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暴力可能會走向常態化,但並非必然如此。
在查理·柯克出生前五年,加利福尼亞州斯托克頓一所學校裡,一名男子闖入開槍,打死了五名兒童。如今沒人記得他的名字了,這類名字終究都會被遺忘。他在槍托上刻了幾個抽象詞語,比如“freedom”“victory”。儘管他是個在加州北部長大的白人男子,卻似乎同情真主黨與巴勒斯坦解放事業。他的夾克上寫著“death to the Great Satin”。他很可憐,大概有精神疾病,是個噩夢般的怪誕異類。
等到柯克上初中時,這類槍擊即使稱不上常見,也已不再令人驚訝。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斯托克頓槍手出現了模仿者。隨後,1999 年科羅拉多州的哥倫拜恩高中發生校園槍擊。此後,校園槍擊似乎呈現傳染之勢。精神疾病與無法通過控槍立法的結合,使這類事件看起來更像是自然災害,如龍捲風或洪水,人們以堅忍與決心面對,而非認為其可以被根除。在柯克遇刺之後,合理的問題是政治謀殺在美國是否也正在變成同樣的常態。
今年六月,明尼蘇達州眾議員梅麗莎·霍特曼被害。四月,有人試圖縱火燒死賓夕法尼亞州州長喬什·夏皮羅。十二月,聯合健康集團首席執行官布賴恩·湯普森在紐約遇害。唐納德·川普在競選途中遭到槍擊。2021 年 1 月 6 日衝入國會的人群中,有些人打算絞死眾議院議長與副總統。現任眾議院多數黨領袖史蒂夫·斯卡利斯在 2017 年遭槍擊。亞利桑那州眾議員加比·吉福茲在 2011 年也曾中槍。
美國此前經歷過政治暴力的高峰,先是在 19 世紀末至 20 世紀初之交,隨後自 20 世紀 60 年代再度抬頭。1968 年,羅伯特·F·甘迺迪遇刺,此前他的兄長約翰·F·甘迺迪與馬丁·路德·金也先後遇刺。英國記者阿拉斯泰爾·庫克因此感嘆,美國似乎在更晚的時代重新燃起其“邊疆傳統”。1975 年 9 月,對傑拉爾德·福特的兩起刺殺未遂接連發生。1981 年,羅納德·里根遭槍擊。從 20 世紀 60 年代初到 80 年代初,槍擊彷彿從未停歇。
之後它們停止了。要麼是因為總統安保嚴密到了極致,要麼是因為那些瘋狂、暴力而孤獨的男人改變了目標與手段。到了 1990 年代,聯邦執法機構最擔心的是本土極端分子,比如蒂莫西·麥克維,他在 1995 年炸燬了俄克拉荷馬城的一座聯邦大樓,造成 150 餘人喪生。9·11 之後,威脅又發生變化。隨後那股威脅也消退了。
柯克之死是否是一個轉折點尚不可知,但現在的感覺像是如此。一個可能的未來是,即便是政治活動人士也將需要格外嚴密的安全保護。政客們早就知道自己的工作伴隨著死亡威脅,卻仍繼續履職。但人們無疑會因此被勸退,不再願意為國家服務,或者不再願意充分參與民主生活。即便在那種貧瘠的新常態之下,政治生活仍會繼續,就像哥倫拜恩案之後,父母仍會把孩子送去上學一樣。
還有一種更為陰暗的圖景,總統的一位親密政治盟友遇害,會被用作建立永久性政治緊急狀態的契機。在那樣的未來裡,人們會以秩序交換自由。政權更替將遠不止於像節拍器般的在野與執政之間的例行擺動。在這種體制下,失去權力的後果將充斥著對生計與自由的陰暗威脅。把政治對手視為生死仇敵的觀念,本已對正常政治具有劇毒,也將由觀念化為現實。
第三種可能則是,這一時刻終將過去。但這不會自行發生。柯克或許不是民選官員,卻是一位重要的政治人物。他將年輕的保守派與政治連接起來。他的傳播技巧部分在於,把主流保守派的觀點說得引人注目。他也曾有煽動性,甚至冒犯性。
他有過這樣的表述:“猶太捐助者一直是激進的、開放邊界的新自由主義、准馬克思主義的政策、文化機構與非營利組織的第一號資金來源。”他還說,應當對幫助兒童進行性別轉換的醫生舉行“紐倫堡式審判”。他聲稱“遊蕩的黑人”在美國各地“為了好玩而專挑白人下手”。他也說過更為審慎的話:“當人們停止交流,暴力就會出現。內戰也就發生了。因為你開始覺得對方極其邪惡,他們就失去了人性。”
就在他去世後的這些天裡,他的反對者尤須不要喪失人性,也要承認柯克是在從事政治活動時遇害的。他在做的是談論觀念,試圖鼓舞盟友,更重要的是,試圖說服他的反對者。
民調顯示,美國人過於容易相信對手是縱容暴力的極端分子,而他們自己則是和平而理性的。遺憾的是,柯克遇害後數小時裡,總統川普只譴責了來自左翼的言論,從而在右翼陣營中強化了這種看法。伊利諾伊州州長、總統參選人傑伊·羅伯特·普利茨克也火上澆油。他在哀悼柯克遇害的同時,指責川普煽動暴力。
民主是一種用來管理衝突的機制。要讓它有效運轉,不僅需要同理心,也需要自我省察。散佈“選舉被竊取”的陰謀論,把對手稱作激進極端分子,會侵蝕民主。從成千上萬小時的播客內容裡只剪出柯克最糟糕的片段,再給他貼上“法西斯”的標籤,同樣如此。人們常說,美國人需要更認真地傾聽對手的聲音,這話不錯。他們也同樣需要更認真地聽一聽自己在說些什麼。 (一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