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麒麟9000S對ASML意味著什麼?

如果沒有這些年美國發起的“芯片戰爭”,ASML可能不會被大眾所知。



如果搭載麒麟9000S芯片的華為mate 60 pro沒有突然發售,ASML可能依然是無法企及的“神”。

它掌握著全世界芯片供應的命門——光刻機。光刻機是製造芯片的核心裝備,除了ASML,日本尼康也有光刻機業務,但主流的深紫外線光刻機(DUV) 、極紫外線光刻機(EUV)幾乎被ASML壟斷,其中頂尖的EUV光刻機只有ASML可以出貨。

DUV光刻機主要用於14nm及以上製程,但多次曝光也可做7nm,所以很多人猜測麒麟9000S是不是用DUV多次曝光製造。“最話”從供應鏈了解到,目前麒麟9000S生產良品率高,在加緊備貨,將應用到華為的諸多產品線。

無論麒麟9000S是用什麼類型的光刻機製造、工藝是什麼,都事實上撕開了封鎖的一角。

2018年以來,懾於美國的壓力,荷蘭政府禁止ASML向中國出口EUV,但可以銷售上一代的DUV。根據ASML官網提供的信息,該公司目前在售的主流浸沒式DUV光刻機產品共有三款,分別是:TWINSCAN NXT:1980Di、TWINSCAN NXT:2000i、TWINSCAN NXT:2050i。

然而今年年初,美國為了進一步打壓中國芯片行業,要求將DUV也納入禁售範圍。3月份,荷蘭政府表示,考慮把光刻機的出口管制範圍擴大到DUV。6月30日,荷蘭政府宣布針對先進半導體設備出口的新規定,要求相關企業在出口先進產品之前須獲得許可證,否則不得出口。

該規定原定於9月1日生效,但在中方的斡旋之後,禁令又獲得了五個月的緩衝期。

近日,ASML官方表示:“荷蘭政府也已經頒發了我們截至9月1日所需的許可證,允許ASML今年繼續發運TWINSCAN NXT:2000i及後續推出的浸潤式光刻系統。”

按最新規定,ASML在今年底前能夠繼續履行與客戶簽訂的合同,發運獲得許可的光刻設備。公司強調,客戶已經知悉2024年1月1日起有可能不會獲得出口許可證。

ASML這一態度似乎是在向客戶喊話“趁早下單”,也似乎是在擔心DUV未來不再具有壟斷地位。


中國已成為全球最大的半導體市場之一,佔據了全球半導體消費總額的約50%。

在這樣的情況下,歐美對華採取了堪稱是“PUA教程”的打壓策略:一方面強勢壓迫,要求各家公司必須服從於禁令,不准出售頂尖的EUV光刻機和高性能芯片;另一邊,偶爾給出適度迴轉空間,在窗口期加緊銷售非前沿產品。

類似的操作在最近幾年反复上演。

歸根到底,歐美廠商既不想中國掌握了核心技術,也不想失去中國市場。一旦中國在相關行業實現後發製人,那麼會直接影響歐美在相關領域的行業主導權。

“中國是全球最大的計算機芯片市場,市場准入對我們和我們的中國客戶一樣重要。”今年以來, ASML總裁兼首席執行官溫彼得多次在公開場合為中國市場發聲。他表示,ASML進入中國市場是絕對必要的,並且中國尋求開發自己的半導體製造設備也是“合情合理的”。

7月19日,ASML公佈2023年第二季度財務業績,淨銷售額為69億歐元,同比增長27%;新增訂單金額達到45億歐元,其中16億歐元為EUV光刻機訂單;淨利潤19億歐元,同比增長35%。

從銷售額來看,ASML並不是家超級大公司,但萬億計的消費電子市場卻建立在它的產品基礎之上,包括中國。

本季度,ASML共售出113台光刻機。其中,來自中國大陸市場銷售收入佔比為24%,環比大幅增長。

溫彼得表示,過去兩年,全球市場需求滿足率不到50%,相較之下,中國市場的晶圓廠準備更加充分,中國市場消化了一部分其他市場放緩的DUV需求。近年來,全球芯片產能緊缺,ASML的供應鏈也受到了影響,交貨週期拉長。為此,ASML採取快速發貨策略,跳過部分原本在自家工廠完成的測試步驟,改為在晶圓廠完成最終測試和驗收,以實現快速投產。這一策略也導致部分收入遞延。

ASML預計,2023年第三季度淨銷售額將在65億至70億歐元之間,預計本年度淨銷售額將比2022年增長30%,高於此前預測的25%,毛利率也將略有增長。

由於宏觀經濟的不確定性,各行各業的客戶都變得更加謹慎,市場復甦也將滯後,且複蘇態勢尚不明朗。溫彼得強調,ASML擁有總價約380億歐元的未交付訂單,為應對市場短期不確定性提供了良好基礎,公司有望在2024年迎來明顯的增長。

溫彼得樂觀地認為,在AI、工業物聯網以及能源轉型的帶動下,半導體產業在短期週期後,會迎來長期增長。他預計,2025年ASML可以實現銷售額300億至400億歐元;到2030年,銷售額有望達到440億至600億歐元。

而無論是生成式AI、工業互聯網、新能源車,中國都是全球第二大甚至最大的市場,ASML想要保持業務高速增長,就離不開中國市場。


長期以來,中國大陸都是ASML排名前三位的大市場。

“我們繼續進入中國市場是絕對必要的。”今年,溫彼得在媒體面前表態認為,中國的半導體公司為了與全球對手競爭,必須購買行業前沿、非中國製造的機器。

他甚至還抱怨,在美國的壓力下,ASML放棄的已經夠多了。

溫彼得曾說:“芯片禁令會讓中國擁有自己的技術。”他還說:“如果不能得到這些機器,中方就會自己研發這些機器,研發需要時間,但最終他們會實現目標。”

這倒是坦誠的實話。

對ASML而言,保持對華出售其實也可以降低中方自主研發的決心。畢竟,全球範圍內有實力組建團隊開展光刻機自研的公司不多,從盈利角度來看,直接購買現成品反而是降低支出、控製成本的方式。

在經營層面,走上自研道路更多時候是迫不得已的選擇。所以,美國的“禁售令”某種程度上是“助推劑”,過去以純經濟利益考量的選擇,被自主可控的安全優先意識所取代,芯片製造設備國產化被堅定執行。

事實上,早在1977年,中國最早的光刻機GK-3型半自動光刻機就誕生。這時候,ASML還沒有出現。但彼時中國的電子工業以及消費電子工業相對於歐美國家還落後,在上世紀80、90年代半導體產能過剩的大背景下,更先進、價格更低廉的國外半導體產品湧入中國市場,中國企業紛紛退出。

那段時間,ASML的日子同樣並不好過。1967年,飛利浦技術團隊造出6鏡頭重複曝光光刻機的原型,由於高層不看好商業化前景,相關產品發展停滯不前。八十年代,為了度過經營危機,節省成本,飛利浦大舉剝離非核心業務。

1984年,荷蘭公司ASM和飛利浦及私募基金MIP共同投資成立了ASML。

儘管ASM創始人對光刻機有著充沛的熱情,但是他沒有能帶ASML走上正軌,ASM在四年後黯然離場,投入的三千多萬歐元也打了水漂,ASML大部分股權回到飛利浦手中。

那一時期整個光刻機行業都在經歷洗牌,日本廠商憑藉在光學、電子上積累,在金融體系的支持下,擊敗了歐美廠商,昔日龍頭GCA瀕臨破產,ASML苦苦支撐。

直到1991年,ASML憑藉“可拆解光刻機”PAS 5500從IBM手中拿下十億美元訂單,一舉奠定了地位。

ASML連夜拍攝設備使用視頻給無法坐飛機抵達現場的IBM項目經理的故事也常常被企業宣傳人士當作案例。

1993年起,ASML和老牌企業蔡司深度合作,並拿下蔡司半導體光學部門24.9%的股權。

經過十一年奮鬥,1995年ASML上市,才正式擁有了與日本半導體龍頭叫板的資本。

彼時美日之間,圍繞著半導體產業鏈競爭激烈。面對咄咄逼人的日本廠商,1986年,美國強迫日本簽訂了《美日半導體協議》,這份不平等的協議的主要內容是:限制日本半導體對美出口數量、對第三方的出口價格,以及強制擴大美國半導體在日本的市場份額。在之後,美國又強迫日本簽訂了第二次的《美日半導體協議》。

即便如此,在ASML上市的1995年,全球半導體銷售額前十的企業中,還有5家是日企,尤其是NEC和東芝,牢牢佔據冠亞軍位置。尼康、佳能在光刻機領域仍處在領先地位。

轉折點在1997年,美國能源部和英特爾牽頭成立EUV LLC聯盟,研發EUV光刻機。美國很自然地選擇了歐洲背景的ASML加入EUV聯盟。

期間,ASML與台積電工程師林本堅合作,2004年12月,日本半導體展SEMICON Japan開幕,ASML正式推出浸沒式光刻機的原型機,此後通過浸潤式光刻技術攻克芯片製程卡頓,一舉實現了對尼康的反超。2007年,ASML的光刻機市場份額達到60%。

2015年實現量產的EUV光刻機真正讓ASML封神。在先進製程領域,日本廠商被迫退出市場。

2003年,EUV聯盟拿出理論成果後解散,所有技術成果都由ASML掌握,其擁有優先使用權。2012年,ASML以技術為條件提出“客戶聯合投資計劃”,拿出25%的股份邀請客戶變股東,換取優先訂貨權。英特爾、三星、台積電三家公司分別拿下了15%、5%、3%的股份。

可以說,ASML的崛起除了找到了合適的技術路徑,也離不開在美日“芯片戰爭”里美國的大力扶持。


ASML光刻機是個極其複雜的機器,總共10萬多零件中,90%是與供應商合作的,產權共有,產業鏈上下游涉及5000多家公司。

而這一鏈條上,不少供應商或者技術來源是美國。並且作為加入EUV聯盟的交換條件,美國政府擁有對ASML生產的監管權限。若是ASML沒有爭取到歐美的鼎力支持,或許現在的光刻機霸主還是日本企業。騰飛的資本、技術源頭於美方,ASML只能服從禁令。

但是從文藝復興時代就擅長於在全世界做生意的精明荷蘭人,也不想一直當美國的跟班。

“首先,我們是一家歐洲公司,我們的工具中沒有使用太多的美國技術。”財報中,ASML頻頻撇清與美方的關聯。

美國掀起的貿易保護主義加劇了全球各國之間的隔閡,美國和歐盟的利益分歧越來越多,美國也在尋找新的突破,構建完全由自己掌控的下一代光刻機。

近幾年,美資企業不斷在嘗試新的光刻機製造方向,電子束直寫光刻機(MEB)、定向自組裝技術(DSA)以及納米壓印技術(NIL)等技術都取得了進展,成為可能的未來發展方向,只是在商業化指標上還無法和ASML的EUV相提並論。

EUV LLC聯盟的同聲共氣是建立在美國絕對自行能當領導者的基礎上的,現在或許再難得見了。

目前,全球半導體市場需求走弱,產能過剩。據外媒報導,台積電很可能在今年底前關閉部分EUV光刻機,半導體儲存製造商美光也宣布2023財年設備投資減少50%。

行業下行期,中國市場展現出的韌性是絕佳的博弈籌碼。

2023年,荷蘭外貿與發展合作大臣就表態稱,在向中國出售芯片設備的問題上將捍衛本國的經濟利益,“荷蘭不會一比一照搬美國的措施,我們會作出自己的評估。”

某種程度上,ASML小心翼翼地維繫著和中方的合作是眼下最有利雙方的破題之道。

截至今年4月, ASML在中國擁有16個辦事處,員工數超過1600人,為客戶提供全流程服務。

第三方統計顯示,半導體設備國產化率普遍不超過36%。在國家政策下,自主可控是大勢所趨,有著極大的挖掘潛力。麒麟9000S的橫空出世,是一個強有力的信號,也可能預示著半導體製造設備、工藝的國產化率正在加速。

截至目前,麒麟9000S只有華為一家採用,從供應鏈了解的情況,華為各業務線的需求在排期。而從華為剝離出售、已獨立經營的榮耀還不會採用麒麟9000S芯片。

在未來一段時期,ASML的光刻機仍然是製造高製程芯片的主力機。

但事態明顯的是:一邊美國積極另起爐灶,一邊中國奮力追趕,兩頭夾擊,處在夾縫中的ASML只能既不得罪美國,又不想失去中國市場,只有在平衡中尋求發展。

在現階段微妙平衡之間,中方如何找到機會再進一步或許是該認真思考的話題。ASML可以利用美方對日資的擔憂拿到專利籌碼,中國的企業未嘗不可從中藉鑑。

畢竟,商業戰場上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最話FunTalk)


看到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