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的生命周期,時間跨度大得多,應該以幾十年為單位,但目前中國小區的衰敗卻在十幾年之間。這不是正常的衰敗,而是“早衰”。香港大埔火災已致159人遇難,79人受傷。痛定思痛,我們不能僅僅停留在火災問題上,也不能將之僅僅視為香港的問題。高層的好處很多,可以享受充足的陽光,欣賞廣闊的風景。但高層火災一直是一個世界性難題。甚至,香港火災後有一期節目上防火專家說,這類失火和地震一樣,某種程度上,其實都不用跑。因為小震小火不用跑,大震大火跑不了。火災之後,很多人買繩索速降裝置,其實也沒多大用,裝了也只是一個形式。這種裝置,安裝了就需要學習、演習,但一般人誰會專門演習?5、6層還勉強用一用,25層,到時候一般人根本沒那個膽子。更何況,那時下降還要穿越火層才能降到地面。其實,高層應對緊急事件的能力不強,不僅僅是火災。根據2021年《疫情下的住房消費者預期調查》報告顯示,有41.6%的受訪者表示疫情後更想購買更大的戶型。其實關鍵不在於面積大小,而是容積率。低密度能極大地降低遇到陽性封控整個小區的機率。低密度能避免氣溶膠交叉感染。低密度的第三個好處是,低密度小區會有花園、露台、大陽台。封控期間,能“足不出戶而出戶”。某種程度上,這類超高密度的高層,就是赫魯雪夫樓的現代版。1954年,在赫魯雪夫當政時期,蘇聯各地興建了一大批5層樓高的小戶型簡易住宅樓,這是一種從法國“廉價社會住宅”的樣板樓移植的簡易住宅,久而久之就被人們戲稱為“赫魯雪夫樓”。對當時而言,“赫魯雪夫樓”的建築解決了大量莫斯科居民的生活居住問題,讓他們從地下室、工棚、危房和過度擁擠的合住房中喬遷了新居。但時過境遷,2007年11月,普丁在軍隊高級將領會議上的講話中提出:“請研究一下改變住房建築標準的問題,首先是民居,給軍隊的住房,從遠東開始。我想提醒你們注意,我想讓這件事快點辦好,要和俄羅斯軍官尊嚴相稱,不要讓我們的人繼續住在那些令人噁心的赫魯雪夫樓裡。”火災、地震、疫情,還是小機率事件,但高密度高層還有很多必然的弊端。從技術角度,為了修得很高,同時節約鋼材,就需要減重,大陸城市用的就是空心磚、發泡磚。這就導致非常不隔音。這也是這幾年噪聲糾紛變多的原因。網上經常傳一些段子,鄰居抗議性生活的聲音。很多人覺得好笑,但這其實源於高層的建築材料。很多開發商偷工減料,進一步加劇了這個問題。聲音是一種機械波,後期要隔音,不但需要花大成本,還必然損失面積。良好的隔音,牆體要做出10公分左右。更重要的問題源於人。那麼多人密密麻麻住在一起,各種麻煩,就不是機率事件,而是必然事件。曾經一篇《小區走向衰敗》的文章在社交媒體刷屏。作者居住的小區建於上世紀90年代末,房齡已有17年,各種設施已嚴重地衰敗了。這是一個普遍性的問題,很多小區才過了十幾年,就出現綠化帶雜草從生、暖氣不達標、門禁虛設等問題,更嚴重的是電梯經常故障,以及類似窗戶墜落,外牆瓷磚、附屬裝置跌落等 嚴重事故。小區像所有的事物一樣,有自己的生命。剛剛建好時一切欣欣向榮,但物理上的折舊不可避免地發生,逐漸毛病百出。從社會規律上看,一個小區最初按照地段、價格設計,購房和搬進來居住的人都差不多。隨著時間的推移,業主從最能掙錢的青壯年進入老年,經濟情況也在發生變化。當小區設施變得破敗之後,經濟條件較好的居民會率先搬離,房價與房租都會隨之下降。然後,搬進來一些經濟基礎和對生活要求都低一些的人群。如此,小區就會陷入一個負面反饋,最終加速衰敗。這就像佛家說的“成住壞空”,加速衰敗之後,進入“壞”的狀態,房價下跌,拆遷變得容易,開發商接受,小區拆掉,空空如也,又進入下一個階段。實際上,這就是西方一些較早進入城市化的國家與地區的狀態。不僅一個小區如此,整個社區也是如此。不過,小區的生命周期,時間跨度大得多,應該以幾十年為單位,但目前中國小區的衰敗卻在十幾年之間。這不是正常的衰敗,而是“早衰”。這裡面有更為具體的原因。導致這種現象的直接原因是物業無力。物業強勢的話,可以做很多事。與中國一些人拒交物業費不同,巴西的物業費,強制性大得多。拒交物業費,過了繳費日期,就有2%的滯納金,每天還有0.03%的利息。如果超過一定的期限,就會被定為失信人,名下房產不能買賣,不能貸款,嚴重時名下房產會被強制拍賣。但給物業那麼大的權限行不行呢?我覺得也不現實,有了如此大的權力,缺乏相應的法治制約,物業肯定會欺負小區居民。其實,小區治理,本質是業主的問題。首先小區有“公地悲劇”,小區的公共設施就會被濫用。比如,小區草坪,大家都不愛惜,有些人在上面踢球,對草坪的消耗極大。一方面資源被濫用,另一方面,大家又都想“搭便車”,不願意出錢,都指望別人出力、出錢,自己什麼都不用干,反正搞好了自己可以享受。因為容積率的限制,現在很多小區,有公租房、廉租房與商品房搭配,不同經濟收入水平與社會階層的業主,要形成共識就更難了。小區投票收費或動用維修基金的時候,很多業主會投票反對,修繕就無限期擱置,小區就會早衰。最終,小區業主就會陷入囚徒困境,所有人都會因為小區早衰承擔資產加速貶值的損失。香港居民還能一家拿出十來萬維修,但那怕北上廣,那些幾十年的老房子,能指望居民商商量量,一家出十幾萬維修?所以,不要覺得香港的高密度樓問題很大,大陸城市的高密度高樓,問題只會更大。歸根到底,這些問題都是居民缺乏公共性的表現。所謂公共性就是大家講道理,同心協力,相互體諒。現實恰好相反,如果面對很大的權威、權力,往往是順從的;但如果覺得對方權力不夠大,自己可以壓倒對方,又會非常刁蠻。這是很多中國人的處世智慧。但這個智慧,會嚴重阻礙小區治理。實際上,中國的小區,單獨劃一塊,就是為了脫離社會,獲得更好的公共服務,提升治安、環境。本質就是一種我跑得比其他人快的模式。但有趣的是,中國的小區非常大。中國小區業主難以形成共識,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小區太大。一個事情,要整個小區投票,難度很大。如果縮小小區規模,公共性就更容易達成。那麼,“跑得比別人快”就是遠離高密度高層小區。一個單元門洞30層,每層4家,一共120家,和6層樓、每層2家,一共12家,協調的難度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難度不是線性增長的,不是難10倍,而是20倍、30倍。如果密度再小一些。每層樓一家,就更好協商了。如果是疊墅,兩家人商量就可以,甚至聯排、獨棟,就自己做主了。總之一個原則就是,鄰居越少越好,離鄰居越遠越好。更多的孩子需要更大的居住空間,祖輩幫助帶孩子,也需要居住面積。所以,擁有四五個臥室住房的人群,一定比一居室、二居室的住戶生育意願強。此外,人口學家的研究發現,房屋的形態也與生育願望相關。相比高層的公寓,獨門獨戶的獨棟和聯排房屋,即使面積小一些,也更能促進生育。雖然這裡面的因果關係尚待研究——也可能是因為人們有了生育願望才選擇這樣的戶型。但一個可以活動的小院子,一塊可以曬到太陽的小草坪,這種寬敞的空間感,能在有利於孩子成長發展的同時,保障他們的安全。所以,不管是從那方面看,都應該通過土地政策創造條件。香港和大陸的土地政策是類似的,這都造成了土地無法足夠有效地轉化為居住面積。土地政策背後是經濟觀念。中國的傳統經濟思維中,有一種輕人重自然的觀念,強調節約消耗資源。但是,土地根本不是資源,土地是不可能被消耗和毀損的。土地可以建房子,房子拆了,土壤回填,又可以種地。既然如此,怎麼會是一種資源呢?它既不可能被浪費,也不可能被節約。中國人口4億,它在那裡, 中國人口14億,它也在那裡,以後降為7億,它還是在那裡。所謂珍惜土地,節約土地,不讓人用,又有什麼意義呢?把人高密度的疊起來,不如高密度的種地,把種糧食疊起來。現在養豬種地都可以上樓。其實,國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一邊限定了高層的層數,另一方面解除了別墅的禁令。對家庭來說,在不同業態間選擇,不可能“既要又要”,如果要了“低密度”,甚至選了“別墅”“大面積”,那大機率要在區位上要放棄。每個家庭情況肯定是不一樣的,要根據自己的情況選擇、取捨。過去幾十年,在資產上漲的潮流中,地段是非常重要的因素。隨著“京滬永遠漲”的趨勢不再,房屋的使用價值將更加凸顯出來,房屋的年齡、形態的權重將變得越來越重。自動駕駛也是一個重要的變數。自動駕駛,將會讓城市變得更大。下了班,進了自己的車,城市道路上,車也開不了太快,風險不大,自己聽聽歌,或睡一會,就到家了。在我看來,美國人的居住模式,或許是最適合人類的。的確,能前提是需要有較少的人口,而且能耗很大,物資耗費很多。但這就意味著舒適、人性化、意味著消費。這正是美國人消費強勁的主要原因。土地,不僅是財富之母,居住面積也是消費之母。 (FT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