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日本20年期國債拍賣遇冷,投標倍數下降到2.5倍,是2012年以來的最低水平。20y國債收益率上升至2000年以來的最高水平。30y、40y國債收益率也不同程度地上漲。短期國債收益率則小幅下跌。期限結構陡峭化。引起了市場的關注。
金融機構在解釋這一現象時,主要有如下觀點:
1、用利率平價理論解釋。日美兩國之間資金是完全自由流動的。以E表示即期匯率(直接標價,日元/美元),F表示遠期匯率;i 表示日本國內名義利,if 表示美國名義利率,則存在利率平價公式:
依據此式,可以把日本國債收益率的上升,解釋為近期美國國債收益率上升、日元/美元匯率升值的結果。
2、認為5月19日日本首相石破茂說“日本的財政狀況不比希臘好”影響了債市。
3、認為5月16日穆迪將美國主權信用評級從Aaa下調至Aa1,影響了日本債市。
4、認為日本央行試圖使貨幣政策正常化,減少買入日本國債,壓低了債市價格。(日本央行之前一直是國債的主要購買者,目前有53%的國債被央行持有。2024年下半年開始削減購債規模。)
這些都是用短期因素來解釋債券收益率的波動,當然有合理之處。不過我更喜歡從長期角度探究利率變化的根源;在此基礎上,再察看利率的短期波動,將更加清晰。
圖2展示了我之前提到的利率決定邏輯(模型)。從長期看,自然利率決定現實中企業的資本邊際回報率,進而決定資本回報率;並與短期因素(通貨膨脹率、市場交易和預期因素)一起決定利率。
前述所有解釋都只提及了短期市場交易和預期因素,沒有從長期因素著眼考慮問題。
從長期著眼,需要分析日本的自然產出(潛在GDP)增速、自然利率等變數。
(一)1970-2010s
從圖3可知,日本TFP增速、自然利率、(以及自然產出增速,未繪出)從1970s開始下降,帶動資本回報率下降。到1990s初,日本經濟逐漸陷入了“自然利率陷阱”、“資本回報率陷阱”(這裡不展開)。
1995年之後,日本自然利率長期在0%上下徘徊。經濟陷入資產負債表衰退。由於日本央行、日本財政部瞻前顧後,行動緩慢,坐失良機,導致日本經濟在資產負債表衰退中越陷越深(點選)。一直到2005-2010年前後,日本企業和居民終於修復了資產負債表。
(二)安倍三支箭
2012年12月26日安倍晉三第二次擔任日本首相,提出了一攬子經濟刺激政策,被稱為“安倍經濟學”(Abenomics)或“三支箭”:
一是極度寬鬆的貨幣政策,包括“量化寬鬆政策”、負利率、收益率曲線控制計畫(YCC)政策等。
二是靈活的財政政策。
三是結構性改革,包括支援中小企業、科技創新、地方發展、基礎設施建設等十四個方面。
第一支箭瞄準降低日本的實際利率和匯率;第二、三支箭瞄準提高日本的自然利率。如果這三支箭都產生效果,確實能改善日本的經濟狀況。
那麼效果如何呢?
(三)效果
我們引用文獻中最新的資料。
日本央行的Sudo, Okazaki and Takizuka(2018)用不同方法估計了日本的自然利率和自然產出增速(圖4,點選)。其中潛在產出增速(藍線)在2012年之後明顯上升。
圖4中估計自然利率的方法有四種。其中HP濾波方法的結果不可信。LW方法、DSGE模型都指向2013年之後自然利率逐漸抬升。
另外,該研究還表明,中性技術進步(TFP增速)如果按1.1%的年增速上升,就能帶來自然利率的上升。見該文的圖10。
日本銀行的Nakano,Sugioka and Yamamoto(2024)點選也用6種不同方法估算了日本的自然利率(圖5)。圖5中最下面那兩條曲線,即Del Negro et al. (2017)和Goy and Iwasaki (2024)是時間序列方法,不採信。其他四種是半結構模型、結構模型,更加可信。這些結果多指向2012年之後日本自然利率初在0上方。
日本央行的Fukunaga et al(2024)繪製的圖1給出了日本央行工作人員估計的潛在GDP增速;圖4給出了用生產函數法、DSGE模型和時間序列模型(SVAR)估計的潛在GDP增速(即下圖6)。圖6中,在2005-2015年間,DSGE模型估計的自然產出增速處在0附近,2019年之後持續上升。
根據這些估計,可以發現,2012年之後日本的自然利率、自然產出增速沒有再單邊下降,而是有所上升。這表明過去過去十幾年日本央行的量化寬鬆政策、結構調整政策產生了一定的效果。
眾所周知,自然利率與自然產出增速的長期趨勢是一致的。
另一方面,從圖2知,自然利率是整個利率體系長期趨勢的基礎。自然利率結束長期下降趨勢,開始反彈,意味著利率體系將開始反彈。
圖7表明,在2016年7月之前,日本國債收益率長期下降。之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橫盤,2019年7月開始長期上升。這與圖5、圖6展示的、用半結構、結構模型估計得到的自然利率、自然產出增速趨勢是一致的。
為什麼不認為,2020年以來日本名義利率的上升,是通貨膨脹率上升導致的?這是因為從2019年7月至2020年底,日本CPI和PPI還處於下降之中(圖8),國債收益率已經在上升了(圖7)。
根據圖2,利率的長期趨勢取決於自然利率,短期波動則受市場交易因素、預期因素、通貨膨脹率等的影響。
設想一下,假如目前日本經濟處1995-2005年間,自然利率在0以下,經濟處在資產負債表衰退之中。那麼即便國債招標遇冷,也不可能出現國債收益率持續上漲的現象(當然,在資產負債表衰退階段,由於資產荒,國債收益率不會上升)。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說,名義利率的根本基礎在自然利率。
但是,現在日本只是逐漸走出了“自然利率陷阱”和“資本回報率陷阱”,還遠遠沒有到健康增長的程度,沒有好到自然利率能持續抬升,從而帶動名義利率持續上升的程度。
圖9展示了日本的名義GDP、實際GDP。看起來最近三個季度還不錯。2025Q1日本實際GDP增長1.7%,其中私人消費貢獻0.9pct,私人非住宅投資貢獻0.7pct,政府消費貢獻0.3pct,商品和服務的淨出口貢獻-0.7pct。
而圖10顯示,日本家庭可支配收入名義增速是正的,實際增速是負的。
這意味著,日本經濟增長的大頭(私人消費、私人非住宅投資)缺乏後勁,難以持續。也意味著日本實際GDP增速難以持續。預計2025年接下來幾個季度,實際GDP增速會下降一些。美國對日本加征關稅,也可能壓低日本的GDP增速。這就導致自然利率對名義利率支撐作用有限,短期因素(通貨膨脹率、市場交易因素等)的影響會顯得很明顯。
這樣,日本央行就陷入了兩難境地:如果它繼續加息,或者縮減購債規模太快,將導致國債收益率快速上升,會對經濟造成打擊,日本經濟可能陷入滯脹。但是如果它繼續推行寬鬆政策,可能導致日本通膨更加嚴重。 (丹湖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