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任美國總統預計會減少對環境和傳染病研究的支援,但會鼓勵人工智慧、量子研究和太空探索。
就在唐納德·川普(Donald Trump)開始第二個美國總統任期之際,科學家和工程師群體中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一面是科技公司、太空愛好者、AI開發公司等,預計今後幾年他們的領域會有利多政策,他們對於未來可能的探索創新也滿懷期待。然而,其他大量科學家和學者——包括從事氣候、地球科學和生物醫藥領域的人——他們擔心重要的研究會被取消,降低優先順序甚至被詆毀。
2017-2021年,川普第一次入主白宮期間,他推崇未經證實的COVID-19療法,並否認氣候變化的風險。他還貶低國家機構的科學家,反覆要求削減科研經費,但在國會的保護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和環境保護署(EPA)一次次逃過了嚴重的經費削減。
研究人員認為,對於環境科學和傳染病等領域,接下來的四年可能需要嚴陣以待。在由億萬富翁埃隆·馬斯克(Elon Musk)發起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的行動下,川普政府表示將縮減制定監管政策的“非選舉官僚”(unelected bureaucrats)。這可能包括EPA和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的數千名科學家。川普還計畫取消對聯邦工作者的就業保護,方便他將科學家和其他專業人士替換成言聽計從的任命官員。
話說回來,在新一屆政府的領導下,美國的部分研發主力或能看到一個稍顯光明的未來。政策專家認為,人類空間探索和對美國有戰略重要性的技術將受益於川普掌管的白宮以及共和黨控制的參眾議院。
在川普就職之際,《自然》分析了他主導的政府下可能得意或失勢的科研領域。
在川普的上個任期內,他當時的科學顧問Kelvin Droegemeier被迫支援他所謂的“未來產業”:AI、量子資訊科學(QIS)、先進製造業、先進通訊與生物技術。政策專家預計這些領域在川普的第二個任期內也將繼續得到關注。
有些領域也得到了喬·拜登(Joe Biden)政府的支援。“雖然川普和拜登在其他事情上可能是對立的,但在AI和量子方面,他們其實是一致的。”華盛頓中東研究所策略技術與網路安全項目主管Mohammed Soliman說,“AI和量子成了中美競爭的新前線,雙方也清楚這一點。這不僅關乎政策,更是一次技術軍備競賽。”
2018年,國會與川普政府提出了“國家量子行動”(National Quantum Initiative)。次年,川普發佈了啟動“美國人工智慧行動”的行政令,支援美國保持在AI的領先地位,包括制定不打壓創新的行業監管指南。2020年,川普宣佈計畫投入逾10億美元資助建設十多個國家AI和QIS研究所。
拜登執行的是他在2023年頒布的AI行政令。該行政命令要求設立AI安全研究所和一個國家AI研究資源試點計畫,該系統致力於共享算力、資料集和演算法,推動學術和小企業的AI工作。這些計畫的未來仍不確定。川普承諾將推翻拜登的行政令,他說,部分原因是該行政令阻礙了AI創新。管理AI安全研究所的美國國家標準與技術研究院之前一直是削減聯邦預算的目標。政策研究人員預計川普的未來行政令將加強聯邦對於AI在國家安全和軍事方面的用途。
川普一直在批評拜登得到兩黨共同支援的《2022晶片與科學法案》(2022 CHIPS and Science Act),該法案批准將十億美元用於提振美國的半導體產業,而川普稱,對中國的商業對手征加關稅或能在不花錢的情況下達到同樣的目的。不過,川普應該不會撤銷這個法案,因為它對當地經濟和就業頗有貢獻,華盛頓喬治城大學研究科學與技術政策的Charles Wessner說。
整體上,Wessner說,“技術研發領域應該會和之前一樣。”他指出,胡亂削減是件難事。但也有些未知因素,比如移民政策是否會限制美國工程和相關領域的學生和工作者流入。
還有些研究人員擔心,讓AI技術公司自己監管自己的後果。“我贊成政府對AI監管採取更強硬的態度,”香港大學哲學家、加州非營利機構AI安全中心的助理研究員Nate Sharadin說,“如果民主黨候選人卡瑪拉·賀錦麗(Kamala Harris)獲勝,這種可能性很小,而在川普的統治下,這就是個笑話。”
太空探索可能是美國的另一個贏面,因為太空億萬富翁們會說服國會加大對載人空間飛行的投入。
NASA目前的重心是將宇航員送上月球的“阿爾忒彌斯”(Artemis)計畫。為此,NASA新建了一個重型火箭——太空發射系統(SLS)——和名為 “獵戶座”(Orion)的載人飛船。不過,SLS每次發射都要花費超過40億美元,並且無法回收利用。川普政府可能會建議國會取消這個政府火箭計畫,轉而使用私人公司開發的火箭,包括重金支援川普競選的馬斯克的SpaceX公司。
這對於阿爾忒彌斯將是巨大打擊,但一些研究人員和太空領域的專家表示,這或許最終能幫助NASA。NASA的阿爾忒彌斯計畫已經落後於原計畫,它在2022年11月進行了SLS無人試飛,但將2024年11月的火箭載人任務推遲到了2026年4月。NASA的人類登月計畫推遲到了最早2027年中旬。
川普推薦的NASA局長是億萬富翁宇航員賈裡德·艾薩克曼(Jared Isaacman),如果人選確定,可能也會帶來巨大變革。艾薩克曼參加過兩次SpaceX的付費商業太空飛行,並公開指責過政府的承包項目存在浪費和拖延。
與此同時,中國正在開展將航天員送上月球表面的計畫,使川普的“美國第一”計畫更加緊迫,川普政府在2017年承諾將在2024年讓人類重返月球。
NASA在2040年代將宇航員送上火星的計畫可能也要加速。馬斯克一直希望實現人類殖民火星,他肯定也會說服NASA盡快使用SpaceX的“星艦”前往火星,太空政策研究員表示。所以NASA的壓力在於先將宇航員儘早送上月球,然後轉戰火星。“我相信我們還是能看到登月,”佛羅里達的太空顧問公司Astralytical的執行董事Laura Forczyk說,“至於阿爾忒彌斯的未來命運,我們就無從得知了。”
NASA的科學項目在川普政府的領導下的命運並不好說。艾薩克曼之前支援過太空科學,他在最近一次的太空飛行中“攜帶”了36個實驗,2022年他曾試圖說服NASA讓他用一個SpaceX的飛行器助推哈勃空間望遠鏡的衰減軌道。但NASA是地球科學研究的主要資助者,如果川普削減氣候研究經費的承諾兌現,這些項目可能都“凶多吉少”。
氣候和環境兩個領域的科學家正在做最壞打算。在第二個任期內,川普預計會取消或放寬對有毒化學物質、溫室氣體等污染的監管;他已表示,這些監管會破壞經濟。削減成本和人員的行動可能會重創EPA,但其他機構(如NASA和國家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的環境研究項目可能也會被砍。
川普可能會從減少機構預算開始,而這將需要國會的行動。議員們曾在川普的首個任期內主動捍衛EPA,但政治風向已經轉變:許多共和黨人如今都支援馬斯克大幅減少聯邦開支的計畫。
川普提名的EPA領導人李·澤爾丁(Lee Zeldin)是紐約州的眾議員,也是川普的長期支持者,他在支援EPA預算和計畫方面的表現前後不一。政策分析師預計,如果提名得到參議院的批准,他將會裁減EPA的員工並取消污染監管。
“川普對EPA的計畫是最高級警報,這背後牽涉到數百萬美國民眾的健康。”EPA前官員在川普首個任期內成立的非營利機構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Network的顧問Jeremy Symons說道。
裁員工作需要時間。但是,被川普提名擔任白宮管理及預算辦公室主任的羅素·沃特(Russell Vought,在川普第一任期內便擔任該職)表示,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重傷”EPA的科學家和員工,讓他們覺得自己是“惡人”,這樣他們就不想來上班和工作了。
對於川普政府來說,要取消許多大規模的氣候投資可能會更加困難,這些投資主要集中在電動汽車基礎設施、大氣二氧化碳捕集與封存技術等領域。這些投資由國會在拜登政府下於2021和2022年通過,到2032年的預估總價值超過1兆美元。
不過,能源部(DoE)等機構可能還是會遭遇變革,川普任命了石油行業高管克里斯·賴特(Chris Wright)擔任DoE部長。聯邦政府對DoE下各類清潔能源論證項目的投資可能會在賴特的領導下“銷聲匿跡”,美國創新基金會的基礎設施政策主管Thomas Hochman表示。
但許多政策專家表示,對於已經流入由共和黨領導人領導的州的公司和社區的氣候投資,川普政府可能很難撤銷。比如,能源公司能得益於對碳捕獲和清潔氫生產的投資——氫或能作為汽車的替代能源,此外還有其他用途。氣候呼籲者提醒道,阻止全球變暖的唯一途徑是停止使用化石燃料,而川普的承諾與此背道而馳。
川普可能還會讓美國二次退出2015巴黎氣候協定,他在2020年第一次完成了退出操作,但拜登後來又讓美國重新加入。政策專家表示,川普的這一舉動可能會減少其他國家加速氣候行動的壓力,包括中國。但許多能源專家最大的疑問是:川普承諾提高對來自中國和墨西哥等地商品的關稅會如何影響全球的清潔能源轉型。
如果川普執意激化貿易戰,它將最終拖慢氣候友好技術的開發速度,加州大學聖迭戈分校的政治科學家David Victor說,“這是第二個川普政府會造成的一大傷害。”
許多研究人員表示,他們擔心公共衛生政策以及新政府和國會的資助會出現各種變化。但其他人看到了機遇,比如重新開始研究慢性病以及過度加工食物的健康風險。
川普提名小羅伯特·甘迺迪(Robert F. Kennedy Jr)領導近2兆美元的衛生與公共服務(HHS)部,該部門負責管理NIH、FDA和疾控中心(CDC)等機構。甘迺迪必須得到參議院的批准,但他發誓“要讓美國再次偉大”。他說,他的方式是解決慢性病的根源,去除環境中的有毒物質,以及打擊企業腐敗。
甘迺迪將如何完成這些目標尚且未知,因為美國的醫療系統不統一,而且聯邦政府對於地方的許多關鍵健康政策沒有決策權,這類問題包括飲水加氟以及中小學的疫苗規定(他已批評過這兩個問題)。儘管如此,川普承諾讓甘迺迪在醫療上“放手去幹”。作為HHS部長,他在醫療和疫苗監管、醫療服務支付、生物醫學研究資助,以及公共衛生計畫的溝通方面手握大權。
甘迺迪的計畫有一個重大缺失:如何加強國家的傳染病應對,美國公共衛生協會(面向公共衛生專業人士的倡導組織)的執行主任Georges Benjamin說。2023年,當時在競選總統的甘迺迪表示,將讓NIH的傳染病研究暫停8年,以便生物醫學資助機構能關注糖尿病和肥胖一類的慢性病。
甘迺迪作為一名長期的反疫苗主義者,曾質疑FDA的疫苗批准流程。不過,他表示不會切斷任何疫苗的可及性。
川普的首個政府秉持一種觀點,即民眾有權嘗試有安全性資料但沒有有效性資料的療法。在這種觀點下,川普領導下的FDA同意患者用羥氯喹治療COVID-19。FDA在約3個月後撤銷了這一授權,並指出該藥物對COVID-19可能無效。而掀起對這種療法的熱情的研究隨後也被撤稿。
賓夕法尼亞大學研究FDA的生物倫理學家Holly Fernandez Lynch認為,這種“有權嘗試”的概念可能會在川普的第二任期內重演。“我預計新政府會對那些有很強證據的事情【如疫苗】表示懷疑,同時接受那些完全沒有證據的事情。”Fernandez Lynch說。
比如,她提到了甘迺迪在美國大選前兩周在社交媒體平台X(前身為推特)的發文,甘迺迪表示FDA正在“對公共衛生開戰”,指責FDA對很多事物“過度壓制”,如生牛乳、幹細胞、致幻劑和陽光。
在建議的醫療改革中,如增加對疫苗安全性的稽核——將需要更多人手或機構經費——這與馬斯克縮減聯邦官僚和開支以提高政府效率的目標相違背。目前仍不清楚那股力量會最終勝出,但重要的是,新政府不能只關注減員降費,Fernandez Lynch說。
“效率不等同於一味減少——效率是指用最少的必要資源把事情做好,”她說,“有時候,提高效率反而需要更多資源。”比如,僱傭更多FDA員工稽核藥物申請能加快審批速度,Fernandez Lynch說。
共和黨議員還表示希望看到NIH進行重大結構性調整。這可能需要合併下屬的27個研究所和中心,並提高對高風險病原體或國家安全相關研究的監管。對NIH架構的關注有望解決NIH內部的長期問題,並反思這個世界最大的生物研究資助機構如何能改善開支,丹娜法伯癌症研究院的統計遺傳學家Sasha Gusev說。
NIH被視為全球生物醫學研究的“皇冠上的寶石”,用“推倒重來”的方式可能會中傷這個機構,Gusev說。他希望改革的重點是申請經費的同行評審流程是否能精準預測成功,是否過於保守,以及該機構的受資助者是否具有足夠的多樣性。
在馬斯克對新一屆政府的影響力下,生物醫藥可能也會受到干預,尤其是在創新方面。比如,馬斯克批評藥物審批進度太慢。他的公司Neuralink在開發腦機介面方面已經取得了進展,但該公司對其技術的保密性也引發了擔憂。
總的來說,科學的未來圖景可能有喜有憂,一直關注科學政策問題的紐約市立大學的物理學家Michael Lubell說。“我認為川普完全不懂基礎研究,他的大部分顧問也根本不在乎。”
但他說,肯定會有一些科學界的“贏家”,尤其是在馬斯克等技術巨頭支援的領域。但在聯邦經費可能會減少的情況下,Lubell說,“肯定也有輸家”。 (自然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