用者需求,洞察到了一種新興的文化趨勢,或者預判了一個即將到來的技術拐點。這種認知上的領先,構成了巨大的價值護城河。·從交易成本看:一個好的洞見,能夠極大地降低試錯成本。它能讓資源(金錢、人力、流量)從一開始就投入到最有可能成功的方向上,避免了在錯誤路徑上的大量耗散。因此,未來文字工作者的生存之道,將不再是成為一個“手藝人”,而必須進化為我們所稱的“洞見架構師”或“敘事資本家”。這個新角色的工作流是這樣的:1. 搶佔洞見:通過跨學科學習、深度行業研究、一手資料分析,或者僅僅是天賦異稟的直覺,形成一個關於“什麼東西值得被創造出來”的獨特判斷。2. 定義問題:將這個洞見轉化為一個清晰、可執行的“問題”。例如,不再是“寫一篇關於環保的文章”,而是“為Z世代年輕人創造一個能引爆社交媒體的‘數字環保徽章’概念,並撰寫配套的品牌故事和傳播文案”。3. 驅動AI執行:利用AI作為強大、高效且不知疲倦的“執行軍團”,快速生成所需的大量文字、圖像、甚至程式碼。你不再是那個一磚一瓦砌牆的工匠,而是那個手握圖紙、指揮工程隊的建築師。4. 整合與交付:將AI生成的多模態內容進行策略性整合,形成一個完整的商業項目或文化產品,並對其最終的市場結果負責。在這個模型裡,你的核心競爭力不再是遣詞造句的能力,而是你“定義問題”和“驗證洞見”的能力。你通過承擔風險和持有稀缺資訊,坐穩了價值鏈的頂端。你用你的洞見去“僱傭”AI,而不是被AI“取代”。正如矽谷的風投家,他們不必會寫程式碼,但憑藉對技術趨勢的洞見,就能在早期項目中佔據股權,獲得最高的回報。未來的“文字企業家”,也將如此。五、在奇點之後,成為問題的提出者和擁有者山姆·奧特曼的告別,不是一個結束,而是一個發令槍。它宣告了“作者”作為偶像的黃昏,也開啟了“讀者”與“創作者”界限消融的黎明。這場由AI掀起的革命,其深刻之處,遠不止於效率的提升或職業的替代。它正在對我們文明的基石——語言、意義、真理、智能、自我——進行一場根本性的追問和重塑。我們正經歷一場從“技藝崇拜”到“洞見為王”的巨大範式轉移。執行力,這項在工業時代和資訊時代早期被奉為圭臬的能力,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奇點”——我稱之為“執行力奇點”。當完美的執行變得唾手可得,它的價值便無限趨近於零。而人類的尊嚴與價值,恰恰在這一刻,被逼退到了一個更核心、更本質的位置。當機器能回答所有問題時,“提出正確的問題”便成為人類智慧最後的、也是最堅固的堡壘。AI奪走了我們作為“書寫者”的特權,卻也可能因此將我們從“工匠”的勞役中解放出來,迫使我們去成為更純粹的“思想者”、更勇敢的“探索者”、更富遠見的“架構師”。未來,文字換錢,靠的不是筆,而是那雙能穿越資訊迷霧、看到未來的眼睛。或許,這正是奧特曼所說的“溫柔的奇點”的真正含義。它溫柔地剝奪了我們舊有的身份,也溫柔地將一個更廣闊、更需要智慧與品味的世界,呈現在我們面前。在這無盡的文字宇宙中,我們終將直面那個終極問題:你有什麼真正值得一說?【懂】 (不懂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