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成色情內容即將充斥網際網路，帶來新的機遇和風險。插圖：Getty Images / 《經濟學人》長期以來，成人娛樂行業一直是新技術試驗場。15世紀，約翰內斯·古騰堡發明印刷機後，很快就被用於印刷低俗小冊子。成人電影於1977年發行錄影帶，比好萊塢主流電影早一年，並在一段時間內佔據了銷售主導地位。20世紀80年代初，法國網際網路的前身Minitel推出時，色情服務最初佔其總流量的三分之一到一半。8毫米膠片攝影機、有線電視，以及如今的人工智慧（AI），都經歷了類似的過程。儘管許多企業仍在猶豫是否部署人工智慧，但這項技術已被用於製作色情內容。色情網站充斥著人工智慧生成的視訊和圖像。大型人工智慧公司為了從其超級智能模型中盈利並證明其高昂估值的合理性，也紛紛加入這一行列。x AI的 Grok 已經提供了一種“刺激”模式，能夠生成露骨的圖像和視訊。Open AI將於 12 月起在 Chat GPT上提供色情內容（但僅限已驗證的成年人）。據研究機構 Global Commerce Media 稱，今年人工智慧驅動的成人內容市場價值將達到 25 億美元，預計到 2028 年將以每年 27% 的穩定速度增長。人工智慧的快速普及給色情行業乃至整個社會都帶來了關乎生存的嚴峻挑戰。表演者會被演算法排擠出局嗎？如果合成色情內容無處不在，觀眾還會為真實的色情內容付費嗎？那些長期主導行業的色情工作室和平台又將何去何從？這些問題的答案或許能讓我們窺見人工智慧未來可能如何重塑那些更為保守的行業。更令人擔憂的是，人工智慧工具帶來的新風險，例如它們已被用於規避對兒童性虐待圖像的禁令，或製作助長詐騙的色情深度偽造視訊。對於人工智慧公司而言，色情行業的吸引力顯而易見：性能夠帶來銷量。據民調機構YouGov的調查顯示，在英國，四分之三的男性和一半的女性承認看過成人內容（而且由於許多人羞於向陌生人坦白，實際數字肯定更高）。在全球範圍內，色情行業每年收入近1000億美元，是人工智慧收入的兩倍。據資料提供商Similarweb的資料顯示，全球訪問量最高的50個網站中，有5個是色情網站。長期以來，色情行業一直由Pornhub和xHamster等“視訊網站”主導，這些網站提供免費視訊並通過廣告盈利。如今，利潤更高的訂閱平台已經出現，使用者只需付費即可觀看內容，定製內容和個性化聊天服務也需額外付費。OnlyFans可能是其中最知名的平台，在2024財年的收入超過14億美元，利潤達5.2億美元。過去，從視訊到網路串流媒體，每一項新技術的興起通常都是因為降低了傳播色情內容的成本。但人工智慧的出現更像是一場革命，而非漸進式的演變，因為它能夠按需生成定製化的色情內容。這項技術的應用範圍很大程度上受限於人們的想像力（以及人工智慧公司願意在其模型中設定的各種限制）。一些人工智慧色情生成器可以讓使用者召喚出一個理想的伴侶——細緻到膚色、體型、性格，甚至與使用者的關係——並讓對方演繹幻想，提供陪伴。對於那些更喜歡保留一些想像空間的人來說，還有一些性愛機器人，可以根據幾個簡單的提示生成文字和音訊形式的情色內容。業內一些人士談論著更為崇高的目標。無審查圖像生成器 Unstable Diffusion 的創始人 Arman Chaudhry 將訓練人工智慧製作色情內容的開發者比作藝術老師從人體素描開始。“這能很好地檢驗模特對世界和人體解剖的理解，”他解釋道。但這似乎與“裸體化”應用程式的目的相去甚遠。這些應用程式會將穿著衣服的人的照片轉換成逼真的裸體圖像，而且令人擔憂的是，它們在校園霸凌者中非常流行。機器的崛起儘管成人產業的監管力度不足，但種種跡象表明，人工智慧生成的色情內容正在蓬勃發展。過去幾年裡，Google上“人工智慧色情生成器”和“裸體化應用”的搜尋量顯著增加。專注於數字欺騙的出版物Indicator追蹤了截至5月份的六個月內85個“裸體化”網站，發現它們每月訪問量總計約1850萬次，截至5月份的一年內收入高達3600萬美元。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研究人員領導的一項研究顯示，2025年第一季度，十大最受歡迎的提供以“交友”為主題的人工智慧伴侶的網站存取量達到7850萬次。我們自己的資料分析表明，截至10月份的三個月內，這些網站的流量是第一季度的三倍。原本用於更嚴肅用途的人工智慧工具也正被挪作他用。聊天機器人開發商 Pandorabots 的負責人 Lauren Kunze 指出，最有可能花幾個小時與機器聊天的是兩類人群：無聊的孩子和尋求性服務的人。Pandorabots 的一款名為 Kuki 的女性角色，三分之一的使用者會向她示好，並且在 15 年間，她已經聽到了 9000 萬次“我愛你”。Kunze 女士表示，在所有人工智慧應用中，“性聊天擁有最強烈的使用者需求，最容易實現，也最容易盈利。”與其他許多面臨技術顛覆的行業一樣，變革的影響最直接地體現在從業人員和傳統企業身上。對真人演員的需求不太可能完全消失。去年發表在《認知與情感》（Cognition and Emotion）期刊上的一項研究中，研究人員向參與者展示了一些衣著暴露的人像，並讓他們判斷那些圖片是由人工智慧生成的（劇透一下，沒有一張是人工智慧生成的），然後讓他們評價這些圖片的性喚起程度。研究發現，參與者會對他們認為是人工智慧生成的圖片感到興奮，但這種興奮程度低於他們認為是真人生成的圖片。“就像人們明知安娜·卡列尼娜或奈德·史塔克是虛構人物，卻依然對他們產生同情一樣，他們也會對虛擬模特感到興奮，”研究人員寫道。然而，隨著技術的進步，與機器生成的色情內容競爭變得越來越困難。2022年發表在《iScience》雜誌上的一項研究發現，合成生成的臉部照片比真人照片更容易被誤認為是真實的。另一項發表在《Psychological Science》雜誌上的研究發現，參與者尤其難以在白人面孔的照片中識別出偽造的照片，因為白人面孔在人工智慧訓練資料和色情內容中都過度出現。Flirtflow（一款面向OnlyFans創作者的自動聊天服務）的創始人Leo Saros表示，人工智慧在近幾個月來取得了顯著進步，使用者幾乎不會意識到自己是在與機器聊天。“這有點像《駭客帝國》，”Saros先生說，“只要你不知道自己身處其中，你就不會產生懷疑，反而會樂在其中。”知名色情明星損失最大。粉絲們勢必會利用深度偽造技術將她們的臉移植到成人影片中，或者未經許可就用她們的作品訓練人工智慧工具。一些明星已經認命，選擇順應潮流，將自己的肖像授權給人工智慧公司，打造虛擬形象，賺取粉絲的打賞。對於60歲的維姬·維特（Vicky Vette）來說，這或許能讓她在這個存在年齡歧視的行業中延續職業生涯。她今年早些時候在Eva AI伴侶應用上推出了自己的數字替身。邦妮·布魯（Bonnie Blue）曾因一天之內與超過1000名男性發生性關係而登上新聞頭條，她認為自己的色情行業不會過時，因為她會與線上線下的粉絲互動。“很多時候是和陌生人互動，很多時候是和公眾互動，”她說，“這怎麼能被取代呢？”對於業餘演員和模特來說，人工智慧是擺脫繁瑣工作的有效工具。他們不再為大型色情工作室工作，而是通過訂閱平台直接從粉絲那裡賺錢。他們身兼數職，既是色情明星，又是攝影師、剪輯師和行政助理。人工智慧視訊生成器將製作一段精良的兩分鐘視訊所需的時間從幾天縮短到幾個小時。聊天機器人則承擔了利潤豐厚的私信工作。例如，Flirtflow 從個性化聊天中抽取 8% 的收入，這遠低於創作者僱傭真人回覆粉絲的成本。“人工智慧讓他們能夠在不精疲力竭的情況下發展業務，”成人娛樂行業協會“言論自由聯盟”（Free Speech Coalition）的執行董事艾莉森·博登（Alison Boden）說道。她曾是 Kink.com 的老闆，Kink.com 是一個提供成人內容的網站。機器人學校那些掌控色情內容分發管道數代的中間商也受到了影響。由於訂閱網站的興起，電影公司損失了不少業務，如今又面臨著新的風險：他們斥巨資製作的視訊可能正被悄悄用於訓練機器人。今年7月，美國情色電影製作公司Strike 3 Holdings起訴了Facebook的母公司Meta，指控其利用Strike 3 Holdings的影片訓練人工智慧模型，違反了版權法。（Meta否認了這一指控。）律師勞倫斯·沃爾特斯發現，越來越多的色情明星要求在合同中加入條款，禁止電影公司使用他們過去的作品來訓練模型。“人工智慧的應用越來越廣泛，”沃爾特斯先生補充道，“所以電影公司必須認真考慮：他們是否願意放棄這些權利？”提供成人內容的平檯面臨著一個重大抉擇：是否允許人工智慧生成內容？這項技術的發展方向將決定平台的成敗。OnlyFans 允許發佈經過機器調整但並非完全由機器生成的內容。該平台押注於真實色情內容，認為當網際網路充斥著人工智慧生成的低俗內容時，真實色情內容仍能吸引使用者。而其他網站，例如 Fanvue，則大肆宣傳其平台提供人工智慧生成的色情內容。OnlyFans 前首席執行官 Amrapali Gan 將於 12 月推出一個名為 Vylit 的成人社交平台，該平台將明確標註人工智慧生成的內容。“透明度至關重要，”Gan 女士表示。總而言之，人工智慧有望大幅提升行業的生產力。雖然這可能會導致部分人失業，但人工智慧也能讓演員擺脫觀眾要求他們承擔的風險，例如表演暴力或極端行為，或冒著感染性傳播疾病的風險進行無保護性行為。然而，這項技術也可能將風險從鏡頭前的演員轉移到其他人身上，無論是通過人工智慧製作暴力和非法色情內容，還是通過傳播露骨的“深度偽造”視訊。圖表來源：《經濟學人》監管機構最擔心的是人工智慧被用於製作那些如果由人類製作則屬非法的內容。網際網路觀察基金會（IWF）是一家慈善機構，他們發現數千張由人工智慧生成的、展示兒童性虐待的圖片正在網上流傳。今年前十個月此類圖片的報告數量比2024年全年增加了一倍多。這些圖片似乎越來越逼真，也越來越具有虐待性質。儘管大多數人工智慧工具都試圖阻止使用者製作此類非法內容，但IWF發現的許多圖片都是由那些將開源人工智慧模型下載到自己電腦上的使用者製作的，他們可以通過編碼提示來繞過安全措施。言論自由的支持者可能會辯稱，既然這些圖像的製作過程中沒有兒童受到傷害，就不應該被禁止。但是，如果這種做法使虐待行為正常化，那麼打破禁忌很可能會讓真正的兒童面臨風險。有確鑿的證據表明，人們一直在模仿其他一些在網路上越來越常見的暴力性行為。加拿大麥吉爾大學的埃蘭·肖爾及其合作者發現，在觀看次數最多的色情視訊中，窒息、毆打和強迫堵嘴等行為的發生率出現了驚人的增長（見圖表1）。太多人在性行為過程中未經同意就被掐住脖子。圖表來源：《經濟學人》印第安納大學的黛比·赫本尼克及其同事也發現，聲稱在性行為中被伴侶掐脖子的年輕女性比例出現了令人擔憂的增長。更引人注目的是，超過40%的25至29歲女性表示她們曾被伴侶掐過脖子（見圖表2）。儘管是在她們同意的情況下進行的，但這同樣令人擔憂。健康專家警告說，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安全地掐住別人的脖子；一個人被掐住脖子後幾秒鐘內就會失去知覺。今年早些時候，英國政府出台了一項新的立法，旨在禁止色情作品中出現掐脖子的畫面。肖爾教授冷冷地指出：“主流色情作品和性話題中掐脖子行為的增加，可能會鼓勵年輕人將這些行為加入到他們日常的性行為中，僅僅因為他們認為這已經成為性行為中正常的一部分。”第二個令人擔憂的問題是深度偽造技術，它可以將任何人的形象變成色情內容。致力於防止身份盜竊的組織“家庭安全英雄”（Home Security Heroes）估計，現在只需不到25分鐘就能用一張清晰的頭像照片製作出一段深度偽造視訊。去年，泰勒·斯威夫特的不雅機器合成照片在網上瘋傳，這項技術因此成為新聞熱點。越來越多的受害者是普通民眾。英國國家人工智慧研究所艾倫·圖靈研究所的一項調查發現，近三分之一的女性和五分之一的男性擔心自己成為攻擊目標。圖表來源：《經濟學人》網路詐騙分子越來越多地利用深度偽造色情內容來敲詐勒索或博取信任。性工作者兼播客節目“ComeCurious”的主持人裡德·安珀懷疑，她在網上發佈的內容被惡意利用，以她的名義製作出逼真的圖像和語音片段。她每周都會收到多條來自粉絲的資訊，這些粉絲都曾被冒充她在社交媒體和聊天軟體上行騙的騙子欺騙。“性與性行為對人們來說是一個非常脆弱的領域，他們會放棄自己的信念，相信有人渴望著他們，”她說。“這是在利用弱勢群體。”監管機構正在嘗試各種方法。歐盟的《人工智慧法案》要求對看似真實的合成內容進行標記。美國第一夫人梅拉尼婭·川普力推的《下架法案》禁止人們在未經同意的情況下，故意在網上發佈兒童或成人的色情圖片，無論這些圖片是真實的還是機器生成的。丹麥計畫賦予個人對其肖像的版權。英國將賦予人工智慧開發者和兒童保護組織測試人工智慧模型的權力，以確保這些模型不會被用於模擬兒童性虐待。英國貴族議員加布裡埃爾·貝爾坦（Gabrielle Bertin）近期領導了一項針對色情行業的審查，她正在請願政府徹底禁止“裸體化”應用程式。“為什麼有人需要‘裸體化’應用程式？”貝爾坦女士問道，“這通常是為了虐待和羞辱女性。”網際網路監管然而，色情內容多年來一直遊走在監管的灰色地帶。人工智慧的發展速度遠超任何立法機構。這使得該行業不得不進行自我監管。OpenAI 將如何監控 Chat GPT上的色情內容仍不明朗。其首席執行官 Sam Altman 僅表示，他將“像對待成年人一樣對待成年使用者”。大多數熱門網站都會僱傭大量內容稽核員，以便在廣告商和支付處理商採取行動之前抓獲非法內容。萬事達卡和維薩卡在 2020 年決定阻止向 Pornhub 付款，這使得這兩家信用卡巨頭成為了色情行業的非官方監管者。蒙特利爾魁北克大學的瓦萊麗·拉普安特認為，許多使用者都能自行克制住自己最齷齪的本能。公眾對那些收集互動資料、可能被出售或用於定向廣告的新型聊天機器人心存戒備。正如拉普安特女士所說：“如果你是一家大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你真的願意冒著資料洩露的風險，與一個女王調教型聊天機器人對話嗎？”色情作品長期以來不斷挑戰極限，拓展著性愛的邊界。早在人工智慧出現之前，動漫色情（一種日本動畫風格）就已經突破了生物學的界限，扭曲人體形態。網路上充斥著大量由真人演員出演的色情作品，其尺度之大也絕非溫和。然而，由於人工智慧能夠以極低的成本製作圖像，並允許出現越來越離奇的場景，網路很快就會被日益極端的合成色情內容所淹沒。隨著越來越多的年輕使用者受到人工智慧色情生成器的扭曲認知，鼓勵人們保持人與人之間的聯結就顯得尤為重要，因為對許多人來說，這才是性愛的魅力所在。正如MakeLoveNotPorn（一個允許普通人分享自己性愛視訊的網站）的創始人辛迪·加洛普（Cindy Gallop）喜歡提醒人們的那樣：“現實世界中的性愛比任何色情作品都更加令人驚喜和充滿創意。” (invest wallstre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