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女狙擊川普，美國關稅戰後院起火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川普的貿易關稅政策重創了金融市場，引發全球領導人的強烈抗議，並加劇了美國經濟衰退的風險。

期間，他宣佈了4月2日為關稅“解放日”，並且簽署了“第14257號行政命令”，以1977年《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IEEPA）賦予總統的廣泛對外貿易管制權為依據，對幾乎所有美國貿易夥伴加征“對等關稅”，將美國關稅稅率提升至一個多世紀以來的最高水平。

川普的關稅亂拳左右揮舞，意圖以表面上的無序感營造一種恫嚇性的不確定氛圍，以達到火中取栗的目的，讓眾多全球資深經濟政策觀察家們忙碌不堪。

我們有必要回到4月2日這天，或者今年2月份剛入住白宮後不久的川普關稅政策的“原點時刻”，來一窺他不斷強化總統個人權力的“隱秘心境”——在兩個多月前的2月份，川普首次動用IEEPA，宣佈對墨西哥、加拿大和中國徵收首輪關稅。

總統實施IEEPA並非沒有先例。IEEPA賦予總統在宣佈國家面臨“異常且特殊威脅”的緊急狀態時，對特定金融交易進行廣泛監管的權力。前總統歐巴馬曾於2014年援引該法對俄羅斯吞併烏克蘭克里米亞半島實施制裁；小布什在2001年“9·11”事件後也動用該法打擊恐怖主義資金。

從美國憲法統攝下的程序正義角度看，即便是最吹毛求疵的政論家都很難給小布什和歐巴馬挑刺——畢竟9.11和俄烏戰爭都是影響全球政治經濟格局的大事。

從小布什、歐巴馬動用IEEPA，再到川普，並沒有蕭規曹隨的必然性。所以在2月份，川普為了堵上外界的嘴，他宣稱非法移民和毒品流入美國構成“特殊威脅”，以此作為“緊急狀態”的說辭。也許尼克松曾經給過川普提供了某種程度的“先聲”——尼克松曾援引《與敵貿易法》對進口商品加征10%關稅，以解決其聲稱的不公平匯率導致的國際收支問題。

但問題在於，IEEPA雖然賦予總統監管進口的權力，但未明確是否包括關稅。普遍關稅手段是否可以納入總統監管權力內？

IEEPA幾十年來所封印的“府院之爭”問題，在川普的關稅亂舞之下又一次被釋放出來。

小公司卻有大聲浪

挑戰川普對IEEPA的使用，已經有中小企業代表揭竿而起。總部設在佛羅里達的小型文具零售商艾米麗·雷紙業公司（Emily Ley Paper Inc.，旗下品牌包括Simplified）發起訴訟，公司在針對前兩輪對華關稅的訴狀中稱，這些“違憲”關稅將對其業務造成嚴重損害。

艾米麗·雷紙業公司在訴狀中有兩點尤其值得關注，該公司指出，2月份川普首次使用IEEPA之時，關稅無助於解決美國阿片類藥物危機；而且，川普大規模動用關稅工具，打著所謂美國製造業回流之名義，其實真實意圖和目標是增加聯邦收入。

不過，艾米麗·雷紙業公司首倡反對總統濫權之聲，其它企業會不會跟進？

彭博社對此表示了悲觀。該媒體機構指出，被迫支付高額關稅的進口商可能發起訴訟，但大型行業團體迄今不願在法庭上挑戰關稅。零售業領袖協會（RILA）暫緩了原計畫提起的訴訟，因其成員在“當前氛圍”下不願推進。該協會總法律顧問黛博拉·懷特在郵件中稱，川普對法律界的攻擊導致難以找到願意代理訴訟的律所。

所謂的“當前氛圍”，無非就是MAGA敘事聲浪來勢兇猛，反對者很容易受到類似“美奸”之類的政治聲望迫害，不得不暫時逡巡沉默。

有趣的是，艾米麗·雷紙業公司總部和川普的海湖莊園同處於佛羅里達州，而在西海岸的加州也有了動向——加州州長紐森當地時間16日宣佈就關稅問題起訴川普政府，他批評川普政府濫用關稅政策的行為“違法”，給美國經濟造成嚴重混亂和破壞，加州成為全美第一個就關稅問題起訴川普政府的州。

加州內生性的反對川普的民主黨力量和佛羅里達州的“共和黨叛逆者”，某種程度上形成了合流式呼應。

共和黨內部的撕裂：川普VS科赫

那麼，艾米麗·雷紙業公司為何敢於為天下先？心智觀察所查詢該公司和這樁訴訟的背後，挖掘出了更多故事。

紙業公司的背後站著的是美國新公民自由聯盟（New Civil Liberties Alliance，NCLA），NCLA成立於2017年，由保守派法律學者和活動家推動成立，旨在挑戰聯邦政府的行政權力擴張和監管過度問題。該組織聲稱其使命是“捍衛憲法對政府權力的限制”，重點關注行政機構越權、非授權原則（nondelegation doctrine）以及公民自由受侵犯的案件。

換言之，NCLA主張減少聯邦政府對經濟和個人自由的干預，支援自由市場和小政府理念。其法律策略常基於對憲法文字的嚴格解釋，強調國會不應將立法權“過度授權”給行政部門。

在NCLA看來，“府”和“院”應該有嚴格的權力界限。NCLA的資金主要來自保守派基金會和個人捐助者，包括與自由意志主義傾向的“科赫兄弟網路”（Koch network）關聯的資助方。

和川普同屬於共和黨陣營的科赫兄弟曾在2018年中期選舉中為該黨席位殫精竭慮，但在2016年的大選時，科赫兄弟最初拒絕支援川普，認為其政策如針對穆斯林的言論具有“納粹色彩”。儘管未直接資助川普，科赫網路仍通過其他管道支援共和黨候選人，投入近2.5億美元用於國會選舉。

2024年科赫公開反對川普參選，轉而支援妮基·黑利、蓬佩奧或德桑蒂斯等共和黨人，並切斷對川普的競選資金支援。雙方一度劍拔弩張。

多年來，科赫兄弟強烈反對川普對鋼鋁、太陽能電池板及中國商品加征關稅，認為其破壞自由貿易體系，並通過資助廣告和遊說活動抵制相關措施。川普則回擊稱科赫兄弟是“全球主義者”，違反了美國優先原則，意圖保護海外業務利益。

某種意義上，科赫兄弟與川普的衝突本質上是自由意志主義與民粹主義的碰撞。

科赫網路代表傳統共和黨精英階層，強調市場自由和全球利益，其政治影響力通過智庫、草根組織和資金網路滲透。川普則依託民粹主義動員中下層選民，以“美國優先”重構共和黨議程，削弱傳統金主的影響力這種對立導致共和黨內部分裂，科赫通過資金槓桿施壓，而川普則依賴選民基礎鞏固權力。雙方博弈不僅影響美國政策走向，也重塑了保守派政治生態。

除此之外，心智觀察所還注意到，艾米麗·雷紙業公司是一家帶有鮮明女性主義色彩的公司，公司八位高管全都為女性，公開倡導女性在商界職場上需樹立獨立、自強的光輝角色，頗有美國版“頂半邊天”的感覺。

從另一個角度看，帶有某種保守主義的女權思想和“爹味”濃郁的川普陣營產生齟齬，其實完全不出人意料。

結語

就在本文完稿前，川普團隊又出台了所謂的針對半導體行業的232調查——和IEEPA一樣，同樣體現了川普迫切繞開國會繁文縟節，希望以個人的“克里斯瑪”穿透執行層的野望，之後會造成何種程序正義上的反彈，目前尚未可知。

不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心智觀察所在《巴拿馬港口風波說明，我們需要一部自己的<IEEPA>》中指出，回顧IEEPA的原點《1917年與敵國貿易法》（TWEA），我們可以發現，保護本國經濟利益該怎麼做，美國人已經示範了一個世紀。

川普政府運用《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IEEPA）強化對美資保護的做法，揭示了主權國家在經濟全球化時代維護核心利益的戰略邏輯。其啟示在於，國家需建構靈活的法律工具箱，在開放中強化風險防控機制，既要在國際規則框架內維護經濟主權，也要警惕單邊主義的反噬效應，避免破壞全球產業鏈的互信基礎。

中國近年推動的《反外國製裁法》和產業鏈補鏈強鏈工程，正是這種平衡開放與安全思維的制度創新，為建構非對稱競爭優勢提供了實踐路徑。 (心智觀察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