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還是隨意找了一家店,點了滷肉飯、滷肉面、滷雞腳、黑米粥、紅糖包子,還有一杯咖啡。這家開在居民樓裡的店,食客不多,原因是味道一般,滷肉飯居然只是溫的,滷雞腳只有醬油的味道,硬著頭皮吃完。
到顛倒博物館的時候,我才發現短短幾天,肚子已經圓滾滾了。減肥是多麼困難啊,長胖又多麼容易啊!同理:人要想做成一件事是多麼困難,想放縱自己又多麼容易啊!
不知不覺到了孫中山先生故居,早期革命人士有許多流亡海外的,秘密居住一處,地下活動,行蹤暴露後迅速轉移。牆上掛著“天下為公”四個大字,據說是真跡。為了國家和民族解放而奮鬥是他們的信仰,此刻,我覺得“信仰”兩個字是滾燙的,莫說今人缺乏信仰,即使有,沒有經過考驗,談何信仰?
革命要豁得出性命,還要源源不斷的金錢。東南亞的華僑富商貢獻了大量捐款,抗戰時期有三分一的軍費來自於此。讀書時,一心崇拜先賢;長大後,才知普通人幾乎做不到捨棄身家性命為一種主義而奮鬥終身。 《孟子》裡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這話放眼中外無不准,孟子真是一位偉大的預言家啊!
僑生博物館裡中西合璧的陳設無比奢華,雕欄玉砌今猶在。欄杆上精美的雕花、花瓶上繁複的繪畫、窗戶上五顏六色的琉璃、餐桌上閃閃發亮的銀製餐具,無不訴說著主人的地位和豪奢。歷史上,兩廣福建一帶長期被視作邊遠蠻夷之地,到了明朝,海外貿易發達,海運的需求越來越大,港口興起,東南沿海一帶才成了香餑餑。
書裡寫的鐘鳴鼎食之家,大概就是這樣吧。不知道他們的後代在做什麼,俗話說:“富不過三代,窮不過三代。”我以為不然,富人也許三代以後有所衰變,但其家世源遠流長,短短數年又能興起,窮人則需要幾代人努力才能真正有所改變。我想起爺爺,他是孤兒,由爺爺撫養長大,是地主家的長工。那年頭,吃不飽飯是家常便飯,地主刻薄,經常讓長工頭子立規矩,犯了錯要在烈日下曬幾天,不給飯吃,下跪挨罰挨打,打耳光,用鞭子抽。爺爺常說:“只要有一口飯吃,我什麼煩惱都沒有,現在的日子多好啊!”永遠向前看是爺爺的人生哲學,那怕處於困境之中,我從沒見他皺過眉頭。
站在十字路口,猶豫去那個方向,想起了弗羅斯特的《未選擇的路》,當年曾以此課為匯報課,現在想起來感慨萬千。在我人生的幾個關口——畢業、擇業、轉業、結婚、辭職,我都選擇了大家不怎麼選的那條路,有時候真覺得險,有時候又覺得忠於內心、沒有遺憾就好。
人一生的路要怎麼走,也許一開始誰也不確定,正如張弼士也不知道出身貧寒的自己會成為印尼華人首富。大家可能不知道張弼士這個名字,但一定聽說過張裕,他是著名的張裕葡萄酒的創始人。1915年,張弼士帶領中國代表團出席了“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張裕一舉成名,奪得一個金獎三個優等獎。張弼士故居現已改造成酒店,許多電影在此取景,也是全球十大豪宅之一。
一面牆上印著黑白衣褲媽姐的照片,她們大多是年幼被逼出嫁,不願受擺佈,自願加入媽姐會,終身為南洋富裕家庭幫傭,辛苦換來的收入也要供給家中弟弟娶親或者維持家人生計。在張弼士先生家中,這些出身卑微的女人理所應當不是主角,不知道是那位有眼界的高尚之士將她們辛勤的一生公之於眾。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路,女性的路向來艱難,至此我想明白了許久以來沒有明白的一個問題:偶然看到毛選裡講婦女解放的問題,婦女問題的根本在於生育,可是縱觀20世紀初關於婦女解放的口號裡從來沒有爭取冠姓權的內容,冠姓權難道不是男權爭奪的焦點之一嗎?現在我明白了:婦女問題首先要解決的是生存,解放婦女就是要發展婦女的生產力,解除婦女對男性的經濟依附,提高婦女地位。今日之中國,多數婦女都是能夠經濟自給自足的,婦女地位如何?吾輩任重而道遠。
在這條街的另一面,有一位顏文龍先生的銅像,曾獲得“世界先生”“亞洲先生”“馬來西亞先生”“馬六甲先生”等多個榮譽稱號,是馬來西亞健美之父。在那個中國人被稱為“東亞病夫”的年代,我們多麼需要向世界證明中國人是有力量的,有文化的,中國人不是劣等民族。在衣服尺碼越做越小的今天,我們急切地需要向世界展示女性的力量、能力、智慧。婦好征戰時手持8.5公斤的銅鉞,她並不是天生神力,如同張偉麗不是天生的拳王。曾經日本人身形非常矮小,如今日本人平均壽命居世界前列,平均身高也高於中國。這得益於國民健康計畫,營養健康的飲食是身體健康的前提,而我們現在流行的審美執著於弱化女性。
臨走之際,再吃一次榴蓮,讓好心情再長久一點。
夜幕降臨時,我們乘機離開。半空中俯瞰夜景,燈火通明的城市漸漸遠去。別了,馬來西亞!
一覺醒來,飛機正在下降高度,下面是海,無數隻小船靜靜地漂浮著,燈光映照海面,好像江南水鄉的樣子。恍然發現這就是馬六甲海峽,地圖上那麼小的一道海峽,從飛機上看就像一條河,無數船隻排列等待通過。此刻,我正在歷史與現實的交匯點,感慨造物神奇,人生的一些偶遇真是奇之又奇。海岸線延伸向繁華的市區,高樓林立,燈火輝煌,想必就是新加坡了。
(西風碧樹天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