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郵報》|對歐洲和美國而言的“劃界”時刻

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發佈如同一枚手榴彈扔進布魯塞爾,凸顯白宮內部意識形態激情之強烈。

波蘭領導人發出的資訊帶著幾分不確定。波蘭總理唐納德·圖斯克周六在社交媒體上寫道:“親愛的美國朋友們,歐洲是你們最親密的盟友,而不是你們的問題。我們有共同的敵人。至少在過去八十年裡一直如此。我們必須堅持這一點,這是我們共同安全的唯一理性戰略。除非有什麼已經改變了。”

在圖斯克的這段表述中,那句“除非有什麼已經改變了”所指的“某件事”,正橫亙在大西洋彼岸,在歐洲各國首都上空投下陰影,這就是唐納德·川普總統那道幽靈般的身影。今年,他所代表的那種“美國優先”政治風格捲土重來,已經在歐洲大陸引發了一輪又一輪的焦慮和自我拷問。人們擔心的是,美歐關係的未來,以及歐洲人可能不得不獨自面對的各種地緣政治風險。在高爾夫球局和白宮內部會晤中,一眾歐洲國家領導人試圖拉攏川普,對他大加恭維,讚譽有加,同時又想辦法讓他擺脫對克里姆林宮的赤裸好感,以及對“歐洲一體化”的公開蔑視。

這些努力並未真正奏效,看上去還需要更多“危機公關”。白宮在周四深夜公佈的《國家安全戰略》正是一份勾勒總統外交政策優先事項及其意識形態基礎的檔案,它在布魯塞爾的落地效果,彷彿一枚手榴彈被扔進了歐盟的政治中樞。與川普第一任期的國家安全戰略不同,那份檔案還把矛頭集中指向俄羅斯和◻️◻️這樣的地緣政治挑戰者,而這一次,戰略檔案直接把火力對準歐洲,警告說,由於無節制的移民流動以及軟弱無能的自由主義建制派,歐洲正面臨“文明被抹除”的危險。

檔案對那些在烏克蘭抵抗俄羅斯、為國家生存而戰的過程中向其提供支援的歐洲官員不屑一顧,譏諷他們抱有“脫離現實的期待”;同時又挖苦他們所代表的那些“搖搖欲墜的少數派政府”,這一措辭顯然是在拿當下四面楚歌的歐洲中間派執政陣營開刀。檔案將川普政府的總體世界觀刻畫為一種從追求對全球秩序實行主導性支配的時代抽身而出、轉而把美國外交更狹隘地捆綁在本國利益之上的政策轉向。戰略檔案寫道:“美國再像阿特拉斯那樣獨自托舉整個世界秩序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這些內容本身並不出人意料,但這份國家安全戰略凸顯出白宮內部意識形態立場的激烈和堅硬。曾先後出任法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及法國駐美國大使的前外交官熱拉爾·阿羅在社交媒體上評論說,這份檔案中關於歐洲的那一段“讀起來就像一份極右翼小冊子”。

這份國家安全戰略為所謂“愛國歐洲政黨”影響力的增長大聲喝彩,並主張在各個歐洲國家國內“培育對當前歐洲發展軌跡的抵制力量”。換句話說,它等於是公開為歐洲極右翼勢力站台,並意圖削弱乃至破壞歐盟現行的制度運作機制。瑞典前首相卡爾·比爾特在社交平台 X 上寫道:“在整個世界範圍內,這版新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似乎只在歐洲看到了對民主的威脅。這太離奇了。”

與此相呼應,路透社報導稱,美國官員已向歐洲方面通報,他們希望“到 2027 年,讓歐洲接手北約常規防務能力的大部分內容,從情報到導彈皆是如此”。這實際上意味著美國在防務承諾上的抽身,而這可能會對這一軍事聯盟產生震盪性影響。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的尼古拉斯·維諾庫爾評論說:“如果屬實,那將是具有地動山搖意義的內容。時間表之緊湊令人震驚。歐盟民眾並沒有為其真正含義做好準備,種種幻想會在眼前崩塌,殘酷抉擇近在眼前。”

到了周末,川普的盟友們幾乎沒有表現出任何緩和姿態。歐盟以違反該集團監管規則為由對 X 處以 1.4 億美元罰款的消息傳出之後,美國國務卿馬可·魯比奧將此形容為“外國政府對所有美國科技平台以及美國人民的攻擊”。科技大亨、X 的所有者埃隆·馬斯克的措辭更為尖刻,他寫道:“歐盟應該被廢除,主權應歸還給各個國家,這樣政府才能更好地代表本國民眾。”

克里姆林宮的高層官員順勢對這些說法加以放大,帶著十足的犬儒意味為副總統 J·D·范斯和馬斯克在“言論自由”議題上的各種擺姿態搖旗吶喊,儘管馬斯克旗下的網站在俄羅斯境內本身就是遭到遮蔽的。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丁的首席發言人德米特裡·佩斯科夫表示,川普版國家安全戰略“在許多方面都與我們自己的願景相吻合”。這樣的言論只會進一步加深某些歐洲人心中的判斷。據一份疑似遭洩露的通話記錄顯示,在這些人當中,包括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宏和德國總理弗裡德里希·梅爾茨。他們都認為,川普政府已經準備好在關鍵時刻拋棄烏克蘭以及更廣泛的歐洲利益,以便盡快同俄羅斯達成一項政治層面的解決方案。

馬克宏在周五訪問◻️◻️期間面對記者時表示:“在烏克蘭問題上,美歐之間保持團結至關重要。我一再強調,我們必須攜手合作。”

然而,川普政府似乎更熱衷於在歐洲內部扶植其他政治力量,其中包括那些帶有新法西斯主義淵源的極右翼派別,而這些派別曾經長期被西方主流政治視為絕對不可接觸的禁區。川普已經與匈牙利總理維克多·歐爾班走得十分親近,後者既是一位公開否認自由主義規範的“歐盟異類”,也是普丁的朋友。川普還在重複極右翼關於“再移民”(remigration)的口號,鼓吹在西方社會將穆斯林以及其他非白人移民驅逐出境。

川普眼下似乎正在推動一種概念化的路徑,這正是學者塔拉·瓦爾馬(和索菲婭·貝施在今年早些時候提出並命名為“修正主義式跨大西洋主義”的那一套思路。在這種格局之下,一個奉行極端民族主義的白宮與歐洲本土主義的排外勢力“可以攜手重新談判並改寫那些把美國與歐洲聯結在一起的共同價值與共同利益,而在這一過程中,整個歐洲一體化項目也將被一步步瓦解”。

“這份新版國家安全戰略正在以一種非常有意圖的方式瞄準歐洲。”瓦爾馬對我表示。她是布魯金斯學會的訪問學者。她說:“儘管這份檔案表面上宣佈的是某種退卻或孤立主義取向,但它實際上始終聚焦歐洲大陸,強調歐洲必須在川普第二任期的意識形態目標上與美國實現完全對齊。”

種種姿態與川普在重返白宮後以威逼利誘手段施壓盟友的既有記錄同頻共振,卻也可能適得其反。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政治學家亨利·法雷爾寫道:“美國如今終於公開宣稱,一些關鍵盟友實際上才是它最大的敵人。”他接著指出:“這會給這些盟友提供強烈動力,讓他們減少對美國權力、美國技術與美國經濟平台的依賴,轉而在彼此之間以及與其他國家之間建立更緊密的聯絡。所有這一切,很可能都會讓那些希望看到美國地位被大幅削弱的人從中獲益。” (一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