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年來,小米董事長雷軍如日中天,他的每一次發聲和亮相,幾乎都能引發網友熱烈討論,話題熱度遠超許多公眾人物。隨著曝光度的持續增加,雷軍也被無數網民奉為企業家典範。這一景象何其熟悉,令人不禁回想起當年被奉為“商業教父”的馬雲。
我們不禁會問:在近乎一致的“造神”儀式之下,雷軍是否註定會成為第二個馬雲,沿著故道登臨神壇後,又在民意圍攻下跌落凡塵?
2010年4月6日,雷軍與六位合夥人正式創立小米科技。彼時作為CEO的雷軍敏銳察覺到,中國的移動網際網路的時代即將到來,而作為一家初創企業,小米在資金、技術等方面自然無法與蘋果、三星等超級巨頭相提並論。於是,雷軍決定劍走偏鋒,通過低價策略吸引使用者,而這個決定也奠定了小米“性價比”文化的基石,直至今日。
2010年9月iPhone4的橫空出世證明了雷軍的判斷是正確的,4999的超高定價擋不住消費者的狂熱,當時甚至有人不惜賣腎也要換一台iPhone。這股狂潮一直持續到2011年8月,小米發佈首款手機小米1,雷軍以“1999元交個朋友”的口號,正式將小米送上平價賽道,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有意思的是,當時的小米產能不足,只能實行按需生產,導致小米門店經常出現缺貨斷貨的情況。這一點被廣大消費者視作飢餓行銷,雷軍把消費者當猴兒耍,以致於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雷軍都被冠以“猴王”的綽號。
當然,輿論場上的一時失利並不影響小米繼續用平價手機征服消費者。至2014年,小米已經成為國內最大的智慧型手機產商,銷量超過6000萬部。儘管公司規模在一輪輪的融資中不斷擴大,但雷軍依舊堅持低毛利文化。尤其是後期小米系列開始向高性能、高售價發展後,雷軍還專門創立紅米系列,繼續為消費者提供平價手機,徹底穩固了小米在性價比賽道的霸主地位。
在智慧型手機領域攻城略地的同時,2013年雷軍便提出“竹林生態”理論,並於同年推出首款小米路由器和電視,開始為未來的智能家居佈局。這使得小米在2016年智慧型手機銷量下滑後,依舊能憑藉產品生態建設站穩腳跟,從而重回巔峰。
2020年,在中國新能源汽車產業爆炸式發展之際,雷軍發出“為中國汽車工業全面崛起而奮鬥”的口號,計畫通過15至20年努力令小米成為全球前五車企。當時行業內外許多人不看好雷軍立下的豪言壯志,都等著看雷軍和小米的笑話。
結果在2023年12月28日,小米SU7正式發佈,21.59萬元的標準版定價以及定位轎跑的高性能組態,立刻火爆全網並打臉一眾友商。截至2024年底,SU7交付量超13.5萬輛,令之前網路上的所有唱衰和質疑煙消雲散。
在SU7成功的基礎上,2024年推出的SU7 Ultra更是打破了紐伯格林四門轎車圈速紀錄,兩小時內銷量破萬,成為中國新能源汽車領域的標竿之作。不僅如此,小米還計畫在今年發佈增程式SUV YU7,屆時將與特斯拉的Model Y正面對決。
至此,歷經15年風雲變幻,小米科技終於登臨高處。作為它的掌門人與靈魂塑造者,雷軍也在小米帶來的一次次流量爆炸中,突破了企業家的限制,成為自帶驚天流量的超級網紅,在各大社交媒體的熱搜比流量明星還多。
當網民們感受著來自雷軍的熱搜衝擊時,恍惚間從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此人正是馬雲。
儘管如今的雷軍被稱為商界流量第一人,然而在巔峰時期的馬雲面前,雷軍也不免稍遜一籌。
巔峰時期的阿里巴巴市值超8000億美元,淘寶等電商平台佔中國線上零售額總額的75%,在生產和銷售環節處於絕對壟斷地位,同時支付寶還把控著54%的國內移動支付市場份額,旗下金融業務幾乎要顛覆傳統銀行體系。當年的阿里左手控制全國的商家,右手伸入銀行業和保險業,短短幾年間就徹底改變了中國的商業模式以及國人的消費習慣,而這也成為了馬雲無限“猖狂”的最大底氣。
彼時馬雲走到那兒都有人對他曲意逢迎,想出歌就找天后王菲跟他合唱,想拍電影能把李連杰、甄子丹、吳京等一票頂級巨星拉出來給他當陪襯。出國訪問則享受元首級待遇,與普丁、歐巴馬、川普、默克爾等一眾國家領導人談笑風生,光是這一點,現如今的中國企業家便無人能及。
與此同時,馬雲在向來嚴苛的國內網際網路也是風評極佳,被不少網民視作中國企業家的模範、商界教父等等。尤其是到了每年“雙十一”,不少網民直接賽博認爹,一口一個“馬爸爸”叫得頗為孝順。
前有馬雲後有雷軍,這一前一後兩位民營企業家之所以被民眾捧為“全民偶像”,一大關鍵在於人設塑造得相當巧妙。
馬雲除了企業家的身份外還頂著各種頭銜,比如歌手、演員、鄉村教師、非遺文化傳承人等等。你先別管他的專業能力究竟配不配,總之在阿里巴巴的宣傳造勢下,馬雲就是能臉不紅心不跳地將一件件馬甲往自己身上套,也總有民眾願意吃這一套,相信他是多才多藝的天才。
而雷軍則選擇另一條賽道,將白手起家的小鎮做題家、理工男、科技宅等人設巧妙融合在一起,再加上平時在社交平台上與網民互動率較高,所以顯得平易近人,從而贏得了當下廣大青年群體的追捧。而類似的人設,在大洋彼岸的馬斯克身上也得到了實踐。
乍一看,馬雲和雷軍的人設塑造似乎出入較大。可實際上兩種人設都起到了同一個效果,就是將高高在上的資本家打扮成普羅大眾觸手可及的模樣,無形之中消弭了二者之間的距離感,令他們從幕後走到台前,成為了可以被膜拜、吹捧的對象。
而光有人設自然是不夠的,正如前文所述,近幾年來小米迅猛的發展勢頭,也為雷軍的起勢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尤其是主打性價比的經營策略,完美迎合了當下消費降級的經濟趨勢,加上小米慣用的行銷手段,令雷軍獲得前所未有的熱度,最終成為繼馬雲之後又一位企業家偶像。
而當雷軍登臨神壇後,也有網民在鋪天蓋地的宣傳浪潮中產生憂慮:雷軍是否會成為下一個馬雲,繼而步前人後塵呢?事實上,雷軍與馬雲之間存在的本質差別,早已註定他們終將被導向兩條截然相反的道路。
對於中國的企業家而言,經濟基礎與政治制度始終是不可踰越的兩道紅線。不巧的是,馬雲的一朝“奮鬥”,恰恰將這兩條紅線逐一擊穿,使得他的隕落成為必然。
經濟層面,從構築商業壟斷到撬動金融槓桿,再到挑戰傳統銀行體系,馬雲把能踩的雷區都踩了個遍。
2010年,中國電商行業進入高速發展期,阿里巴巴與京東的競爭日趨白熱化。為了徹底壓垮京東,阿里巴巴出台了“二選一”政策,強迫商家在阿里旗下平台(如淘寶、天貓)銷售,而不能同時在競爭平台上營運。一旦商家違反阿里的“二選一”政策,阿里則通過流量限制、產品下架、搜尋降權等手段懲罰商家。
前面我們提過,巔峰時期的阿里在中國電商領域隻手遮天,它能讓服從它的商家一夜崛起,也能讓忤逆它的商家萬劫不復。這種限制市場競爭的流氓條款,顯然已經構成壟斷,而作為阿里死對頭的京東也在2017年正式向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起訴阿里的壟斷行為,至於官方的處理,此處我們先按下不表。
再說金融槓桿,2004年支付寶創立時,阿里總部撥給支付寶30億人民幣玩金融。但30億丟進金融市場連水花都看不見,於是支付寶向銀行貸款60億,加上本金後通過花唄和借唄放貸形成90億借條,並將其打包成ABS資產證券化,再將這90億經過循環放貸40次,最終實現以小博大,將帳面金額擴張至3600億。
也就是說,阿里用30億的本金撬動了3600億貸款,槓桿比例突破一百倍,已經遠遠超出了國家限制的1:10槓桿比例。儘管在2018年以後,螞蟻的槓桿得到控制,但螞蟻金服仍在持有本金360億的情況下放貸1.8兆,槓桿依舊維持在1:50的異常水平。
對一般企業家來說,商業壟斷和金融槓桿隨便來一條就背不住了,可馬雲卻並不打算收手,隨即用一場外灘演講,將自己的野心表演之路推上高潮。
2020年10月24日,馬雲在外灘金融峰會上發表演講,其核心主張有三:其一,鼓吹區塊鏈技術和虛擬貨幣;其二,批評傳統銀行依賴抵押擔保的放貸模式,提倡用信用作為貸款擔保,更直白地說就是無實物抵押貸款;其三,呼籲監管機構鬆綁,提倡建立“面向未來”的全新金融體系。
這三大主張單拎一個出來都能讓中國經濟地動山搖,馬老闆卻一口氣提出三個,條條直指中國經濟的底層邏輯,話裡話外都透露著同一個訊息——放棄由政府主導的金融體系,建立一個服務於阿里巴巴和民營企業的全新體系。
倘若說馬雲在經濟層面的各種整活,還能勉強解釋為商人逐利的話,那麼他在政治層面的活動,就足以揭露他真正的野心。
2006年,馬雲與復興董事郭廣昌、銀泰創始人沈國軍等八位浙商,在杭州西湖鵒鵠灣的先賢堂舊址成立“江南會”,頗有點少林五祖歃血為盟成立洪門的味道。而這個江南會實行嚴格的會員制,通過所謂的“江湖令”機制實現商業資源聯動。
2014年中央出手整頓後,江南會被強制關停。但馬雲卻仍不死心,僅僅過去一年,馬雲再次聯合聯想創始人柳傳志、網易創始人丁磊,再加上之前江南會的郭廣昌、沈國軍等資本巨頭創辦了湖畔大學。
儘管名曰大學,但湖畔大學招收的學生卻並非經歷過高考的普通學子,它要求每位學員要有三年的創業經歷,所創公司的員工人數必須有30名以上,創業期間要有3000萬以上的營收。在滿足這些條件之後,還需要得到三名推薦人聯合推薦,而且這三人還必須是湖畔大學的校董、校友或是行業公認的大佬。簡而言之,要想進入湖畔大學,財力、能力、人脈缺一不可。
而在2018年湖畔大學的開學儀式上,意氣風發的馬雲揚言:“湖畔大學要辦三百年,要在300年內培養30萬名企業家,十年以後如果中國有十大經濟人物,其中3個人是我們湖畔出去的,二十年以後基本是8個人,三十年以後只有一個不是我們的。”
至此,湖畔大學創立的真實目的已經昭然若揭,它標誌著中國的資本巨頭出現合流的趨勢,通過利益聯合形成圈子壟斷。更進一步概括,湖畔大學就是以教育為名的資產階級政黨的早期組織形式,而這個利益共同體下一步要做什麼,就令人細思恐極了。
商者若大,動輒傷國。馬雲在政治與經濟層面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最終招致官方的鐵拳。
2020年外灘演講後,馬雲直接被證監會、中國人民銀行、銀監會、國家外匯管理局帶走談話,並在談話結束後遠遁國外。與此同時,一場針對阿里巴巴的大清洗,也隨著馬雲的離去全面展開。
2020年11月,螞蟻集團的IPO被證監會緊急叫停,無望上市。而且由於阿里巴巴和螞蟻集團實為一體,所以各大金融監管機構紛紛開啟對兩大集團的高強度調查,一時間阿里上下人心惶惶。
之前與京東之間懸而未決的反壟斷官司,也在2021年4月塵埃落定,國家市場監管總局認定阿里濫用市場支配地位,對其處以182.28億元罰款,創下中國反壟斷罰款紀錄,至此伏筆收回。
接下來三年裡,阿里和螞蟻兩大集團也將工作重心轉移到合規上。2021年11月,花唄、借唄正式切割,明確了貸款責任方,並在12月關閉了涉嫌無牌經營的相互寶,與臭名昭著的網商銀行終止合作。而在公司管理層方面,馬雲不再是螞蟻集團的實際控制人,董事會引入更多獨立董事,增加了董事會的獨立性和專業性。
2023年3月馬雲結束了“流放”之旅,一回國就把阿里集團一分為六,分為阿里雲、本地生活、菜鳥國際、淘寶天貓商業、阿里文娛、跨境電商六大獨立集團,每一個集團都擁有獨立的管理框架和股東結構。
馬雲以壯士斷腕的覺悟與手段,令阿里巴巴完成了一系列整改,在清算中存活下來。因此我們能夠看到,在今年2月份的民營企業家座談會上,馬雲也是現身會場,拿回了上桌吃飯的資格。
其實縱覽馬雲無限猖狂到跌落雲端的全過程,就能看出雷軍與馬雲是實實在在的兩路人。這既是性格使然,亦是時代鑄就。
馬雲的輝煌時代恰好也是新自由主義氾濫、公知橫行的時代,弱肉強食的社會環境啟動了馬雲貪婪與狂妄的性格因子,沒有節制的慾望,沒有敬畏的野心,最終為他與阿里巴巴招來滾滾天雷,最終被打落凡塵。
而同樣崛起於網際網路時代的雷軍與小米始終紮根於傳統製造業,雷軍務實沉穩的性格令小米專注於產品本身,排除了複雜的場外因素干擾。歷經千帆後,在當下這個“製造興國”的時代大放異彩。
至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雷軍不會成為下一個馬雲。不僅如此,有馬雲這塊“珠玉在前”,或許以後的中國企業家,也不會試圖成為第二個馬雲。
說句馬後炮的話,單論道路之爭,當馬雲意圖利用螞蟻上市拉著整個國家脫實入虛時,便已在專注實業的雷軍面前落了下乘。因為金融帶給國家的只有短暫的狂歡和極樂後的一片廢墟,但實業卻能為國家帶來精鐵鑄就的工業產能,二者孰輕孰重無需多言。
但無論是跌落雲端的馬雲,還是當下風光無限的雷軍,何嘗不是從一場造神運動到另一場造神運動呢?這種“造神--毀神”的循環敘事,本質上是將自己無法做到的東西強烈寄託在別人身上,並將其無限神話膜拜,從而聊以自慰,這也暴露了公眾的時代巨浪裹挾下的無窮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