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克及其手中的社交媒體可謂川普本次勝選的最大功臣。川普在上任之初也投桃報李,任命馬斯克掌管政府效率部,手握各級聯邦僱員的命運,一時間風頭無兩。
然而,僅僅三個多月後,這對君臣組合的蜜月期似乎就走到了盡頭。
馬斯克跟川普之間的矛盾體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是馬斯克跟川普團隊中的其他人形成了利益衝突。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打著節省開支的名義,實際上是為了清算聯邦政府中親民主黨以及抵制川普的官僚。但是,隨著川普任命的各級部長逐漸到位,馬斯克削減部門預算和裁員的行為就影響了他們手中的權力。
然後,馬斯克的商業帝國也因為與川普的親密關係遭受了重大損失。馬斯克的電動汽車產業實際上跟熱衷於環保議題的西方左翼人群關係更密切。川普勝選後,特斯拉以及社交媒體X在美國和歐洲都受到了強烈的抵制。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隨著川普開始深入地推進自己的政治議程,兩人對於未來的執政目標開始出現根本性的分歧。在川普推出他的瘋狂關稅政策之後,兩人在利益和理念上衝突更是被擺在了檯面上。
由於馬斯克屬於“特殊政府僱員”(SGE),存在130天的任期限制。如果川普不作特殊處理,馬斯克就不得不在五月底離開政府效率部。
川普曾經闢謠了馬斯克即將離開的說法,但是當媒體在3月31日向川普再次問起馬斯克的任期問題時,川普卻表示馬斯克總有一天會回到公司。
這對君臣曾經為了對抗民主黨走到了一起。但是,兩人在政治理念上存在根本性的差異,以及川普的性格決定了他不會與任何人分享權力。這也註定了馬斯克的悲劇。
2025年2月21日,在華盛頓郊區的保守派政治行動會議(CPAC)中,阿根廷總統米萊送給馬斯克的電鋸瞬間引爆了整個會場。
這把定製款的紅色電鋸光彩奪目,並且用西班牙語刻著“自由萬歲”。馬斯克興奮地揮舞著電鋸,稱它是一把清除“官僚主義的電鋸”。
川普上任初期,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獲得了幾乎不設限的授權。電鋸所到之處,聯邦僱員無不戰戰兢兢。
政府效率部的第一刀,砍向了民主黨意識形態的大動脈,負責推動多元化、公平、共融與可及戰略計畫(DEIA)的“首席多元化官員執行委員會”(CDOEC)。
2月3日,馬斯克又在社交媒體稱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為“犯罪組織”。隨後,該機構陷入癱瘓。
據《紐約時報》統計,經過馬斯克的改造,受到衝擊最大的是美國國際開發署和美國之音。兩個機構超過99%的員工被裁,美國教育部則以46%的裁員率位居第三。
不過,雖然打擊與民主黨的意識形態路線高度相關的機構對於川普至關重要,但是對於馬斯克來說,他更想做的是為自己的商業帝國掃除政治障礙,實現“去監管”。
作為對馬斯克及矽谷右翼的回報,川普在上任第一天就廢除了被拜登政府視為“AI監管里程碑”的行政命令(《關於安全、可靠、值得信賴地開發和使用人工智慧的行政命令》),並取消了拜登政府對電動汽車行業的補貼。這筆補貼沒有讓特斯拉受益,實際上是在培養馬斯克的競爭對手。
然而,當兩人將這些放在紙面上的交易做完之後,分歧就產生了。
馬斯克內心信奉的是無政府主義,厭惡政府對商業的一切干預。但是,川普費勁心思重返白宮,可不是為了約束自己的權力慾,而是要釋放它。
從長期理念來看,兩人註定會發生衝突。尤其是當川普任命的官員陸續就位之後,馬斯克的電鋸再要削減開支和裁員,就是在觸動他們的部門利益。
3月6日,馬斯克與川普團隊其他人的矛盾在一次內閣會議中爆發了。
期間,國務卿魯比奧帶頭抱怨馬斯克越權,給他的工作造成了麻煩。馬斯克則嘲諷魯比奧“沒解僱任何人”,唯一解僱的是政府效率部的一名工作人員。
會後,川普在社交媒體上發帖,稱削減聯邦勞動力計畫的下一階段將使用“手術刀”而不是“斧頭”。
這顯然是在限制馬斯克的權威。
4月15日,馬斯克支援的加里·沙普利,剛剛出任國稅局代理局長僅三天,就在財政部長貝森特的反對下被迫離職。
這反映了馬斯克在川普內閣中的影響力已經銳減。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馬斯克和川普的政治聯姻在選舉中產生的神奇反應似乎也在消退。
2025年3月30日,在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候選人集會上,馬斯克再次動用鈔能力,向選民發放100萬美元的大獎。
威斯康星州是重要的搖擺州。這場最高法院法官選舉不僅決定著州最高法院中自由派和保守派法官的比例,還被視為選民對川普政府前三個月表現的一次公投。
美國兩黨在這場選舉中共計花費了1.2億美元的競選開支。馬斯克和他贊助的兩個政治行動委員會(PAC)投入了超過2500萬美元。
然而,民主黨支援的蘇珊·克勞福德(Susan Crawford)以55%的得票率勝選,自由派法官以4:3維持了多數派地位。
而且,克勞福德在之後的演講中,將自己的勝利定義為戰勝了億萬富翁對政治的操弄。
如果在之後的選舉中,馬斯克除了錢其他什麼也提供不了,甚至還成為民主黨用來攻擊共和黨候選人的抓手,那麼馬斯克就會逐漸變成共和黨的負資產,政治影響力將進一步下降。
而更糟糕的是,馬斯克的商業帝國在這場政治交易中得到的回報似乎還不足以彌補它承受的損失。
川普在去年11月份宣佈勝選後,特斯拉的股價從251美元一路升到479美元(2024年11月5日-12月17日),幾乎翻了一倍。
川普正式就任之後,馬斯克的公司又從聯邦政府獲得了大量的合同。
馬斯克的商業夥伴,曾兩次乘坐Space X飛行器的宇航員賈裡德·艾薩克曼(Jared Isaacman)被任命為NASA局長。
在艾薩克曼的推動下,NASA高層正在將太空戰略的重心從原本的月球計畫轉向月球與火星項目平行。這一方面是在回應馬斯克的火星移民計畫,另一方面顯然會幫助Space X從NASA拿到更多合同。
3月15日,馬斯克信心十足在X上發文稱,“星艦”將於2026年底,搭載特斯拉人形機器人“柯博文”登陸火星。
不過,馬斯克的更大收益還在於他獲得了大量來自軍工行業的合同。
4月4日,根據美國太空軍的官方公告,馬斯克的太空探索公司拿到了國家安全太空發射計畫(NSSL)60%的火箭發射任務,將由獵鷹9號火箭發射擁有GPS以及監控監聽功能的敏感軍事衛星,總價值約59億美元。
在過去十年間,相關業務始終由波音和洛克希德馬丁公司的合資企業聯合發射聯盟(ULA)所主導。本次,馬斯克終於分到了項目中的大頭。而且,馬斯克還在推特上嘲諷對手,稱所有競爭對手加在一起都無法完成剩餘的40%任務。
另外,川普對以色列的“鐵穹”反火箭系統十分欣賞,認為美國也要有類似且更棒的系統。
於是,川普政府下令,要研發能夠保護美國本土免受遠端導彈打擊的“金穹”防禦系統,而且在項目實施上要不惜成本。
SpaceX正在與彼得·蒂爾的帕蘭提爾(Palantir)公司合作,打造“金穹”導彈防禦系統的核心部分,初步規劃要發射400到1000多顆衛星繞全球飛行,用於探測與追蹤導彈。
根據路透社4月18日的消息,馬斯克的計畫在各種競爭方案中勝出的希望很高。
不過,另一方面,馬斯克的商業帝國也因為其與川普的特殊關係招致了眾多攻擊,損失慘重。
2025年2月7日,科羅拉多州拉夫蘭市的一家特斯拉經銷商遭到了自制燃燒瓶襲擊。這已經是這家經銷商在一個月之內遭到的第五次襲擊。
自從川普登基以來,全美上下掀起了一場名為打倒特斯拉(Tesla Takedown)的抗議活動。特斯拉汽車成為許多美國人發洩怨恨的目標。全美至少有9個州發生了針對特斯拉汽車、充電樁以及經銷商的襲擊事件。
一個駭客組織還建立了一個網站,公開了所有特斯拉車主的個人資訊以及政府效率部職員的私人地址。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FBI甚至專門成立了一個針對反特斯拉“國內恐怖主義”的特別工作組,馬斯克本人的安保等級也不斷提高。
並且,這場抗議運動迅速蔓延到加拿大、澳大利亞以及歐洲國家。
由於馬斯克也支援歐洲的右翼政治勢力,歐洲各國對特斯拉的抵制十分激烈。根據歐洲汽車製造商協會的資料,特斯拉在歐洲的銷量在第一季度的前兩個月暴跌了49%。
根據特斯拉的報告,特斯拉在今年一季度一共交付了33萬輛汽車,與去年同期相比減少了5萬輛,創下了三年來最糟糕的銷售記錄。
川普離譜的關稅政策,更是嚴重打擊了特斯拉的股價。相比去年的峰值,特斯拉股價已經下跌超過50%,市值蒸發超過8000億美元,馬斯克的個人財富也已經縮水超過四分之一。
甚至,川普的女婿庫什納(Jared Kushner)還利用提前得到的消息,通過他控制的基金(Affinity Partners)做空了特斯拉的股票,將馬斯克當成了提款機。
股價的漲落或許只是一時,更嚴重的是馬斯克與川普在理念和路線上的裂痕已經無法彌合。
2025年3月10日,馬斯克在接受福克斯新聞採訪時顯得神情憔悴。當被問起如何兼顧企業和政府工作時,馬斯克沉默了數秒後承認“這非常困難”,但仍然表示“除非有人阻止我們,否則會實現節省1兆美元的目標。”
馬斯克推動政府裁員和削減預算的意願的確是認真的。一方面,這可以促使政府將相關業務外包給自己旗下的企業;另一方面,馬斯克在政治理念上是一個無政府自由主義者,對一切形式的政府干預都深惡痛絕。
裁員和削減預算對於縮減政府權力非常有效。為此,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樹敵無數,本人還數次面臨死亡威脅,但僅僅實現了1500億美元的目標,便已經砍到了硬骨頭。
3月27日,馬斯克又在媒體重申他能在130天任期內,也就是五月底之前完成1兆美元的削減目標。
有趣的是,4天后,川普對媒體表示,馬斯克“總有一天要回去經營公司”。這被各大媒體解讀為兩人即將分手的訊號。
或許,馬斯克口中阻止他的人並不一定是民主黨,更有可能是川普或者其團隊的人。
在關稅問題上,馬斯克跟川普的分歧更加深刻。
當川普開啟他的瘋狂關稅計畫後,馬斯克毫不避諱地在社交媒體上對白宮貿易顧問納瓦羅(Peter Navarro)進行攻擊。 (棱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