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摩根大通宣佈推出名為JPMD的存款代幣，面向機構客戶提供鏈上支付解決方案。與市場上常見的穩定幣不同，JPMD代表了客戶在摩根大通的真實銀行存款，具備利息收益潛力，並預期享有存款保險保護。這一創新產品迅速引發行業關注。更值得玩味的是摩根大通CEO傑米·戴蒙在財報電話會議上的表態：“我不理解為什麼要使用穩定幣，而不是直接用傳統支付方式。”但他話鋒一轉，強調作為每天處理近10兆美元交易的金融巨頭，摩根大通“必須積極參與”加密支付技術。這種看似矛盾的態度，揭示了傳統銀行面對區塊鏈革命時的戰略困境與務實選擇。一、JPMD是什麼？當加密貨幣浪潮衝擊金融業堡壘，摩根大通選擇了以代幣化存款而非穩定幣作為突破口。2025年6月推出的JPMD存款代幣，成為這家華爾街巨頭連接傳統金融與區塊鏈世界的橋樑。JPMD本質上是存款的數位化表達。與穩定幣不同，它直接錨定摩根大通資產負債表上的銀行存款，相當於將傳統銀行帳戶中的美元轉化為可程式設計的鏈上資產。這一設計使其天然繼承了傳統存款的核心特徵：可計入銀行存款科目、享受潛在利息收益，並預計將納入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的保險覆蓋範圍。技術架構上，摩根大通選擇了Coinbase的Base區塊鏈作為JPMD的運行平台。這是一個基於以太坊的Layer 2解決方案，能夠實現次秒級結算和全天候運作，突破了傳統銀行系統的工作時間限制。Base鏈的高吞吐量和即時流動性支援，為機構資金管理提供了近乎即時的交易體驗。在合規性設計上，JPMD深度整合了銀行級風控體系。它嵌入了嚴格的KYC（瞭解你的客戶）和AML（反洗錢）協議，要求參與機構必須通過摩根大通的監管審查。這種設計絕非偶然——它直接響應了全球監管機構對數位資產透明度的核心訴求。與摩根大通早期產品JPM Coin相比，JPMD實現了關鍵突破。JPM Coin運行於私有鏈網路，主要服務於銀行內部結算；而JPMD部署在公共區塊鏈上，大幅提升了系統透明度和互操作性，為未來接入更廣泛的金融生態奠定基礎。二、穩定幣與傳統業務比較當銀行考慮涉足數位資產業務時，必須面對一個根本問題：穩定幣模式能否復刻傳統存貸業務的盈利引擎？深入解剖兩種模式的商業邏輯，揭示了深層的衝突與妥協。營利模式分野。傳統銀行的存貸業務建立在成熟的利差模型上：吸收存款支付較低利息，發放貸款收取較高利息，淨息差構成核心利潤來源。這種模式依賴於銀行對存款資金的有效運用和信貸風險的精準定價。而穩定幣的營利途徑則大相逕庭。以USDT、USDC為代表的穩定幣發行方，主要依靠儲備資金的投資收益獲利——通常是將支援穩定幣的法幣儲備投資於短期國債等低風險資產。這種模式避開了信貸風險，但也放棄了貸款這一銀行最賺錢的業務類股。流動性管理挑戰。傳統銀行面臨的核心約束是流動性管理。監管要求銀行保持足夠的優質流動性資產覆蓋壓力情境下的資金外流。穩定幣的興起可能抽走銀行體系存款，英格蘭銀行總裁貝利警告稱：“儲戶將資金轉入穩定幣，銀行的放貸能力將受到抑制，增加系統性壓力。”新加坡Cobo公司的研究更是指出關鍵痛點：當企業客戶選擇長期持有USDC、USDT用於供應鏈支付和流動資金管理時，銀行流失了活期存款，也失去了參與結算流程的機會。這種“脫媒”效應直接侵蝕了銀行的核心業務基礎。監管合規成本。傳統銀行業務在既定的巴塞爾框架下運行，資本充足率、流動性覆蓋率等指標均有明確要求。穩定幣則面臨新興且分散的監管環境。香港《穩定幣條例》要求發行機構實施與傳統金融同等級的KYC/AML流程，對單筆超10萬港元交易執行強化盡調，並確保儲備資產100%隔離存放。美國《GENIUS法案》甚至要求發行方具備“10分鐘內凍結涉案代幣”的能力。這些要求大幅提高了合規成本，而傳統存貸業務的合規體系已相對成熟。系統性風險傳導。穩定幣還引入了新型風險傳導機制。2022年Terra崩跌引發連鎖清算；2023年矽谷銀行流動性告急，一度令USDC折價逾10%。這些事件暴露了穩定幣的脆弱性——雖標榜“穩定”，實則依賴發行方的資產管理與市場信心。香港監管條例賦予使用者對發行方儲備資產的優先索賠權，一旦某穩定幣出現擠兌，其託管銀行可能因連帶責任陷入流動性危機。這種網狀風險關聯在傳統銀行業務中較為少見。三、代幣化存款的邏輯當全球監管機構對穩定幣日益警惕時，一種折中方案獲得青睞：代幣化銀行存款。這一選擇既回應了創新壓力，又守住了風險底線，成為摩根大通JPMD的戰略支點。英格蘭銀行總裁安德魯·貝利明確表態：“我更希望銀行提供傳統貨幣的數字版本，即所謂的代幣化存款，而非穩定幣。” 作為金融穩定委員會（FSB）主席，貝利的觀點可能代表了全球監管某些核心圈層的共識。他進一步警告大型銀行不要自行發行穩定幣，擔心此舉可能導致銀行體系資金外流，削弱信貸能力。監管偏好代幣化存款的原因在於其風險可控性。代幣化存款直接掛鉤商業銀行負債，保留了傳統存款保險機制和債權人清償順序等保障框架。針對中國香港、美國等地區穩定幣法案所確立的新型監管制度，代幣化存款因其在現有銀行監管體系內的相容性，規避了創設全新監管範疇的複雜性。摩根大通報告指出，英國、歐洲與新加坡等主要經濟體監管機構，正將注意力從穩定幣移向代幣化銀行存款。這種轉變源於監管者對貨幣單一性原則的堅持——代幣化存款在銀行間進行面值清算時，能維持與實體法幣一比一兌換的穩定性，不會創造新的貨幣形態。對商業銀行而言，代幣化存款的吸引力同樣顯著。若銀行發行穩定幣，按照英國央行草案，需將100%儲備存放於央行且不計息，這將削弱銀行的利差收入。相比之下，代幣化存款既保持了資產負債表規模，也可通過鏈上技術提升結算效率，更符合銀行的商業動機。四、JPMD的戰略意義JPMD絕非簡單的技術實驗，而是摩根大通在數字金融浪潮中的戰略卡位。通過這款產品，這家華爾街巨頭在創新與合規、顛覆與延續之間找到了精妙平衡點。客戶鎖定與生態擴展。JPMD目前僅面向摩根大通的機構客戶使用，在封閉環境中建構起數字金融的“試驗田”。這種設計既滿足了大型機構對鏈上資金管理的需求，又避免了向公眾開放帶來的監管複雜性。更重要的是，它強化了摩根大通作為機構數字金融門戶的地位。當企業體驗過JPMD的即時結算與全天候服務後，遷移到他處的成本顯著提高。Base區塊鏈的次秒級結算能力，使跨境支付效率發生質的飛躍，傳統SWIFT網路數日的結算周期相形見絀。監管友好型創新。在穩定幣監管風暴愈演愈烈之際，JPMD選擇以代幣化存款形態出現，展現了摩根大通敏銳的監管嗅覺。包括中國香港、美國穩定幣法案都要求穩定幣發行機構需滿足100%儲備隔離、強化KYC等嚴苛要求，而JPMD依託現有銀行牌照營運，天然符合監管框架，無需突破政策邊界。這種合規優勢在跨境場景中尤為突出。國際清算銀行（BIS）警示：穩定幣的跨境偽匿名特性正加劇洗錢風險。JPMD通過將使用者身份與鏈上地址繫結，並借助圖計算技術即時監控資金流動，解決了監管最關切的反洗錢挑戰。未來金融基礎設施佈局。摩根大通已搭建起基於區塊鏈的多層次金融服務體系，覆蓋貝萊德、富達、倫交所等頭部機構。JPMD成為連接通訊層（銀行間網路Liink）、支付結算層（代幣化存款）與資產層（代幣化抵押品）的關鍵元件。通過Kinexys區塊鏈部門開發的互操作性功能，JPMD致力於實現鏈上與鏈下基礎設施的無縫整合。這為未來可能出現的“受監管負債網路”（RLN）等跨銀行聯盟奠定基礎，使摩根大通在金融基礎設施代際更迭中佔據先機。五、未完成的革命儘管JPMD代表著傳統銀行的創新突破，其現實侷限仍折射出代幣化存款路徑的內在約束。這些邊界恰是摩根大通面對穩定幣選擇“以退為進”戰略的必然結果。最顯著的侷限在於生態封閉性。JPMD的有效性高度依賴於交易雙方均為摩根大通客戶，當涉及跨行或跨境支付時，其效率優勢便大幅縮水。在涉及多銀行、多貨幣的複雜結算場景中，JPMD難以替代現有國際支付系統，因為“它的有效性取決於傳送方和接收方都是摩根大通客戶”。與法幣的等同性也面臨挑戰。雖然JPMD代表摩根大通的存款債權，但它缺乏央行背書的法定貨幣地位。英格蘭銀行總裁貝利曾尖銳指出：“比特幣不是貨幣。它不具備貨幣所需的功能。” 這一評判雖針對加密貨幣，但也暗示了私營數位資產的合法性邊界。更深層的矛盾在於金融體系碎片化風險。當各大銀行競相建構自己的數位資產網路，由於網路間互不聯通，可能造成流動性碎片化等新矛盾。這種擔憂已促使金融界探索跨銀行聯盟方案，但聯盟的終極形態可能“瓦解”或“回到中心化”，暗示著區塊鏈去中心化理想與傳統金融集中化管理間的根本張力。六、金融格局重構的前夜摩根大通JPMD的推出，是全球銀行擁抱數位資產的縮影，不同銀行選擇了不同路徑。渣打集團近日宣佈通過其英國分行推出比特幣和以太幣現貨交易服務，成為首家提供此類服務的全球系統性重要銀行。而法國興業銀行發行了基於歐元的穩定幣EUR CoinVertible（EURCV），並與Forge聯合推出美元計價穩定幣。這種分化反映了機構對監管環境和商業機會的差異化判斷。據21世紀經濟報導記者統計，已有花旗、摩根大通、摩根士丹利、富國、紐約梅隆、瑞銀、渣打、德銀、匯豐、法巴、法興等11家全球系統重要性銀行（G-SIBs）在加密貨幣領域開展實質性佈局。一場傳統金融的鏈上遷徙正在加速。 (數字新財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