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正用一則推文威脅聯準會的獨立性,而上一次美國總統如此施壓聯準會,要追溯到1971年,美國大滯脹時代的前夕。1971年,美國經濟已經面臨"滯脹"困境,失業率達6.1%,通膨率突破5.8%,國際收支逆差持續擴大。為爭取連任,尼克森總統對時任聯準會主席伯恩斯施加空前壓力。白宮記錄顯示,1971年,尼克森與伯恩斯互動次數顯著增加,特別是在1971年第三季和第四季度,兩人每季的正式會晤達17次,遠超常規溝通頻率。而這種干預在政策操作層面表現為:當年,美國聯邦基金利率從年初的5%驟降至年末的3.5%,M1貨幣供給量增速達到二戰後的峰值8.4%。在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全球貨幣體系劇變的這一年,伯恩斯對政治的妥協為後來的"大通膨"埋下伏筆,直到1979年後保羅·沃克大幅加息才得以解決。伯恩斯也因此背負了歷史的罵名。今天的鮑威爾,絕對不想重演伯恩斯的命運。伯恩斯的妥協:政治利益壓倒物價穩定01.1970年,尼克森親自提名阿瑟·伯恩斯擔任聯準會主席。伯恩斯是哥倫比亞大學的經濟學家、曾是尼克森競選時的經濟顧問,兩人私交甚篤。尼克森對伯恩斯寄予厚望——不是作為貨幣政策的把關人,而是作為政治策略的「配合者」。當時,尼克森面臨在1972年大選中爭取連任的巨大壓力,而彼時美國經濟尚未完全從1969年衰退中恢復,失業率高企。他急需一波經濟成長,即使是靠「放水」製造的虛假繁榮。於是,他不斷向伯恩斯施壓,希望聯準會降息、增發貨幣,以刺激成長。白宮內部錄音記錄了尼克森和伯恩斯的多次對話。1971年10月10日,在橢圓形辦公室中,尼克森對伯恩斯說:「我不想就這麼下台(I don't want to go out of town fast)……如果我們輸了,這將是華盛頓最後一次由保守派執政。”他暗示如果連任失敗,伯恩斯將面對一個由民主黨主導的未來,政治氛圍將徹底改變。面對伯恩斯試圖以「銀行體系已經很寬鬆」為由拖延更多寬鬆政策,尼克森直接駁斥:“所謂的流動性問題(liquidity problem)?那就是廢話(just bullshit)。”不久後,在一次電話中,伯恩斯向尼克森報告道:“我們把貼現率降到了4.5%。”尼克森回應:「好,好,太好了(Good, good, good)……你帶著他們往前衝,你一直都是這樣做的(You can lead 'em. You always have. Just kick 'em in the rump a little)。”尼克森不僅在政策上施壓,在人事安排上也明確表態。 1971年12月24日,他對白宮辦公廳主任喬治舒爾茨說:“你覺得我們對阿瑟的影響差不多夠了嗎?我是說,我還能對他施加多大壓力?”「如果不行,我就把他叫進來(If I have to talk to him again, I'll do it. Next time I'll just bring him in)。”尼克森也強調,伯恩斯無權決定聯邦儲備理事會的人選:「他得搞清楚,這跟首席大法官伯格一樣……我不會讓他選自己人(I'm not going to let him name his people)。”這些對白來自白宮錄音,清楚地展示了美國總統對央行主席的系統性施壓。而伯恩斯也的確「照做」了,並用一套理論為自己的做法辯護。他認為,緊縮的貨幣政策以及隨之而來的失業率上升,對於抑制當時的通貨膨脹是無效的,因為通貨膨脹的根源在於聯準會無法控制的因素,例如工會、食品和能源短缺以及歐佩克對油價的控制。從1971年到1972年,聯準會降低利率、擴大貨幣供給,推動經濟短暫繁榮,也幫助尼克森實現了連任目標。但這場「人為製造」的經濟繁榮的代價很快就顯現。繞過聯準會的“尼克森衝擊”02.儘管聯準會是貨幣政策執行機構,但在1971年8月尼克森宣布「暫停美元與黃金兌換」這項決定時,並未顧及伯恩斯的反對。1971年8月13-15日,尼克森召集15名核心幕僚在戴維營舉行閉門會議,包括伯恩斯、財政部長康納利和時任國際貨幣事務副部長沃克。會議中,儘管伯恩斯最初反對關閉美元與黃金兌換窗口,但在尼克森強大政治意志下,會議直接繞過聯準會決策程序,單方面決定:關閉美元與黃金兌換窗口,暫停外國政府以美元兌換黃金的權利;實施90天工資和物價凍結,遏制通膨;對所有涉稅進口商品徵收10%附加稅,保護美國產品免受匯率波動影響。這被稱為「尼克森衝擊」的一系列舉措,打破了1944年建立的布雷頓森林體系的根基,黃金隨之暴漲,全球匯率體系瓦解。起初,薪資物價管制短期內抑制通膨,1972年美國通膨被壓制在3.3%。但到了1973年,尼克森解除了價格管制,而此時美元大量流通、供需失衡的後果迅速顯現。再加上同年爆發的第一次石油危機,物價開始暴漲。美國經濟隨即陷入罕見的「雙殺」局面,1973年通膨率達8.8%,1974年更高達12.3%,失業率也持續上升,形成典型的滯脹格局。這時,伯恩斯試圖重新收緊貨幣政策,卻發現自己早已失去公信力。他對政治妥協和非貨幣措施的依賴為"大通膨"埋下伏筆,直到1979年後保羅·沃爾克上任,並以極端加息政策徹底“壓制”通膨,聯準會才重新獲得獨立威望。03.鮑威爾絕對不想做下一個伯恩斯伯恩斯任期留下年均7%的通膨率,並削弱了聯準會信譽。聯準會內部文件與尼克森錄音顯示,伯恩斯將短期政治需求置於長期價格穩定之上,他的任期成為中央銀行獨立性的反面教材。有財經評論人調侃:“伯恩斯沒有行騙,也沒有殺人,甚至不是戀童癖……他犯下的唯一罪行是——在通膨完全控制住之前就降息了。”相較之下,伯恩斯的繼任者保羅‧沃克,以19%的利率「掐住」通膨,雖製造了劇烈衰退,卻成為華爾街、經濟史、乃至公眾眼中的終結通膨的英雄。歷史證明,美國人可以原諒一位導致經濟衰退的聯準會主席,但不會原諒點燃通膨的主席。鮑威爾深知這一點,也絕對不想做下一個伯恩斯。(華爾街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