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大學
《紐約客》我在布朗大學親歷槍擊事件
A Shooting at Brown一年中的第一場雪常常讓學生們聚在一起。今年,一位學生說,他們“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團結在了一起。作者:卡蘭·馬哈詹(Karan Mahajan)2025年12月15日攝影:Ben Pennington/《波士頓環球報》/蓋蒂圖片社聽說另一座城市發生大規模槍擊事件,會讓人感覺自己處於持續歷史的邊緣;但悖論的是,生活在槍擊現場附近卻會讓人覺得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那種不真實感離得更近了。周六下午,我在普羅維登斯就經歷了這種感受。當時,一名身份不明、二三十歲的男子身穿黑衣,在我任教的布朗大學巴魯斯與霍利工程與物理樓的一間教室裡開槍射擊。下午4點22分,我正待在離校園僅八個街區的家中,突然接到一個自動電話,通知我附近有一名活躍槍手。緊接著又收到一條簡訊:布朗大學警報:一級緊急通知:巴魯斯與霍利工程樓附近出現活躍槍手。請鎖好門窗,關閉手機聲音,並繼續(原文如此)躲藏,直至另行通知。請牢記:如身處受影響區域,請RUN(逃跑)——若可能,請安全撤離;HIDE(躲藏)——若無法撤離,請尋找掩體;FIGHT(反擊)——作為最後手段,請採取行動保護自己。請持續關注後續安全資訊。那些用大寫字母強調的“逃跑”和“反擊”指令,讓我覺得有種電子遊戲般的感覺。我帶著一種奇怪的、或許近乎瘋狂的冷靜接受了這一切。就在前一天,學校曾發過一封電子郵件提醒我們,一名“布朗大學社區成員”被一名自稱聯邦探員的男子接近,“該男子出示了槍支,並用手銬拘禁了報案人”。所幸郵件補充道,“報案人隨後獲准離開現場,未再發生其他事件。”(後來查明,該聯邦探員確係逃犯追捕小組的合法執法人員。)我以為這次也是類似事件;也許只是有人看到一名持槍男子在校園附近徘徊而已。事實上,我當時如此漫不經心,以至於十分鐘後,我還開車送四歲的女兒去朋友家——方向正好與校園相反——讓她當晚留在那裡,而我和妻子則要舉辦一場節日派對。儘管如此,出於謹慎,我還是繞開了校園,沿著普羅維登斯陡峭的學院山蜿蜒而下。布朗大學位於山頂,而羅德島設計學院(RISD)則在其下方一個街區處。遠處警笛聲此起彼伏,我犯了個錯誤,竟在車裡大聲向後座安全座椅上的女兒V.分析起局勢:“我們要走另一條路,因為布朗大學出了點問題。”“什麼問題呀,爸爸?”V.問。“那裡有個拿槍的男人。”“他要做什麼?”“嗯,槍會傷人,所以我們得離遠一點。”“你能想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嗎?”V.問。我說:“有時候,人的腦子不太正常,就想傷害別人。”“所以他因為腦子不好,就要傷害別人,這樣他的腦子就會感覺好些了。”V.說道。我試圖轉移話題。到朋友家時,他已為我們的“節日盛裝”派對精心打扮好了:鮭魚色褲子、長款棕色皮夾克,還有一件格子襯衫,正拿著手機刷新社交媒體,查看最新消息。據說已有二十人受傷。(後來這一數字被修正為九人。)我們表達了震驚與悲傷,但誰都不覺得難以置信。這就是美國。接著我們收到警報,稱嫌疑人已被拘留。我和朋友討論是否還要繼續辦派對,最終決定:既然威脅已經解除,不如大家聚在一起。我們的女兒們會由保姆照看,留在他家裡。我回到家,但剛到家就又收到一條警報,稱此前的消息有誤,無人被捕。我的手機不斷湧入朋友發來的消息,他們不確定是否還該來參加派對。“街道會被封鎖嗎?”一人問道。憑著我對美國小鎮生活的莫名信任,我向他保證不會。“唉,很遺憾,我們的保姆剛剛因為槍手事件取消了。”另一位朋友發來簡訊。從那時起,這個夜晚便斷斷續續地展開。經過一番斟酌措辭,我和妻子發出群發郵件,取消了派對(“顯然,我們不想讓任何人今天冒不必要的風險外出”),但也歡迎那些已在路上、希望和我們一起待著的人。一位在羅德島設計學院任教的建築師朋友,當時正躲在他在州長街的家中——據傳那裡也發生了另一起槍擊事件(後來證實為誤傳)——並告訴妻兒不要回家。我們聽到頭頂直升機轟鳴,山坡上方傳來警車的聲音。這是一個漆黑的冬夜,槍手仍在逃。我們身邊堆滿了未開封的金巴利酒和苦艾酒,把面向校園附近主街的前窗拉上了百葉窗,並調到消防部門的即時無線電頻道收聽。隨著朋友們不斷髮來郵件和簡訊,我注意到他們頻繁且不假思索地使用“就地避難”(shelter in place)這一短語——核時代那種防空洞式的庇護所,如今已被一種同樣令人不安卻更為日常的形式所取代。一位原計畫參加派對的研究生從校園內一座對公眾開放的藝術樓給我發來消息,她正躲在一間技術儲藏室裡。她不確定該如何回到緊鄰校園的福克斯角社區的家中,問我能否等她出來後到我家暫避。我當然答應了,不過最終她在凌晨1點10分左右由警察護送回了家。後來我震驚地得知,這位學生十三年前也曾經歷過校園封鎖——當時十五歲的她住在桑迪胡克(Sandy Hook)附近的一個鎮上。“我一直跟人說,這只是時間問題,”她告訴我,聲音裡滿是痛苦。隨著夜色漸深,槍擊事件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一名助教和一名布朗大學四年級學生正在為《經濟學原理》這門入門課程組織複習課——許多學生,尤其是大一新生,都會選修這門課。大約六十名渴望在考試中取得好成績的學生坐在階梯式圓形劇場般的教室裡記筆記。下午4點左右課程結束時,走廊上傳來了槍聲和尖叫聲。一名身穿黑衣、戴著面罩的槍手從後門闖入,喊了一句聽不懂的話,隨即開始用步槍射擊。學生們湧向前方,有些人從側門逃出。事件最終造成兩名學生死亡,另有七人受傷。據一名學生回憶,直到槍手逃離教室後,學生們才開始尖叫。助教約瑟夫·奧杜羅(Joseph Oduro)握著一名腿部中彈兩次的大一新生的手,等待救援到來。晚上8點,這些畫面仍在我腦海中盤旋,我再次開車去朋友家接V.。槍手依然在逃。駛出自家車道時,我看到一輛白色普羅維登斯警車閃著燈,朝反方向疾馳而去。接上V.回家的路上,我短暫停車,讓另一輛警車先行通過。空中充斥著直升機逼近又遠離的轟鳴聲。到家後,我拉著V.跑向大門,迅速衝進屋內。一位兒子在布朗讀書的朋友發來消息:“希望你們待在家裡別出門。”她告訴兒子,“現在最危險的事,可能是被執法部門誤傷。”第二天早上,我們醒來時發現整座城市被突如其來的降雪覆蓋。另一位原計畫參加派對的朋友發簡訊說:“我一覺醒來,發現家鄉雪梨也發生了大規模槍擊。真是個他媽的周末。”我們還得知,校園裡另有兩名學生曾經歷過以往的校園槍擊事件。令我們鬆了一口氣的是,普羅維登斯警方報告稱,他們已拘留了一名“相關人員”。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通常會讓學生們歡欣鼓舞,但當天下午,布朗大學的主草坪上幾乎空無一人,只有三四小群安靜的本科生。樹木光禿禿的,覆著晶瑩的白雪。美國國旗降半旗致哀。夜裡和清晨堆起的五個雪人散落在各處;其中一個貓形雪人,眼睛是碧樂果茶包的標籤。兩名學生正在草坪上滾動一個巨大的雪球和冰塊,準備做一個新雪人,我停下腳步和他們聊了幾句。其中一名大二學生說,他曾和其他人一起把自己封鎖在布朗有色人種學生中心大樓的頂層,從下午四點半一直待到凌晨一點半。幸運的是,他們能拿到零食,但另一位學生告訴我,校園裡很多人甚至不敢靠近走廊去取水。“這讓我開始重新思考,我到底有多安全,”第一位學生說。第二位補充道:“從新聞裡聽到這件事感覺很奇怪,因為聽起來就像任何其他槍擊案一樣。”他回憶起大一那年的第一場雪,那時雪花讓同學們聚在一起。如今,他們卻“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團結起來,他說,“我在一個食堂裡,一走進去,每個人都互相擁抱,把彼此拉得更近一些。”工程樓周圍的街道部分被警車封鎖,車尾閃爍著橙紅與電藍色的斷續燈光。但我還是得以駕車經過這座粗野主義風格建築的正面——門前立著一座由學生設計的不鏽鋼無限符號形狀的日晷雕塑。大樓已被警戒線與道路隔開,我猛然意識到,這裡距離我女兒的幼兒園僅一個街區,也離我初到普羅維登斯時住的地方只有一個街區之遙。周日晚上深夜,隨著積雪融化,普羅維登斯警方因證據不足釋放了那名“相關人員”。截至我撰寫本文時,槍手仍然在逃。許多學生已離開校園。我在文學藝術系——即創意寫作系——任教,但我的很多學生也修讀經濟學課程。我仍在等待確認是否有我教過的學生受傷。這種未知的狀態,正是我悲傷中不真實感的一部分。儘管如此,我仍想著草坪上那位學生回答我“為什麼堆雪人”時說的話:“我覺得自己想做點有意義的事,”他凍得臉頰通紅地告訴我,“光坐著聊天能做的事畢竟有限。我想讓自己覺得,至少做了點什麼。” ♦ (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