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物理學獎
《紐約時報》訃告丨諾貝爾獎得主物理學家楊振寧逝世,享年103歲
Chen Ning Yang, Nobel-Winning Physicist, Is Dead at 103他與同事李政道於1956年提出“自然界四大基本力量之一可能違背物理定律”,這一觀點曾引起轟動。這是1963年的物理學家楊振寧。他的同事佛裡曼·戴森曾評價,楊振寧對數學美感的感知「能將他最不起眼的計算轉化為微型藝術作品」。圖片來源:羅伯特·W·凱利/生活圖片集,蓋蒂圖片社供圖作者:喬治‧約翰遜2025年10月18日美國東部時間下午12:56更新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理論物理學家楊振寧於周六在北京逝世,享年103歲。他對數學美感的敏銳把握,曾幫助人類揭示自然界運行規律中一個出人意料的「褶皺」。楊振寧的逝世由北京清華大學宣佈,他在該校任教多年。1956年,楊振寧與同事、物理學家李政道共同提出一個觀點:自然界四大基本力量之一,可能違背「宇稱守恆定律」這一看似不容置疑的原則。該定律的核心是「一種物理現象與其鏡像應表現完全一致」。他們的預測很快就透過實驗得到證實,兩人也因此共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1999年,楊振寧從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現石溪大學)退休時,著名物理學家、同事弗裡曼·戴森稱他是“20世紀物理學界最傑出的'風格大師'”,僅遜色於阿爾伯特·愛因斯坦與保羅·狄拉克。戴森評價道,楊振寧對數學美感的感知「既能將他最不起眼的計算轉化為微型藝術作品,也能將他更深刻的理論推測打造成傳世傑作」。晚年的楊振寧在中國廣為人知,他積極推動基礎科學研究的發展。 2004年,82歲的他與28歲的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研究生翁帆結婚,名氣進一步提升。兩人相識於1995年,當時翁帆在一場國際物理研討會上擔任翻譯。據《中國日報》報導,楊振寧曾稱翁帆是他「上帝賜予的最後一份禮物」。楊振寧常以「弗蘭克」(取自本傑明·富蘭克林)為英文名。他屬於二戰後那一代年輕理論物理學家,當時人類發現宇宙射線中存在大量奇特的新粒子,亟待科學解釋。 1956年,他與李政道專注研究其中最奇特的一種粒子──如今被稱為「K介子」或「Ka子」。這種粒子最初是透過氣球搭載的探測器及山頂觀測裝置記錄的軌跡被發現的。有時,K介子會衰變為兩個較小的“π介子”,有時則衰變為三個。這一現象本身並不異常,但它的衰變方式似乎違背了「宇稱守恆定律」——而這一「鏡像對稱性」原則,長期以來被認為是支配物理世界的基本規律。1950年代,楊振寧與物理學家理查費曼的合照。圖片來源:SSPL/蓋蒂圖片社當時的物理學家不願接受「宇稱守恆定律不適用於這類核衰變」的結論,於是被迫提出「存在兩種K介子」的假設,並將它們分別命名為「θ介子」與「τ介子」。這兩種介子在其他方面完全相同,僅衰變方式不同。與許多理論物理學家一樣,楊振寧與李政道也懷疑這種「兩種介子」的解釋只是權宜之計——是為迴避棘手實驗結果而臨時提出的假設。 1956年春,當時任職於美國新澤西州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並在長島布魯克海文國家實驗室兼職的楊振寧,前往紐約市與哥倫比亞大學的李政道進行定期會面。兩人在附近一家中餐館共進午餐時,直面了一個可能性:弱核力(核衰變的「驅動力」)可能不遵循鏡像對稱性。同年秋季,他們在《物理評論》期刊上發表了一篇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論文,提出了驗證這個猜想的方法。哥倫比亞大學物理學家吳健雄接受了這個挑戰。她在華盛頓國家標準局(現為美國國家標準與技術研究院)進行實驗,證實弱核力確實會破壞宇稱守恆。實驗顯示,當原子核衰變時,朝某一方向發射的電子數量多於另一個方向──對稱性並不成立。1957年,楊振寧(左)與李政道(中)共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獲獎後,人們常將「李楊」或「楊李」並稱,彷彿他們是一個整體。圖片來源:美聯社斯德哥爾摩(諾貝爾獎評選機構所在地)的「慢節奏」流程罕見提速,1957年,這兩位物理學家被授予諾貝爾獎——這或許是史上「最快頒發」的諾貝爾獎之一。他們也是首批華裔諾貝爾獎得主。此後,人們常將「李楊」或「楊李」並稱,彷彿他們是一個整體,卻不知兩人的關係當時已出現裂痕。楊振寧於1922年10月1日(部分公開資料記載為9月22日)出生於中國合肥,位於上海以西約300英里處。他是楊武之與羅孟華夫婦五個孩子中的長子,父親楊武之是數學教授。楊振寧的童年與少年時期多在北京度過,但隨著抗日戰爭爆發,一家人逃往南方的昆明。 1940年,日軍為切斷英國向中國國民黨軍隊輸送物資的「滇緬公路」(公路終點為昆明),對楊家所在的庭院進行了轟炸。轟炸後,一家人遷往郊區。1944年,楊振寧從清華大學獲得碩士學位(抗戰期間,清華從北京遷址昆明)。不久後,他獲得獎學金前往美國,原本希望在哥倫比亞大學師從恩里科·費米——這位義大利裔物理學家曾主持首個成功的核鍊式反應實驗。楊振寧意外得知費米即將前往芝加哥大學參與「曼哈頓計畫」(研製原子彈的計畫),便隨之前往芝加哥。他後來在文章中寫道,正是費米教會他“理論必須與實驗緊密相連”,並告訴他“物理學需要一磚一瓦、一層一層地從基礎搭建起來”。在芝加哥,楊振寧與李政道重逢──兩人在中國求學時便已相識。在匈牙利裔「氫彈之父」愛德華·泰勒的指導下,楊振寧完成了博士論文,於1948年獲得博士學位。在芝加哥大學任教一年後,他前往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師從時任院長羅伯特‧奧本海默。楊振寧曾回憶起與研究院最著名教員愛因斯坦的一次交集。當時他剛在《物理評論》發表一篇論文,愛因斯坦希望與他討論該論文。楊振寧表示,兩人交談了一個半小時​​,但自己「沒太聽懂對話內容」。“他說話聲音很輕,”楊振寧說,“而且,能與這位我仰慕已久的偉大物理學家近距離接觸,我太激動了,根本無法集中精力聽他講話。”在普林斯頓站穩腳跟後,楊振寧開始在布魯克海文國家實驗室度過暑期。在此期間,他與辦公室同事羅伯特·L·米爾斯合作提出了「楊-米爾斯理論」——這一理論成為現代粒子物理學的重要框架。他們藉鑑德國數學家赫爾曼·外爾提出的“規範場論”,創立了“規範原理”,解釋了量子物理核心領域中電磁力、弱核力與強核力的相互作用,尤其是“自相互作用”。2006年,楊振寧在石溪大學接受采訪時談及這一理論:“我們發表那篇論文時,沒人覺得它重要,我們自己也沒想到它會有這麼大影響力。但我們當時認為這個想法很美,數學結構也非常優雅,所以還是發表了論文。20年後,一系列實驗表明這個方向大致正確。又經過五年的研究,人們才明確:它大致正確。”與此同時,楊振寧還在與李政道合作——李政道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工作一段時間後,前往哥倫比亞大學任職。從1956年開始,兩人共同發表了32篇論文。但兩人的合作關係逐漸出現緊張,最終在1962年分道揚鑣。讓李政道感到不滿的是,楊振寧有時會強調自己的“資歷”,因自己年長四歲而堅持名字排在前面。李政道在1986年的一篇回憶錄中寫道,“正是因為這一點及其他原因,我與楊振寧之間那種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多年後,楊振寧在2000年接受《新聞日報》採訪時,稱這次決裂是「一場悲劇」。楊振寧對自己的成就並非總是保持謙遜。在60歲生日前夕,一些仰慕他的同事提議撰寫論文,彙編成一本「紀念論文集」(Festschrift),以致敬他的學術貢獻。但楊振寧認為,一本收錄自己論文並附上解讀的集子會更有意義。在這本論文集中,他描述了諾貝爾獎級成果「宇稱不守恆」理論的起源,並將大部分功勞歸於自己。後來,李政道發表了截然不同的版本。1966年,楊振寧離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前往石溪大學擔任“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物理學教授”,並擔任該校“楊振寧理論物理研究所”(現名)所長。2009年,楊振寧在香港出席「邵逸夫獎」(科學獎)公佈儀式並行言。圖片來源:麥剋剋拉克/法新社-蓋蒂圖片社1971年訪問中國後,楊振寧開始重建舊時的聯絡。後來,他擔任香港中文大學數學科學研究所所長,並回到母校清華大學任教。 2015年,他放棄美國國籍,加入中國國籍。楊振寧的第一任妻子是杜致禮,兩人相識於中國-當時楊振寧在中學任教,杜致禮是他的學生。兩人結婚53年,杜致禮於2003年去世。除第二任妻子翁帆外,楊振寧的倖存者還包括與第一任妻子所生的三個子女(Franklin Yang、Gilbert Yang、Eulee Yang),以及兩名孫輩。在接受《新聞日報》採訪時,楊振寧表示,他懷疑物理學家永遠無法找到「萬物理論」(能解釋所有物理現象的統一理論)。“自然界極其微妙,”他說,“我個人認為,人類無法完全探究自然界的深層奧秘。畢竟,人類的大腦只有約1000億個神經元,怎麼可能與自然界的無限深度相匹敵呢?”迪倫·洛布·麥克萊恩對本文亦有貢獻。 (邸報)
沉痛悼念!楊振寧逝世,享年103歲
享譽全球的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教授、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名譽院長楊振寧先生,因病於2025年10月18日12時0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103歲。楊振寧先生1922年出生於安徽合肥,1929年隨父母來到清華園。 1938年考入西南聯合大學,1942年入清華大學研究院,1944年獲理學碩士學位,1945年作為清華大學留美公費生赴美留學,就讀於芝加哥大學,1948年獲博士學位後留校工作。 1949年加入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1952年任永久研究員,1955年任教授。 1966年任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愛因斯坦講座教授,創立理論物理研究所(現名為楊振寧理論物理研究所),並在該研究所工作至1999年。 1986年起受邀擔任香港中文大學博文講座教授。 1997年起任新成立的清華大學高等研究中心(現名為高等研究院)名譽主任,1999年起任清華大學教授。楊振寧先生是20世紀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為現代物理學的發展做出卓越貢獻。他與米爾斯提出的「楊-米爾斯規範場論」奠定了後來粒子物理標準模型的基礎,被認為是現代物理學的基石之一,是與麥克斯韋方程式和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相媲美的最重要的基礎物理理論之一。他與李政道合作提出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恆的革命性思想,並獲得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共同成為最早獲得諾貝爾獎的中國人。他發現了一維量子多體問題的關鍵方程式“楊-巴克斯特方程式”,開闢了統計物理學和量子群等物理和數學研究的新方向。他在粒子物理、場論、統計物理學和凝聚態物理等物理學多個領域所取得的許多成就,對這些領域的發展產生深遠影響。他是十余個國家和地區科學院的外籍院士,獲頒國內外二十余所知名大學的名譽博士學位,也獲得了美國國家科學獎章、富蘭克林獎章、昂薩格獎、費薩爾國王國際科學獎、中國國際科技合作獎、求是終身成就獎等眾多榮譽。楊振寧先生畢生心繫家國,為祖國的科教事業作出了傑出貢獻。 1971年他首次回新中國訪問,掀起大批華裔學者訪華熱潮,被譽為架設中美學術交流橋樑第一人,後又向中央領導同志提議恢復和加強基礎科學研究。他親自募集資金設立“對華教育交流委員會”,持續資助中國學者近百人到美國進修,這些學者成為後來中國科技發展的中堅力量。他為促進國內科技交流和進步做了大量工作,為中國重大科學工程和科教政策制定建言獻策、發揮了重要影響。回到清華之後,他把高等研究院的發展作為自己的新事業,為清華大學物理學等基礎學科的發展和學校人才培養事業傾注了大量心血、作出了極大貢獻,對中國高等教育的改革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楊振寧先生的一生,是探索未知的不朽傳奇,是心懷家國的永恆迴響。 「寧拙毋巧,寧朴毋華」是他的治學態度,也是他人生的態度。正如他鍾愛的詩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楊振寧先生的百年人生是一部閃耀在人類群星中的千古篇章。楊振寧先生永垂不朽! (人民日報)
楊振寧逝世!享年103歲…一文看懂楊老的成就有多偉大
新華社消息,享譽全球的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教授、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名譽院長楊振寧先生,因病於2025年10月18日在北京逝世,享年103歲。世人皆知楊振寧偉大,卻很少人能解釋清楚,楊老到底偉大在那裡。「諾獎得主」這個份量十足的頭銜,完全不足以概括楊老一生的成就。美國物理學家、諾貝爾獎得主賽格瑞稱楊振寧是:「全世界幾十年來,可以算為全才的三個理論物理學家之一」。而關於他的學術貢獻,曾經有人打過這樣一個比喻:如果物理學是一座摩天大樓,那麼牛頓及其重力理論就是這座大樓的地基,霍金及其發現就相當於這座大樓的牆面。而楊振寧及其貢獻,則是貫通這座大樓底層到最頂層的電梯。有人說,把物理學家依照貢獻排名,楊振寧是唯一一位和牛頓、愛因斯坦、麥克斯韋並列第一梯隊的中國科學家。他的一生,有榮譽,也有爭議。但他的偉大,毋庸置疑。沒有他,人類物理學可能永遠也無法到達頂端。1922年10月1日,楊振寧出生於安徽合肥的楊家大院。依輩分,他是「振」字輩。那一年,他爸爸楊武之在懷寧縣教中學數學,於是取了地名裡的「寧」。那時候,任誰也想不到,這個孩子長大後,竟會成為影響世界的物理學家。1956年,楊振寧與李政道兩人通過過去一些異常的實驗資料,共同提出「宇恆不對稱」定律。1957年,兩人憑藉這一物理學重大勘誤而奪得當年的諾貝爾獎。這是華人在歷史上第一次拿到諾貝爾獎這樣有份量的獎項。我們在無數次關於楊老的報導中聽到宇稱不對稱或宇稱不守恆這個名詞,但是楊老的這個最著名的成就是什麼意思呢?用大白話來說:就是宇宙中的物理定律並不完全是左右對稱的。我們在國中物理就學過自然界有四大基本的力:萬有引力、電磁力、強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前四者都是嚴格的宇稱守恆的,然而,弱相互作用力並不是。用一個笑話說,就是大自然是一個輕微的左撇子,左手型的分子在作用中會有優勢地位。圖片來源:Chemistry World這意味著什麼?牛頓告訴我們,這個宇宙是對稱的,作用力等於反作用力,你打了我一巴掌,我的臉也就用同樣的力量打了你的手。愛因斯坦告訴我們,這個宇宙是守恆的,質量和能量可以互相轉換,原子彈可以裂變出能量,光射到了黑域裡會變成質量。然而,楊振寧告訴我們,世界並不完全是這樣的。大自然還有更多的奧秘等著我們去探索。圖片來源:Care2更不為普羅大眾所知的是,不僅只有1957年的諾獎與楊振寧有關,在之後的七屆諾貝爾物理獎中,都少不了楊振寧的參與。一個人的得獎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帶了一群人得獎。楊振寧靠宇稱不守恆奪得諾貝爾獎,但他並沒有止步於此。相反,他高產得驚人,此後又陸續提出了「Yang-Mills規範場論」和「Yang-Baxter方程式」。先是楊振寧提出了“Yang-Mills規範場論”,再之後,才是7個諾獎是因為找到楊振寧的標準理論所預測的粒子而獲獎,例如丁肇中、希格斯。通過研究楊振寧提出標準理論獲得成就,而間接獲得諾獎的則是有幾十個。除了諾貝爾獎之外,還有6個菲爾茲獎是研究楊振寧的方程式而來的。可以說,沒有楊振寧的研究基石,往後的那些諾獎得主們,甚至找不到研究的方向。有才的人總是惺惺相惜。另一位偉大的科學家鄧農先,和楊振寧是同鄉及多年的同窗。他們一個人回國艱苦奮鬥,一個人在美國開疆拓土。鄧農先因為受輻射病重,楊振寧在美國為其不懈求醫問藥;楊振寧一有機會回國,要見的人就是鄧農先。直到楊老百年,依然掛念著這位老朋友。2000年的時候,《自然》評選了人類過去千禧年以來最偉大的物理學家,全人類總共只有20多人上榜。楊振寧先生在這個評選中名列18位,並且他是當時唯一一位還健存於世的學者。同榜單的其他人,都是我們在教科書上耳熟能詳的名字,包括牛頓,愛因斯坦,麥克斯韋,薛定諤,波爾,海森堡等等。足以見得楊老在物理領域的建樹。楊老的一生,不止於此。2003年,楊振寧回國。將自己畢生所學帶回國內,培養下一代人才。儘管已經90多歲,但他依然親自給本科生上課,用自己豐富的人生閱歷啟髮指引著這些中國科學界的未來人才。清華大學的物理系近年的學術成果,離不開楊振寧的大力支援。在楊老的支援下,僅僅三十年的時間,清華的物理科研水準跨越式前進,成為中國離世界頂尖大學水準最近的物理系。90年代清華物理係人才貧瘠、資金也不足,有時候甚至請不到一流的研究者來組建團隊。楊振寧見狀,動用個人關係,從別的地方挖來了不少了專家任教。著名力學、數學、天體物理學家林家翹,圖靈獎得主、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姚期智等皆在此列。正是楊振寧帶回的這些科研人才,為中國日後的理論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楊振寧老先生從未停過講學的腳步。 95歲高齡,在香港中文大學擔任教授。清華IAS的建立以及凝聚態和冷原子領域方面,都與楊振寧先生有分不開的關係。而凝聚態和冷原子恰恰也是我朝彎道上趕上世界水平的領域。除此之外,楊振寧先生一直致力於培養中國優秀學生發展物理。1978年3月,在楊振寧等人的倡導下,中科大成立首期少年班。1980年,楊振寧在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發起成立“與中國學術交流委員會”,資助中國學者前往該校進修。1983年12月28日,楊振寧向鄧小平建議:「國外認為,搞軟件15—18歲較有利。」由此,科大少年班設立了電腦軟件專業。1984—1986年,楊振寧倡議的「億利達青少年發明獎」、「吳健雄物理獎」和「陳省身數學獎」相繼成立。1997年,在楊振寧建議下,清華大學決定根據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經驗,成立清華大學高等研究中心。楊振寧把在清華的薪水都捐了出來,用於引進人才和培養學生。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正是楊老的悉心栽培,中國物理學的這棵青青小苗,才能成長為能夠遮天蔽日的茁壯大樹。於科學,楊老奉獻了畢生精力;於國家,楊老忠貞不二,為祖國的物理學發展鋪路奠基。楊老一生,體會了戰爭的顛沛流離,經歷了國籍的幾度變遷,最後終於回到了自己的祖國。在抗日戰爭時期,他在西南聯合大學讀完了本科和碩士,此後1945年考取公費留學赴美,就讀於芝加哥大學。1949年進入普林斯頓大學做研究,也是在這裡遇到了李政道,也就是和李政道一起,共事了十多年,成果豐厚。當時的院長奧本海默說,他最喜歡看到的場景,就是楊和李走在普林斯頓的草地上。令人遺憾的是,楊和李攜手獲得諾貝爾獎之後不久分道揚鑣。個中緣由,我們無法得知。但直到楊振寧百歲時,他仍表示李政道是自己最成功的合作者,決裂是此生最大的遺憾。圖片來源:解放日報雖然取得了巨大成就,楊老的一生,也存在爭議和批評。外界對於楊老的批評大多出於兩點,一是曾入美國籍。這被不少人視為對祖國的背叛和不忠。然而他們沒有看到,1971年,中國關係剛解凍之時,楊老是第一個回國探訪的科學家。早在釣魚島事件爆發前,楊振寧更公開表示過,釣魚島是中國的領土。另一件,則是在82歲高齡之時,娶了28歲的妻子。這是楊老的第二段婚姻。他的第一任妻子杜致禮,於2003年因病去世。生前兩人感情一直都很好。舊照而後面那段忘年戀,在當時引發的罵聲不絕於耳。但兩人堅持自己的感情,不顧外界非議,攜手走進婚姻。如今18年過去,時間驗證了兩人的感情。在楊老一個世紀的生活和半個世紀的研究中,爭論和榮譽並存。無可置疑的是,無論是從世界物理學角度,或是從中國學界角度,楊振寧都稱得上是世上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楊老這一輩子,對家庭,忠貞不二。對國家,無愧於心。對他最愛的物理事業,更是燃燒了一生的能量。也只有當國人充分認識到楊振寧對全人類的功績,並且珍視楊老這樣的科學泰斗時,民族才更有希望。楊老,一路好走! (留學生日報)
楊振寧逝世:“我最大的貢獻是,幫助改變了中國人覺得自己不如人的心理。”
10月18日,世界知名物理學家、諾貝爾獎得主楊振寧先生,在北京與世長辭,享楊先生與李政道先生共同提出宇稱不守恆理論,並共同榮獲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成為最早獲此殊榮的中國科學家。他與米爾斯先生共同創立的“楊-米爾斯規範場論”,是現代粒子物理標準模型的基石,深刻影響了物理學發展。他將自己歸還於宇宙,但把理解宇宙的線索留給了世界。大師隕落,舉世同悲。我們重新發布這篇楊振寧百歲時的紀念文章,緬懷大師。楊振寧開車去紐約看李政道。那是1956年的四月末或五月初,紐約最好的季節,暖風吹拂,花葉紛披。他在哥倫比亞大學接到李政道,然後一同去附近覓食。他們步行到白玫瑰咖啡館,邊喝咖啡邊討論;出了咖啡館又去了一家中國飯館,邊吃午飯邊爭執;最後他們一併回到李政道的辦公室,在黑板上寫寫畫畫,到那天結束時,他們已經知道需要做些什麼——翻閱過往所有關於弱相互作用的實驗,看看恆到底有沒有跟“宇稱守”相關的證據。記憶在這裡出現了分岔。楊振寧(左)和李政道(右)|sciencephoto.com很多年後,李政道記得是自己先想到了關鍵處,靈感來自他先前與同事斯坦博格的討論,好幾個做宇稱不守恆分析的實驗物理學家在論文裡只感謝了他就是明證。楊振寧一開始強烈反對,聽他分析後,楊振寧才信服並加入一起研究。楊振寧記得是他自己先想到了關鍵處,靈感來自他1948年和1954年發表的兩篇論文,李政道一開始並不相信,是他條分縷析說服了李政道。對同一件事,不同的參與者有著截然相反的記憶。這事並不罕見。記憶不是靜靜躺在腦中某處,能被完整取出又完整放回的事物。而是每回憶一次,就在腦中「重新建構」一次。每重構一次,就多少受當下的心境而扭曲一次。楊李二人想必無數次回憶過這段歷史,他們的記憶也在這次次各自重構中越行越遠。發生這次討論的1956年,楊振寧記得當時他和李政道每周規律互訪,他每周四去哥倫比亞大學看李政道,李政道則每周二去普林斯頓見他。李政道記得兩人當時已經有了心結,沒有進行合作研究,也不常見面,每周互訪是宇稱不守恆發表後才開始的。李楊討論的中國飯館,楊振寧記得是上海飯館,李政道記得是天津飯館。宇稱不守恆的諾獎論文,是誰寫的初稿?楊振寧記得他當時嚴重背痛,臥床休養,於是口述了論文,讓妻子杜致禮寫成了初稿——當然,複雜的公式是楊振寧自己後來加的。初稿交給李政道,李政道做了幾處修改,後交由楊振寧所在的布魯克黑文實驗室一位秘書打字投稿。李政道則記得,論文初稿是李政道自己執筆寫的,李政道的秘書負責將手稿轉為打字稿。楊振寧收到論文初稿後,只將標題改為疑問句。但接收論文的《物理評論》不欣賞問句標題,所以最後依然用了李政道擬的標題《弱相互作用中的宇稱守恆質疑》。楊李兩位科學家,因為這個發現而共同登上諾貝爾頒獎台,也因為這個發現而割席斷交。很多人曾經希望有生之年能重歸於好。但也有人認為,楊李的個性都是如此之強,關係又如此親密,早晚要分道揚鑣。共同獲得諾獎的楊振寧(左)和李政道(右)|nobelprize.org生子當如“楊大頭”楊振寧有兩個生日。9月22日,這是楊振寧赴美留學時證件上誤寫的生日,諾貝爾獎官網上寫獲獎者生平時,採用的也是這個日期。10月1日,這是他真正的生日。 1922年10月1日,楊振寧出生於安徽合肥的楊家大院。按照輩分,他是「振」字輩。那一年,爸爸楊武之在懷寧郡教中學數學,於是取了地名裡的「寧」。很巧的是,楊振寧一生中最重要的兩篇論文,也都發表在10月1日。令他獲得諾獎的《質疑弱互動中的宇稱守恆》,發表於1956年10月1日。可能是他最重要發現的《同位旋守恆與同位旋規範不變性》,發表於1954年10月1日。1922年11月,楊振寧一個月大的時候,愛因斯坦來到中國旅遊,並在上海得知了他自己獲得了1921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不是1922年的,因為1921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延遲了一年發,真正1922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頒給了玻爾。1922年,諾貝爾物理獎頒發了兩次,楊振寧0.1歲,愛因斯坦43歲。 27年後,他們將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成為同事。他們也將有一個共同點: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研究,並不是他們最重要的發現。而他們所做的最重要發現,是可以相提並論的存在。但不必等到那麼多年後,楊振寧的才華就已經顯露人前。最早注意到的是他的父親楊武之,他發現楊振寧念書毫不費力,在楊振寧的一張童年照片背後寫了句話,「寧兒似有異稟」。1929年,楊武之去清華大學擔任數學系教授,楊振寧也隨著父母在清華園住下。那時候他綽號叫“楊大頭”,一是因為他頭真的大,二是因為他算是個孩子頭。楊振寧是長子,和弟弟妹妹年紀差得比較大,所以有時也擔起弟弟妹妹的管教之責。如果弟弟妹妹表現好,他就幫他們記一顆紅星,到了周末,一顆紅星可以用來兌換一顆花生米。不過楊振寧出國後,有些花生米就沒有兌現,堪稱一種楊氏騙局。楊振寧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曾任復旦大學校長的女物理學家謝希德記得,小時候父親謝玉銘拿「楊武之子」來教育他們不要貪玩,要好好學習。有一回楊武之跟華羅庚吵架還說,我這輩子數學趕不上你,但將來我兒子一定要超過你。1938年,抗戰開始,清華、北大、南開在昆明成立了西南聯合大學,楊武之去那裡任教,楊振寧也隨之到了昆明。「楊大頭」的傳奇依然延續。 16歲時,高二的楊振寧直接報考西南聯合大學,全國兩萬考生,他名列第二。報名時他甚至還沒學過高中物理,所以報了西南聯大的化學系,但後來接觸到物理覺得有趣,於是很快轉去了物理系。楊振寧的大學准考證|wikimedia commons西南聯大隻存在了八年,畢業了三千多人。這三千多人裡,出了許多世界一流的學者。除了楊振寧,還有李政道、鄧農先、茱光亞、黃昆…等。西南聯大的教授們更是群英薈萃,給楊振寧上語文課的是朱自清、聞一多、王力;給他上物理課的是周培源、趙忠堯、吳有訓。教授們輪流上課,講本人研究最深、最有心得的部分。楊振寧的學士論文,是在吳大猷指導下寫的,吳大猷讓他注意到了對稱原理。他的碩士論文,是在王竹溪指導下寫的,王竹溪讓他關注了統計力學。對稱與統計力學,是楊振寧一生深耕的方向。一個科學家能在研究生涯之初,就接觸到一生的課題,可以說是幸運無比了。在西南聯大,楊振寧仍以讀書好出名──物理100分,微積分99分,是全校成績最好的。和楊振寧一起在西南聯大上過課的翻譯家許淵衝記得,那時寫英文短文,自己是第二名。楊振寧是第一名。同在西南聯大讀書的歷史學家何兆武,也曾經看過楊振寧和黃昆——這兩人當時已經是西南聯大有名的才子——在茶館議論。黃昆問:“愛因斯坦最近發表的那篇文章,你覺得如何?”楊振寧把手一擺,不屑地說:“毫無originality (創新),是老糊塗了吧。”何兆武當時暗自乍舌,心想這傢伙好不狂妄,但又覺得,也許就得有這種氣魄,才能超越前人呢?黃昆後來考取了庚子賠款留英,學成後回國,成為中國半導體的頂尖人物之一。物理學家黃昆和他的學生|wikimedia commons以「小環境」來說,楊振寧可以說是幸運至極,父母感情甚篤,弟弟妹妹友愛,身邊環繞著良師益友。他回憶說,自己在科學研究上也是生逢其時,中國的現代科學,是在三、四十年裡從無到有,硬生跨了三大步。 1919年五四運動時,中國幾乎還沒有自己的自然科學研究事業。到他出生時,已經有從國外回來的中國留學生,在各地辦大學。等到他上小學時,中國已經能培養出和國外程度相當的本科生。到他上中學時,清北等名校已經有了一批國外回來的博士,可以培養出與國外程度相當的碩士生。到他上西南聯大時,西南聯大已經可以培養與國外水準相當的博士生。但從國家的「大環境」來說,楊振寧則身處「長夜」。山河破碎的陰影,時時籠在他與家人的頭上。 6歲前,他和母親住在合肥(父親當時在芝加哥大學讀數學博士),軍閥混戰打到合肥,他們就要躲到鄉下或外國教會辦的醫院裡。他甚至記得3歲時有一次「跑反」回來,在家裡角落看到一個子彈洞。長大後在昆明時,也常常遇到日寇的空襲,他18歲那年秋天,日軍空襲炸掉了楊家的房子,幸虧全家及時躲進了防空洞,安然無恙,但家當是沒有了。幾天後,楊振寧帶著鐵鍬回去挖家廢墟,挖出幾本還能用的書,便欣喜若狂。當時沒有什麼娛樂,楊振寧就和玩伴熊秉明(熊後來成了畫家)合作土電影,熊秉明畫連環畫,楊振寧搞裝置——在舊的餅乾筒裡裝個燈泡,筒口安個放大鏡,連環畫在放大鏡前抽過,牆上就出現會動的畫面。他們做了一個土電影,畫的是日本飛機轟炸帶來的家破人亡。楊振寧後來將自己的文集定名為《曙光集》《晨曦集》,意思是,中華民族終於走完了那個長夜。千秋恥,終已下雪。見仇寇,如煙滅。惟中國家,亙古亙今,亦新亦舊。楊武之曾教給楊振寧一首歌《中國男兒》:「中國男兒,中國男兒,要將隻手撐天空。睡獅千年,睡獅千年,一夫振臂萬夫雄…”這首歌,楊振寧常唱。於是周圍的人記住了一件事,楊振寧唱歌很大聲,很難聽。置身物理眾神殿從西南聯大畢業後,楊振寧考取了庚子賠款留美的公費留學。 1945年8月28日,是他動身的日子。那天一大早,楊振寧離開家,弟弟妹妹依依不捨,母親十分平靜、沒有流淚,父親則陪他去公車站。上了公車,楊振寧就開始和同去美國的同學討論飛行路線。等了一個多鐘頭,車子還沒發動。有人示意楊振寧往窗外看,他一看才驚覺,父親居然一直等在那裡,沒有離開——「他痩削的身材,穿著長袍,額前頭髮已顯斑白。菜餚見他滿面焦慮的樣子,我忍了一早晨的熱淚,一時迸發,不能自已。”楊振寧一家那時赴美的旅程十分波折,楊振寧先從昆明搭飛機到印度加爾各答,在那裡等了兩個多月,才登上了美國海軍的運輸船。那艘船要運載幾千個美國士兵從東南亞返回美國,順便留了一兩百個床位給普通百姓,楊振寧與同學們便是「普通百姓」中的一員。1945年11月24日,離開昆明的三個月後,楊振寧終於在紐約哈德遜河的一個碼頭下了船。他先花了兩天熟悉環境,買些日常用品,第三天,就興致勃勃地去哥倫比亞大學找他心目中的偶像——物理學家費米。結果晴天霹靂,費米居然已經不在哥倫比亞大學了。楊振寧四處打聽,從紐約追到普林斯頓,又從普林斯頓追到芝加哥大學,終於等到費米了。在西南聯大時,楊振寧已經形成了對科學研究的品味。並不是所有大科學家的風格都能讓他佩服,例如他就不太能與發現測不準原理的海森堡共鳴。他最欣賞愛因斯坦、狄拉克、費米三位,單刀直入,正中要害,從複雜現像中提煉出簡單精神,再用數學方式表達出來。這三位的狀況楊振寧都考慮過:愛因斯坦年紀大了,幾乎不招研究生,狄拉克還在英國劍橋,倒是費米為了逃離義大利的反猶太主義,已經到了美國。費米是中微子的命名者,原子彈的設計者之一,理論和實驗上都是超一流學者。對於非常複雜的物理問題,他可以丟開細節,分析本質,再加上幾個數量上的估計,在半小時裡就能給出解決問題的清晰思路——這種對困難問題做個快速估算數量級的方法,現在被稱為“費米估算”。當時在美國的洛斯阿拉莫斯實驗室,費米和馮·諾依曼是兩位齊名的“賢哲”,其他物理學家無論遇到什麼難題,都可以拿去問他們。美國試爆第一枚原子彈時,費米在9千公尺外的基地等著,手裡預先握了一些碎紙片。爆炸的閃光一出現,他便鬆手讓碎紙片落下——如果沒有衝擊波,紙片會落在他腳邊,但當爆炸的衝擊波到達時,就會帶動空中的紙片發生幾釐米的位移。費米根據自己距離爆炸點的距離,以及紙張被推動的距離,便準確估算出了那個原子彈的能量大概兩萬噸TNT炸藥。1946年,楊振寧成功“追星”,在芝加哥大學見到了費米。費米對楊振寧的物理功底也十分認可,有時候費米出差,甚至讓楊振寧代他給研究生上課。但出於政治因素,楊振寧沒法當費米的研究生。那時候,芝加哥大學還沒蓋好要做粒子物理實驗的迴旋加速器。費米則在美國的阿爾貢國家實驗室做實驗,那裡是美國進行「曼哈頓計畫」的地方,有許多機密,基本上只收美國籍研究者。楊振寧一個初來乍到的中國人,絕無可能去那裡做研究。科學沒有國界,但科學家都有祖國。楊振寧下一次深刻意識到這一點,是1950年後中美交惡,杜魯門總統下令,所有在美國取得博士學位的人不可返回中國。他離開中國那一刻,從未想到自己要26年後才能再踏上故土。回到1946年,費米把楊振寧推薦給了愛德華泰勒教授。泰勒的特點是想像力豐富,直覺強,想法多又敢講。想法多到什麼地步呢?當年他參加美國的原子彈計劃,但想法過於發散,今天一個想法,明天又一個新想法,跟他合作的人都叫苦不迭。奧本海默就發揮了一下管理的藝術,讓泰勒獨自去做氫彈——結果,泰勒就這麼成了「氫彈之父」。雖然泰勒的直覺裡90%可能是錯的,但他不怕犯錯,反正有10%正確的突破就足矣。費米則是泰勒的知己兼「翻譯」。在討論會上,常常是泰勒先說一通自己的直覺和想法,然後費米站起來補充說,“泰勒要表達的意思是這樣的……”楊振寧後來回憶說,「泰勒和費米不同的地方是,費米講出來的見解通常對的多,而泰勒所講出來的見解多半是不對的。按照中國傳統,你要是對某個問題沒有完全懂,就不要亂講話。人們認為亂講話是不好的,而且總亂講話的人一定是不可靠的方向。美籍義大利裔物理學家費米|wikimedia commons跟著泰勒做了一陣子,楊振寧思想又波動了,找泰勒說,“我總得回中國去。我覺得中國需要的是實驗物理,所以我要做這方面的工作。”於是楊振寧去了塞繆爾·艾裡森的實驗室,這個實驗室當時正在建造一個40萬個電子伏的加速器,準備用來做一些低能量核子物理實驗。楊振寧參與了加速器的建造和此後的實驗。在艾裡森實驗室,楊振寧有了兩個領悟,一是瞭解實驗物理學家在做什麼,二是領悟到,自己動手是不太行的。說起來,楊振寧小時候手工就不太行,有次他用泥做了一隻雞,拿去給父母看。父母說:「 做得很好, 是一隻藕吧?」長大了做實驗,也是「害人害己」。艾裡森實驗室當年甚至流傳一個笑話,說「那裡炸得乒乓響,那裡準有楊在場」(Where there is a bang, there is Yang.),雙押。有個美國同學叫瓊辛頓,後來移居中國,改名叫寒春。有一次楊振寧做實驗時,不慎用高壓電的器材觸到了寒春的手,寒春自此手上留了一道疤,而且一見到楊振寧在做實驗就有些害怕。那時候加速器電路常常出問題,又會漏氣,有個叫阿諾德的同學,往往兩分鐘就找到漏氣處,而楊振寧花上兩小時還找不到。楊振寧請教阿諾德尋找的訣竅,阿諾德也解釋不出。最後楊振寧只好放棄說,「有些人對實驗有直覺的瞭解,而我是沒有的」。在艾利遜實驗室做了一年半,楊振寧沒做出什麼結果,倒是注意到泰勒有個直覺猜想,這個猜想可以用數學裡的群論表示出來,就在閒時寫了個簡單的證明文稿給泰勒。泰勒問他,是不是實驗不太成功。楊振寧承認是。泰勒說,要不要就用之前那篇證明文稿為基礎,寫篇理論物理論文吧,一樣可以博士畢業。楊振寧回去痛苦地想了兩天,決定接受這個建議。他如釋重負,他朋友也如釋重負,說,這恐怕是實驗物理學的幸運。楊振寧就回去寫了一篇只有3頁的論文,拿去給泰勒看。泰勒說這論文挺好,但是當博士論文是不是應該長一點呢,你再把它推廣一下怎麼樣?幾天后,楊振寧交了一篇7頁的論文。泰勒忍不住說,能不能再詳細一點?幾天后,楊振寧交了一篇10頁的論文。泰勒欲言又止,雖然論文依然偏短,但的確很優秀。 1948年,楊振寧拿到了芝加哥大學的物理博士學位。楊振寧的導師泰勒|wikimedia commons楊振寧的這篇博士論文,到宇稱不守恆,再到後來的楊-米爾斯規範場理論,其實都是關於「對稱性」的工作。費米和泰勒是楊振寧接觸現代物理「眾神」的開始。此前,他遇到的是能宣講教科書的老師,此後,他開始越來越多地遇見改寫教科書的人物。他向「眾神」學習,接受「眾神」的挑戰,最後成為「眾神」裡的一員。普林斯頓最美的風景身為長子的「楊大頭」在對待小兄弟們時,某種意義上是以「保護者」自居的。鄧農先比楊振寧小2歲,兩人在北京念崇德中學時認識,一起閒聊,一起聽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一起讀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先後考進了西南聯大的物理系。 1948年,楊振寧的弟弟楊振平和鄧農先同去美國,兩人都是自費出國,所以十分拮据。鄧農先後來只花了一年多就飛快讀完博士,拿到博士學位9天後就坐船回國。當時楊振寧剛拿到博士學位,在芝加哥大學留校當講師,月薪是375美元。他幫鄧農先申請了普渡大學,也資助了一些鄧農先出國的經費。對自己的弟弟,他每月拿出自己月薪的三分之一,給楊振平當生活費。楊振平自己都覺得,楊振寧待他可說是「長兄如父」。後來跟楊振寧合作“楊-米爾斯方程式”的米爾斯也說過類似的話,“富蘭克(楊振寧的英文名)待我就像一個父親。”wikimedia commons1946年秋天,20歲的李政道來到美國攻讀研究所。他與楊振寧親如兄弟的日子就此展開。楊李二人在國內沒有來往,但可以算是同門師兄弟。 1942年,吳大猷指導楊振寧寫了學士論文。 1945年,楊振寧出發前往美國的那一年,一個胖胖的十幾歲孩子找到吳大猷自薦,正是李政道。吳大猷發現李政道的確是物理奇才,便將他錄進西南聯大,又在李政道大二時,推薦他到美國留學。李政道先陪吳大猷的太太去芝加哥大學找楊振寧。到了那兒不久,李政道就同樣入了芝加哥大學的研究生院。和楊振寧一樣,李政道也很快顯現出他的天賦和勤奮,而且他也很希望能拜師費米——和楊振寧不同的是,他成功了。費米博學謙和,是個極好的老師,李政道在他指導下獲益匪淺。當時李政道常與三個研究生往來——同樣師從費米的斯坦伯格;師從泰勒、但和李政道共用辦公室的羅森布魯斯;還有師從泰勒的楊振寧。 1949年,李政道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論文,就是與楊振寧和羅森布魯斯合寫的。楊振寧和李政道還聯合另外幾個物理系研究生一起“不務正業”,參加了一家芝加哥報紙舉辦的字謎競賽,第一名可以得到五萬美元獎金,這群高材生一路凱歌到最後一輪決賽,發現題目裡有個規則模棱兩可,可做兩種解釋,於是他們根據兩種解釋提出了兩組獎金——結果因為提出了資格過多的獎金,於是他們根據兩種解釋提出了兩組獎金——結果提出了數量失解,損失。有一年放假,楊振寧、李政道,再加上另一個中國留學生凌寧,三個不會開車的人合買了一輛淺綠色的二手雪佛蘭。楊振寧先去找羅森布魯斯教他開車,然後他再教李政道和凌寧,最後三個人都考了駕照,就立刻開著這輛車去美國西部自駕遊。他們一路從芝加哥開到舊金山,又開到大峽谷,在大峽谷裡差點遇了次險。李政道對這事的回憶是,出發前,楊振寧建議三人按比例出錢買那輛車子,等回來後,再由李政道一人出錢買下車子。李政道欣然同意,旅行回來後就把楊和凌出的錢還給了他們。後來楊振寧在傳記裡提到這部“三人合買的車”,李政道再回想當年的事情,硬是又琢磨出一番滋味來。這事還有個後續。差不多40年後再聚時,羅森布魯斯才告訴楊振寧,他教楊振寧開車時,自己還沒有駕照。1949年,楊振寧有了一個去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訪問機會。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1930年成立,目標是「追求真理」。這裡的研究者不需要教課,唯一的任務就是思考自己的課題。楊振寧去那裡的時候,研究院的院長是「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終身研究教授約有20位,愛因斯坦也是其中一人。費米曾經跟楊振寧說:「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很不錯。但不宜長久待在那裡。因為那兒有點像古代修道院,研究方向太理論化,很容易向形式主義轉變,最後與物理學的實際問題脫離關係。」他建議楊振寧在那裡做一年博士後,再回歸芝加哥大學。楊振寧覺得費米所言有理,然後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待了十七年,做出了他一輩子最重要的幾項研究發現。在普林斯頓研究院待了兩年後,楊振寧也將李政道也找去了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那時李政道已經從費米那裡博士畢業,畢業論文是《白矮星的含氫量》。畢業後,他先去了威斯康辛的天文台,跟著後來也是諾獎得主的錢德拉塞卡爾做研究,據說做的不是特別愉快。兩個人都有點獨斷的暴脾氣。錢德拉塞卡爾是這樣的人:學生們如果知道他在辦公室裡,都不走途經他辦公室的近路,而情願繞更遠的路走。李政道後來在哥倫比亞大學,也是研究生口中的一霸。後來也拿了諾獎的史蒂文·溫伯格當年在哥倫比亞大學讀研,說李政道演講的時候,他都不敢中途去上個廁所。同樣是後來拿了諾獎的丁肇中也記得,自己1963年見到李政道,跟他講自己的博士論文,李政道聽了幾分鐘,就跟丁肇中說,你做的工作裡面沒有多少物理。兩個暴脾氣的人一共相處了8個月。李政道就跳槽去了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楊振寧當時也寫了推薦信給他。沒多久,楊振寧又向奧本海默推薦了李政道,於是李政道也來了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兩人比鄰而居,楊家住在古德曼路3F,李家住在3E。兩人一起工作,很快合寫了兩篇統計物理學的論文。兩個孩子也在一起玩,還拍過一張兩個家庭的大兒子在一起洗澡的照片。1957年10月,楊李兩家人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那兩篇合作論文也引來了愛因斯坦。愛因斯坦讀到那兩篇統計物理學論文,主動約他們問一些相關的細節。楊李二人終於第一次和愛因斯坦相約見面。此前他們謹慎克制地不去打擾那個神一般的物理學家,以至於楊振寧自己跟愛因斯坦甚至沒有一張合影,倒是他的大兒子楊光諾有一次和愛因斯坦遇上,合照了一張。那是一場粉絲的偶像見面會。楊振寧當時情緒過於激動,過後幾乎想不起具體和愛因斯坦談了些什麼,只記得愛因斯坦說話聲音很低,英語有口音,還夾雜了不少德語詞彙。李政道則記得更多談話內容的細節,他本來想帶手頭上的一份愛因斯坦作品《相對論的意義》請他簽名,但最終沒這麼做,為此後悔良久。分別時,愛因斯坦握了他的手說,「祝你們未來在物理上成功。」愛因斯坦的手又大又溫暖。還有,楊振寧後來回憶這次會面,竟然忘了李政道也是一同去的,真是有趣。奧本海默那時候正想改革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他不喜歡研究院裡總是散落著一個個孤零零的老頭子,沉默徘徊著思考自己的難題。他希望一是多招點年輕人,二是促進研究院裡面的合作與交流。楊李二人正是奧本海默理想的圖像。奧本海默曾說,他看到楊李走在一起,便心生驕傲。兩個極端聰明的年輕中國人在一起,語速極快地激烈討論,他們用黑板和紙筆推演,甚至用手指在空氣中凌空計算。許多物理學家都對這一幕印象深刻。這樣的親密合作,持續到他們因宇稱不守恆而共同獲得諾貝爾獎。宇稱不守恆要說“宇稱不守恆”,還得從“θ-τ粒子之謎”講起。1950年代,實驗物理學家用高速質子去轟擊各種物質,然後記錄產生的各種「奇異粒子」。 θ粒子和τ粒子就是這樣發現的。從各種實驗數據來看,θ粒子和τ粒子的許多性質都相同,它們的壽命差不多,質量差不多,電荷一樣,自旋也一樣。但是,θ粒子會衰變成2個π介子。 τ粒子則會衰變成3個π介子。到底是同一種粒子發生了兩種衰變,還是自然界裡真的存在幾乎一模一樣的「雙胞胎粒子」?楊振寧打過一個比方,那時候所有物理學家就像在一間漆黑的屋子裡摸索出口,所有人都堅信出口一定存在,但到底往那個方向找呢?楊振寧和李政道摸索的方向,是物理學「眾神」們雖然也想到過、但卻不相信會成功的方向。楊振寧和李政道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辦公室裡討論問題|普林斯頓IAS說實話,物理學家們希望這兩粒子其實是同一種,但根據當時被廣泛認可的物理定律去分析,無論如何都會得到「不可能是同一種粒子」的結論。在“當時被廣泛認可的物理定律”裡,有一條就是“宇稱守恆”,可以理解為“物理過程遵守鏡像對稱”,一個物理系統跟它的鏡像,應該能遵守同樣的物理定律,形成左右對稱的過程。楊振寧打過一個「鏡中人」的比喻,假如有個人活在鏡中世界裡,他的心臟長在右側,其他內臟也都長在和我們相反的一側,構成他身體的分子也都是我們世界分子的鏡像……那麼,他的身體應該能遵從同樣的物理定律,和我們的身體一樣有效地運作。鏡像對稱,天經地義。在先前無數的物理實驗裡,「宇稱守恆」也從未讓物理學家失望。這就是為什麼許多物理學家不願意質疑這條規則。拿了1945年諾獎的著名毒舌物理學家泡利就說,「我不相信上帝是個左撇子。」著名的費曼也勸過想做實驗檢驗此規則的拉姆齊(Norman Ramsey)說,「那是個瘋狂的實驗,不要在那上面浪費時間。」費曼還建議以10000 : 1來賭這個實驗絕不會成功。與大多數物理學家背道而馳,提出「宇稱可能不守恆」就需要足夠的勇氣了。更難的是,怎麼證明「宇稱發生了不守恆」?楊振寧和李政道的靈光一閃就在於此。他們想到,全世界一共有四種基本相互作用──引力互動作用、電磁相互作用、強相互作用(把原子核聚在一起的那種力)、弱相互作用(讓放射性同位素衰變的那種力)。先前支援「宇稱守恆」的實驗,都和前三種基本作用有關。他們花了三星期,做了大量的計算,發現在弱相互作用的衰變實驗裡,可能反應「宇稱不守恆」的項恰好被消除了。現在只要再做一些針對性的新實驗,就能知道,弱互動到底遵不遵從「宇稱守恆」?從那次紐約聚餐,到寫出諾獎論文《弱互動中的宇稱守恆質疑》,只花了兩個月左右。 1956年6月底論文寫完,10月初論文發表。在論文裡,楊李二人列出了一大堆實驗的詳細介紹,並說明這些實驗可能證明宇稱不守恆。現在,他們需要的就是等待慧眼識珠的實驗物理學家,用實驗結果證明或否定他們的猜測。英雄識英雄,當屬吳健雄。吳健雄是李政道的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同事,當時已經定好了聖誕期間闔家出遊的遊輪船票,但是她憑著對物理學的直覺意識到了驗證“宇稱不守恆”的重要性,於是她讓丈夫一個人去坐遊輪,而自己留下來與同事們一起做實驗。1958年,吳健雄於哥倫比亞大學|Smithsonian Institution @ Flickr Commons泡利聽說了這事,他跟吳健雄共事過,非常尊重這位“對核物理的興趣簡直濃厚到了令人難以想像的程度”的科學家,於是跟另一個物理學家坦默爾(GMTemmer)說,“像吳健雄這麼好的實驗物理學家,應該找些重要的事去做,不應找在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上稱誰實際上,在找對了方向以後,實驗推進得很快。 1957年1月4日恰逢星期五,是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傳統的“中國菜午餐日”,在聚餐時,李政道當著十幾個物理學家興奮地宣佈,吳健雄給他打了電話,說她的初步數據表明了一個“驚人的效應”。李政道的同事萊德曼(Leon M. Lederman)聽了後忍不住反覆琢磨,那天的聚餐他都心不在焉。一回到實驗室,他就開始做另一個可以驗證宇稱不守恆的實驗,只花了3天就得到了結果——實在是太簡單、太明確、太成功了,甚至比吳健雄的實驗結果還要顯著,只可惜應了他的名字,終究來得慢了一步。1月8日早上6點,萊德曼打電話給李政道說,“宇稱完蛋了。”「θ-τ粒子之謎」當然也迎刃而解-它們是同一種粒子,只是衰變成了不同宇稱的產物。不過此時,這個「謎」本身反而沒那麼重要了。消息像野火一樣在物理學家間蔓延,燒得他們坐立不安。奧本海默給楊振寧發了電報,「走出了房門」——指的是楊振寧那個「在黑屋子裡摸索」的比方。哈佛大學的首席理論物理學家施溫格(Julian Schwinger)打聽後說,「我要向大自然致敬!」1月15日,哥倫比亞大學物理係史無前例地為這個發現舉行了一次新聞發布會,在會上,諾獎得主拉比(Isidor Rabi)鄭重宣告,「一個相當完整的理論結構將來從根本上知道這些碎片如何,我們不知道這些碎片。就連泡利也不得不認輸,1月27日他給自己的學生、在MIT的物理學家魏斯科普夫(Victor Weisskopf)寫信說,“幸好我沒有真的和人打賭,要不我可能會輸一大筆錢……上帝可能是個左撇子。然而,當他強烈地表現他自己時,他仍然是左右對稱的。”物理學家薩拉姆(A.Salam)打過一個比方來形容“宇稱不守恆”有多麼不可思議,“當作家們描寫獨眼巨人時,總是把那隻獨眼放在前額的正中間。而宇稱不守恆相當於物理學家們震驚地發現,空間原來是個虛弱無力的左眼巨人。”楊李二人在1957年當年就獲得了諾貝爾獎——此時距離他們的靈光一閃也不過是一年多。費曼說,這是“最快頒發的諾貝爾獎”,這個紀錄迄今仍未被打破。而楊振寧覺得,自己獲得諾獎最重要的意義,是「幫助改變了中國人自己覺得不如人的心理作用」。楊李二人獲得諾貝爾獎時,均為中國國籍。李政道(左)和楊振寧(右)在諾貝爾獎現場楊-米爾斯規範場論獲得諾貝爾獎當然是楊振寧的高光時刻。但那一刻還不為人知的是,再往前推幾年,楊振寧的另一個發現,意義甚至更為深遠。聊“宇稱不對稱”,要從“θ-τ粒子之謎”聊起。而要聊“楊-米爾斯理論”,則要從牛頓、麥克斯韋、愛因斯坦和諾特(Emmy Noether)聊起。諾特是一位超一流的數學家,她生活在一個女性研究者備受打壓的年代,因術後感染過世時只有53歲。她一生裡做了無數傑出的數學工作,她證明的“諾特定理”,更可說是如今理論物理的基石。「諾特定理」講出來就一句話──每個連續的對稱性,都對應著某個守恆。反之亦然。舉個例子,物理定律今天成立,明天也成立,過了多久都成立,這是時間的對稱性。物理定律在北京成立,在紐約也成立,移動多遠都成立,這是空間的對稱性。時間對稱性,對應能量守恆。空間對稱性,對應動量守恆。旋轉對稱性,對應著角動量守恆。某種位能的對稱性,對應著電荷守恆。之所以有種種守恆,是因為世界本身內建了各種對稱性。諾特定理,實在是很美的一條定理。如今,「美學」已成為現代物理研究的動力。物理學家們驚訝地發現,這個宇宙最底層的基礎,被設計得很美。如果有兩種可以描述自然現象的方程,物理學家永遠會選擇更美、更對稱的方程。愛因斯坦創立廣義相對論,就是從引入「廣義座標的對稱性」開始的。傳說愛因斯坦只要覺得某個方程式醜,就立刻對之失去興趣。楊振寧也是「唯美派」裡的一員。他的想法甚至更大膽——對稱性支配著守恆,也支配著相互作用。或許可以先從某種守恆出發,利用適當的對稱性,直接推導出描述粒子間強相互作用的方程式。楊振寧選擇的守恆,是「同位旋守恆」。關於同位旋,有一個比方-同位旋就像一個標籤,標記了電荷不同、但其他方面相同的粒子。想像一對同卵雙胞胎兄弟,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哥哥穿著外套,弟弟沒穿。一旦哥哥把外套脫掉,就無法分辨他倆了。在「強相互作用」這種力上,質子和中子就像這樣的雙胞胎,只要去掉“電荷外衣”,從強相互作用的角度看不出這兩種粒子有什麼不同。可以說,某種意義上,中子和質子是同一種粒子的兩種「量子狀態」。這種「量子狀態」用數學描述出來,就是同位旋。他懷著這種直覺,思考了許多年,運算過於複雜,所以他總是卡住。但過一陣子,他又忍不住再回去思考,又在同一個地方卡住。已經卡了至少7年。1953年夏天,楊振寧去紐約長島上的布魯克海文實驗室待一段時間,和他共用一間辦公室的,是個還在讀博的研究生羅伯特·米爾斯(Robert Mills)。羅伯特米爾斯|Peter A. Frisch/wikipedia楊振寧開始和米爾斯討論很多物理問題,包括他曾經做過的一些失敗的嘗試。在某一次討論裡,他們突然想到一個數學方法,可以解決計算後期產生的一大堆複雜的二次項和三次項。這就是「楊-米爾斯方程式」的誕生。它相當於經典力學裡的牛頓方程組,電磁學裡的麥克斯韋方程組。粒子物理學家克莉絲汀·薩頓(Christine Sutton)如此描述楊振寧與米爾斯的相遇——“就像一次罕見的行星排列,短暫地同處於同一個時空。這一場並存誕生了一個方程,這個方程將是物理學聖杯'萬物之理(A theory of everything)'的基石……他倆不再分開了他的名字,但楊來一切。楊-米爾斯理論實在太超前了,以至於一開始只被其他物理學家認為是一個美麗但無用的數學遊戲。比如說,理論上預測了一種有電荷但沒有質量的粒子,但這樣的粒子怎麼可能存在呢? 1954年2月,楊振寧回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報告這個新理論時,台下唯一感興趣的,是毒舌的泡利。泡利其實做過和楊振寧幾乎同樣的嘗試,但他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零質量的場粒子。所以泡利就直接問了,“這個場粒子的質量是什麼?”楊振寧說,我們研究過,但太複雜了,還沒有得到確切的結論。泡利嚴厲地說,“這是個不成理由的托辭。”楊振寧不知如何是好,乾脆不再說話,坐了下來。還是奧本海默出來打圓場,說讓楊接著講下去吧。那天泡利沒再提問,但他第二天給楊振寧送了張便條——“親愛的楊:很抱歉,你在會議上的說法,使我無法再跟你討論。祝好。誠摯的泡利。2月24日”嚴厲的泡利|wikimedia commons楊振寧後來糾結了很久要不要發表這個理論,最後還是決定發表,因為理論本身實在非常漂亮。於是,就有了楊振寧和米爾斯共同發表的兩篇經典論文,《同位旋守恆和同位旋規範不變性》和《同位旋守恆和一個推廣的規範不變性》。物理學家徐一鴻在《可畏的對稱》裡寫,“楊振寧和米爾斯的的論文並不是為瞭解釋過去得不到解釋的現象,而是為完全對稱的上帝獻上的讚歌。這篇論文好像是說,'看,這裡是人類思維所能夢想的最美的理論。如果自然在她的設計中不選用這個理論,”結果證明,大自然沒有令物理學家失望。楊-米爾斯理論是一個極為有用的工具。 1983年找到的重光子,證明楊-米爾斯方程式不但是一個漂亮的理論,更符合實驗結果。甚至後來的許多諾貝爾物理學獎,都是在楊-米爾斯理論的框架內做出的——1979 年獲獎的電弱統一理論,建立在楊- 米爾斯理論上。1999 年的獎,是關於楊- 米爾斯理論的可重正性。2004 年的獎,是關於楊- 米爾斯理論的漸近自由。還有2013年獲獎的希格斯粒子,實際上是楊-米爾斯理論的重要補充。零質量粒子問題被解決了,希格斯機制可以賦予零質量的粒子質量。從此,楊-米爾斯理論再無弱點,真正成為今天的粒子物理標準模型「萬物之理」的基石。一切基本上相互作用,都可以被納入楊-米爾斯理論的框架中。物理學家戴森在一篇《鳥與青蛙》的文章裡這樣評價楊振寧——“對稱性決定了相互作用這個觀點,是楊振寧對物理學最偉大的貢獻。這個貢獻是一隻鳥的貢獻,她高高翱翔在小問題的雨林之上,而我們大多數人在雨林中消耗著我們的一生。”四位意氣風發的理論物理學家:派斯、李政道、楊振寧、戴森|普林斯頓IAS物理學家格羅斯則說,“對稱性支配相互作用,而楊振寧支配對稱性。”如今,有四大理論被認為是物理學最閃耀的明珠——牛頓的引力理論,麥克斯韋的電磁理論,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以及楊-米爾斯理論。楊振寧也發現,物理學裡「規範場」的許多概念,竟然能一一對應到數學裡「纖維叢」的許多概念。研究萬物至理的物理,和純粹理性的數學竟然殊途同歸。結果是,楊-米爾斯理論也帶來了一些數學的進展和突破。 2019年的阿貝爾獎(相當於數學界的諾貝爾獎),其中部分成果就是楊-米爾斯方程式的拓展。有一次,楊振寧和大數學家陳省身談起這種精確對應,楊振寧說,想不到你們數學家可以憑空想像出這些概念來。陳省身立刻反駁說,這些概念可不是憑空想出來的,是自然的、真實的。得失寸心知楊振寧曾經從自己1945年到1980年的論文裡選了幾篇,編了一本自選論文集,還加了點評。在論文集的扉頁,是他自己譯成英文的杜甫詩句——A piece of literatureIs meant for the millennium.But its ups and downs are knownAlready in the author's heart.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這句詩也被刻在2012年清華大學送給楊振寧的90歲生日禮物上,那是一個黑色大理石方塊,頂部刻著杜甫的詩,四個側面則刻著楊振寧在物理四個領域的13項重要貢獻——統計力學1952年相變理論1957年玻色子多體問題1967年楊—巴克斯特方程1969年1維δ函數排斥勢中的玻色子在有限溫度的嚴格解凝聚態物理1961年超導體磁通量子化的理論解釋1962年非對角長程序粒子物理1956年宇稱不守恆1957年時間反演、電荷共軛和宇稱三種分立對稱性1960年高能中微子實驗的理論探討1964年CP 不守恆的唯象框架場論1954年楊—米爾斯規範場論1974年規範場論的積分形式1975年規範場論與纖維叢理論的對應費曼曾經提過一個問題,“如果發生了某個大災難,所有科學知識都被摧毀,如何用最少的詞傳遞最多的資訊給未來的人類?”費曼自己的回答是一句話,“萬物都是由原子構成的。”現在,物理學家認為,除了原子這句話之外,最好再加上一句——“對稱性決定了守恆定律。”被稱為「對稱之王」(Lord of Symmetry)的楊振寧所做的工作,將與此句一起,永遠流傳。參考文獻[1]楊建鄴著. 楊振寧傳. 北京:商務印書館, 2020[2] 江才健著.楊振寧傳規範與對稱之美 2011年全新修訂.廣州:廣東經濟出版社, 2011.05.[3]楊振寧,翁帆.曙光集[M].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08[4]楊振寧,翁帆.晨曦集[M]. 商務印書館, 2018.[5]徐一鴻, 可畏的對稱: 探索現代物理學的美麗[M]. 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6]季承.李政道傳[M].國際文化出版公司, 2009.[7]李政道,破缺的宇稱CN Yang:Selected Papers 1945-1980 with Commentary[8]施鬱. 物理學之美:楊振寧的13項重要科學貢獻[J]. 物理學, 2014, 43(01): 57-62.[9]施鬱.物理學的美與真:楊振寧的科學貢獻[J].世界科學,2021(12):50-58.[10]Jeremy Bernstein,A Question of Parity ,New Yorker, Vol.38,49-104, May 12, 1962[11]長尾科技,深度:楊-米爾斯理論說了啥?為什麼說這是楊振寧超越他諾獎的貢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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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文,悼念楊老!
科學的星空,他已歸航-追憶楊振寧先生在人類探索未知的壯闊史詩中,總有一些名字閃耀在永恆的星河。楊振寧先生就是這樣一位照亮了現代物理學天空的科學家。這位享譽全球的物理學家、諾貝爾獎得主、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教授,因病於2025年10月18日在北京逝世,享年103歲。從清華園的青澀少年到諾貝爾領獎台上的華人驕傲,從規範場理論的奠基者到三尺講台上的大先生,他用一個世紀的生命旅程,取得了對峙立如嵩、博觀如海的學術成就,書寫了功在世界、心懷家國的雋永篇章。格物求真:以突破之勇拓展科學疆界「楊-米爾斯規範場論」被認為是現代物理學的基石之一,「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恆」以革命性思想斬獲諾貝爾物理學獎,「楊-巴克斯特方程式」開闢了物理和數學研究的新方向……楊振寧卓著而豐富的成就,在科學史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曾與他共事多年的物理學家弗裡曼·戴森,評價楊振寧是「繼愛因斯坦和狄拉克之後,20世紀物理學的卓越設計師」。1957年12月10日,瑞典斯德哥爾摩音樂大廳,35歲的楊振寧和31歲的李政道成為諾貝爾獎頒獎典禮上最為閃耀的一對年輕人。他們合作提出的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恆定律,被著名物理學家奧本海默認為是「為困在黑屋子裡的高能物理學家找到了出口」。偉大的科學發現,常常植根於卓越的科學品質。對楊振寧而言,科學從不只是循規蹈矩的推演與計算,更是敢於質疑、勇於高峰的執著與堅韌。直面迷霧,不畏權威。 1956年,「θ-τ之謎」困擾著國際物理學界:兩種粒子質量、壽命完全相同,卻表現出不同的宇稱(空間對稱性)。 “弱相互作用中宇稱可能不守恆”,楊振寧與李政道的假設提出之初,並沒有被學界接受,甚至遭到一些知名學者的公開反對。兩位青年科學家並未氣餒。他們從實驗數據的細微矛盾中嗅到破綻,頂住「挑戰整個物理學界」的壓力,最後透過物理學家吳健雄的實驗驗證,徹底改寫了人類對對稱性的認知。在當年的諾貝爾獎獲獎致詞中,楊振寧曾說:“我為自己的中國血統和背景而感到驕傲,同樣,我為能致力於作為人類文明一部分的、源出於西方的現代科學而感到自豪。我已獻身於現代科學,並將竭誠工作,為之繼續奮鬥。”心無旁騖、畢生不輟學,楊振寧在粒子物理、場論、統計物理和凝聚態物理等物理學多個領域取得的諸多成就,對這些領域的發展產生深遠影響。他和羅伯特·米爾斯於1954年提出的“楊-米爾斯規範場理論”,經過時間檢驗,被認為是與麥克斯韋方程式和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相媲美的最重要的基礎物理理論之一,催生了多個諾貝爾獎。諾獎得主丁肇:中國人在國際科學上有建立不朽之功勳者,乃自楊振寧始。1999年楊振寧與米爾斯於石溪。 (清華大學供圖)「這是一首很美的詩。當我們遇到這些濃縮的結構時,我們就會有美的感受。當我們發現自然界的一個秘密時,一種敬畏之情就會油然而生。」從楊振寧超乎凡常的體悟中,世人同時看到了一個科學的世界和一個人文的世界,將中國文化的根與西方科學的精神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弗裡曼·戴森對此也印象深刻:“他對西方科學的傑出思維傳統和對中國祖先的傑出文化傳統同樣崇敬。”“寧拙毋巧,寧樸毋華”,是伴隨楊振寧一生的治學格言。成就斐然卻謙恭如初,先生之風影響了許多同仁、後輩。與楊振寧共事、交往近半個世紀的南開大學陳省身數學研究所葛墨林院士始終記得:“他常和我們說,做東西剛開始的時候不要取巧,老老實地弄熟了,才能談到巧。要樸實的東西,不要表面的東西。”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的老同事聶華桐曾回憶,每星期的討論會,楊振寧總是耐心聆聽年輕人的發言,「聽到感興趣的內容就記下來,有不懂的地方,還要追著去問」。即使到了百歲高齡,楊振寧仍對很多事情充滿好奇,有時在夫人翁帆眼裡率真得“像個孩子一般”,對科學世界保持著極強的求知慾。「我想我在科學工作的成就幫助中國人的自信心增加了,這個恐怕是我一生最重要的貢獻。」楊振寧身上散發的光芒,照亮了時代,持久而磅礴。在許多科學研究人員心目中,如果沒有楊振寧這樣的榜樣,投身科學的信心就會打折扣。 「楊先生的成就讓我們後來的科學家相信,中國人也有很聰明的腦袋,可以做很好的科學。」物理學家潘建偉院士說。歸根圓夢:以赤子心共襄強國建設清華園內,一幢典雅的三層小樓,是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所在。 1997年,75歲的楊振寧被邀請擔任榮譽主任,立志要打造「中國版的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延攬天下英才、從事頂尖研究──壯心不已,所求為何?「中國男兒,中國男兒,要將隻手撐天空。睡獅千年,睡獅千年,一夫振臂萬夫雄。」這首兒時從父親口中學到的歌,一直縈繞在楊振寧心頭。父親楊武之出生在清朝末期,是第一批接受現代教育的大學生;歷經嚴重的民族社會危機,將民族振興視為己任;在芝加哥大學獲得數學博士學位回國,將全部精力投入教書育人……他「有生應感國恩宏」的信條,深刻影響了楊振寧的一生。1935年楊振寧於清華園西院11號楊家院。遠在柏林念子心切的楊武之在照片背後寫下:振寧似有異稟,吾欲字以伯瓌。 (清華大學供圖)從童年的清華園、戰亂時期的西南聯大,到遠渡重洋蜚聲國際,楊振寧的命運始終與時代變遷緊密相連。在美國生活的半個多世紀,他的辦公室裡始終掛著清華園的照片,書架上擺放著父親手寫的詩集。多年後,放棄美國國籍轉為中科院士的楊振寧,回憶當年入籍美國,坦言「曾考慮了很久,是個很痛苦的決定」。一邊是科學研究進取的現實環境,一邊是血脈傳承的難以割捨。 “我知道,直到臨終前,對於我的放棄故國,父親在心底裡的一角始終沒有寬恕過我。”1971年,「乒乓外交」拉開了中美關係改善與發展的歷史序幕,楊振寧隨即以知名科學家的身份回國訪問,掀起大批華裔學者訪華熱潮,被譽為架設中美學術交流橋樑第一人。此後他多次回國,為國內發展基礎科學提出真知灼見,同時多方籌措,不遺餘力推動中美科技交流。1980年代至90年代,在楊振寧親自募集資金設立的「對華教育交流委員會」資助下,近百名國內學者赴美進修。葛墨林難忘:在紐約石溪,有一家中餐館叫“滿庭芳”,楊先生總願意在那兒請客,讓到訪的國人吃出家的味道,讓外國朋友瞭解中國的新變化,那裡不像一個餐廳,更像一個服務中國、展示中國的窗口和舞台。「每當出現對祖國不利的說法、做法,他就會第一時間站出來。」一次到楊振寧家裡去,葛墨林碰到他和家人發脾氣,起因是家人勸他別當面得罪人,但他卻認為捍衛祖國的尊嚴義不容辭,必須據理力爭。向中國領導人提議恢復和加強基礎科學研究,先後幫助中山大學、南開大學等國內高校設立理論物理等基礎科學研究機構,組織成立全美華人協會並擔任會長,協助設立“求是科學基金”和“何梁何利基金”……楊振寧馬不停蹄、東奔西走,為的是讓新中國的科學步子邁得更快。2003年,「一生走了一個大圈」的楊振寧從紐約搬回北京。此時距離他赴美開啟留學生涯,過去了58年。他將自己的住所取名為“歸根居”,還專門賦詩一首,以“東籬歸根翁”自勉。1999年,楊振寧(右)從時任清華校長王大中(左)手中接過清華大學聘書。 (清華大學供圖)捐獻100萬美元現金,募集超1500萬美元資金;引進圖靈獎得主姚期智院士,延攬密碼學專家王小雲院士;邀請張首晟、文小剛等一批傑出學者來工作……楊振寧把創辦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當成“他這輩子都值得做的事情”,大大用心。清華大學原校長、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院長顧秉林院士難忘:對招聘的每一位候選人,楊先生都要仔細研究其學術背景和已有的學術成就,往往談了多位、歷經數輪,才成功一位;在那間掛著“仰觀宇宙之大,俯察粒子之微”對聯的辦公室裡,他或潛心研究,或指導到學生,學者或與同事共同討論到「我深深為他們那種振興中國科學的精神所感動。」2004年6月,同楊振寧暢談多次後,姚期智決定告別在美國長達18年的教學和研究生涯,「我很願意把自己投入到一個有發展的事業中去」。「楊先生最期待中國人能夠做出世界一流的科研工作,並且能夠用我們自己創造的世界領先技術解決中國的實際問題。」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楊振寧講座教授王小雲一直在思索:為什麼楊先生能夠對推動中美學術交流的事,每一個細節都如此清晰?最根本的還在於他對中國的深厚感情。「中國的恢宏發展,在人類歷史上是空前的。世界上很少有如此成功的國家故事,這樣的成功故事,全世界都很難再復制。中國的成功有許多道理,但我認為一個最基本的道理是中華傳統文化鑄造出的民族精神特質和性格傾向,是西方文化無法與之相較的。」這樣的話,楊寧人說過,多次對外國人說。28年彈指間,很難透過公開的資料去統計,有多少位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學者是受楊振寧的邀請回國任教。但可以肯定,越來越多人體認到:先生心中的願景是多麼的壯闊。今天,走進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的小樓,透過幾扇虛掩著的房門,隱約可見有人正專注地做著演算,還有人在討論區的黑板上邊寫邊爭論。時光彷彿在這裡慢下了腳步,接續的志向卻川流不息。位於清華大學科學館的高等研究院。楊振寧的辦公室在科學館二樓,這裡也是他父親楊武之曾經工作的地方。 (清華大學供圖)「先生堅持學術第一、品質第一、氛圍第一,這些學者帶來國際上最新的發展、最​​值得注意的領域。」顧秉林說,我們已形成了一批重要研究成果,在國際上開始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和影響。2021年,清華大學迎來110周年,楊振寧決定將辦公室和資料室內的圖書、文章手稿、來往書信等資料,共2000餘件,無償捐贈給學校。 “我想將來留在清華大學檔案館裡的,不只是我的科學工作,我希望還能夠保留'楊振寧'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高山仰止,赤子初心。1971年,49歲的楊振寧即將結束首次回國的“破冰之旅”,多年摯友、“兩彈一星元勳”鄧農先給他修書一封,結尾寫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同途。”半個世紀後,在楊振寧先生學術思想研討會——賀楊先生百歲華誕儀式上,他滿懷深情地告慰摯友:“農作物先,我懂你'共同途'的意思,我可以很自信地跟你說,我這以後五十年是符合你'共同途'的矚目,我相信你也會滿意的。”1972年楊振寧與王承書(左一)、張文裕(左二)、鄧農先(右二)、周光召(右一)於北京。 (清華大學供圖)跨越時空,終償夙願。兩位科學家一生實踐的報國信念,熔鑄永不褪色的精神座標。薪火長明:以青松之姿引領後學篤行「你可不可以教一次大一物理,也許有示範作用。」當年,清華大學物理系朱邦芬院士向楊振寧發出邀約時,國內許多知名教授都不「教書」了,更不肯教本科生,「沒想到,他一口答應了」。2004年9月13日,清華大學第六教學大樓。 82歲的楊振寧身穿藍色襯衫,走上三尺講台。面對130餘位大一新生,他特意準備了一疊講義,將最基礎的物理概念娓娓道來。楊振寧給本科生上課。 (清華大學供圖)此後的整整一學期,楊振寧每周都準時出現在這間教室,用一個半小時​​帶領學生體驗物理的奧妙。「楊先生上課從來不點名,每節課45分鐘,兩節課連上,從頭講到尾,誰要想上廁所直接去,不用跟他打招呼。」能與物理大師面對面求教,讓莘莘學子興奮不已,而且「先生沒什麼架子,鼓勵大家踴躍提問」。「從帶領高等研究院發展到協助物理系建設,從給本科生講授普通物理課到指導一批優秀博士生,培養傑出人才是先生歸根以後最看重的一項使命,也是他花費時間和心血最多的事情。」朱邦芬說。「歸根居」的牆上,一直懸掛著楊振寧親筆書寫的五言詩:「神州新天換,故園使命重。學子凌雲志,我當指路松。」他把對祖國樸素的情感,傾力灌注於教學相長的點滴之中。楊振寧指導​​本科生。 (清華大學供圖)「先生不僅是師長,還是親密無間的友人、科研道路上互相扶持的同道。」結構生物學家施一公院士難忘,2012年,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第一屆學堂班畢業生學術年會,楊先生欣然出席整整一上午的活動,分享觀點、回答問題,還和大家合影留念。「先生不僅教我們做科研,更教我們做『有品味的科學家』。」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教授、楊振寧的博士生翟薈難忘,先生勉勵大家“要清楚方向、選對方向”,不僅僅是學會一兩個技術或是怎麼做實驗的方法,更要把自己帶到一個將來對國家發展有助力的領域。2007年,楊振寧出版了個人文集《曙光集》。他在前言中寫道:“魯迅、王國維和陳寅恪的時代是中華民族史上一個長夜。我和聯大同學們就成長於此似無止盡的長夜中。幸運地,中華民族終於走完了這個長夜,看見了曙光。”2018年,第二本文集《晨曦集》發布,楊振寧說“十年間,國內和世界都起了驚人的巨變”“曙光已轉為晨曦”,他還說“看樣子如果運氣好的話,我自己都可能看到天大亮”。2019年9月9日,楊振寧教授在研討會上聽取年輕學生的提問。 新華社記者金立旺攝魂歸故裡,臻於圓滿。他最喜愛並親自翻譯的艾略特的詩,詮釋著他的一生:“我的起點,就是我的終點;我的終點,就是我的起點。”以力量予光陰,感動予歲月。先生離去的消息傳開後,有人默默來到先生工作過的地方,駐足凝望。朋友圈靜靜傳遞著師生們和他偶遇的畫面:後輩略帶緊張地問候,先生微笑點頭…跨越一個世紀,見證“歷史的奇蹟”,先生的心願已化作信念,托舉起凌雲之志,守望著復興之夢:「中華民族的巨大潛力將要在今後幾十年間再度發揮出來。將要創造出遠遠超過盛唐文化的大時代!” (新華社)
103歲楊振寧過世,象牙塔倒塌
2025年10月18日,著名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清華大學教授楊振寧先生因病於北京逝世,享年103歲。回望他過去的人生,是足夠精彩的一生,也是動盪的百年。因為研究領域過於專業,一般人幾乎很難具體解釋與理解,楊振寧對於物理學界的貢獻究竟有多麼重要——他是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得主;他曾被英國權威雜誌《自然》評選為「人類1000年歷史上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和他同在榜單上並列的有牛頓、愛因斯坦等偉大的物理學家。曾經有人形容楊振寧的一生為:“像是始終生活在像牙塔裡”,對學術如此,對婚姻亦是如此。2004年,他與翁帆那場年齡相差54歲的婚姻,將兩人推進了輿論漩渦的中央,評論並不都是善意,但楊振寧並不在意。2003年起,楊振寧回國定居並在清華大學任教,致力於培養人才、促進中外學術交流。2015年,楊振寧放棄了美國國籍,回歸中國國籍,這一年,他93歲。時間從來不喧嘩,卻能給出最終的答案。今天的文章,有關楊振寧先生,也有關為這個國家的強大而做出努力的每一個中國人。1922年10月1日,安徽省合肥縣城的楊家大院裡,數學教育家楊武之喜得長子,男孩哭聲嘹喨,取名振寧。在楊振寧出生10個月後,父親楊武之就獲得了公費留學出國的名額,前往芝加哥大學攻讀數學專業。在那個通訊與交通並不便利的年代,楊振寧的教育工作便全被交到了母親的手中。從四歲起,母親就開始教楊振寧認字,到五歲那年,他已經可以認出超過3000個漢字。幼年時期的楊振寧與母親1929年,楊武之學成歸國,被清華大學聘請,擔任數學教授。這一年,楊振寧7歲,他告別了安徽老家,跟著父母一起,搬進了清華園東北角上一間200平米的四合院裡。在清華園裡,楊振寧度過了自己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那時他常和同樣住在清​​華園裡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冬天去荷花池裡溜冰,夏天帶著弟弟們爬上屋頂看星星,每到周六,他還會跟在父母身後,去學校的大禮堂看電影。因為聰明又愛說話,大人們給他取了一個綽號──楊大頭。幼年時期的楊振寧與父母平日裡,除了在四合院裡瘋跑,一有空楊振寧還會爬到父親的書架上,翻閱他的各類數學書籍,有時一看就是幾小時。許多年後,楊振寧的弟弟楊振漢回憶起來,他說:“我也不知道他看得懂看不懂,只是覺得他本事很大。”然而事實證明,楊振寧看懂了。從上小學起,楊振寧的數學成績就遠超同齡人,無論是多複雜的數學難題,他總能輕易解開。在旁人看來枯燥無味的數學,在楊振寧眼中卻變得「簡單、生動、趣味無窮」。楊振寧小時候(二排右一)這樣安穩有趣的生活,隨著1937年的盧溝橋事變爆發,宣告結束。個人的命運,總與國家的命運息息相關。彼時戰爭打響,北平不穩,作為清華大學教授的楊武之,帶著妻兒經湖南、廣西一路南遷到昆明,來到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與南開大學共同組建成立的“西南聯合大學”繼續教書。在西南聯大裡,楊振寧度過了本科與研究所的7年時光。1944年,22歲的楊振寧取得了碩士學位,順利從清華研究院畢業,在那之後,他進入西南聯大附屬中學擔任了一年的教員,工作間隙,只要一有空,他就會跑到西南聯大的物理系,和教授們討論問題。這段過去的經歷,為他日後研究物理知識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那時,一頭被綁在知識海洋裡的楊振寧未曾注意到,在自己所帶的班級裡,有一位比自己小五歲、名叫杜致禮的女孩。他也未曾想到,自己與這個女孩子的緣分,將會跨越半個世紀與幾萬公里。1945年夏天,在獲得「庚子賠款」獎學金後,楊振寧得到機會前往美國芝加哥大學攻讀研究生。彼時中美之間並沒有直達飛機,楊振寧只能先從昆明坐飛機飛往加爾各答,在那裡等待三個月後,再登上一艘名為「斯圖亞特將軍號」的運兵船,抵達美國。楊振寧舊照在那一年,芝加哥大學物理係有200名來自世界各地的研究生入學,身處其中,楊振寧的物理知識是最多的。當時和楊振寧同班的美國同學回憶起來,形容那時他的物理水平是「遠超我們這些人」:「一次物理考試,我們花了1個小時才做完那張卷子,而楊振寧只用了10分鐘,就離開了教室。”雖然在物理知識上遠超他人,但在做實驗上,楊振寧卻並不擅長,只要一做起實驗,他就會變得笨手笨腳,甚至常常會引發一些「小型事故」。當時,實驗老師甚至編了一個順口溜——那裡有楊振寧,那裡就會有乒乓響。對於楊振寧而言,那幾乎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失控時刻”,他在寫給好友的信中沮喪寫到:“我雖然努力,可是好像並沒有做實驗的天賦。”楊振寧舊照指導楊振寧的教授泰勒發現了他的困境,他對楊振寧說:“你不一定要堅持實驗物理,你也可以進行理論物理。”沒有方向的努力,對人生是毫無意義的。思考過後,楊振寧接受了泰勒的提議,放棄了實驗物理,轉頭紮進自己擅長的理論物理領域。1948年,楊振寧博士畢業,他離開芝加哥大學,前往普利斯頓高等研究所讀博士後。在普林斯頓研究所裡,楊振寧遇見了當年已經69歲的愛因斯坦,彼時愛因斯坦已經退休,但他仍然每天堅持走到辦公室工作。至今,對於楊振寧而言「和愛因斯坦共事過」這件事情,都仍舊是他人生中的一份驕傲。楊振寧舊照在楊振寧最初的計畫裡,他本來只打算在普利斯頓研究所學習一年的時間,然而,一個女生的出現,打亂了他的一切計畫。1949年冬天,楊振寧在普林斯頓度過自己的第一個聖誕節長假,假期中的一天,楊振寧在一家中國餐館裡,邂逅了自己曾經的學生——杜致禮。此時距離兩人在西南聯大分開已經過去了整整4年。許多年後,楊振寧回憶起這次相遇,他說:「我並不知道杜致禮到了美國,我是無意中走進那家酒店。我早到或者遲到,都將錯過與杜致禮相見的機會,可命運之神安排我們在那一天那個地點相聚,這不能說不是一個奇蹟。”在那次見面不久之後,兩個人就陷入了熱戀,每個周末,楊振寧都會坐著火車,去紐約與杜致禮見面。戀愛與學習填滿了楊振寧的生活,一年時間很快就過去,普利斯頓研究所希望楊振寧能留下來繼續工作,幾乎沒有猶豫,他就和研究院簽了五年的工作合約。楊振寧(右一)在普利斯頓研究所他並沒有忘記自己最初“只打算待一年”的規劃,他說:“我留下完全是因為杜致禮。”楊振寧甚至在自己發表的論文後記裡,公開向杜致禮告白:“最後我還是決定留下,因為我正在同杜致禮小姐談戀愛,她正在紐約讀書,而我從普林斯頓乘車,到她那裡只需要一個鐘頭。”1950年8月26日,楊振寧與杜致禮在普利斯頓的教會結婚,那一年,楊振寧28歲,杜致禮23歲。楊振寧與杜致禮結婚照婚後第四年,楊振寧與物理學家米爾斯共同提出了“楊-米爾斯理論”,這一理論模型被業界稱為是:“已經躋身牛頓、麥克斯韋和愛因斯坦的工作之列,並且必將對未來世代產生相當的影響。”無論是愛情還是事業,楊振寧都走進了自己的黃金時代。回望楊振寧103年的人生,有一個男人始終是他繞不開的話題,這個人就是李政道。1951年,楊振寧進入普利斯頓研究所的第二年,李政道也來到了研究所。李政道比楊振寧小4歲,兩人都來自西南聯大、同樣都畢業於物理系且具有深厚的物理學知識。在導師的介紹下,李政道與楊振寧很快相熟,一有空他們就會聚在一起,討論最新的物理問題。雖然身處美國,但兩人在討論時大多數時間都是使用中文,曾經和他們共事過的同事回憶起這樣一副情景:「李與楊常常會一起走在普利斯頓研究所的草坪上,扯著嗓子討論物理問題,激動起來還會用手在空氣中做一些計算,有時候甚至會站在原地就一個問題爭論近半個小時。”楊振寧與李政道舊照1957年,楊振寧與李政道共同提出「弱作用下宇稱不守恆」理論,該理論一經提出,立馬轟動物理學界,憑藉該理論,兩人一同獲得了當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這年12月,在斯德哥爾摩音樂廳的大禮堂裡,諾貝爾頒獎典禮盛大舉行,楊振寧與李政道共同出席。這一年,楊振寧35歲,李政道31歲。這對年輕且合作默契的物理學家,一時間成為了科學界的佳話。1957年,李政道(左一)與楊振寧(左二)在諾貝爾頒獎典禮上1957年,李政道(左一)與楊振寧(左二)在諾貝爾頒獎典禮上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後的幾年時間裡,楊振寧與李政道合作撰寫了32篇論文,內容範圍從粒子物理學到統計力學,成果豐富且具有突破。兩人的關係從事業延伸到生活。那時,楊振寧與李政道都已成家,且相鄰居住在普利斯頓的古德路上。一有空,兩家就會一起在周末相約外出看電影、去中國餐廳吃飯,因為楊振寧的大兒子楊光諾與李政道的大兒子李中清只相差一歲,所以也常一起玩耍。楊振寧一家與李政道一家然而,令人遺憾的是,楊振寧與李政道的合作在1962年宣告結束,至於關係破裂的原因,有消息稱,是兩人在「究竟誰對諾貝爾物理獎的獲得上貢獻更大」上產生了極大的分歧。兩人各執一詞,矛盾不斷升級,不久之後,李政道從普利斯頓研究所辭職,自此之後,兩人再無合作。後來,楊振寧甚至形容與李政道的「分手」為──痛苦遠超過一次離婚。而李政道則說:“和楊振寧的分裂,無疑是中華民族的一個很大的悲劇,但它是事實,無法迴避。”曾經的一段佳話,終究變成了一段遺憾。1971年,隨著凍結了20多年的中美關係有所緩和,49歲的楊振寧終於得到機會可以回國探望,這一年,是他離開中國的第26年。在此之前,楊振寧並非未曾想過回國,在大兒子出生後,他與妻子杜致禮本來打算回國工作,但在兩人計劃之時,彼時的美國總統下達了一個命令——凡是在美國取得理工科博士學位的中國人,不能讓他們回國。就這樣,楊振寧被這條命令擋在了家門外,一擋就是26年。楊振寧一家三口1971年,在楊振寧回國之前,接待人員曾讓他列出一份想要見面的人員名單,他在名單上列的第一個人名,就是「兩彈一星元勳」鄧農先。鄧農先與楊振寧是多年好友。兩人都在清華園長大,那時年長2歲的楊振寧常常帶著弟弟和鄧農先一起爬樹、彈玻璃球;之後的日子裡,兩人都就讀於北平崇德高中與西南聯大,又共同去往美國深造,在美國時,兩人還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室友。後來楊振寧繼續攻讀博士後,才與鄧農先就此分開。由左至右:楊振寧、鄧農先、楊振漢於芝加哥大學在分開的這幾十年裡,楊振寧拿下了諾貝爾物理獎,而鄧農先則成為了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設計的主要貢獻者之一。再見面時,楊振寧與鄧農先早已不再是少年模樣,短暫的相聚中,兩人分享著這些年來各自發生的故事。楊振寧(右一)鄧農先(左二)北京遊覽舊照在過程中,楊振寧的心中始終有個疑惑,卻遲遲沒有問出。原來,在1964年中國成功爆炸第一顆原子彈後,許多美國報紙都對此進行了報導,報導中,美國媒體認可了鄧農先的貢獻,但同時也指出在這一過程中,有一位美國女科學家寒春在幫助中國製造原子彈。對於這條資訊,楊振寧並不相信,關於事情的真相,他想向鄧農先確認一下,因為他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太重要」——這代表了中國人是否具有獨立製造原子彈的能力。在與鄧農先分開那天,楊振寧終於沒忍住問好友:“寒春究竟有沒有參與中國原子彈的製造?”鄧農先想了一下,回答到:“我認為沒有,但我需要確認一下。”第二天晚上,楊振寧在上海參加宴會,飯吃到一半,一封信送了進來,打開信封,鄧農先的筆跡漏了出來:“關於你要打聽的事,我已向組織上理解,寒春確實沒有參加過中國任何有關製造核武器的事。”在那封信的最後,鄧農先寫到:“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同途。”看完信後,楊振寧激動得淚流滿面,只好暫時離席進入衛生間平復情緒。1971年,鄧農先寫給楊振寧的信如今,整整50年過去。2021年,清華大學替楊振寧舉辦了一場學術思想研討會,取名“賀楊先生百歲華誕”,會上,100歲的楊振寧提到了昔日好友鄧農先,他說:「農先,我懂你『共同途』的意思,我可以很有信心地跟你說,我這以後50年是符合你『共同途』的矚望,我相信你也會滿意的。”這一年,是鄧農先過世的第35年了。楊振寧(右)與鄧農先(左)2003年,楊振寧的妻子杜致禮因病離世。妻子杜致禮過世後,楊振寧回到從小長大的清華園,生活在勝因院內一間二層小樓裡,他給這棟小樓取名“歸根居”,寓意落葉歸根。這一年,楊振寧81歲。人生進入下半場後段,他開始頻繁面對告別。在杜致禮過世之前,楊振寧曾經也有過一次和死亡擦肩而過的時刻──75歲那年,一日他在家中感到胸口憋悶,被緊急送往醫院後檢查出他的心臟有多處堵塞,需要立刻做血管搭橋手術。手術前,楊振寧親自寫下遺囑交給家人,做好了「醒不過來」的準備。還好那次手術有驚無險,醒來後,他還對著恢復室外的家人們畫了一個長長的微積分符號,表示自己已經清醒。杜致禮去世後,楊振寧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獨自生活,他和朋友說:“我計劃找一個人過日子,我不是太喜歡一個人很孤單地這麼走。”楊振寧與杜致禮2004年,82歲的楊振寧再次結婚,結婚對像是比他小54歲、當年28歲的翁帆。在當時,這段歲數懸殊的愛情引起了極大的關注,對於這段關係,大眾的討論並不善意。對此,楊振寧從不在意,他說:“不管今天大家對我們的婚姻是什麼看法,到三十年、四十年後,大家會覺得,我們的婚姻是一個非常好的羅曼史。”楊振寧與翁帆的第一次見面,是在1995年。那年汕頭大學承辦了首屆“世界華人物理學大會”,楊振寧與妻子杜致禮被邀請出席,而負責接待他們的,正是彼時正在讀大一的翁帆。那次見面讓楊振寧夫婦對翁帆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在那之後,每到了節日,翁帆都會寫信給楊振寧夫婦問好。1995年,翁帆接待楊振寧與妻子杜致禮2003年,在得知杜致禮去世後,正在廣東外語外貿大學讀研究生的翁帆寫信給楊振寧以表慰問,在此之後,兩人成為了朋友,並且在不斷理解與接觸中,變為戀人。2004年底,兩人決定結婚,在登記之前,楊振寧給家人與關係親近的朋友們寫了一封信,信中他說:“青春並不只和年紀有關,也和精神有關,翁帆既成熟又青春,我深信你們看到她都會喜歡她。”婚後,翁帆陪同楊振寧住進了清華園裡,平日裡,兩個人常常會在吃完飯後拉著手在學校裡散步,一邊走,楊振寧一邊給翁帆講述自己小時候的故事,講到興起,還會唱起老歌。楊振寧與翁帆到了晚上,兩個人會一起看一會兒電視,看的大多是歷史劇。有一段時間,翁帆與楊振寧住在香港,每到周末,他們就會開車到山頂看夜景。偶爾他們還會去香港西貢郊區海灣邊上的一家港式餐廳吃飯,餐廳的餐桌被擺放在沙灘上,吃飯的時候總能夠聞到海水的味道——那是楊振寧與翁帆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也成為了他們日後最常去的地方。這樣的生活,楊振寧與翁帆一過就是17年。寒來暑往之間,兩人成為了相濡以沫的夫妻,也成為了相伴而行的好友。楊振寧與翁帆楊振寧將翁帆形容為是上帝給自己最後的禮物,而翁帆則說,在這段婚姻中,楊振寧為他打造了一座「象牙塔中的象牙塔」:“我很喜歡現在自己的狀態,他給了我一個單純的世界。”或許時間過去,楊振寧與翁帆的這段愛情,有了一些答案。在這個時代裡,楊振寧無疑是最偉大的物理學家之一,在他漫長的學術生涯裡,他曾經在4個不同的領域裡做出了13個堪稱諾獎等級的貢獻。嚴謹如鄧農先,都曾對夫人許鹿希說過:“如果不是諾獎規定每個人只能在同一領域內獲一次的話,那麼楊振寧應該再獲一次諾貝爾獎。”年輕時,楊振寧喜歡開車,但85歲以後,因為年紀漸長,耳朵聽力也變差,他開始不再能夠開車;過去他也喜歡全世界旅遊,而如今因為長時間久坐會背疼,他也無法再經歷長途旅行;在95歲之前,每天早上,楊振寧都會去他位於清華科學館2樓的辦公室處理工作,再與後輩交流一些學術問題。但這兩年,這個習慣也開始漸漸中斷。2015年,楊振寧放棄了美國國籍,回歸中國國籍,這一年,他93歲。楊振寧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的起點——生活在清華園裡,每天要關心的事情,只有沒有盡頭的物理知識和清華園裡的四季變化。偶爾,走在清華園裡的小路上,楊振寧會想起,​​年少時自己和好友鄧農先一起,帶著弟弟楊振漢在夏天的夜晚爬上屋頂看星星。2022年9月,楊振寧百歲壽宴,前來的全是後輩,早已無老友。歲月蕭索,離別成為常態。再聊起過往,「不在了」三個字,常被楊振寧掛在嘴邊。他給老友熊秉明寫信,寫下畢加索說的那句「我們要趕快,相談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沒等到回信,熊秉明離世。而如今,在短暫的分別後,楊振寧先生和他的老友們,或許已迎來再次的相逢,與漫長的相談。 (最人物)
巨星隕落!楊振寧院士逝世
享譽全球的物理學家、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教授、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名譽院長楊振寧先生,因病於2025年10月18日在北京逝世,享年103歲。圖源:中國科學院學部網站(經處理)楊振寧,物理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榮譽院長、教授;香港中文大學博文講座教授。1922年出生於安徽合肥。 1942年畢業於西南聯合大學,1944年獲清華大學碩士學位,1948年獲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 1949年加入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1952年任永久研究員,1955年任教授;1966-1999年任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愛因斯坦講座教授,並擔任理論物理研究所(現名為楊振寧理論物理研究所)首任所長;1986年起擔任香港中文大學博文講座教授;1997年起任清華大學高等研究中心(現名為高等研究院)名譽主任,1999年起任清華大學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包括:粒子物理、場論、統計物理學、凝聚態物理。與米爾斯提出的“楊-米爾斯規範場論”,奠定了後來粒子物理標準模型的基礎,被認為是現代物理學的基石之一,是與麥克斯韋方程式和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相媲美的最重要的基礎物理理論之一。與李政道合作提出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恆的革命性思想,並獲得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發現了一維量子多體問題的關鍵方程式“楊-巴克斯特方程式”,開闢了統計物理學和量子群等物理和數學研究的新方向。除諾貝爾獎外,曾獲拉姆福德獎、美國國家科學獎章、班傑明·富蘭克林獎章、科學成就鮑爾獎、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獎章、玻戈留玻夫獎、拉爾斯·昂薩格獎、費薩爾國王國際科學獎和首屆中國國際科技合作獎、求是終身成就獎等。是美國國家科學院、美國藝術與科學院、俄羅斯科學院、英國皇家學會、日本學士院等十個國家和地區學術機構的外籍院士或榮譽院士。 1997年,由中國科學院紫金山天文台發現的一顆國際編號為3421號的小行星,正式命名為「楊振寧星」。著有《楊振寧論文選集》《楊振寧文集》《曙光集》《晨曦集》等。發表論文約300篇。12歲立志要拿諾貝爾獎1929年,楊振寧父親楊武之被聘為清華大學數學系教授,楊振寧便隨父母北上,搬進了清華園。12歲時,楊振寧在學校圖書館看到一本名為《神秘的宇宙》的書,他被書中所講的奇妙的宇宙和最新的研究成果所吸引,回家竟對父母說: “將來有一天我要拿諾貝爾獎!”23年後,一句童真的“狂言”成為了現實。1935年攝於清華園西院11號楊家院。遠在柏林念子心切的楊武之在照片背後寫下:振寧似有異稟,吾欲字其伯瓌。圖源:清華大學官微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南遷來到昆明,組成西南聯合大學。此時,楊振寧也跟著父母遷到了昆明。在父親的鼓勵與支援下,高二時,楊振寧以同等學力考取了西南聯合大學,這一年,他只有16歲。著名翻譯學家許淵衝說,楊振寧是西南聯大成績最好的學生。英文考試楊振寧考第一,得80分;許淵衝考第二,得79分。此外,楊振寧物理考100分,微積分能得99分。楊振寧在西南聯大履歷表。圖源:清華大學官微1944年,楊振寧以88.28的優秀成績取得清華大學物理系碩士學位。此時,楊振寧也順利被清華大學錄取為第六屆留美公費生。這一年,楊振寧22歲。楊振寧被清華大學錄取為第六屆留美公費生的珍貴檔案。圖源:CCTV國家記憶1945年8月28日,楊振寧遠赴美國求學,走向更廣闊的天地。在芝加哥大學,楊振寧一開始想做實驗,因為他覺得實驗技能對他將來回國後更有用。然而楊振寧逐漸發覺,儘管自己懂得許多物理知識,但似乎在實驗方面並不擅長。在美國著名理論物理學家泰勒的建議下,楊振寧後來便輕裝上陣,走上理論物理學之路。楊振寧與泰勒。圖源:CCTV國家記憶芝加哥大學博士畢業後,楊振寧在科學家費米和泰勒的推薦下,前往普林斯頓高等研究所做博士後,還與仰慕已久的愛因斯坦成為同事。1957年,因提出弱相互作用中宇稱不守恆原理,楊振寧與李政道一起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獲獎時,他只有35歲。1957年,中國物理學家李政道(左)、楊振寧(中)接受諾貝爾物理學獎。圖源:環球時報楊振寧在許多場合公開評價自己最重大的成就是,幫助中國人克服了覺得自己不如人的心理。在當時的條件下,鄧農先站出來說,中國人也可以造原子彈;楊振寧站出來說,中國人也可以獲得諾貝爾獎。這給中國人帶來的精神衝擊是突破性的。楊振寧與清華:四分之一世紀的高研情楊振寧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位回國訪問的頂尖科學家,晚年放棄美國國籍回清華任教。2004年9月13日,82歲的楊振寧在清華大學第六教學大樓為100多位大一新生講授《普通物理》。圖源:清華大學官微1996年,楊振寧接獲清華大學的邀請。清華大學計畫參考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模式,創立清華大學高等研究中心,想邀楊振寧協助創立。楊振寧說:“我小時候在清華園長大的,這個要求我當然必須答應。”1997年6月2日,清華大學高等研究中心正式成立。隔年6月,楊振寧從時任清華校長王大中手中接過聘書,成為高研究中心榮譽主任、清華大學教授。在聘任儀式上,他動情地說:“我從小在清華園中長大,對園中的一草一木都有深厚的感情。我願在有生之年盡力幫助清華大學發展,尤其是使清華大學的理科重新建立起來。”楊振寧(右一)從時任清華校長王大中手中接過清華大學聘書為解決經費問題,他東馳西騁、多方遊說,在香港註冊成立“清華大學高等研究中心基金會有限公司”,在美國成立“清華北美教育基金會”,以基金會的形式為中心募集更多資金,並帶頭捐出自己的全部工資。在他的力邀和影響下,林家翹、姚期智、翁徵宇、王小雲、張首晟……一位位世界級科學家加盟清華高等研究院,使其迅速成為學術界一顆令人矚目的新星,一系列鍊式反應吸引著越來越多優秀學者選擇落腳於此,讓楊揚南在清華建立一個純粹、自由的學術領域。2003年底,楊振寧回國定居清華園,他將住宅命名為​​“歸根居”,並寫下詩句“耄耋新事業,東籬歸根翁。”1929年,楊振寧住進清華園時才7歲,2003年,他再度住進清華園時,已經81歲。他人生的起點在清華的科學館,這棟建於1918年的磚紅色歐式小樓從正門進來,左手第三間,是他父親楊武之曾經的辦公室。現在,這裡是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所在地。清華大學科學館。圖源:清華大學官微2007年,高研院從理科大樓搬過來時,楊振寧很高興,這裡是中國近代高等教育的開端,也見證了清華和一位中國知識分子的百年。「楊先生為祖國做了很多事,只是他自己不願意說」在楊振寧百歲壽辰之時,商務印書館推出了《我所知道的楊振寧》。該書作者是南開大學的葛墨林院士,葛墨林說,“楊先生為祖國做了很多事,只是他自己不願意說,很多人並不知道,我希望通過這本書讓更多人瞭解他的愛國精神。”1987年,葛墨林(左)與楊振寧先生(右)在南開大學合影。圖片選自《我知道的楊振寧》楊振寧曾說:「我的身體裡循環著的是父親的血液,是中華文化的血液。」楊振寧一直牢記父親楊武之教授「有生應感國恩宏」的囑託,始終擁有濃濃的家國情懷和拳拳的赤子之心。從設立交流基金支援中國學者去海外學術交流,到將國內學者優秀成果介紹出去、擴大中國物理學的國際影響;從創建南開理論物理研究所、清華高研院以推動科技人才培養,到出任三項科技獎勵基金評審、親力親為;從組織國際學術會議推動中國物理國際化,到全國各地授課青年教師教育、親力親為;1978年3月,在楊振寧等人的倡議下,中科大創立首期少年班。1980年,楊振寧在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發起成立“與中國學術交流委員會”,資助中國學者前往該校進修。1983年12月28日,楊振寧向鄧小平建議:「國外認為,搞軟體15—18歲較有利。」由此,科大少年班設立了電腦軟體專業。1984—1986年,楊振寧倡議的「億利達青少年發明獎」「吳健雄物理獎」和「陳省身數學獎」相繼成立。楊振寧在90歲的年紀,依然在給本科生上課…先生千古,風骨長存! (中國新聞社)
諾獎引爆千億賽道,美股曾暴漲超300%,這一領域正闖關商業化拐點
衝出26個諾獎的量子力學賽道殺瘋了。1925年,海森堡發表《運動學和力學關係的量子力學重新詮釋》一文,標誌著現代量子力學的開端。2025年,整整一百年後,諾貝爾物理學獎再次花落三位量子物理學家,以表彰其在超導電路中發現宏觀量子隧穿和能量量子化的研究成果。在諾獎百餘年輝煌歷史中,量子力學領域一直是“諾獎集中營”。據統計,歷史上量子力學領域共有26位獲獎者,佔諾獎物理學獲獎總人數的11.3%,略低於凝聚態物理的18.3%和天體物理11.7%的人數佔比。諾貝爾物理學委員會主席奧勒·埃裡克松當日表示:“百年來量子力學不斷帶來新的驚喜,它大有用處,為數位技術提供了基礎。”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揭曉為人工智慧背景下量子科技的發展注入強心針。此次三位物理學家的研究不僅為量子計算奠定理論基石,也成為量子科技從實驗室走向產業應用的關鍵轉折。對於國內外量子科技企業而言,近兩年來,政策利多、資本加碼,量子科技企業開啟融資熱潮,量子計算行業發展進入快車道。政策護航,量子計算大步向前億歐網梳理量子計算相關政策發現,早在2016年的《“十三五”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規劃》中,中國就已提出“統籌佈局量子晶片、量子程式設計、量子軟體以及相關材料和裝置製備關鍵技術研發,推動量子電腦的物理實現和量子模擬的應用。”同年,多個地方省、市在其政府工作報告中,強調要發展量子計算和未來產業。而有關量子計算領域更頻繁的政策輸出和技術討論在2020年後明顯增加。政策方面,“十四五”規劃將量子資訊列為八大前沿領域之一。在2024年和2025年連續兩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及量子計算,並將其與原子級製造和清潔氫並稱為三大未來產業,這意味著量子計算成為未來產業發展重要方向,並處於戰略高位。在技術方面,中關村論壇作為中國面向全球科技創新交流合作的國家級平台,設立“量子科技發展與未來論壇”,圍繞光量子、離子阱、超導等量子科技領域關鍵技術方向的討論逐漸展開。與此同時,創立於2022年的量子計算大會聚焦量子計算軟硬體、演算法、應用生態及教育等方向,目前已成為涵蓋理論研究、工程實現和產業應用的交流平台。據瞭解,在今年舉辦的第四屆量子計算大會上,《2024-2025年度CQCC量子計算產業報告》正式發佈,報告對當前國內量子計算領域發展進行了總結。而在量子計算領域人才培養方面,2021年教育部就曾發佈通知,增設量子資訊科學相關專業,培養專業領域人才。由此可見,量子技術的發展藍圖十年前就已擘畫,如今在政策的護城河下,行業進入快速發展階段。資本入場,一二級市場狂歡交響2025年以來,一級市場上量子計算相關企業融資正酣,二級市場也在為股價上漲狂歡,驚奇的是,這樣的趨勢並不侷限與國內。國際方面來看,尤其在今年7月份,美國量子計算公司Quantum Computing(QUBT)與量子加密技術公司Arqit Quantum Inc.(ARQQ)股價上漲勢頭強勁,創下年內新高,股價逼近歷史峰值。QUBT從今年 3月14日股價最低的4.37美元/股上漲至7月11日最高21.88美元/股,漲幅達到304.41%。ARQQ近半年股票最低價表現為11.04美元/股,而在7月22日,ARQQ股價上漲至50.21美元/股,漲幅也達到驚人的354.80%。截至本月,QUBT二級市場股價總體處於上漲趨勢,但ARQQ表現平平。除此之外,5月份美股量子計算類股集體爆發。龍頭股IonQ單日漲幅近37%,D-Wave、Rigetti等漲幅也都超過20%。摩根大通分析師Samik Chattejee在其最近發佈的一份關於量子計算的深度報告中表示,預計量子計算將受益於大量投資,僅2025年全球公共投資預計就將達到450億美元。該報告稱,全球各國政府不僅將量子技術視為創新的關鍵領域,而且還投入大量資源加速其發展。政府的承諾為企業和投資者提供了有利訊號,表明量子技術有望成為未來技術進步和經濟增長的基石。相較而言,國內上市的量子科技公司數量較少,除已經上市的國盾量子之外,截止目前,國儀量子、本源量子處於上市輔導階段,更多的創業企業處在融資過程中。今年以來,量子計算領域投融資活躍。截至三季度末,國內14家相關企業共完成16輪融資,涵蓋天使輪、A 輪、B輪、C輪等不同輪次。其中,中科酷原、玻色量子至今已分別完成兩輪融資。據瞭解,中科酷原同時具備原子量子計算和量子精密測量研發和產業化能力,其聚焦量子技術的原始創新和技術研發,核心產品包括漢原1號原子量子電腦、便攜性原子量子重力儀等。而同樣截至目前完成兩輪融資的玻色量子,作為一家專注光量子計算的硬科技公司,今年4月份,其對外發佈新一代1000計算量子位元的相干光量子電腦真機,整體技術處於世界領先水平,同時在天津、蘇州等地建立起光量子實驗室,在人工智慧、雲端運算、金融、製藥等領域展開應用探索與真機測試.巨頭入場,競爭加劇政策的護城河與資本的強根基為量子技術發展提供了有利條件。近兩年國內外在量子計算領域的技術突破不斷湧現。國際方面,去年12月GoogleWillow量子晶片實現可拓展量子糾錯系統,能夠在5分鐘內解決傳統超級電腦數十億年才能解決的問題,且將錯誤率降至0.1%。另外,加拿大量子計算公司D-Wave今年3月份宣佈,其量子電腦在解決複雜磁性材料模擬問題時,性能超越傳統超級電腦。國內來看,量子計算領域技術突破捷報頻傳。早在2016年,中國成功發射世界首顆量子科學實驗衛星“墨子號”,成為當年十大科技新聞之一。“墨子號”的成功發射是中國首次實現衛星和地面之間的量子通訊,有助於中國在量子通訊技術實用化整體水平上保持並擴大國際領先地位。今年3月份,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原始團隊研製的105位元超導量子電腦“祖沖之三號”,實現了對“量子隨機線路採樣”任務的快速求解。《中國科學報》對此報導稱,“祖沖之三號”處理量子隨機線路採樣問題的速度,比目前最快的超級電腦快一千兆倍,且超過Google去年10月公開發佈的67位元超導量子處理器“懸鈴木”一百萬倍。商業化方面,中國第三代自主超導量子電腦“本源悟空”已在多地展開部署。本源悟空研製團隊總負責人郭國平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本源悟空’國內多地投入商用,標誌著中國已具備量子電腦商業化運行能力,成為全球量子計算領域的重要參與者。”據瞭解,傳統超級電腦300小時完成的任務,“本源悟空”量子電腦僅需要幾秒鐘即可解決。“本源悟空”的部署,為量子計算技術在中國本土的規模化應用和產業生態建構開闢了廣闊前景。技術持續推進的同時,國內外企業在量子計算領域的競爭逐漸變得激烈。金額巨大的投融資活動和併購行為增添了量子計算行業的熱度,輝達入場更讓人對量子計算平添幾分關注。據外媒報導,今年5月份,輝達就投資量子計算初創公司PsiQuantum進行深入談判並最終投資。該輪投資由貝萊德領投、輝達參與跟投,PsiQuantum最終融得7.5億美元。而這一輪融資過後,PsiQuantum估值達到60億美元,有望成為全球估值最高的量子計算初創企業。據瞭解,這是輝達首次直接投資的量子計算硬體公司。與此同時,美國量子計算公司IonQ宣佈以10.75億美元收購了英國牛津離子公司(Oxford Ionics)。今年8月份,IonQ又完成10億美元股權融資定價,由Heights Capital Management獨家認購。IonQ總裁兼首席執行官Nicolo de Masi表示,“這可能是量子行業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單機構普通股投資,充分驗證了我們的技術實力、近期收購成果與人才儲備。”而在稍早些的7月中旬,美國和以色列計畫設立2億美元的量子聯合基金,該基金的設立將依託以色列量子技術優勢與海灣能源基建,強化地區關係。據瞭解,美以此次合作還計畫邀請阿聯、沙烏地阿拉伯等國家參與。量智融合,面向行業新藍海快速發展的人工智慧是推動量子計算發展的又一重要因素。AI與量子計算呈現出相互依存和共生發展的關係。中國工程院院士戴瓊海此前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一方面,隨著大模型訓練要求的提高,對更高性能、更快速的算力的需求也隨之增加。而量子電腦有望突破當前AI模型訓練的算力瓶頸,提升演算法效率。另一方面,人工智慧在量子控制、誤差校正和演算法設計等方面能反向賦能量子技術,為量子系統的穩定性和可擴展性提供新路徑。二者形成融合發展的協同關係。“量智融合”稱得上當前量子計算行業的新藍海,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研究員孫曉明此前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過去5年,生成式AI的爆發突顯了計算模式的顛覆性發展。孫曉明認為,未來五年,量子計算很可能從實驗室走嚮應用。所以,人工智慧與量子計算的融合成為必然趨勢。“量智融合的核心不是單向的技術疊加,而是多領域、多學科的橫向連接,通過協同創新實現非線性增長。”戴瓊海表示。商業化落地還要5-10年雖然國內外量子計算正加速發展,但其中存在的差異和風險也不容忽視。技術層面來看,根據中國產業研究院此前發佈的《2025年量子計算行業現狀與發展趨勢分析》,量子計算實用化仍面臨量子糾錯效率、低溫環境控制和軟體生態建設三個方面的核心難題。受技術條件的約束,量子電腦目前仍處於“場景驗證”階段。量旋科技CEO項金根坦言:“量子計算一個嚴苛的‘實用化’標準是量子電腦在解決某個工業問題時的性價比要能超越傳統的超級電腦,而現在其實都還達不到。”因此,儘管量子計算前景廣闊,但整個行業距離真正的“實用化”階段仍有很長的距離。Google首席執行官桑達爾·皮查伊此前有觀點稱:“實現量子電腦‘切實可用’還需要5到10年的時間。”由此可見,儘管量子計算目前技術突破與創新成果持續推進,但在應用端仍然面臨諸多難題。此外,資本市場的泡沫與估值脫節也是當前量子計算企業在二級市場面臨的問題。根據Business Research Insights資料,全球量子計算市場規模在2024年的價值為3億美元,預計到2033年將達到49.1億美元,從2025年到2033年復合年增長率為35.2%。美國量子計算公司Quantum Computing(QUBT)市值高達26億美元,但其2025年第一季度營收僅為3.9萬美元;Arqit Quantum(ARQQ)的情況也並不樂觀,2025年上半年營收僅為6.7萬美元。量子計算公司市值與收入嚴重脫節成為市場狂熱與高預期並存的典型表現。技術創新和市場前景在拉高預期的同時,也可能會導致劇烈的短期回呼。除此之外,根據麥肯錫報告,到2025年,如果不採取重大干預措施,量子計算崗位的填補率將不到50%。人才短缺成為量子計算行業面臨的又一難題。“量子技術往往涉及很多學科技術的交叉,而交叉點上的人才真空是產業發展有待解決的障礙。”北京量子資訊科學研究院研究員金貽榮此前在接受《經濟參考報》採訪時就行業人才短缺的難題表示,短期應用需要量子計算與經典計算深度融合協同工作,但同時精通經典計算和量子計算的人才非常稀缺,影響了量子計算與經典計算融合的進展。機遇與挑戰並存成為當前量子計算行業發展最鮮明的註腳,如何突破面臨的難題挑戰,創新技術、落地應用,建立領先行業、領先全球的量子科技企業,是留給國內企業的共同課題。 (億歐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