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前以色列與伊朗戰爭的連番打擊與反擊背後,實際上是兩種截然不同、卻都存在嚴重缺陷的戰略學說在較量:一種主導著伊朗,另一種主導著以色列。川普總統如今有機會修正這兩套錯誤路徑,創造數十年來最有希望穩定中東局勢的契機——只要他有這個魄力。
伊朗的戰略誤區,也是其代理人真主黨一直在踐行的,就是我稱之為“試圖比對手更瘋狂”的戰略。伊朗和真主黨總是準備把一切推向極致,認為不管對手會做什麼,伊朗或真主黨總能用更加極端的手段回應。
無論是刺殺黎巴嫩前總理拉菲克·哈里裡(Rafik Hariri)、炸燬美國駐貝魯特大使館,還是協助巴沙爾·阿薩德(Bashar al-Assad)屠殺成千上萬自己的同胞,伊朗及其代理人真主黨(Hezbollah)的身影無處不在,要麼聯手作案,要麼單獨行動。他們實際上是在向世界宣告:“沒人能比我們更瘋狂,所以誰要敢跟我們對抗,最終必定會失敗。因為我們敢於拼到底,而你們這些溫和派終究會退場。”
這種“比誰更瘋狂”的戰略確實曾幫助真主黨把以色列趕出了黎巴嫩南部。但問題在於,伊朗和真主黨(哈馬斯也是如此)錯誤地認為,這一套也能把以色列人趕出他們的《聖經》故土。他們一直把以色列的猶太國家描述為外來殖民勢力,認為有一天猶太人會像比屬剛果的比利時人那樣,在壓力之下最終回到自己的“老家”。但以色列猶太人沒有所謂的“比利時”可以退回。他們和巴勒斯坦人一樣,都是這片土地的原住民——不管那些名校裡教的“反殖民主義”理論有多荒謬。你永遠無法在“瘋狂”程度上打敗以色列猶太人。如果真的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們會比你更瘋狂。
他們會遵循本地的“哈馬規則”(Hama Rules),而不是日內瓦公約那樣的國際規則。這“哈馬規則”正是得名於1982年敘利亞總統哈菲茲·阿薩德(Hafez al-Assad)對哈馬市發動的大屠殺,當時阿薩德將哈馬的大片街區、整排公寓樓夷為平地,把穆斯林兄弟會徹底剷除——所謂“哈馬規則”,就是根本沒有規則。
前真主黨領導人哈桑·納斯魯拉(Hassan Nasrallah)和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Ali Khamenei)都曾以為自己能在“瘋狂”層面勝過以色列猶太人,認為以色列絕不會真的親自對他們下手。納斯魯拉還喜歡把以色列稱作“蛛網”,聲稱只要施加足夠壓力,這張網終會自行崩塌。但他去年就因誤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據說,如果不是川普在上周親自出面阻止,以色列甚至會對哈梅內伊痛下殺手。正因為以色列猶太人不會被人“比瘋狂”,他們才能在這個極其嚴酷的地區繼續生存至今。
不過,納坦雅胡和如今掌權的那些極端派人士,也陷入了他們自己的戰略誤區——我稱之為“一勞永逸”(once and for all)的教條。幾乎每當以色列猶太人遭遇巴勒斯坦人或伊朗代理人的致命襲擊之後,以色列政府總會宣佈,打算用武力“一勞永逸”地徹底解決問題。
事實上,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現實中只有兩條路。其一,就是像美國在二戰後佔領德國和日本那樣,以色列要永久佔領約旦河西岸、加薩地帶乃至整個伊朗,並試圖徹底改變這些地方的政治文化。但以色列根本沒有能力佔領整個伊朗,那怕是在約旦河西岸,以色列已經駐紮了58年,卻仍未能剷除哈馬斯的影響——更別提世俗的巴勒斯坦民族主義了。原因就在於,巴勒斯坦人和猶太人一樣,都是這片土地的原住民。除非以色列把他們一個不剩地消滅,否則不可能靠武力讓他們屈服。
唯一能真正“接近”一勞永逸解決以巴衝突的辦法,是推動“兩國方案”。這就引出川普現在應如何應對伊朗問題。他說自己仍希望能“達成協議”。如果想要一份好協議,他應當同時做兩件事:
首先,川普應明確宣佈,除非伊朗立即同意由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專家團隊進入其所有核設施,拆解所有地下核設施,並查清並回收德黑蘭方面已生成的全部裂變材料,否則美國將向以色列空軍提供B-2隱形轟炸機、“三萬磅級”鑽地彈以及美方教官,使以色列具備徹底摧毀伊朗所有地下核設施的能力。只有伊朗完全履行上述條件,方可在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嚴格監管下保留民用核項目。實際上,只有當伊朗感受到真實可信的武力威脅時,才會真正選擇讓步。
與此同時,川普應宣佈美國承認巴勒斯坦民族自決權,但實現這一點的前提,是巴勒斯坦人能夠選出美國認可的新一屆巴勒斯坦權力機構領導層,該領導層必須無腐敗,真正致力於為約旦河西岸和加薩的民眾服務,並且承諾與以色列和平共處。
但川普也必須明確表示,他不會容忍以色列當前瘋狂擴建定居點、製造“一國現實”的做法。因為這只會引發永久衝突——約旦河西岸和加薩的巴勒斯坦人不會消失,也不會“自願”放棄民族認同。就在今年5月底,納坦雅胡政府又批准了22個新猶太定居點,是數十年來最大規模擴建,簡直荒謬至極。
為此,川普還可承諾,美國將推動“兩國方案”的和平談判,以他上屆任期提出的“川普和平計畫”為起點,但不是終點。最終還得由相關各方自行協商解決。
“以瘋狂應對瘋狂”確實一直是以色列能夠在中東生存下來的必要條件,但這並不是充分條件。正如加薩戰爭所展現的,這種策略只會帶來更多的同類問題。即使有時看起來顯得天真,甚至顯得不公平,一個追求和平的國家也必須不斷嘗試其他選擇,讓武力和外交始終相輔相成。這不僅是以色列應對巴勒斯坦問題的最佳政策,也是以色列和美國共同孤立伊朗的最佳方式。
如果川普真心希望在中東實現和平——我相信他具備這一意願——那麼美國絕不能成為納坦雅胡的附庸,也不能成為伊朗的幫凶。美國不應當為以色列的“彌賽亞擴張”背書,同樣也不應為伊朗的“核狂熱”提供保護。川普必須摒棄JD·范斯式的危險孤立主義本能,同時拒絕共和黨沙發上的將軍們和福音派對納坦雅胡盲目支援的錯誤建議,因為這些都違背了美國的利益與國際信譽。
實現中東和平的必要(但非充分)條件,是伊朗必須劃定西部邊界,停止試圖殖民阿拉伯鄰國、用核彈威脅以色列;以色列必須劃定東部邊界,停止吞併整個西岸;巴勒斯坦人必須在以色列和約旦之間劃定明確界限,放棄“從河到海”的極連接埠號。
這場戰爭帶來了幾十年來最難得的機遇。正如資深中東談判專家丹尼斯·羅斯(Dennis Ross)在新書《國家治理2.0》中所言,現在正是“脅迫性外交”(coercive diplomacy)大展拳腳的時刻。川普能否勝任?我真的不知道,但很快我們就會看到答案。 (一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