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tune雜誌─孫正義的九次重大人生轉折

在唐納德·川普的第二任期之初，這位新任美國總統迎來了一次與部分核心盟友共同亮相的機會。在出席活動的領導人裡，有些是意料之中的，例如內閣提名人選、國會領導人、超級捐贈者埃隆·馬斯克，不過，至少有一位嘉賓的現身令人頗感意外：日本億萬富翁、科技領域投資者孫正義（Masayoshi Son）。

今年1月21日，孫正義在白宮羅斯福廳（White House Roosevelt Room）成為焦點，他宣佈軟銀集團（SoftBank Group，孫正義旗下總部位於日本東京的大型企業集團）將為“星際之門”（Stargate）項目提供大部分資金。該項目是軟銀攜手OpenAI和甲骨文（Oracle）達成的一項雄心勃勃的合作項目，旨在全力助推美國鞏固在人工智慧領域裡的領先地位。孫正義為了可以在講台上被眾人看見，特意站在一個箱子上，他的身旁是甲骨文的董事長拉里·埃裡森和OpenAI的首席執行官薩姆·奧爾特曼。孫正義向川普承諾，“星際之門”項目將投入高達5,000億美元的巨額資金，用於在全美範圍內建構一個集資料中心、發電廠和研究中心為一體的龐大網路。川普對“摯友孫正義”大加讚揚，稱其為“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人工智慧基礎設施”提供資金支援。

孫正義對川普表示：“這標誌著美國黃金時代的開端。若非您成功當選，我們不會決定（推進這項投資）。”

這也是投資人工智慧的黃金時代，孫正義似乎已經下定決心要成為這場豪賭的最大玩家。軟銀正在牽頭為OpenAI籌資400億美元的資金，旨在把OpenAI的估值推高至2,600億美元，這一數字或將刷新私營公司單輪融資的最高紀錄。如果這筆投資最終敲定，軟銀就將成為OpenAI的最大股東。與此同時，軟銀和OpenAI正在攜手籌備一家合資企業，致力於在日本全力開展人工智慧的開發與推廣工作。

這一輪投資熱潮尤為引人注目，因為孫正義在某些領域裡更為人所知的，是他的一系列失敗經歷。事實上，上一次孫正義如此頻繁地登上全球新聞頭條，還要追溯到2022年，那時他的願景基金（Vision Fund）遭遇了270億美元的巨額虧損，一度瀕臨崩潰的邊緣。其中，最為人矚目的失敗案例莫過於共享辦公空間新創企業WeWork，願景基金被迫對其進行高達140億美元的資產減記。

然而，孫正義的東山再起正是他一貫以來的風格寫照。多年來，在財富的獲取與損失方面，他的經歷之跌宕起伏，在資本主義發展歷程中，幾乎難有其他投資者能夠與之相提並論。從早年作為一名幹勁十足的軟體分銷商起，孫正義便展現出出手不凡的特質，他對懷揣遠大夢想、極具個人魅力的年輕創業者深信不疑，並且擁有一種非凡的能力——可以在投資遭遇重創之後迅速重整旗鼓，把他喻為日本傳統的達摩（Daruma）不倒翁再恰當不過，這種玩偶底部沉重且配有配重，象徵著堅韌與不屈的精神，就如同美國的威寶（Weeble）娃娃一般，無論如何搖晃，卻始終屹立不倒。

在孫正義的職業生涯中，這種大起大落、絕地反擊的模式不斷循環上演，而且每一次興衰周期似乎都進一步夯實了他的財務根基。軟銀的首次重大成功得益於對雅虎（Yahoo）的投資，雅虎是網際網路泡沫（Dotcom Boom）時期的寵兒，這一成功投資不僅鞏固了孫正義作為風險投資領域遠見者的聲譽，還讓他短暫地登上了世界首富的寶座。然而，雅虎隨後陷入了一系列戰略失誤的泥潭，隨著網際網路泡沫的破裂，軟銀的市值從超過1,800億美元暴跌至25億美元，跌幅達到98%。

孫正義之所以能夠東山再起，要歸功於網際網路泡沫破裂前一個月做出的一筆2,000萬美元投資，這筆投資讓軟銀獲得了當時名不見經傳的中國電子商務新創企業阿里巴巴34%的股份。孫正義曾經公開表示，在與阿里巴巴的創始人馬雲會面僅六分鐘之後，他便完全憑藉直覺做出了投資的決定。多年之後，孫正義回憶道：“是馬雲的眼神，那裡面透著一股‘野獸般的氣息’。”

在2020年的巔峰時期，軟銀所持有的阿里巴巴股份的價值超過2,000億美元，為軟銀投資數百家其他企業提供了雄厚的資金支援。在日本，軟銀率先推動了高速網際網路與寬頻的普及，恰好滿足了全球科技素養最高的年輕一代的需求。2006年，軟銀收購了沃達豐日本公司（Vodafone Japan），隨後把其更名為軟銀移動（SoftBank Mobile），這一行業顛覆性舉措讓孫正義得以掌控日本的頂級電信供應商之一。這一成功為軟銀收購Sprint的多數股權鋪平了道路，後來孫正義又把Sprint與T-Mobile合併，締造了美國第三大移動通訊營運商。

孫正義的順遂運勢在2017年仿若急轉直下，戛然而止，彼時他推出了規模高達1,000億美元的願景基金，這只基金堪稱全球最大的科技投資基金，得到了沙烏地阿拉伯和阿聯的大力支援。該基金的巨額虧損最終迫使孫正義出售了軟銀的諸多資產，包括其持有的大部分阿里巴巴股份。

即便孫正義內心對這些跌宕起伏深感不安，但他卻鮮少將這些情緒表露在外。他居住在東京高檔的麻布十番區（Azabu Juban）的一幢豪華宅邸裡，即使在2019年，軟銀因為WeWork的首次公開募股失敗而面臨財務困境，孫正義仍然從軟銀獲得了一筆個人貸款，斥資1.17億美元（這一價格在當時創下了美國住宅地產成交價格的最高紀錄）購入了位於矽谷山丘地帶伍德賽德的一棟宏偉的歐式別墅。

孫正義在軟銀的東京總部的頂層辦公室中陳列著個人收藏的武士刀和盔甲，當他想要展現出威嚴姿態時，其氣勢不亞於任何封建時代的軍閥。東南亞的超級應用程式Grab的聯合創始人陳炳耀（Anthony Tan）回憶起2014年被召至東京與孫正義會面的情景。一個小時後，孫正義切入正題，向陳炳耀提出了一個不容他拒絕的提議。陳炳耀回憶孫正義當時說：“你接受我的投資，於我有利，對你同樣有益。倘若你拒絕，那對你而言就將毫無益處。”（陳炳耀接受了這筆投資。）

Uber的首席執行官達拉·科斯羅薩西對眾多科技公司的首席執行官無數次從舊金山飛11個小時到東京與孫正義會面的緣由，給出了言簡意賅的解釋：“與其被他們的資金炮火瞄準，我寧願把這筆資金納入麾下，為我所用。”

孫正義的“資金大炮”在願景基金上可能打偏了。但為他重新裝填“彈藥”提供契機的，是另外一項極為成功的非凡投資——對英國晶片設計公司安謀國際科技（Arm Holdings）的投資。2016年，軟銀將安謀國際科技公司私有化。自2023年9月軟銀推動安謀國際科技公司在納斯達克（Nasdaq）上市以來，其市值已經飆升至近1,200億美元，軟銀也因此得以把其持有的90%股份中的一部分作為抵押來獲取貸款資金。

軟銀需要這筆新資金。對於“星際之門”項目，軟銀已經承諾提供初期520億美元融資裡的190億美元，以換取40%的股份。今年3月中旬，軟銀斥資65億美元收購了專注於人工智慧計算的美國晶片設計公司Ampere Computing。軟銀在人工智慧領域承諾投入的資金規模遠超其去年年底資產負債表上所顯示的310億美元現金儲備。據《The Information》報導，軟銀目前正在與銀行家商討借款160億美元用於投資，此外，它在近期還安排了以其持有的安謀國際科技公司的股權作為抵押借款185億美元。

“星際之門”投資背後隱藏著一個更為關鍵的問題：這項投資能否收穫與之匹配的回報。今年1月27日，就在白宮舉行相關儀式的六天之後，全球投資者一覺醒來，看到報導稱，中國杭州一家鮮為人知的新創企業深度求索公司成功開發出一款人工智慧模型DeepSeek，其性能與OpenAI的頂尖模型相當甚至更勝一籌，但其執行階段所需要的記憶體和耗電量卻少得多。深度求索公司稱，開發這款模型的成本不到600萬美元，僅為大型科技公司宣稱在模型開發上投入的數十億美元的一小部分。

“DeepSeek衝擊”對人工智慧模型性能與成本之間關係的主流假設發起了挑戰。然而，科技領域的眾多人士認為，這些質疑轉移了人們對一個更為關鍵事實的注意力——縱然人工智慧模型自身效率有所提升，但對人工智慧需求的持續攀升，仍將引發對電力和硬體的巨大需求。奧爾特曼在OpenAI網站上發表的一篇論文裡指出，“基礎設施決定成敗”。

顯然，建設該基礎設施所需要的巨額成本預估並沒有嚇到孫正義。今年2月，在東京舉辦的軟銀會議上，孫正義與奧爾特曼一同出席活動，他聳聳肩說道：“在DeepSeek事件發生之後，有些人說：‘哦，你在過度支出。要知道，少花錢就可以節省很多錢。’但我認為你們看待問題的角度有偏差……全球國內生產總值中有多大比例將會被比人類聰明10億倍的事物所取代呢？”

孫正義預估，在未來十年內，人工智慧驅動的解決方案將至少取代全球5%的國內生產總值，甚至這一比例可能高達10%。他說：“如果每年能夠帶來9兆美元至18兆美元的回報，那麼你就不應該畏懼投入數兆美元的成本。我們為何要一味追求高效？究竟是為了什麼？這一點，我始終無法理解。”

在同一場活動中，孫正義回憶起他與奧爾特曼此前的會面經歷。時間回溯到2017年，當時奧爾特曼來到東京尋求資金支援，結果卻空手而歸。然而，兩年之後，當OpenAI成功研發出世界上最先進的人工智慧模型之一時，孫正義提出向該公司投資10億美元，但這一次，遭到了奧爾特曼的拒絕。

在台上，孫正義對2019年的那次會面有著更為美好的回憶：“當時你提及對通用人工智慧（AGI）的追求。我當即表態，‘我相信你，願意投資。’從那時起，我就成了你的堅定支持者，從未有過絲毫的懷疑。當時大多數人都認為你的想法太過瘋狂，對吧？”奧爾特曼回應道：“有些人也覺得你很瘋狂。但一切都會步入正軌的。” (財富Fortu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