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針對南非的外交羞辱,藏著川普怎樣的算計?

5月21日,川普與南非總統拉馬福薩在白宮舉行會晤。期間美方突然播放一段影片並展示新聞剪報以指責南非正在發生的“針對白人的種族屠殺”,雙方發生爭執,會晤陷入僵局。

事實上,這場外交風波只是川普對南非持續施壓的最新體現。雙方關係的惡化始於川普1.0時代,並在2022年後因俄烏衝突、南非起訴以色列等系列因素進一步惡化。自川普2.0以來,華盛頓對比勒陀利亞持續施壓,雙邊外交關係滑向斷裂邊緣。

2月,川普炮轟南非國內土地改革政策,指責南非政府沒收土地對南非白人構成種族歧視,簽署行政命令宣佈終止對南非的一切援助。同月,國務卿魯比歐拒絕出席南非主辦的G20外長會議。 3月,美方以煽動種族情緒為由驅逐發表涉川普言論的南非駐美大使易卜拉欣·拉蘇爾。 5月,美國宣佈不參加南非主辦的G20領袖峰會,並在拉馬福薩訪美前夕接收了59名南非白人農場主及其親屬赴美安置。

從終止援助到白宮“伏擊”,從種族歧視指控到當眾羞辱,川普對南非的惡意,何以如此赤裸裸?

▍南非存在「針對白人的種族屠殺」?川普的種族主義政治敘事

川普對南非的惡意,很大程度上源自於以川普為核心的MAGA群體長期建構的種族主義敘事,或者說白人受害者敘事。

早在2018年,川普便在社媒上宣揚「南非正在大規模殺害白人農場主」等極端言論。重返白宮後,川普以南非新版《徵用法案》為由,將旨在解決歷史不公的土改政策貼上「逆向種族歧視」、「白人種族滅絕」等標籤,並跳過聯合國難民署程序,啟動特殊難民計畫。在本周會晤中,川普當眾展示南非少數極端言論與缺乏信源甚至存在事實錯誤的影片和報導。

事實上,雖然南非暴力事件頻繁,但根據​​聯合國對於「種族滅絕」的定義,目前並無確鑿證據顯示南非存在針對白人農場主的屠殺。多家媒體對川普相關敘事的真實性提出質疑,報告指出,南非白人僅佔總人口的7%,卻擁有全國超70%的土地,而占人口80%的黑人僅擁有4%的土地。

同時,農場攻擊事件主要出於搶劫等經濟動機,而非針對特定族群的系統性暴力。南非總統拉馬福薩也在會晤中強調此類指控“完全虛假”,暴力犯罪影響所有種族群體,且黑人受害者比例更高。此外,川普政府對南非個別白人農場主的政治關懷與對其他地區難民的長期拒斥形成鮮明對比,凸顯其敘事策略的選擇性與虛偽性。

這種「白人受害」論述不僅與國際極右翼勢力宣傳的思想高度吻合,迎合了「MAGA」運動白人至上主義傾向。這部敘事在川普第二任期被整合進美國對外政策中,而作為反對種族隔離典範的南非,則被視為「反西方價值」的代表,成為白人邊緣化敘事下承接川普惡意的載體之一。

▍南非「背離」了西方?地緣政治博弈下的戰略算計

赤裸的惡意,不僅是種族敘事的表達,更是美方在地緣政治博弈中對南非的外交警告。在川普政府看來,儘管南非在地理位置與資源稟賦上具備合作潛力,但其近年來日益強化的多邊主義立場與全球南方重要參與者的定位形成對以美國為核心的西方秩序的“背離”,戰略威脅超過戰略機遇。

南非對美構成的戰略威脅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南非與俄羅斯在外交和軍事領域的互動增加,包括聯合軍演和高層互訪,引發美國對其戰略立場的擔憂。

第二,南非與伊朗在能源和經濟領域的合作,也被美國視為對伊制裁政策的挑戰。

第三,南非在以巴議題上的政治立場與美產生分歧。 2023年12月,南非在國際法院對以色列提出訴訟,指控其在加薩實施“種族滅絕”,並要求國際社會介入,川普政府指責此舉破壞中東和平處理程序。同時,美國指控南非為哈馬斯和真主黨提供了政治支援,推動針對以色列的抵制、撤資、制裁運動。

川普政府認為,南非既拉攏西方,享受與美國經貿合作的紅利,又持續與美國的「對手」加深合作,是全球南方崛起、「背離」西方陣營的典型代表,其獨立立場和政策選擇激化兩國結構性矛盾,挑戰美國戰略佈局,損害其國家利益。

▍「馬斯克們」的隱形力量-南非裔科技右翼可能的干預邏輯

如果種族敘事和戰略考量是川普對南非惡意的顯性表達,那麼矽谷右翼科技菁英則形成了一股隱密而關鍵的暗流。

彼得·蒂爾(Peter Thiel)、戴維·奧利佛·薩克斯(David Oliver Sacks)和伊隆·馬斯克(Elon Musk)三位科技巨頭與南非有著密切聯絡,在川普2.0政策制定中扮演重要角色。

蒂爾是川普的支持者與副總統范斯的介紹人,馬斯克則以總統高級顧問身份主導多項激進改革,薩克斯身兼白宮人工智慧與加密貨幣事務負責人,以及總統科技顧問委員會主席等關鍵職務。

此外,根據《華爾街日報》報導,自今年1月川普就職以來,包含馬斯克與蒂爾在內的矽谷科技巨頭擁有、創立或投資的公司已獲得十余個聯邦合同,總額約60億美元。如下圖所示,馬斯克等人在聯邦機構中的盟友網路迅速擴張,超過三十名與其關係密切的僱員、法律顧問、投資人及前高管被任命進入關鍵聯邦機構,部分甚至參與監管其本人的公司,形成前所未有的「旋轉門」現象。

巧合的是,三人雖然成長軌跡各異,卻都在南非度過童年或少年時期,最後於矽谷相遇。蒂爾於1970年代隨父親赴南非工作,幼年在當地小學就讀;薩克斯出生於開普敦,1977年隨家人移居美國;馬斯克則自出生至1989年大多時間生活於比勒陀利亞。三人共享的那段記憶正值南非社會震盪期。

儘管在1960至70年代,南非經濟高速成長,工業體系高度完備,被稱為“非洲的准發達國家”,但社會內部貧富差距嚴重,少數白人掌握絕大多數土地、資本與政治權力。隨著1980年代南非反種族隔離運動持續高漲,作為反種族隔離運動重要一環的「南非撤資運動」極大衝擊了南非經濟,間接致使社會治安惡化,流血衝突與政府鎮壓此起彼落。在1970至80年代的動盪時期中,許多白人紛紛離開南非,其中便包括蒂爾、薩克斯和馬斯克的家庭。

儘管難以直接證明三人共同的南非記憶與其政治態度之間的聯絡,但這段經歷有可能轉化為“馬斯克們”對南非的持續關注,親歷種族隔離制度下白人的特權地位,並見證種族解放後經濟的下行,或許會讓他們將南非國家發展中的挑戰歸因於白人的退場,以及各屆民主黨政府的鼓動,然後讓他們將南非國家發展中的挑戰歸因於白人的退場,以及各屆民主黨政府的鼓動,然後塑造了“馬斯化民主黨”對政治主義的強烈政治主義。

此外,南非「黑人經濟賦權」政策阻礙馬斯剋星鏈(Starlink)計畫的落地(本周會晤後已啟動一項審查程序以加速計畫落地),此事件或許加劇了馬斯克對於南非經濟政策的不滿與干預慾望。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源自於個人成長經驗與利益訴求的政策邏輯,與川普及其陣營所宣揚的「白人至上主義」敘事之間高度契合。從南非到矽谷再到華盛頓的權力核心,這群有著南非生活經歷的矽谷右翼可以透過影響議程設定、直接參與決策等途徑,將其對自由秩序失控的修正慾望轉化為川普政府現實中對南非政府的惡意,悄然推動一場有著「私人情緒」的政策變奏。

▍赤裸的不只是惡意

當白人受害者敘事與地緣政治考量交織,當科技巨頭的個人經歷與政治意志滲入國家政策,川普對南非惡意的赤裸實質上暴露出美國自身戰略的嬗變,更對應出全球秩序的重構。

作為全球南方的關鍵國家,南非既是西方舊秩序的裂縫之地,也是新興多極格局的交會節點。南非並非起點,也絕非終點,誰將是下一個川普外交惡意的出口? (文化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