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D大逆轉:半導體產業的極致精彩

AMD(超威半導體)是2015年開啟的Ai時代的大牛股,至今漲幅114倍。曾在2017~2018年交易過NVDA(英偉達),選出NVDA對我來說並不難,但很遺憾,我也沒有抱住NVDA,賣掉後順利躲過了2018年的大跌,但2019年沒有再買回來(那時玩Tsla去了),錯失了此後至今再次十倍的漲幅。

錯失NVDA我可以遺憾,但沒發掘出AMD,是我應得的。AMD是一隻無法用傳統價投框架來選擇的股票,也是半導體行業大起大落的極致精彩——從上一個時代​​的失意者,近乎破產,到新時代成功轉型,追上時代,實屬不易,可謂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在此,複盤AMD,也是感受半導體的投資魅力所在。


一、半導體產業的商業模式

歷史上,每一代半導體新巨頭的出現都伴隨著終端遷移:商用電腦市場成就了IBM,個人電腦市場成就了英特爾(Intel),行動智慧市場成就了安謀(ARM)、高通、蘋果、三星和華為。

優秀的半導體企業,首先要有懂得專業技術前瞻的管理階層,電子資訊產業太複雜多變,做出一個正確的決策非常重要;很多半導體企業因為一個錯誤的決策,就會被市場無情拋棄。其次是良好的生態圈,使得技術能夠不斷在實踐中累積和創新。半導體是一門實踐科學,與一般埋頭苦幹型企業不同,半導體也是一種軟硬體結合的產業,找到適配的應用場景實現規模經濟同樣很重要。

半導體產業商業模式的核心是技術領先和順應時代發展浪潮,贏家通吃。身為跟隨者,對於已經在這個時代建立起領先優勢的龍頭公司,挑戰者想要翻身基本上不可能,只能在下一次時代浪潮中佔領先機。事實上,資訊時代發展的每個階段都會有特定的處理器晶片架構誕生。第一次晶片浪潮,IBM用客製化處理器主宰了商用電腦時代;第二次晶片浪潮,基於複雜指令集的英特爾X86架構統治了個人電腦時代;第三次晶片浪潮,基於精簡指令集的ARM架構成功逆襲,佔據了行動端,甚至反攻PC端。

很遺憾,AMD誕生於1969年,是個悲催的跟隨者。創辦人傑瑞桑德斯不懂技術,但他曾是仙童五連銷冠。後來,仙童不景氣,桑德斯被空降的CEO解僱,儘管後來CEO承認這是個錯誤。但桑德斯卻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被解僱,於是創立了AMD。桑德斯為了150美元的啟動金,到處尋找融資,他成功說服了曾經仙童的老上司、此時已經是Intel創始人的伊諾斯。 IBM在採購家用電腦CPU時為了防止Intel一家獨大,要求Intel必須將其CPU設計對外授權,當時的Intel不得不接受,伊諾斯腦袋一拍,將技術授權給AMD,想來伊諾斯個人對AMD的天使投資扮演了很大的角色。

缺乏技術實力、銷售基因出身的AMD注定了只能靠山寨和低價產品混日子,過得很辛苦。桑德斯在矽谷也是個異類,他毫不避諱崇尚金錢、功利主義。要不是意外獲得Intel的技術授權,超威恐怕早就沒了。 AMD獲得使用x86架構來生產微處理器,採取跟隨策略,不斷推出與Intel處理器相容且更便宜的替代品,背靠大樹,AMD鹹魚翻身,1972年收入超過4億美元,1979年IPO ,伊諾斯的投資獲利20倍。

1984年,AMD銷售額達到了創紀錄的11億美元,這是他最接近Intel(16億美元)的一年。桑德斯狂妄的宣布,要在80年代末超越英特爾、德州儀器和摩托羅拉,成為第一名。此後便是AMD由盛轉衰的開始,美國半導體產業開始受到日本廉價晶片的衝擊,Intel斷然放棄記憶體業務,專注到微處理器。孱弱的AMD,不僅要面對全球半導體產業持續的不景氣、日本記憶體產品的進攻,還陷入與Intel的技術授權官司之中。這場官司耗時八年,雙方耗費2億美元律師費,最後和解,AMD以4000萬美元的代價拿到了X86架構的永久授權。

1990年,微軟推出基於Intel 386晶片上的視窗3.0作業系統以來,建築於X86架構和微軟之上的軟體生態就行了,Wintel聯盟開始贏家通吃。在這個時代下,疲憊不堪的AMD徹底被Intel踩在腳下,一直以一個跟隨者的角色與英特爾艱難纏鬥。

幸運的是,90年代是網路時代高潮的十年,在掙扎數年後,AMD於1989年全面進入CPU市場,推出Am386處理器,性能提升20%的基礎上降低溫度和耗電量,隨後發布更優的新產品,營收也不斷增加。 1996年開始,推出效能更優的K5—K7處理器。 1990~2000年,AMD也分得一杯羹,股價上漲十倍以上。但AMD的股價波動也是龐大的,其股價上漲完全取決於它能否發布相對於Intel更有性價比的產品。


二、選錯技術、價值毀滅

在網路泡沫破滅後的2002年,創辦人桑德斯退休。但作為跟隨者,AMD缺乏足夠的市場地位和研發優勢,它總會有犯錯的時候,代價極大。

2006年,Intel推出65nm製程的酷睿(Core)處理器,全面超越同期AMD的K10處理器,性價比喪失。而AMD在這一年以56億美元收購顯示卡商ATI,不僅讓它背負了25億美元的債務,也面臨更強大的英偉達的競爭,公司可謂腹背受敵。

為了生存,AMD不得已在2008年剝離晶片製造業務格羅方德,維持經營。諷刺的是,製造業務曾經是創辦人桑德斯極為自豪的業務,他曾說「半導體公司有晶圓廠的才是好漢」。而台積電的張忠謀卻不認同,他曾預言AMD早晚會放棄製造業。如今果然實現,我們只好佩服張忠謀的遠見。

2010年,Intel率先推出CPU+GPU統一封裝,而AMD不僅遲到了一年,而且對未來技術趨勢產生了重大誤判,連續幾代產品都無法與Intel相抗衡。此後,AMD更換了四任CEO,都無濟於事。公司股價一路狂跌到2美元以下,瀕臨破產。

這就是半導體產業價值毀滅的可怕之處,作為著名的“千年老二”,AMD的資產家底並不厚,在2016年以前,公司利潤大起大落,虧損是常有的,2006~2008年更是累計巨虧近70億美元,2009~2011年半導體復甦累計獲利僅有13億美元,隨後2012~2016年被英特爾痛擊這些年,累計虧損28億美元。這樣的獲利質量,簡直是價值毀滅。這段期間,由於沒有賺到錢,公司常年維持高負債,80%的資產負債比率是經常性的,2015年更是達到113%。



因此,在價值毀滅這些年,管理階層不斷賣資產、裁員來續命,公司股價一路走低便不難理解。 2014年,AMD營收下滑40%,個人電腦CPU市佔率慘遭腰斬。公司在2015年創下歷史新低的1.61美元,也就是說從1990年長期持有AMD至2015年,股價不僅大起大落,三十五年後反而還虧一半,簡直太慘了。

如果你認為AMD就此就沉了,那此時也是戲劇性的,雖然面臨破產危機,也面臨著科技變遷的大機會:

在此之前,精簡指令集敵不過牢固的Wintel聯盟,退出了個人PC和工作站的領域,在行動時代捲土重來、穩居上風。因為複雜指令集的最大缺陷是能耗太高,一個Intel的酷睿處理器如果晝夜不停,一年的耗電量等於它的價格。在PC時代,消費者對耗電量不敏感。而行動時代的手機和平板面臨續航問題,能耗的重要性凸顯,精簡指令集的優勢開始顯現。

對AMD來說,是進入正在熱門的行動領域,還是開闢新的未來戰場?這段歷史選擇落在華裔蘇姿豐身上,2014年6月,蘇姿豐成為AMD成立45年以來第一位女CEO。


三、蘇姿丰時代:從交易價值到成長價值

蘇姿是英偉達創辦人黃仁勳的表外甥女,她經歷過郭士納時期IBM的轉型,她認為未來五年,隨著雲端運算、機器視覺、AI時代的PC市場,高效能運算都會是CPU、 GPU的核心競爭力。蘇姿將最大的賭注押在個人電腦CPU的新架構Zen上,這項研發歷時四年,在此期間,蘇姿豐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但作為一個技術專家,她很清楚Zen的潛力。

2017年3月,銳龍(Ryzen)個人PC處理器開始發售,領先的多核心效能為全球遊戲玩家、軟體編寫者和硬體愛好者帶來了良好的體驗。高效能顯示卡鐳龍,受到遊戲愛好者的青睞,霄龍高效能資料中心處理器在每個價格點上都有更好的效能,拿下了思科、騰訊、百度等眾多大客戶超威原本在伺服器處理市場僅有1%的份額,現在Intel擔心會被AMD奪走至少15%的份額。當年三季度,ADM獲利7,100萬美元,從此轉虧為盈。

半導體產業的商業特性是,一旦新產品和新技術受到市場認可,將會迎來高速成長。 AMD從低潮往上爬,10個百分點的市場對Intel來說算不了什麼,但對AMD來說卻是大幅成長(從20%增加到30%)。AMD在全球有9,000多名員工,而Intel則有10萬人。蘇姿豐體認到雖然AMD有大型競爭對手,但如果在決策上能夠簡單快速的話,就能超越他們。

(BTW: 這像不像當今的PDD VS BABA的效率之爭?)

AMD在CPU和GPU上都是老二,但它的優勢是唯一一家同時做CPU和GPU的公司,可以將CPU和GPU整合在一個晶片上,使得筆記型電腦更加輕薄。 2018年,華為發表首款搭載超威處理器的筆記型電腦。

這次,AMD不再憑藉慣用的低價伎倆來搶奪市場,而是透過借助台積電的代工模式來實現技術反超: ①應用台積電的7奈米先進工藝,搶先推出ZEN2架構的銳龍4000處理器,而英特爾則受困於自身的IDM模式,遲遲無法提升良率,耽誤新品上市,這是多年來AMD首次在先進工藝上領先Intel;②設計多核心處理器是非常複雜的技術,但採用台積電的先進封裝技術,AMD可在短時間內將CPU從4核心發展成8核心乃至12、16核,銳龍9處理器成為高階遊戲玩家首選。

2020年10月,AMD發表最新的Zen3架構處理器,效能提升26%,全面碾壓Intel,成為當時最強的遊戲處理器。 AMD的處理器市佔率也從2019年起不斷提升,如今市佔率已達35%左右。

2017年~2021年,AMD利潤開始爆發性成長、4年成長72倍,達到32億美元,累計獲利64億美元,很好的修復了資產負債表,降低負債率,提升了抗風險能力,如今已頗有家資,帳上現金有58億美元。而在2015年時,公司帳上現金不到8億美元,銀行借款卻有22億美元,這樣的家底能在高投資的半導體產業困境反轉,堪稱奇蹟。美股市場給予AMD轉型成功的估值同樣是慷慨,從估值0.2x PS一路飆升至目前12x PS。



2022年,AMD收購賽靈思與Pensando之後,擁有了CPU+GPU+FPGA+DPU多種晶片技術與生態,全面的晶片技術能力使得AMD可以為資料中心提供整體效能最佳化,為元運算和AI算力需求提供一站式解決方案。

AMD還需要在GPU領域挑戰英偉達的CUDA生態,英偉達具有先發優勢,佔據90%的市場份額,AMD的ROCm生態在生態和相容性上差距依然較大。這是AMD發展歷程中商業模式的缺陷,它多線作戰,始終是以一個挑戰者的身份面對霸主,正如蘇姿豐對自己在AMD的總結:不斷地打仗。這很有創辦人桑德斯的風格,而英偉達的黃仁勳也同樣好鬥,AMD想打贏這場戰役並不容易。

對比新霸主英偉達,AMD依然顯得單薄。英偉達2023年預期利潤567億美元,淨利258億美元,市值高達1.5兆美元,無論市值還是利潤,英偉達的體量都是AMD的7倍以上,差距依然很大。AMD還要在老二的位置上繼續打仗,而且這是一場無限戰爭,可以預測是,AMD在將來的每一次半導體週期中,波動依然會很大。


四、AMD的戲劇化精彩還需仰賴台積電

長久以來,Intel在CPU領域一家獨大,獨享20%的淨利率,把大多數電腦品牌商的淨利率都壓縮在1%以下。既然AMD的CPU效能追趕Intel,對Intel積怨已久的電腦品牌廠商紛紛支持AMD。 AMD挑戰Intel的兩項關鍵技術都離不開台積電的支持,雖然AMD比Intel錢少,但仍可和Intel競爭。台積電也從AMD的訂單中受益匪淺,這是台積電多年來第一次有機會進入X86架構的CPU代工市場,這曾是Intel帝國的基石。

Intel長期堅持自研自產晶片的IDM路線,看起來很棒、很長期主義,也的確曾幫助他成為霸主。但就像許多歷史上輝煌的公司一樣,過去的成功經驗往往成為新業務拓展的障礙。他在CPU上習慣了用規模優勢來碾壓對手,但一個新業務往往一開始的量並不大並且利潤微薄,又怎會被運營目標是60%毛利率的Intel看上呢?然而,世間又哪裡去找那麼多暴利的新興業務?所以,這些年,Intel不斷錯失蘋果手機處理器等新業務。

(BTW:這就好比一個投資者在上升週期中賺了大錢的成長策略,在通縮時代,看不起下降週期中的低估值一樣,總想賺個大的。)


對台積電來說,一個先進製程開發5年後,設備就已經完成折舊,就可以轉去做成熟製程產品,賺來的錢都是純利潤。 Intel不做晶圓代工,就沒有成熟製程產品可做,這些已經完成折舊的舊設備就成了資源浪費。在PC時代,企業高速成長,這些浪費不在話下;而在行動互聯時代,Intel已經處於低成長時期,這樣的浪費就顯得巨大。所以,Intel盡量延長這些舊設備的使用壽命,這樣導致的必然結果就是延緩新設備的採用和技術更新。因此,消費者經常吐槽Intel的產品是在“擠牙膏”,原因即在此。時間一長,Intel的技術就慢慢落後一到兩年。

AMD轉型後放棄先前固守的IDM模式,擁抱台積電的先進製程晶圓代工,輕資產運營,專注於晶片的研發和設計,高資本開支的晶圓製造是AMD斷然不會參與的。因此,無論是誰從英特爾手中切走的服務器市場蛋糕,都意味著台積電的訂單正在增加。

諷刺的是,Intel當年透過開放策略-「Intel CPU+Windows系統+電腦組裝廠」的分工合作模式打敗了IBM,奪得了PC和伺服器的處理器市場。如今更開放的“各種架構(X86或ARM或其他)+處理器設計+台積電晶圓代工”,正在大舉進攻Intel的電腦和伺服器市場,Intel作為IDM行業最堅固的堡壘,也在被攻破。因為,Intel面對的競爭對手是一個更龐大的由「專業研發設計+無晶圓廠+專業晶圓代工」所組成的龐大生態系統,Intel再強大也無法與一個生態系統競爭。作為這個新的生態系統最重要的支撐者,台積電的市值早在2017年便已超越英特爾,如今市值6000億美元,是英特爾的3倍;2022年8月,AMD市值首次超越Intel,如今,市值2800億美元,是英特爾的1.5倍。

半導體產業的未來依然是星辰大海,只有時代的弄潮兒才能享受高估值。業績確定,估值不一定確定。錯過一個時代,即便業績良好,估值也難以提升,Intel便是最好的案例。

在市值面前,估值的彈性,遠大於業績的彈性。而估值的彈性,來自於產業景氣度(β)和個體的α是否順應了β。今天,AMD的高估值也是半導體產業最好的案例。(見小曰明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