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經濟怎麼了?——銀行體系、貨幣供給與政策挑戰

一、商業銀行的核心角色與信貸收縮困境

商業銀行作為美國經濟的支柱,承擔著貨幣創造的核心功能。資料顯示,美國商業銀行貢獻了廣義貨幣供應(M2)的80%,其信用行為直接決定經濟活力。

然而,目前商業銀行正陷入「謹慎放款- 貨幣停滯」 的惡性循環:

  • 信貸成長乏力

2024 年商業銀行貸款年增率僅3.2%,遠低於2018-2019年的5.8%(聯准會資料)。其中,商業不動產貸款成長從2022 年的6.5%降至2024年的1.1%,反映企業投資意願低迷。

  • 違約風險攀升

截至2024 年Q4,全美逾期90天以上貸款佔1.8%,較2022年低點上升0.7 個百分點。信用卡違約率從2021 年的2.4%上升至2024年的3.9%,汽車貸款違約率突破4.5%(紐約聯準會資料)。

  • 資產負債表壓力

商業銀行持有約5,200億美元未實現證券投資損失(主要來自國債和MBS),佔一級資本的12%(FDIC 資料)。若長期利率維持高位,可能觸發大規模資產減損。

儘管美國銀行體系資本充足率仍達12.5%(高於巴塞爾協議8%的要求),但信貸標準持續收緊。聯准會2024年Q4 調查顯示,68%的銀行對企業貸款要求“顯著提高”,為2008年以來最高水準。這種「龜縮」 行為導致貨幣創造動能衰減,直接威脅經濟成長。

二、貨幣供給停滯:經濟放緩的核心誘因

貨幣供應增速與經濟成長有強相關性。 2022年6月至2024年12月,美國M2 年成長率僅1.1%,遠低於1960-2020年3.8% 的平均值(FRED 資料)。漢基提出的「黃金成長率」(6%)旨在平衡2%通膨目標與實際成長需求,目前成長速度已連續28個月低於此門檻。

貨幣供給收縮的傳導機制

  1. 需求面抑制:企業貸款需求指數從2021年的72降至2024年的58(聯准會調查),反映對未來獲利的悲觀預期。
  2. 供給側約束:商業銀行每1美元資本支援的貸款規模從2021年的10.5 倍降至2024年的9.2 倍,貨幣乘數效應減弱。
  3. 政策疊加效應:聯准會量化緊縮(QT)每月減持950億美元國債和MBS,2022-2024年累計抽離流動性2.1 兆美元,進一步壓制貨幣擴張。

經濟影響的滯後性

貨幣供應變化通常落後12-18個月影響經濟。 2022年M2 增速驟降(從15.6% 降至6.1%)已導致2024年實際GDP增速放緩至1.5%,低於2021-2022年的5.9%均值。通膨率從2022年的9.1%降至2024年的2.3%,核心PCE 物價指數成長接近1.8%,顯示需求不足已成為主要矛盾(BEA 資料)。

聯准會過度依賴利率工具而忽視貨幣供應,可能加劇政策滯後風險。目前聯邦基金利率維持在5.25%-5.5%,實際利率(剔除通膨)達3%,處於2008年以來最高水平,對消費和投資形成雙重壓制。

三、體制不確定性:政策震盪的連鎖反應

(一)貿易政策的誤導性焦點

美國貿易赤字本質是國內儲蓄不足的鏡像反映。 2024年美國GDP為27.4 兆美元,私人消費(17兆美元)、投資(4.8兆美元)、政府支出(6.2兆美元)合計38兆美元,超出GDP 的10.6兆美元即為貿易逆差(佔GDP 的3.9%)。此赤字透過資本項目順差(外國購買美債、股票等資產)平衡,與「外國剝削」 無關(BEA 資料)。

關稅政策不僅無法解決結構性問題,還可能加劇成本壓力:

  • 2024年進口商品加征的平均關稅稅率上升至4.5%,推高企業原料成本1.2 個百分點(紐約聯準會研究);
  • 製造業就業人數佔比從1965年的28% 降至2024年的8.4%,主要由自動化(生產力年均提升2.3%)驅動,而非貿易(聖路易斯聯準會資料)。

(二)財政政策的不可持續性

目前聯邦政府債務達37兆美元(佔GDP的135%),2024財年利息支出達1.2兆美元(佔預算15%)。國會辯論的「4兆美元減稅法案」 實質是延長現行稅率,但附加的1.2兆美元國防支出增加將進一步惡化財政紀律:

  • 國防部預算從2019年的7,320億美元上升至2025年的9,870億美元,年均成長6.3%,遠超過GDP成長率;
  • 政府問責局(GAO)指出,國防部存在至少2.3兆美元的“無法核實支出”,浪費率達23%。

歷史比較顯示,雷根政府用8年將聯邦支出/GDP比率從22.7%降21.2%,克林頓時期借助「和平紅利」 實現預算盈餘(2000年財政盈餘佔GDP的2.4%)。目前兩黨均缺乏財政約束,CBO預測2034年聯邦債務將突破57兆美元,利息支出佔GDP比例達4.5%(超過社保支出)。

(三)監理政策的疊加衝擊

2008年金融危機後,《多德- 弗蘭克法案》將大型銀行槓桿率要求從4%提至5%,《巴塞爾協議III》要求普通股一級資本充足率不低於4.5%。這些政策使銀行資本成本上升150-200基點,貸款供給減少約3.2兆美元(紐約大學研究)。2025年擬實施的《巴塞爾協議III 最終版》將進一步收緊資本要求,預計將減少銀行放款能力5%-8%。漢基建議取消「補充槓桿比率」 等冗餘監管,釋放約2.1兆美元信貸空間(相當於目前M2的9%)。

四、金融市場的風險傳導與歷史鏡鑑

(一)國債市場的定價矛盾

2024年10年期公債殖利率一度突破5%,反映市場對財政風險的擔憂。這項定價忽視了貨幣供應停滯帶來的通貨壓力:

  • 通膨預期(10年期TIPS 利差)從2022年的2.8%降至2024年的2.1%,顯示市場修正通膨預期;
  • 實質GDP成長率與10年期殖利率差值達- 3.5%,為1970年以來最大負缺口,預示經濟衰退風險。

(二)大蕭條的教訓啟示

1930-1933年,美國貨幣供給減少30%,企業投資暴跌60%,失業率上升25%。羅斯福新政初期的政策不確定性(如《全國工業復興法》頻繁調整)延長了衰退,直到1936年資本形成才恢復至1929年水準。目前企業獲利指引取消率達45%(高於2008年的28%),顯示類似的觀望情緒(標普資料)。

(三)日本「資產負債表衰退」 的警示

1990年代日本房地產泡沫破裂後,企業和家庭轉向債務償還,商業銀行貸款增速長期低於1%,M2增速維持在2%以下,形成“低增長- 低通膨- 低利率” 陷阱。美國目前家庭部門償債率達13.2%(高於日本1998年的11.8%),需警覺陷入類似循環(紐約聯準會資料)。

五、政策路徑選擇與未來展望

(一)短期因應:活化貨幣創造

  1. 調整貨幣政策框架:聯准會應將M2增速納入政策目標,透過扭轉操作(OT)壓低長期利率,緩解銀行證券投資損失壓力;
  2. 暫緩監理收緊:延後《巴塞爾協議III 最終版》實施,取消補充槓桿比率,釋放信貸供給;
  3. 財務紀律重塑:將減稅與支出削減掛鉤,例如每1美元減稅對應1.5美元開支縮減,優先保障社會安全等剛性支出。

(二)長期改革:重建成長動能

  1. 產業政策聚焦生產力:減少對傳統製造業保護,增加對AI、新能源等領域的基礎研究投入(當前聯邦研發支出佔GDP僅0.7%,低於中國的1.6%);
  2. 移民政策最佳化:透過技術移民補充勞動力,緩解勞動參與率下降2024年勞動參與率62.8%,較2019年低1.2個百分點);
  3. 債務貨幣化約束:建立“財政規則”,將赤字率限制在GDP的3%以內,債務/GDP 比率超過120% 時自動觸發支出削減。

(三)風險情境推演

  • 軟著陸(35% 機率)

聯准會2025年降息50基點,M2成長率回升至4%,GDP維持1.2% 成長,通膨穩定在2%;

  • 溫和衰退(50% 機率)

2025年Q2起連續兩季GDP負成長,失業率上升至5.5%,10年期殖利率降至3.8%,聯准會啟動QE5;

  • 深度衰退(15% 機率)

貿易衝突升級疊加銀行資產減值,GDP跌幅超2%,失業率突破7%,重演1970 年代「滯脹」 風險。


結論:超越短期賽局的結構性變革

美國經濟的核心衝突並非單一政策失誤,而是貨幣供給機制僵化、財政紀律鬆弛與監理負擔過重的共振結果。商業銀行的信用收縮是表象,深層問題在於體制不確定性扼殺了市場主體的風險偏好。唯有打破「頭痛醫頭」 的政策慣性,透過市場化改革活化貨幣創造、重塑財政可持續性,才能避免陷入長期成長停滯。對投資人而言,需密切注意M2增速、商業銀行證券損失確認進度及政策轉向訊號,在複雜環境中掌握結構性機會。 (周子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