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半導體看東亞競爭

伴隨資訊革命的蓬勃發展，網際網路產業對全世界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但是具體到製造業，日本對東亞和東南亞地區的影響是最大的。

日本經濟產業省在2023年5月23日，修改了相關法規，宣佈對半導體相關23種產品實施出口管制。該法規修改從2023年7月23日起正式生效。2024年7月8號，經濟產業省追加了5項半導體相關出口管制項目。其針對的對象，主要就是中國。相關法規的修訂，有來自美國的壓力，也應該有日本自身考量。

日本在對外關係中，使用半導體相關的牌，並不是第一次。2019年7月，因為和韓國有一些政治方面的糾紛，日本政府在歷史上第一次使用了半導體材料的牌。從2019年7月4日開始，改變三種材料（氟化聚酰亞胺，光刻膠，高純度氟化氫）的出口方式。從原來的3年一次集中審批，改變為單次審批。當時對韓國的半導體和液晶相關企業造成了很大的壓力。高純度氫氟酸的主要生產企業為森田化學工業、StellaChemifa，昭和電工。光刻膠的主要生產企業為JSR、東京應用化學工業和信越化學工業等。

但是事實上，日本的相關企業和產業界，對日本政府的該決定是不滿意的。2023年2月，日本的集英社出版了一本《日本的電機產業為什麼凋落了》的書。該書作者名字叫桂干，原來是日本知名電子材料公司TDK的中層幹部，他的父親曾經是夏普公司的高管。所以，作者對日本電子行業有很多的思考。該書有一部分內容專門分析了這件事情，痛罵了日本政府的愚蠢做法。其道理很簡單，短期內韓國政府和韓國相關企業會很難受，但是這會促進韓國大力發展自己的半導體材料產業或者加快從其他國家進口相關產品。長期來看，日本半導體材料相關企業會喪失韓國這樣一個非常重要市場。

其實，從日本政府發佈相關消息開始，日本的經濟媒體和產業界的專業人士都持有類似的觀點。之後，日本相關企業也進行了相關的補救措施。比如生產光刻膠的JSR公司從該公司比利時子公司出口到韓國。之後，半導體材料行業的一些日本企業加快了到韓國設立當地法人的步伐。

日本製鐵公司的合資撤退和本田公司的減產意味著什麼

2024年7月份，日本在華企業有兩個比較引人注目的消息。一個是日本最大鋼鐵企業日本製鐵公司將撤出與寶鋼的合資業務。一個是本田公司要在中國市場削減3成汽油車產能。從149萬輛壓縮至100萬輛。這相當於本田全球產能的10%左右。

筆者認為，這樣的新聞對中國來講，並不是什麼壞消息。其根本原因在於中國企業在相關產業的技術水平和競爭力有了本質性的提高。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不斷在學習發達國家的技術和管理。但是中國企業不可能永遠跟在外國企業的屁股後面。

1977年，應中國政府的請求，新日本製鐵公司（新日本製鐵公司後來和住友金屬合併，成為新日本住金，後來更名為日本製鐵）開始對中國鋼鐵企業實施技術援助。1978年，中國改革開發的總設計鄧小平參觀了新日鐵公司君津工廠。1985年，上海寶山鋼鐵廠的高爐點火。2004年，新日鐵、寶鋼和安塞樂在中國成立合資企業，主要生產汽車用的汽車鋼板。新日鐵公司轉移了相關的技術。當時的中國，沒有那一家鋼鐵企業擁有生產汽車鋼板的技術能力。

類似的事情其實不是第一次了。20年前，日本和韓國之間就發生過。1965年日本和韓國恢復正常的外交關係。作為對過去殖民統治的變相補償，日本給韓國提供了無償資金3億美元，有償貸款2億美元，商業貸款3.2億美元。韓國政府把其中的一部分資金用作了浦項鋼鐵的建設方面。70年代的前十年，日本主要鋼鐵企業（富士制鐵、八幡制鐵、日本鋼管三家公司；富士和八幡兩家公司在1970年合併成為新日本製鐵公司）和相關的裝置企業，對韓國進行了“手把手”的幫助。80年代以後，考慮到浦項可能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日本企業逐步減少了對韓國的技術轉移。

2012年4月，當時的新日本製鐵（現在的日本製鐵）起訴了韓國浦項制鐵。理由是侵犯了新日本製鐵的方向性電磁鋼板（主要用在變壓器上的高端鋼材的一種）智慧財產權，要求賠償1000億日元。2015年9月30日，新日本製鐵和韓國浦項制鐵發表聲明，浦項制鐵賠償新日本製鐵公司2990億韓元，雙方和解。

2021年10月份和12月份，日本製鐵公司對中國的寶鋼和日本的豐田汽車以及三井物產提起了訴訟。理由是三方侵犯了日本製鐵公司的無方向性電磁鋼板的智慧財產權。

汽車產業對任何一個國家來講，都是最重要的民生產業。可以說是最能代表一個國家製造業綜合實力的產業。最近幾年，日系汽車廠家，一些弱小廠家開始撤離中國市場。比較強大的豐田和本田也開始減產。其主要原因還是飽和市場下，新崛起的中國造車企業（主要是電動車）蠶食了外資企業的市場份額。

東亞地區進入到了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大競爭的時代

二戰後70年，對東亞和東南亞地區的經濟發展來講，日本其實是發揮了領頭羊的作用，起到了模範帶頭作用。通俗地說，類似一橋大學名譽教授小島清提出的“雁行發展理論”，日本發揮了領頭雁的作用。90年代以後，伴隨資訊革命的蓬勃發展，美國的網際網路產業對全世界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但是具體到製造業，日本對東亞和東南亞地區的影響是最大的。

上面談到了鋼鐵行業的競爭的問題。事實上，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比較典型的還有幾個行業，包括造船行業、家電行業、半導體行業、液晶產業、鋰電池等。日本在1956-2000年，一直都是全球第一的造船大國。2000-2015年，是韓國和日本激烈競爭的時代，韓國超過了日本。2015年以後，中國造船行業逐步壓過了韓國和日本。

我們經常談到日本半導體產業在90年代以後逐步敗退。其實日本的敗退和韓國以及台灣地區的崛起是一枚硬幣的兩面。韓國在DRAM領域把日本企業的市場份額全部奪走了。液晶領域，韓國和台灣地區逐步打掉了日本夏普公司的優勢地位，之後中國企業也逐步趕上，斷掉了日本液晶企業東山再起的可能性。

在這裡需要注意的是，80年代左右日本的很多產業在上游的裝置和核心原材料佔據了主導地位。東亞的韓國和中國（包括台灣地區）在2000年之後的20年，在很多佔據優勢的領域，依然要依靠日本提供的核心裝置和原材料。半導體和液晶產業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

2020年之後，日本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困難局面。韓國和台灣地區的人均GDP基本追平了日本。中國大陸雖然人均GDP還有差距，但是在一些產業領域走到了全球的前沿，壓過了日本。比較典型的就是太陽能和電動車。東亞地區面臨迎來了從來沒有過的大競爭的態勢。最近幾年，日本股市和房地產市場非常好。但是筆者認為這是地緣政治變化帶來的效果，並不是日本產業競爭力變強了。本質上，日本產業面臨著比90年代更加困難的局面。

“Made in Japan”的弱點是什麼

本系列是談論日本半導體成敗得失的系列文章。其實日本的半導體產業的成敗，也是日本製造（Made in Japan）的成敗的一面鏡子。日本的半導體產品缺乏了以軟體和架構為核心的生態系統。美國的Intel公司有自己的X86架構，英國有ARM公司給全球公司提供半導體產品架構。現在如日中天的輝達公司有CUDA。日本也沒有進入到前十名的晶片設計公司。而單純的硬體，其實很難長時間地保持競爭的優勢。這也是為什麼不能隨便對其他國家採取出口限制的措施的原因。而且不能簡單地認為，技術上領先，就能穩定盈利。從過去幾十年的競爭來看，並不是這個樣子的。這一點其實也是中國企業所要面對的問題。 (FT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