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水舞間》在新濠集團主席兼行政總裁何猷龍攜手眾人打拚下,確定煥新重啟。
2月27日,在澳門新濠天地的摩珀斯40層的泳池旁,一座特別為《水舞間》新聞發佈會而搭建的小型圓頂場地佇立於此,場內看台座無虛席,後排是百餘位中外媒體的代表焦灼等待著。前排則端坐著一眾澳門政商名流,唯獨空了最中間的位置。
時間來到下午三點,場地入口聚集的人群中開出一條路,何猷龍在全場矚目下快速步行入場,坐在了最後一個空位上。他身著利落的灰藍色西裝,繫上一條墨藍色的領帶,有意配合今日的主題。正對著他的,是弧形巨幕上的《水舞間》標誌,而大片海底背景的靛藍光線照亮了看台上每一位專注的臉孔。
眾人都在期待著這一時刻,何猷龍與《水舞間》導演佩帕里尼(Giuliano Peparini)一齊點亮了舞台中央的寶劍王座,象徵著巨作《水舞間》在今年五月的回歸。這場水上匯演自2010年開演以來,已經成為遊客到訪澳門必看的駐場表演。新濠集團再次投入資金,招募來自全球近三百位表演者與幕後人員來到重新打造的《水舞間》,售票通道已經於3月10日開啟。
在許多時刻,何猷龍的表現完全不像是在全球十大博彩企業之一的領導人,反倒像是一位身兼多職,實幹實操的創業家。每每談起集團營運,他總是對業務情況瞭如指掌,介紹公司歷史更是信手拈來。他能隨口講出集團進入菲律賓市場的年份,甚至於新濠天地的落成開幕日期。
就連性格,都保持著起家時的模樣,敢於冒險又堅韌不拔,總能轉危為機。台前,何猷龍目光長遠,從不侷限於一張張牌桌,早早投資大型娛樂項目,更一手打造澳門賭場駐場表演的經典之作。幕後,他重情重義,家庭生活從來低調而簡單,不登八卦雜誌,更在商業上數次出手,只為幫助識於微時的合作夥伴。
當被問及“與《水舞間》第一次面世相比感覺有何不同?”時,何猷龍笑著回應稱“沒有第一次緊張。”他正對著落地窗,眼前景色是新濠天地。“CITY OF DREAMS”幾個銀色大字掛在樓頂,簡潔外形裡卻藏著一座以複雜程度聞名國際的水舞間劇院,專為《水舞間》演出而打造的。何猷龍從《水舞間》開始,回顧了他這二十年來帶領新濠走過的高山低谷,呈現了他對企業和行業的未來設想。
2009年開業的新濠天地投資金額為24億美元,在2008年金融風暴期間算得上一筆“巨款”。“全球銀行都有問題,澳門所有綜合度假村都停工了,逾2萬個工人沒得開工。”何猷龍回憶道,“只有新濠天地還在建,還有1.5萬個工人,如果連我們都停了,那就全停了。”
何猷龍形容那是段辛苦而緊張的日子,服務於集團的銀行在這場危機中倒下,而集團為了興建綜合度假村而向銀行貸款,資金情況相當緊張。但偏偏,他還是想堅持這個從2005年就許下的心願——在澳門打造一個與眾不同的世界級大型匯演。
世界級的表演,需要有世界級的舞台。《水舞間》劇院由知名的紐約貝氏建築事務所操刀,劇院圓形舞台下的水池容量達到370萬加侖(約14000立方米),相當於5個奧林匹克標準泳池,更設有239個自動噴泉。只需要一分鐘,這個舞台便可從泳池變為陸地。270度的環繞看台能夠容納近2000名觀眾,供其近距離觀賞、沉浸式體驗。
然而,處於金融風暴低潮期,何猷龍曾不止一次遇到反對的聲音。“那個年代,好多人都覺得澳門是一個純粹賭錢的地方,就算做綜合度假村,都不確定遊客是否真的會來。”何猷龍說,“銀行都問我們,是不是該停下來,省點錢?”
直到《水舞間》於2010年9月16日開幕之時,集團已經投資了近20億人民幣。投資額之高,連何猷龍也曾搖擺。“我都不知道,人們會否真的接受,坐下來看90分鐘的表演。”何猷龍說,“《水舞間》的風險,真是超大。”
近乎孤注一擲,但他賭贏了。《水舞間》面世的幾年間,斬獲了全球各項表演大獎,成為澳門最具特色的駐場表演,至今已吸引了近700萬觀眾入場。“我在行內三十多年,看著澳門的經濟起飛,其實由2005年開始已經有大量遊客湧入澳門,尤其是自從《水舞間》公演之後,遊客的數目有增無減,不少同行都接載過很多專程來看《水舞間》的客人。”澳門的士司機總工會理事長郭良順在本地媒體《東方日報》2015年的報導中說道。
根據《商業周刊》彙編新濠集團財報,《水舞間》開幕帶動了新濠天地業務增長,2011年的新濠天地營業額較2009年剛開幕時翻了近3倍,從13.3億美元升至38.3億美元。新濠天地的強勁業務增長亦幫助新濠集團在2011年扭轉盈虧,全年淨利潤達到2.94億美元,集團成功走出金融風暴的陰霾。
今時今日,當被盛讚逆勢投資勇氣可嘉,何猷龍只會雲淡風輕地玩笑道:“那時候年輕,少不更事。”但更深層的原因是,何猷龍是長期主義的信徒。即使過了15年,水舞間劇院仍然是全亞洲頂尖的水上匯演舞台,更吸引了鄭秀文、謝霆鋒和郭富城等巨星來此地表演。在何猷龍眼中,《水舞間》的影響絕非曇花一現,而是對集團業務有長期正面效應的品牌。
時間也證明了,何猷龍的投資策略絕非年輕氣盛,而是高瞻遠矚。近年來,受大環境影響,澳門博彩客戶發生了結構性的變化,博彩企業的盈利增長點從貴賓廳轉向中場。不同於貴賓廳的客人,這些中場客往往以旅遊客、家庭客居多,也更加關注酒店服務、娛樂設施和餐飲購物。
另一方面,澳門特區政府在政策層面也更強調經濟的多元發展。2022年,澳門特區政府再續賭牌(即博彩經營牌照)時便提出了要求博彩企業的非賭業務投資須佔九成以上的要求,最終獲續賭牌的六間博彩企業合共投資非賭業務達到1087億澳門元。其中,新濠集團承諾的非博彩投資額達100億澳門元。
中金公司研究部指出,澳門經濟驅動已經發生改變。“開放賭權的前20年,業務增長是以物業為主的。但現在,業務增長是以內容為主的。”中金公司研究部指出,過去澳門博企憑藉新開酒店、度假村吸引遊客到訪,帶來新的業務增長,而現在,澳門各間企業必須以內容作為動力。其中如新濠天地推出駐場表演等,都是吸引遊客到訪澳門,帶動旗下酒店、餐飲需求的例子。“長遠來看,澳門的未來或許是全球的休閒娛樂勝地,而不再過度依賴博彩。”
早在二十年前,何猷龍就已經思考並推演出了這個結論。當時,新濠還未正式進攻博彩業,他眼見整個澳門都是度假村和賭場,“太驚人了”。作為銳意進入澳門博彩業的年輕領袖,他更希望有所創新,“如果你一直單純用賭場來吸引他,那就是一個同質化的產品。從這裡到那邊,都是同一張牌桌。那你怎麼吸引更多人來度假村呢?”
“娛樂”,這是何猷龍的答案。然後,下一個問題又緊接而來,“我就在想,有什麼國際水準的娛樂是可以帶到澳門來,而且我們可以做得更好的。”
帶著這個疑問,何猷龍走遍世界,最後在世界賭城拉斯維加斯的Bellagio酒店找到了答案。在此處,太陽馬戲團帶來駐場表演的劇目《O》,融合了雜技、戲劇、跳水、舞蹈等多樣元素,自1998年開演至今票房收入已經超過10億美元,可謂名留青史的經典之作。於是,何猷龍邀約《O》的導演、太陽馬戲團三位創辦人之一的佛朗哥·德拉戈(Franco Dragone)共同合作,打造一套專屬於澳門的水上匯演。
《水舞間》應運而生,為觀眾帶來視覺盛宴,呈現無數個令人心驚膽跳的瞬間。例如,升至24米的人體吊燈,演員們赤手懸掛,再優雅地躍入9米水池之中。眨眼間,水池中央便會升起巨型帆船,演員們在船上表演體操雜技。還有扣人心弦的空中摩托雜技,演員在半空中翻騰,再穩穩落地。這些本應只在電影特效中才能看到的表演,如今都能親眼見證。
在內容上,何猷龍有一個堅持:中西合璧。在他的眼中,國際秀《水舞間》應該是亞洲博彩業中最具代表性的駐場表演,必須要以中國文化與觀眾達成共鳴,所以不能照搬太陽馬戲團在海外演出時的歐美場景。因此,在《水舞間》過去的呈現中,東方特色也始終貫穿全場:公主必須是亞洲面孔,有著披肩黑髮;大型場景道具包括了一座禪意的涼亭。
佩帕里尼(Peparini)重新打造的《水舞間》仍然保留了這些巧思。在發佈會當天有一場預演,演員們身著華麗的戲服,展示著拿手的雜技。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不是黑人智者帶來的柔骨術,也不是頭戴水晶面具的小丑兵團,而是數位前空翻入場的武術高手。隨著音樂,他們揮舞長棍,再飛躍而起,將棍棒重重地擊落在地,力道震徹全場,盡顯中國功夫的武道神韻。
在舞台之外,更深刻的影響正在悄然發生。《水舞間》演出的10年間,培養了不少本地演員及幕後工作人員,如今《水舞間》新章的團隊中,有三分之一都是中國人。“當年是真的沒有這種人才,300人中只有一兩個中國人,但現在有100多位。”談到這裡,何猷龍臉上不無自豪,“我真的希望,通過《水舞間》的表演為下一代創造一個職業機會。告訴年輕人,來賭場工作不一定只是派牌,如果你喜歡體操、跳水、芭蕾或者雜技,都可以來《水舞間》試試。”
至於何猷龍的人生舞台,與《水舞間》相比,則簡單得多。這近五十年來,他只有幾個名銜:賭王何鴻燊之子,怡富證券衍生證券部經理助理,亞洲網上交易公司創辦人,新濠國際的董事總經理,以及跟隨他至今將近10年的新濠集團主席兼行政總裁。
眾多稱呼之中,“賭王之子”曾是最廣為人知的一面。但是,細數他的經歷,會發現父親的庇蔭並不足以解釋他的成功,反倒是那一段段抹去光環的時刻,成就了他的過人之處。
時間回到1999年,何猷龍從加拿大多倫多大學商學院畢業回港,先後加入花旗銀行和怡富證券工作。不顧手握的“銀匙”,何猷龍如每個初入投行的新人一樣,努力地增進著自己身為一位銀行家的基本技能,細緻到做簡報和路演的功夫。閒時就朝九晚七,忙時就加班至凌晨一點,僅七個月,勤奮的他便獲升職。
這段投行的經歷,讓何猷龍懂得了融資的力量,更培養了逆向的投資思維。2001年,適逢“9·11”事件發生,全球資本市場大跌。他選擇向母親借錢,買下了新濠集團的部分股份。“我爸爸公司一直有持股,如果我叫他讓我運作,相信他都會願意,”何猷龍在接受媒體訪問中說道,“可能我當時年輕,過分自信,希望自己‘不只是打份工’,想自己也投放資金,當時就向媽媽借錢來買。”
彼時,在眾人眼中,新濠國際是一盤無利可圖的生意,旗下最有潛力的只有數間水上餐廳,市值不足一億港元。“公司連員工都沒幾個。”何猷龍笑稱自己是“員工一號”。當時擔任董事總經理的何猷龍,將新濠旗下業務重新包裝經營,大大改善業務收益。根據新濠國際年報,在2004年,集團成功扭轉盈虧,從何猷龍2001年接手時的虧損1860萬港元,發展到純利6516萬港元,營業額也在三年內翻了逾四倍。
但對於新濠國際和何猷龍而言,那只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勝利。何猷龍還有更大的野心,眼見澳門“開放賭權”,他想抓住這個絕佳的機會,創立屬於自己的博彩業帝國。但他不願孤身啟程,在資本市場打拚的經驗讓他明白,合作借力才是最高效的商業之道。他開始在全球範圍尋找合作夥伴與投資者,做簡報和路演—彷彿又回到了投行的那段日子,不同的是,這次的內容是介紹澳門博彩業的潛力。
“
我真的希望,通過《水舞間》的表演為下一代創造一個職業機會。告訴年輕人,來賭場工作不一定只是派牌。
”
在澳大利亞雪梨,何猷龍遇到了皇冠度假村的董事長佔士(James Packer)。作家Damon Kitney在佔士個人傳記《The Price of Fortune》中記載了這個巧妙的相遇時機。何猷龍彼時手握著一塊從父親處獲得的土地,希望興建自己的賭場。而佔士正開始考察澳門的博彩業,希望抓住亞洲中產崛起的機會。同樣來自顯赫的家族,都希望證明自己有別於父輩的性格與才幹,最重要的是,同樣認可亞洲博彩業的前景,於是兩人一見如故,迅速在2004年末合資創辦新濠集團,並開始在澳門建設賭場。
在2002年“開放賭權”之前,何鴻燊的澳門博彩壟斷了賭權將近40年。為了長遠的經濟發展,中央與澳門特區政府決心引入競爭。最終賭牌批給三間企業:本地龍頭澳博,香港酒店大亨呂志和旗下的銀河娛樂,以及美國永利集團旗下的永利度假村(澳門)。但銀河娛樂聲稱與大股東金沙不合,於是政府修例允許賭牌分拆出“副賭牌”,而金沙中國獲銀河娛樂批出的副牌,隨後也允許澳博和永利分拆賭牌。
再一次地,何猷龍往父親庇蔭之外行出了一步。何猷龍和佔士決定全力競逐永利的副牌,但方才將新濠國際起死回生的何猷龍,手中現金不足。他再一次發揮從投行中習得的知識,借助新濠國際的上市地位不斷分拆股份,在短短一年內不斷分拆股份及融資,股價也水漲船高。合作夥伴佔士則著力尋覓私人投資者及聯絡永利。
這張賭牌的爭奪,不可謂不激烈。佔士傳記中記載道,時任永利集團主席Steve Wynn在當年基本每周都會收到關於副牌的查詢,潛在的競爭者包括美國博彩巨頭哈拉斯(Harrah’s),出價4億美元。但何猷龍和佔士抱著必然的決心,報價8億美元。兩周後,Wynn在電話中開出9億美元,而這對合作夥伴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在2006年的3月4日,澳門最後一張副賭牌正式被新濠集團收入囊中。不到兩周後,何鴻燊辭去新濠國際董事會主席,由何猷龍接任主席兼行政總裁。半年後,何猷龍迎來了女兒的出生。終於,在踏出離開父親庇蔭的最後一步的同時,他也踏出人生的第一步,學習去成為父親。
回憶起父親,何猷龍表示:“我的爸爸是一位深受大家喜愛的傳奇人物。雖然從未跟爸爸共事,但我從他身上學到的就是做人要爽快,有義氣。”
2016年,皇冠度假集團和佔士轉變公司策略並欲出售新濠集團股權,故何猷龍的新濠國際先以8億美元收購了皇冠所持的部分股份,其後再以12億美元收購了其13.4%新濠集團股權。縱使收購標誌著12年的共同經營劃上句號,但何猷龍至今仍稱呼佔士為“老友”,盛讚其為新濠集團乃至澳門博彩業帶來了國際化的營運經驗——當然還有一份珍貴的同路友誼。
這種爽快也體現在管理上,雖然公司在全球聘用了2萬名員工,但何猷龍討厭大型公司裡的官僚主義。“我沒辦法學會所有東西,所以專業的範疇邀請專業的人來做。我們會擁抱多元的觀點,但一定要強調效率。”何猷龍說,“我不喜歡坐下來想三個月,那不是我們的風格。我們的風格更像是,Let's do it!”
當被問及成功的秘訣,何猷龍笑著坦言自己從來都不是天之驕子:“我讀書時不算特別優秀的學生。我更多是想一些策略,然後努力去達成。坦白來說,也不算是很好的策略。”緊接著,他說:“我的成績,其實更多是天時地利人和吧!”他舉例,1999年回來時碰上了澳門回歸,而創立公司之時又碰上澳門“開放賭權”,他感恩政府和行業的機會,也自謙將會繼續努力。
至於夢想,何猷龍腳踏實地地回應道,只想盡快將新濠集團在疫情期間累積的債務減低,集團亦在探索“輕資產”策略,以斯里蘭卡即將開幕的物業為例,便是新濠提供酒店管理服務,而合作夥伴與John Keells持有物業資產。他補充,集團正探討菲律賓物業的策略性選擇方案,但另一方面,他不希望債務阻止集團成長機會,泰國開放賭權為千載難逢的機會,集團正研究在泰國投資的可行性。
雖然在何猷龍的口中,故事變成了“時勢造英雄”,但屢次扭轉危機,卻不是誰都可以。再回看2008年,面對金融風暴,何猷龍在新濠集團的年報中以愛好詮釋企業的生存哲學:“我們不滑向冰球所在之處,而是滑向冰球所去之處……時刻預測球路,不斷調整策略。” (i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