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關稅問題尚未完全解決的情況下，稀土出口問題依然牽動全球科技產業鏈的神經。美國心心唸唸的稀土“替補”，恐怕短期內只能“望梅止渴”。6月6日，中美兩國元首通話一天後，美國總統川普公開表示：“是的，他同意了。”川普宣稱，中國已經同意恢復向美國出口稀土礦物和磁體。6月9日，中美雙方經貿官員在倫敦舉行會談，繼續聚焦稀土、科技與關稅等議題。美國有晶片，中國有稀土。晶片和稀土是兩國貿易爭端的兩大撒手鐧，美國嚴厲管制高性能晶片出口中國後，中國隨即控制稀土出口。和美國隨意揮舞制裁大棒有天壤之別，中國對影響國際供應鏈的行政措施始終慎之又慎，不得不出手之時，即說明已到忍無可忍之際。包含稀土在內的關鍵礦產出口管制，如果一定要對標西方國家的相關禁運政策，那麼它在戰略上和巴統以及瓦森納協定會更匹配，但即便長期被西方科技圍堵，中國也沒有動用稀土這張王牌。川普政府的為所欲為，完全脫離了國際交往的常軌，也許才是導致中國不再藏拙的更直接的原因。商務部新聞發言人就中重稀土出口管制措施答記者問/商務部網站截圖稀土和高科技製造有密切關係：汽車工業首當其衝，其餘如半導體、醫療成像化學品、機器人、海上風力渦輪機以及軍事武器，都需要這些元素。一個星期前，福特芝加哥工廠因為稀土緊缺而暫時關閉。總部位於布魯塞爾的歐洲汽車供應商協會也發佈預警“停工停產”。“中國有稀土”4月2日，川普拋出“全面關稅”。4月4日，中國對釤、釓、鋱、鏑、鑥、鈧、釔等7類中重稀土相關物項實施出口管制措施，此舉對海外市場震撼極大。稀土元素共有17種，分為輕、中、重稀土三大類，主要用於製造民用和軍用技術中所需的磁鐵。中、重稀土等用於航天、國防等高科技領域的元素更加稀缺，近年來處於供應相對緊張的狀態。稀土磁鐵只有一片口香糖大小，但功能強大，磁力是傳統鐵磁鐵的15倍，是一種廉價的、耐高溫的電動機部件，多用於電動汽車、燃油車以及機器人、無人機、海上風力渦輪機、導彈、戰鬥機等產品。中國在稀土開採和提煉方面具有主導能力。據國際能源署資料，2023年中國佔全球稀土礦產量的超60%，對加工階段的控制佔全球產量的92%，在全球稀土加工領域幾乎擁有壟斷性的控制權。美國地質調查局表示，2020年至2023年，美國70%的稀土化合物和金屬進口來自中國。據國際能源署資料，2023年中國佔全球稀土礦產量的超60%供應緊張，海外稀土價格飆升。國際大宗商品報價機構阿格斯資料顯示，截至6月5日，歐洲氧化鏑均價報750美元/噸，較4月初上漲了167.8%，同日中國離岸均價為287.5美元/噸，兩者相差超460美元；氧化鋱歐洲到岸均價兩月內也上漲了近兩倍至2850美元/噸，同日中國離岸均價為1290美元/噸，每噸差價達到1500美元。汽車製造商叫苦不迭。磁體一旦暴露在高溫或強電場中，就會失去大部分磁性。在生產過程中，加入少量重稀土鏑或鋱可以防止這類情況。像汽油發動機和電動機會產生很大的熱量，必須使用耐高溫的磁體。此外，一輛汽車上還有數十個小型電動機。剎車、轉向、揚聲器甚至雨刮器、前燈等部件也都依賴稀土磁體。一個豪華汽車座椅可能包含12個稀土磁體，用來調節各種馬達。福特汽車稱，由於稀土短缺，其位於芝加哥工廠的探險者SUV車型在5月停工一周。6月初，美國汽車零部件製造商協會與通用、豐田、大眾、現代等車商聯名致信表示，再沒有稀土磁體，車商生產就不出關鍵零部件了。幾家印度車廠也面臨停產：鈴木、印度塔塔、馬恆達三家集團均宣佈稀土庫存告急，喊話印度總理莫迪“趕緊想辦法”讓中國放開稀土許可。馬斯克的人形機器人“柯博文”也靠稀土才能量產。每生產一台“柯博文”就要3.5公斤以上的稀土。馬斯克曾向中國提交申請，想拿到一張稀土許可證。馬斯克的人形機器人“柯博文”稀土對國防工業也至關重要。高溫噴氣發動機的渦輪葉片需要用釔做成隔熱層，防止發動機在飛行途中熔化。據美國眾議院國防委員會披露，生產一架F-35戰鬥機大約需要0.4噸稀土，而建設一艘宙斯盾級驅逐艦大約需要2.4噸稀土，一艘弗吉尼亞級核潛艇對稀土的需求量則高達4噸。在整個美國國防工業中，航空航天和武器公司只有少量稀土儲備。據蘭德公司2024年發佈的一項分析指出，僅持續90天的稀土供應鏈中斷，就可能迫使78%的美國國防承包商關閉生產線。中國尤其控制著稀土加工環節——供應全球90%以上的精煉稀土。歐美對中國稀土精煉能力依賴嚴重：美國唯一的稀土礦加州帕斯礦開採輕稀土，但80%的產量出售給中國加工；日本的磁稀土行業從非中國供應商進口大量稀土氧化物，再將材料和元件送往中國進行最終加工。近年，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加劇了各國對中國礦產供應鏈的依賴。2023年美國超過90%的稀土進口來自中國，較2013年的70%大幅上升。原因有二：一是俄烏戰爭爆發，美國對俄羅斯（曾經是稀土第二大供應國）的禁運導致其市場份額減少；二是高科技產品特別是機器人、新能源汽車激增，刺激了稀土需求，目前只有中國有能力滿足如此大規模的需求。“挖美國製造業牆角”“如果你想買（從中國）出口的磁鐵，會被攔下來。但如果你能證明磁鐵已經被裝配在中國製造的電機裡，那就能順利通關。”該報導援引某車企的供應鏈經理稱。中國在稀土供應鏈上的主導地位，絕非一朝一夕形成，而是數十年來政府的戰略政策與投資的結果。1992年，推動中國“改革開放”的鄧小平在內蒙古視察時，一句名言廣為流傳：“中東有石油，中國有稀土。”2010年中日領土爭端期間，中國對日本實施了兩個月的稀土禁運。2009年至2013年間，禁運政策間歇性實施，那時已有不少全球製造商將工廠遷至中國。稀土礦產/圖源：視覺中國2010年之前，稀土走私頗為猖獗，有組織犯罪集團每年走私的稀土量高達中國年產量的一半。有一種走私手段是將稀土熔入鋼筋，隨後出口並在目的地重新熔化，提取稀土。大客戶波音、大眾和豐田等跨國公司依賴的長供應鏈中，合法與非法生產的稀土彼此混雜。後來，中國逐步加強對鋼鐵行業與稀土行業的監控，許多小型鋼廠和冶煉廠關閉，取而代之的是數量更少、規模更大且受國家監管更嚴格的工廠。自川普第一任期起，中國已經著手佈局有關制裁力量，也投入了大量資金來制定應對美國政策的變通辦法。2025年4月的稀土禁運與美國的“全面關稅”政策針鋒相對。5月初，11個國家部委和7個省份的官員召開會議，並通過商務部發佈聯合聲明。聲明表示，“戰略性礦產出口管制關乎國家安全和發展利益，加強全出口鏈條管控是關鍵”；並呼籲對稀土生產和運輸的每個環節進行全面追蹤。中國網友普遍為中國政府有力回擊美國總統川普“全面關稅”的舉措叫好。正如美國對高性能晶片的生產環節“全面追蹤”，大夥兒給稀土管制“支招”——應該“一個元素一個元素地管控”。美國超1000種使用鎵、鍺、銻的武器系統中，87%的供應鏈依賴中國供應商/圖源：美國戈維尼公司稀土管制一出，川普才會真正意識到“製造業回流美國”是怎樣的一個幻夢。據美國媒體報導，多家傳統車企、電動汽車製造商及其供應商正考慮將部分汽車零部件生產轉移至中國，避免部分汽車生產線受禁運政策而停產。這些企業考慮的方案包括：在中國工廠生產電機，或將美國本土製造的電機運至中國進行磁鐵組裝。稀土“替補”，靠譜嗎？2010年禁運事件後，日本打算儲備夠兩年用的稀土。於是，由日本政府提供財政支援，住友集團投資澳大利亞礦業公司萊納斯，滿足日本稀土的六成需求。日本最大的磁鐵製造商——Proterial、信越化學工業和TDK公司，將部分生產從日本轉移到了中國，同時也把產業鏈向勞動力成本較低的越南轉移。在日本，它們也有意保持了相當規模的產量。美國的稀土磁體產業本來全球最大，加利福尼亞州帕斯山礦場的光輝歷史源自1965年，曾生產了世界大部分稀土。1998年，該礦場因沙漠管道洩露、釋放微量重金屬和放射性物質而停工。中國企業三次試圖收購這個礦山，美國政府始終不肯“放手”。看到日本被禁運，美國歐巴馬政府大感憂慮。日本的日立金屬公司（2023年更名為博邁立鋮）於2011年至2013年，在北卡羅來納州建造了一家稀土磁鐵工廠，為歐巴馬分憂。這家工廠的成本遠高於中國江西贛州興建的大型綜合工廠。事實證明，美國公司根本不願為“本土產品”支付高額費用，反而繼續向中國供應商採購“物美價廉”產品。2020年，日立金屬不得不關閉工廠，封存裝置。2020年，日立金屬不得不關閉工廠，封存裝置2010年時，“碩果僅存”的帕斯山礦場，拿到了五角大樓不少於10億美元的“續命費”。但該礦的產品沒有競爭力，第二年再度關閉。2017年，MP材料公司“接盤”，自行開採礦場，再把礦石送到中國加工。MP材料計畫今年年底在德克薩斯州的一家工廠生產稀土磁鐵商，但是，就算滿負荷運轉，該工廠一年的產量只相當於中國一天的產量。川普政府四處尋找稀土“替補”隊員。格陵蘭擁有全球第八大稀土儲量。第二任期以來，川普高調表達對掌控格陵蘭的興趣，甚至撂下“狠話”，“不排除”採取經濟甚至軍事手段來達到目標。烏克蘭擁有約佔全球5%的稀土儲量，以及歐洲最大的鋰和鈦儲量之一 。在華盛頓的施壓下，美烏礦產協議最終簽署，協議直指烏克蘭的稀土資源。此外，美國正與澳大利亞的萊納斯公司及歐盟的“稀土韌性計畫”展開合作，推動稀土來源多元化。目前，日本正計畫在關稅談判期間向美國提供一項以稀土元素和液化天然氣為重點的合作方案，好“換取”美國在關稅問題上的讓步。在美國國內，德克薩斯州的Round Top項目成為美國重塑稀土戰略的關鍵。該項目由美國稀土公司營運，在16種不同元素中預估出13萬噸稀土儲量，旨在到2027年滿足美國國內20%的稀土需求。另外，美國稀土公司還在俄克拉何馬州建造了一座價值1億美元的磁鐵生產設施，預計每年可加工2000噸稀土材料。Round Top稀土項目位於德克薩斯州埃爾帕索郊外/圖源：美國稀土同時，美國能源部耗資5000萬美元啟動ReElement計畫，旨在到2025年從電動汽車電池中回收90%的稀土元素。然而，這些回收系統一直沒有廣泛應用，對經濟的實際貢獻也非常有限。美國《2025財年國防授權法案》包含12億美元的戰略儲備資金和3.5億美元的國內開發資金，這些資金正被分配給美國MP Materials等本土企業，並激勵美國國內稀土加工基礎設施的建設。雖然國外和國內尋找替補稀的辦法“雙管齊下”，但激勵性始終大於現實可行性。即使格陵蘭和烏克蘭等外部區域的礦產足以“為美所用”，但真正的制約因素不是礦產開採，而是精煉加工。現有的精煉產線，很多產品都是專門為美國行業定製的，能無縫融入美國供應鏈。一旦重新規劃這條供應鏈，意味著全球供應鏈全面改革，很難一蹴而就。聯邦資金一直在增加，成效卻未達預期。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表示，自2020年以來，五角大樓已投入超過4.39億美元用於建構國內稀土元素供應鏈，但到目前為止，美國相關生產仍處於早期階段。蘭德公司估計，受到基礎設施投資、許可審批流程、環境合規要求以及勞動力培訓等多方面條件的限制，美國本土至少需要10年時間、投入100億至150億美元，才能建成一條自給自足的稀土供應鏈。其實，半個多世紀以來美國稀土“獨苗”帕斯山礦場的多舛命運，正預示著“美國製造”的盲目性。製造業的活兒，美國常常是幹著幹著，就把性價比干沒了。 (南風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