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矽谷AI界今年以來最具戲劇性的收購案之一。
明星獨角獸Windsurf原本將以30億美元估值被OpenAI收購,但談判突然破裂。隨後Google迅速出手,以24億美元簽訂技術許可協議,利用“人才收購”挖走了公司核心團隊,剩下的250名員工感到“背叛”、不少人開始哭泣。
一個周末過後,競爭對手Cognition閃電收購Windsurf剩餘股權。
從Windsurf的命運軌跡中,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家明星公司的興衰,更是整個矽谷AI生態的重塑趨勢。
當巨頭們為爭奪頂尖人才不惜血本,本周101 Weekly的第三期,我們解析更多細節:AI初創公司們到底有沒有護城河?瘋狂收購挖人風潮下,矽谷該如何面對創業生態的信任危機?而初創公司們在巨頭的夾縫中,又該如何生存?
從今年5月初,OpenAI與AI程式設計獨角獸公司Windsurf就傳出收購談判,估值30億美元。這家公司被視為生成式AI浪潮中最具價值、最易落地的明星創業企業之一,ARR(年經常性收入)一度高達上億美元,覆蓋至少350家大企業客戶和數十萬日活躍使用者。
公司上下都認為收購將會很順利,創始人、管理層和員工都等著官宣,市場行銷部門已經著手準備宣傳物料,所有人都等著30億美元到帳,擁有公司股權的很多人都將實現財務自由。這也是矽谷精神背後的附加共識:改變世界,同時也創造財富。
然而,這個共識在2025年7月11日被打破了。當日,突發新聞蜂擁而至:OpenAI與Windsurf談判破裂,Google用24億美元簽訂Windsurf技術的“非獨佔許可”交易,並將公司CEO Varun Mohan、聯合創始人Douglas Chen與少數核心研發團隊納入麾下。也就是說,這又是一個所謂的“acquihire”(人才收購)。
OpenAI收購失敗後,Google迅速拿下了Windsurf的創始核心團隊,但剩下的250名員工們既失去了OpenAI股權的潛在機會,也分不到Google的24億美元,而失去領導班底的Windsurf大機率將淪為一家空心公司,沒有未來。
這被視為Windsurf創始團隊對公司員工們的“拋棄”以及“背刺”。在《華爾街日報》的描述中,一些員工開始哭泣。但誰都沒想到,另外一個轉折很快到來了。
周五下午,此前的業務主管Jeff Wang晉陞為臨時CEO,試圖穩住人心。而根據《華爾街日報》,就在這天快結束之際,Jeff收到了競爭對手、同是AI程式設計產品Devin母公司Cognition CEO的郵件,標題是:聊聊?
緊接著的周六,兩名CEO在下午達成了Cognition收購Windsurf剩餘股權的協議,在周日敲定細節,並在接下來的周一簽署協議。目前Cognition的收購金額沒有公佈,但據Bloomberg報導,在9位數美元區間。
但更重要的是,所有員工的期權都會因為這筆交易而能變現,並且他們的期權兌現計畫也會加快。雖然他們最終的到手數額會比此前期望的少很多,但總比前一個周五聽到的噩耗要好。
這個大瓜,引發了巨大的輿論爭議。而這背後,有兩個需要更進一步討論的問題:首先,AI初創公司到底有沒有護城河?其次,更重要的問題是:目前的矽谷瘋狂挖人風潮是否會導致更惡劣的後果?
在收購的整個過程中,Windsurf都非常被動,主要原因在於護城河不夠高,或者說,還沒達到能在牌局上有話語權的高度。
Windsurf作為AI程式設計工具,主要能力由OpenAI的GPT和Anthropic的Claude這樣的底層大模型所支援,而護城河在於更上層的開發者體驗(Dev UX)、能靈活呼叫多家大模型的模型中立策略以及積累的資料。
然而,隨著AI程式設計市場越來越火熱,巨頭們也慢慢開始瞄準了這個賽道,推出自己的AI程式設計產品。也就是說,Windsurf,以及Cursor、Devin這些紅極一時的AI程式設計初創企業的基座模型,開始變成了他們的競爭對手,最主要的就是Anthropic。
Nathan Wang 矽谷101特約研究員、AI Agent開發者:
我個人覺得AI程式設計工具的護城河在不斷地降低。
首先,從模型的角度上來講,Claude 4.0 Sonnet已經獨佔鰲頭,現在所有的開發者、大部分的企業,都想用Claude 4.0 Sonnet這樣的模型,它的優勢也積累得越來越明顯。
其次,積累使用者資料這件事情,底層廠商也同樣有一份使用者資料的copy(備份),所以像Cursor這樣的AI程式設計工具的初創公司,它在資料上並沒有優勢,唯一所剩的就是使用者體驗。
但是我們發現,在很多開發者和企業面前,價格其實是優先於體驗的。比如最近Cursor 換了一個定價方式,造成了很多開發者,包括我,帳單急劇飆升。只要價格有非常大不同的時候,很多使用者都會無腦選擇價格更低的產品,即使它的開發體驗稍微弱一些。
張璐 Fusion Fund創始合夥人:
Claude Code是一個可以直接使用的產品,所以至少在我們看來,尤其是在開發者(Developer)的群體裡面,現在我覺得Claude Code可以被視為Cursor的一個直接競爭對手,而且其實遷移的數量還是挺大的,包括我跟一些比較大量級的,比如說一些獨角獸等級的科技公司去聊,它們可能之前用Windsurf或者Cursor比較多,現在很多也開始轉向使用Claude Code。
當此前合作的巨頭變成競爭對手,讓Windsurf這樣的明星AI初創企業處境日益尷尬。
所以,正當Windsurf開啟與OpenAI的收購談判消息走漏風聲之際,Anthropic直接切斷了Windsurf訪問Claude的權限,這導致Windsurf的ARR(年經常性收入)直接從1億美元跌到8200萬美元。
周煒 Cyber Creation Ventures管理合夥人:
Coding(程式設計)這個東西,在AI這一波里面,它可以崛起的時間是在這個商業模式鏈條的非常早期的,而且它是非常fundamental(基礎)的一個東西。你可以認為,它是下一步讓AI自己去寫程式碼的根基,這些巨頭很可能會不顧成本地跟你競爭。那作為一個單純靠程式設計AI來做唯一商業模式的公司,你就很難辦。
而Windsurf與OpenAI的談判過程中,又遇到了微軟這個巨頭的阻礙。
我們之前的視訊曾說到OpenAI最近在和微軟進行關鍵談判,其中Windsurf也是一個重要的談判議題。因為在程式設計應用上,微軟的Copilot也是Windsurf的競爭對手,而OpenAI與微軟此前的合作協議規定,微軟擁有OpenAI模型的獨家託管權。這意味著,一旦OpenAI花30億美元收購了Windsurf,相關技術成果也可能間接被微軟所用,那OpenAI和Windsurf都不願意。
並且,OpenAI與微軟談判的拉鋸戰一直沒有進展,這就導致Windsurf得罪了Anthropic;與OpenAI的收購又破裂了,一下得罪兩個巨頭。而更嚴重的是,Windsurf還沒和OpenAI簽訂收購失敗補償金。
矽谷徐老師 AI創業投資技術專家、史丹佛客座講師:
Windsurf的CEO在談這個deal(交易)的時候,漏掉了一件事情,就是萬一deal break(交易破裂)的話,有沒有一個break up fee(分手費)?我覺得他沒有去negotiate(談判)這個break up fee,所以說當OpenAI 決定不買時,他就很被動,因為那個時候他跟Anthropic的關係已經很不好了,然後他跟Open AI的關係肯定也不好,那只能去找Google了。
被巨頭們盯著的感覺就像到處都是雷,但凡走錯了一步都很容易給自己挖坑。最後,創始人們不得已,被動接受了“acquihire”(人才收購)的條件而加入巨頭,同時也背棄了餘下的兩百多名員工們。
而這,也給矽谷的創業生態撕開了一條裂痕。
“創新能改變世界,也能帶來財務自由。”這種幾十年來矽谷達成的默契和共識,使得不少人才情願放棄大廠穩定的年薪和股票,加入創業浪潮中,期望有一天公司以高價被收購或能成功上市,手中的股權能一夜暴漲,實現財務自由。
然而,目前矽谷正在發生的瘋狂AI人才大戰正在改變這樣的契約和信任。
為了規避反壟斷審查,矽谷巨頭們發明了所謂的“人才收購”策略,也就是我們視訊前多次提到的“acquihire”——只挖走高層和核心人才,支付一筆所謂的“一次性非獨佔技術授權”費用,留下的員工卻留在了那些早已名存實亡的公司。也就是說,99%的錢流向了1%的人,而剩下辛苦幹活的員工們,什麼都沒有得到。
從去年開始,Character.ai被Google以這樣的方式收購,Inflection AI被微軟以這樣的方式收購,而Adept同樣被亞馬遜以這樣的方式收購。這三家公司剩下的,不過是裁員、重組、縮減規模,可能再也無法回到聚光燈之下。
而這樣的acquihire正在2025年變得越來越常態化,包括今年Meta收購Scale AI 49%的股份、為的就是挖來後者的CEO Alexandr Wang。果不其然,在Alex加入Meta之後,Scale AI宣佈解僱200名全職員工和500位承包商。
當數以億計的年薪用來招聘頂級AI人才,數以幾十億計的收購金額僅僅是為了挖來初創公司的CEO們,很多人不禁會問:如果在AI時代,小公司沒有機會長大,初創公司CEO們如此容易背棄員工,那麼誰還會加入AI創業公司呢?
Ethan Zheng Jobright AI聯合創始人:
我覺得對人才市場最大的一個衝擊還是,對於這些人才來講,我是不是要創業。因為去大廠已經這麼高的包裹了,Meta、Google都在挖我,而且挖過來的都是純純的現金,因為人家都是上市公司,我也不用蹲在OpenAI 或者Anthropic這種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期權能兌現的公司。就算我去創業,我一個公司幾億美金賣了,說不好聽點,剩下自己能拿回來的錢還不一定有這麼多。所以我覺得這已經變成一個純big player(巨頭)的遊戲了,而且就是那五個玩家,基本就是OpenAI、Google、Anthropic、XAI 以及可能Meta。
不過,我們的嘉賓倒是給出了一個比較樂觀的想法:也許,今後的創業不用組建一支特別大的團隊、帶領特別多的員工了,因為AI的能力在突飛猛進,一個人說不定也能造出一家獨角獸公司。
矽谷徐老師 AI創業投資技術專家、史丹佛客座講師:
以前沒有50個人、500個人做不成事情,但現在真的是5個人、10個人就能把事情做好。Sam Altman至少說過幾次,以後會有one person unicorn(單人獨角獸公司)。
我個人是非常欣賞這句話的,五年前、十年前這是一個天方夜譚,但今後五年、十年,我覺得一個人或者接近一個人做出接近billion-dollar valuation(十億美元估值的企業),我們會看到不少。不是說所有的公司一定要到Google等級,而是看一個小的團隊,能夠有多大的能量釋放出來、做多大的事情。從這個角度講,我們處在一個歷史的轉折點,完成以前不太可能完成的事情。
而在one person unicorn(單人獨角獸公司)成為普遍現實之前,如今矽谷的AI創業公司們仍然需要面對巨頭打架的尷尬境地並謹慎求生,即使是像Windsurf這樣的明星公司也是如此。
最後,再說一個有意思的細節,Windsurf成立時原名叫Exafunction,是做GPU最佳化的,之後轉向AI輔助編碼工具,並更名為Codeium。
此後,它又在2024年11月推出AI原生開發環境Windsurf Editor,並在今年4月正式更名為Windsurf。這反映出公司業務範圍升級到AI的整合開發環境(IDE)。
可以想像,這家公司和創始人本來有著更大的夢想和故事。甚至Windsurf(風帆衝浪)這個名字,也給人一種“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想像。只是,當AI巨浪來襲,再明星的衝浪選手,也很難招架。 (矽谷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