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在沙特國王薩勒曼、王儲穆罕默德和“國父”阿卜杜勒-阿齊茲三幅畫像的“注視”下,沙特外交大臣費薩爾接待了從大馬士革遠道而來的敘利亞外交部長米格達德。這是自2011年敘利亞戰爭爆發以來,敘高級外交官首次訪問沙特。
在12日訪問結束後雙方發表的聯合聲明中,沙特與敘利亞一致認為,敘利亞需要維護對其所有領土的控制,“結束武裝民兵的存在”。雙方還討論了實現敘利亞危機全面政治解決的必要步驟,並指出政治解決的目的在於“實現民族和解、讓敘利亞重返阿拉伯環境,並恢復其在阿拉伯世界的作用”。
2014年,彼時還是敘利亞副外長的米格達德曾嚴厲批評沙特、卡塔爾與土耳其對敘利亞反對派的支持,但他當時也表示,敘利亞在阿拉伯世界的地位將會逐漸改善。如今,這一預判成真,敘利亞確實已經大步邁上與其他阿拉伯國家正常化的道路。
近幾個月來,阿拉伯各國與敘利亞阿薩德政府的接觸越來越多。就在米格達德訪問沙特的同一日,敘利亞與突尼斯在一份聯合聲明中表示,敘利亞決定重新開放敘利亞駐突尼斯大使館,並儘快任命大使上任。2023年3月,突尼斯總統賽義德就表示計劃恢復與敘利亞的外交關係。
2月至3月,敘利亞總統阿薩德陸續訪問了阿曼和阿聯酋。4月早些時候,米格達德還前往埃及會見了埃及外長舒凱里。作為今年阿拉伯國家聯盟峰會的東道主,沙特將在4月14日主辦一次區域外長會議,討論敘利亞重返阿盟的問題。此前媒體多次報導稱,阿薩德可能會出席今年5月的阿盟峰會,這一信號也意味著敘利亞與整個阿拉伯地區的關係正式回暖。
無論如何,敘利亞正在擺脫十餘年來遭受的地區外交孤立,阿拉伯世界大家庭正在加速對其敞開懷抱。
“地震外交”催化和解進程
重新與敘利亞交好,並非阿拉伯世界最新的“時尚”。早在2018年,阿聯酋就已經走在了前列,率先開放了阿聯酋駐大馬士革大使館。近兩年,身居阿拉伯世界“盟主”地位的沙特也在與敘利亞密集進行著外交接觸,在去年整個中東地區開啟和解浪潮之後,與敘利亞實現正常化顯然已經在沙特的外交“待辦清單”中。
“其實在2021至2022年,海灣國家以及一些過去與敘利亞關係比較緊張的鄰國,已經開始與敘利亞有一些軍事和外交方面的接觸。”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副教授王晉表示,“最近一段時間出現的關係互動的高潮,更多是在今年2月以後,敘利亞北部和土耳其南部發生的地震變成了一個契機,一方面敘利亞需要援助,另一方面援助也為雙方溝通帶來了機遇。”
面對災難,同情與團結是將各國聚集在一起的機遇,即使在傳統上是敵對關係的國家之間,災難也可能會帶來合作。2月中旬起,敘利亞仍然餘震不斷,外交上的“餘震”也開始登上媒體頭條:2月12日,阿聯酋外交與國際合作部長阿卜杜拉在大馬士革會見了阿薩德;2月27日,埃及外長舒凱里抵達大馬士革“強調聲援敘利亞”;沙特外交大臣費薩爾則在2月表示,“孤立敘利亞毫無用處,至少要與大馬士革對話解決人道主義問題。”
在各方施予援手之際,阿薩德也同意了國際社會的要求,允許援助進入不受敘政府控制的地區,不需要經過首都大馬士革。敘利亞政府還同意再開放兩個過境點,在未來幾個月為土耳其進入敘利亞的援助提供便利。以前土敘邊境只有一個過境點開放,且只有聯合國安理會能授權定期延長進出權限。
就在震後兩週,阿薩德歷史性地訪問了阿曼。自2010年末“阿拉伯之春”爆發以來,阿薩德很少出國訪問,這次訪問也有很強烈的視覺效果和象徵意義——他不再“秘密旅行”,而是乘坐敘利亞航空公司的飛機,似乎宣告著“敘利亞正重返世界舞台”。
此外,阿薩德去年就曾訪問過阿聯酋,但他再次抓住了今年2月地震後的時機,於3月19日再次訪問了阿布扎比,此次敘利亞第一夫人阿斯瑪還與阿薩德一同出訪,這也是十多年來首次兩人一同出訪。據阿聯酋官方通訊社報導,阿聯酋總統穆罕默德在與阿薩德的會談中表示,“敘利亞離開阿拉伯兄弟們太久了,現在是回到他們懷抱的時候了。”
王晉認為,沙特等阿拉伯國家向敘利亞重新拋出橄欖枝,有多重動機。首先,敘利亞問題的發展方向已經出現根本性變化,阿薩德政府已經有能力持久穩定局面。其次,作為阿拉伯世界領導國家的沙特與敘利亞進行更多溝通,可以維護阿拉伯世界的內部穩定,強化阿盟內部的團結。
“最後,敘利亞問題是一個很重要的敏感性議題,和也門問題等一樣,也是地區衝突的一個重要縮影,所以敘利亞問題的解決也有利於整個中東地區關係的緩和。”王晉說道。
對於反對派,“時代變了”
3月中旬,以約旦為首的阿拉伯各國開始舉行會談,他們提出了一項價值十億歐元的一攬子援助計劃,幫助敘利亞進行震後重建。此外,他們希望幫助敘利亞增加與華盛頓與布魯塞爾的外交聯繫,以減輕制裁。作為交換,阿薩德應與敘利亞反對派舉行會談,允許其他阿拉伯國家駐軍,確保打通敘利亞北部與土耳其的難民安全走廊,並且打擊毒品走私,阻止伊朗日益增長的影響力。
然而,這一計劃不太可能被阿薩德全盤接受。在命途多舛的日內瓦進程中,阿薩德政府已經與反對派進行了多輪談判,但沒有達成任何成果。而目前敘利亞絕大部分地區都已經被政府軍收復,阿薩德沒有理由與反對派和解。此外,由於伊朗對敘利亞的援助是其穩住局面的因素之一,阿薩德是否會同意減少伊朗在敘利亞的存在,也值得懷疑。
對於重新擁抱敘利亞,各個阿拉伯國家也並不“天真”。事實上,十年多來,敘利亞反對派的一些派系在意識形態取向上變得更加“伊斯蘭化”,阿拉伯國家也希望確保遏制這些極端宗教勢力,不讓其蔓延至自己的領土。目前,除了庫爾德人領導的事實上獨立於敘政府的東北部地區外,敘利亞最後的反對派據點主要在西北部的伊德利卜。伊德利卜部分由脫離敘利亞反對派的極端組織“沙姆解放組織”(HTS)控制,支持與敘利亞和解的阿拉伯國家也反對這些極端分子。
“從現在來看,談判和對話還需要一個比較重要的法理基礎:反對派到底有沒有合法性?至少在許多宣傳口徑上,敘利亞政府現在還是將這些反對派的政治軍事團體直接稱為'恐怖分子'。”王晉也表示,“對於反對派也是一樣,他們是否堅持否認阿薩德政府的合法性?這個問題未來還是會存在。”
阿拉伯國家對土耳其支持的“溫和反對派”也有所忌憚,但隨著地緣政治局勢變化,這些反對派也面臨抉擇。2021年,一名與沙特保持密切聯繫的敘利亞反對派“自由軍”高級官員與阿薩德政府和解,他對半島電視台表示,“時代變了,'阿拉伯之春'已成為歷史,地區正朝著新的未來過渡。”
與此同時,即使是土耳其,該國也一直在尋求與大馬士革的關係解凍。據“德國之聲”2月援引知情人士報導,土耳其正在與阿薩德政府進行談判,“儘管對話細節仍然未知,但可以相信包括逐步恢復敘政府對敘北部地區的控制”,前提是雙方就建立緩衝區、難民回歸等問題達成協議。
“土耳其雖然現在還在繼續支持敘利亞反對派,但是支持的方式已經不一樣了。過去土耳其允許敘利亞反對派在自己的國土內,並且資助他們,讓他們攪動敘利亞北部的局勢,但是現在,這些人基本被迫回到了敘利亞北部,土耳其再對他們進行'遙控'。”王晉表示,與此同時,土耳其與敘利亞政府的互動也在增加,未來土耳其可能也會進一步調整政策和態度,參與對話機制。
美國仍試圖埋“楔子”
除了阿拉伯國家的支持外,美國也提出向敘利亞提供人道主義援助。美國財政部表示,“對敘利亞的製裁不會阻礙敘利亞人民的救援努力。”而就在震後阿拉伯國家官員頻繁往來大馬士革之際,美國國務院發言人普萊斯表示,如果聯合國安理會第2254號決議規定的指導方針得到履行,美國政府將“鼓勵”與敘利亞政府實現正常化。
據《華爾街日報》報導,一些歐洲和中東國家官員稱,在與阿拉伯國家的會議上,美國和歐洲國家敦促他們對阿薩德政府採取協調立場。西方國家支持聯合國決議,呼籲敘利亞全面停火,為流離失所的敘利亞人提供安全通道,同時釋放政治犯、舉行自由選舉。
說服西方解除對阿薩德政府的製裁對於阿拉伯國家來說並不容易,即便對沙特而言也是如此。3月,一批前美國官員和敘利亞問題專家聯名致信美國總統拜登,稱阿拉伯國家試圖在沒有政治改革的情況下實現與敘利亞的關係正常化,“違背了美國的安全和人權議程”。
美國國會中的共和黨人反對與敘利亞正常化的立場更加堅定。2月28日,美國眾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麥考爾發表聲明,敦促美國政府致力於《凱撒法案》,該法案由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簽署,涉及對敘利亞政府及阿薩德家族的嚴厲制裁。他還表示,自己正“密切關注”許多國家向阿薩德發出的外交提議,與他的任何正常化都是“道德上可憎惡的,也是戰略錯誤”。
在此背景下,美國國務院4月12日再次在一份聲明中強調,“我們反對正常化的立場非常明確。我們不會與阿薩德政權(關係)正常化,我們不支持其他人在沒有取得政治解決進展的情況下實現正常化。”
對此,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文少彪指出,美國儘管調整了推翻阿薩德政府的激進政策,但是繼續維持遏制、孤立阿薩德政府的策略,試圖迫使阿薩德政府與反對派進行政治妥協,並建立一個包容性的權力架構。
“此外,一旦沙特等國允許敘利亞融入地區政治、安全和經濟秩序,意味著阿薩德政府將擁有更強的反美、抗美韌性,那將極大削弱美國影響敘利亞內政的槓桿,並致使美國不得不承擔過去十多年反阿薩德政府所付出巨大的沉沒成本。”文少彪說道。
擔憂“復交潮”局勢發展的同時,美國也並無計劃從敘利亞撤出。3月,五角大樓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米利首次訪問了敘利亞東北部的美軍基地。上週,美軍錶示在敘利亞發動空襲,擊斃了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在敘利亞的一名高級領導人。美國中央司令部發言人稱,“打擊'伊斯蘭國'的行動對地區的安全和穩定十分重要。”
文少彪認為,目前美國仍保留了900多名駐紮在敘利亞東北部的美軍,其背後的動機一是繼續支持敘利亞庫爾德武裝領導的'民主力量',打擊“伊斯蘭國”等極端組織的殘餘勢力,二是威懾土耳其對敘利亞東北部庫爾德人控制區發動大規模襲擊,三是從敘東北部獲取豐富的油氣資源,“最後,維持在敘利亞的小規模軍事部署,平衡伊朗和俄羅斯在敘利亞的安全影響力,為持續介入敘利亞事務埋下所剩不多的'楔子'。”(國際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