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姆特-霍利關稅法
中信建投 | 1930s關稅戰:各國應對及衍生影響
1930年美國《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法案緣起於救助身陷困境的美國農業,然而初衷只為農業保護的關稅,通過六個步驟演繹,最終引發了一次波及全球的關稅“戰爭”。不僅如此,《斯姆特-霍利關稅法》之後,全球範圍內的經濟秩序被重塑,這是一場涉及貿易流、供應鏈、一國內部政策、全球貨幣金融體系的全面重塑。除貿易和總量增長受創之外,貿易體系層面,全球貿易一體化割裂,區域貿易集團形成。金融層面,貨幣競爭性貶值與金本位破碎導致國際貨幣體系重構。財政層面,各國公共財政收支均被迫收縮,但財政平衡壓力加大。貨幣政策,多國在放棄金本位後進入降息周期,以期緩解公共債務危機。政治方面,貿易戰催生保守和極端情緒,加大全球政局不穩定。摘要一、《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啟動一輪全球關稅戰爭法案緣起於救助身陷困境的美國農業,1929年胡佛上台後,起初只是向國會提出對農產品徵收“有限”關稅。然而工業利益團體也抓住了這一提案,將工業品關稅推高到了一個新的水平。最後加征關稅的產品達到3300多種。1930年《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將應稅進口產品的平均稅率由40%提高至47%,由於存量稅佔比約2/3,世界經濟蕭條下通貨緊縮導致美國應稅進口產品的平均實際關稅在1932年攀升至59%。二、各國應對之二,多國迎來金融震盪且競爭性貶值《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發佈後,多國對美採取報復措施,大幅提升本國的貿易壁壘。從1928年至1932年,世界主要工業國。平均關稅提高幅度達98%。其中加拿大對美貿易依賴度高,反應最為激烈,率先宣佈對美反制。歐洲各國對賺取美元外匯有重大訴求,也一致反對美國加征關稅。全球貿易體系逐步割裂,局部形成區域貿易集團。英國依靠自身龐大的殖民帝國版圖,優先發展英聯邦內部貿易。德國力求與東歐國家簽訂特惠貿易協定,設立雙邊結算安排。日本則把目光瞄準東亞。三、各國應對之二,貨幣競爭性貶值、貿易限制加劇貨幣競爭性貶值與金本位制度的放棄,加劇了全球貿易體系的崩潰。貨幣貶值潮始於1931年,大蕭條期間銀行危機導致金融恐慌和貨幣危機,各國黃金和外匯儲備迅速流失,多國開始施行外匯管制,放棄金本位。雖然貨幣競爭性貶值與貿易環境進一步惡化的直接原因是大蕭條期間的金融動盪,並非各國針對美國加征關稅的應對舉措,但《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對全球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的加深、貿易保護主義的滋生蔓延,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四、各國應對之三,多國提高徵稅然財政壓力依然擴大國民收入大幅減少帶來財政收入下滑。不少國家還對內提高了稅率,引入了新稅種(如營業稅、消費稅等),並收緊了稅收徵管方法。財政支出普遍收縮。古典經濟學盛行之下,政府逆周期擴大支出的國家較少,結構上普通行政開支明顯下降,投資開支和公共工程方面也削減了大量資金,但如國防和償債支出具有剛性,基本維持不變,社會服務支出雖減少但也難大幅削減。多數國家公共債務總額趨於增加。在收入下降和部分支出難以大幅減少的時期,增加負債不可避免的。財政穩健國家通過發行長期借款來彌補預算赤字,財政欠佳的政府則較難籌集長期債務,更多依賴舉借短期債務,甚至求助於中央銀行。五、各國應對之四,各國貨幣被動選擇寬鬆放棄金本位制度後,各國貨幣政策總體轉向寬鬆,利率不斷下調。貨幣寬鬆政策始於1932年2月英格蘭銀行將貼現率從6%降至5%。此後中央銀行貼現率普遍且幾乎持續地降低。政府轉換債務期限降低財政付息負擔。英國、澳大利亞、比利時、丹麥、荷蘭、法國、義大利、紐西蘭、瑞典和瑞士等政府都轉換了部分公共債務期限,一定程度減輕了財政負擔。六、1930s全球貿易戰的衍生影響:不止於貿易受挫,衍生影響覆蓋經濟到政治多個方面增長方面,保護主義取代自由貿易,經濟前所未有地劇烈收縮。1929年-1932年,世界貿易總值減少61%。全球貿易體系逐步割裂,局部形成區域貿易集團。英國放棄了長期以來堅持的自由貿易政策,和其前殖民地建立了關稅優惠機制,但增加了對外國商品的關稅。德國力求與東歐國家簽訂特惠貿易協定,設立雙邊結算安排。日本則把目光瞄準東亞。金融方面,金本位的國際貨幣體系奔潰,貨幣危機蔓延。直至二戰後1943年形成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即佈雷頓森林體系。財政方面,各國財政平衡更加困難,赤字進一步擴張。多國提高了稅率,引入了新稅種,並收緊了稅收徵管方法。財政支出方面則明顯收縮,赤字進一步擴張。政治方面,貿易戰催生各國保守和極端情緒,成為國際失序誘因之一。引言1930年的《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看似是一場旨在救助美國農業困境的關稅,然而後續引發美國乃至世界範圍內的全面關稅,進而影響全球貿易體系、金融體系,連帶各國財政、貨幣政策隨之而變,甚至撬開了一輪世界範圍內的“貿易-生產-金融”體系重塑。回顧《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及其後各國應對政策,並簡要梳理這些應對策略是如何相互疊加,展開強大的蝴蝶效應,逐步引導全球經貿-金融體系重塑,或為我們當下關注本輪關稅博弈及未來演繹,帶來一些啟發。正文一、《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啟動一輪全球關稅戰爭《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法案緣起於救助身陷困境的美國農業,後擴展至全面產業保護。20世紀20年代一戰結束之後,世界工業化水平進一步提高,多數行業迎來了蓬勃發展,經濟總體處於繁榮期,史稱“咆哮的二十年代”。農業機械的廣泛使用提高了農產品生產效率,同時戰後歐洲農業生產逐步恢復,最後也帶來美國產品出口受阻,農業陷入困境。農業困境是美國1928年大選的重要背景,共和黨總統候選人胡佛宣稱:“當今中國最緊迫的經濟問題在農業。如果我們要讓1/3的美國人民直接享受到經濟繁榮,獲得滿足感,同時讓全國人民間接享受到這些,那就必須為農業紓困。”他強調“適當的關稅是救助農業的基石”。1929年胡佛上台後,起初只是向國會提出對農產品徵收“有限”關稅。然而工業利益團體也抓住了這一提案,將工業品關稅推高到了一個新的水平。最後加征關稅的產品達到3300多種,在國會投票通過後,儘管有1028名經濟學家聯名呼籲胡佛總統拒絕批准該法案,但1930年6月17日,胡佛還是正式簽署通過了這一法案。政府立法上調稅率與通貨緊縮共同作用,美實際關稅稅率從1929年的40%提升至1932年的59%。《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將應稅進口產品的平均稅率由40%提高至47%,農產品關稅稅率提高到48.92%。通貨緊縮本身就會導致從量稅的影響進一步擴大。而當時美國約2/3的應稅進口產品需繳納從量稅,當世界經濟進入蕭條期後,通縮效應導致美國應稅進口產品的平均實際關稅稅率大幅提升,從1931年的53%,快速上升至1932年的59%。實際關稅力度非常大。這次關稅博弈波及範圍之廣,實際關稅稅率之高,引發全球經濟震盪之巨,可將此次關稅博弈定義為一次“關稅戰爭”。二、各國應對之一,各國堅定實施關稅反制《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出台前,他國政府掀起激烈的反對和警告浪潮。從眾議院召開聽證會、參議院審議、協商委員會開會,直至法案送到總統的書桌上,全程長達18個月,從1929年1月一直持續到1930年6月。爭論期間,不僅國內爭論的反對聲音很大,認為關稅無法解決農業困境,只是滿足了個別集團利益。他國政府也頻頻發出警告和抗議。美國前副國務卿、世界銀行前行長羅伯特·佐利克援引歷史資料稱,大概有65個國家對當時的新關稅法案表達了抗議。《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發佈後,多國對美採取報復措施,全球貿易壁壘因此大幅抬升。加拿大、墨西哥、古巴、法國、義大利、西班牙等國幾乎立即大幅提高了關稅。加拿大對美貿易依賴度高,反應最為激烈,率先宣佈對美反制。加拿大出口中有43%左右銷往美國,美國出口中約有20%銷往加拿大,兩國相互貿易依賴度高。加拿大立即對16種美國農產品等加征關稅,這些產品在美國向加拿大出口的產品中佔到近1/3,同時降低了從英國進口的270種商品的關稅,釋放貿易轉移訊號。同年9月,新一屆保守黨政府進一步加碼,通過了緊急關稅法案,大幅提升紡織品、農具、電氣裝置和肉類等多種產品的關稅,這些產品多半產自美國。歐洲各國對賺取美元外匯有重大訴求,一致反對美國加征關稅。歐洲彼時出口中雖只有6%銷往美國,但歐洲正迫切賺取美元償還一戰期間形成的沉重債務,並為進口籌措資金。同時歐洲認為美國經濟在20年代高速增長,而歐洲則在戰後重建中苦苦掙扎,因此對美加征關稅十分不滿。其中,西班牙、義大利、瑞士、葡萄牙直接針對美國進行了關稅報復,而英國、法國、德國由於和美國簽署過通商條約,需為美國提供最惠國待遇,不能進行單獨貿易歧視,但各國仍有非歧視手段進行報復。如英國以衛生和公共健康為由禁止進口美國蘋果,法國對汽車加征關稅(主要由美國出口)、更多使用進口配額等。三、各國應對之二,多國迎來金融震盪且競爭性貶值貨幣貶值潮始於1931年。大蕭條期間銀行危機導致金融恐慌和貨幣危機,各國黃金和外匯儲備迅速流失,多國開始施行外匯管制,進一步阻礙了貿易往來和資本流動。貨幣競爭性貶值與金本位制度的放棄,加劇了全球貿易體系的崩潰。1931年9月英國金融壓力加大,選擇放棄金本位,英鎊貶值,丹麥、荷蘭、印度、挪威和瑞典等其他盯緊英鎊的國家也脫離了金本位,允許本國貨幣貶值。紛紛貨幣貶值進一步惡化了各國之間的貿易關係,關稅和貿易限制進一步接踵而至。國際聯盟1933年的《世界經濟調查報告》稱:在1931年9月1日之後的16個月裡,23個國家普遍上調了關稅,其中有三個國家在這一時期兩度上調關稅。50個國家上調了部分產品或某幾類產品的關稅……32個國家採取了進口配額、進口禁令、許可證制度及類似的數額限制舉措。貿易政策的變化更加頻繁……這份簡單直觀的清單完全不足以清晰地描繪出各國採取的緊急限制措施有多麼複雜。雖然貨幣競爭性貶值與貿易環境進一步惡化的直接原因是大蕭條期間的金融動盪,並非各國針對美國加征關稅的應對舉措,但《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對全球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的加深、貿易保護主義的滋生蔓延,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四、各國應對之三,多國提高徵稅然財政壓力依然擴大(一)一般公共財政收支預測國民收入大幅減少帶來財政收入下滑。1929年至1932年期間,美國的國民收入下降了53%,德國同期的國民收入估計下降39%,英國下降20%,荷蘭下降30%。1928年至1931年期間,澳大利亞的國民收入下降33%,紐西蘭下降33%,羅馬尼亞下降36%,下降趨勢在1932年延續。各國公共財政收入相應大幅下滑。公共財政收入下降在某種程度還有所被掩蓋,因為許多國家提高了稅率,引入了新稅種(如營業稅、消費稅等),並收緊了稅收徵管方法。如果不考慮稅率提高,按照原有框架來看,各國財政下行壓力其實更大。財政收入承壓之下支出普遍收縮。當時普遍盛行古典經濟學,因此政府逆周期擴大支出的國家較少。受財政收入影響,財政支出普遍收縮。不過,一些主要支出項目方面減支仍存在巨大困難,如國防和償債支出基本維持不變,社會服務支出雖已經減少但總額仍然很高。普通行政開支明顯削減,公務員的薪水降低,在投資開支和公共工程方面也削減了大量資金。據估計,英國政府和地方當局在公共工程方面的非經常開支在1929-30年和1932-33年期間下降了35%,義大利公共工程支出從1928-29年的20.48億里拉下降到1931-32年的17.26億里拉,荷蘭1931年有6600萬荷蘭盾投資於公共工程和交通,1933年只有3500萬荷蘭盾。有一些例外情況是中國、日本、義大利、瑞典和蘇聯等。在這些國家中,中國主因實行的是銀本位制,且通膨水平不斷上升,軍費開支龐大。日本也存在軍費開支增加和貨幣貶值現象。蘇聯則是在計畫經濟下逐年穩步增加支出。瑞典政府則決定擴大開支來消除蕭條,但明確政府借款未來將通過徵收高額的新增遺產稅償還。多數國家公共債務總額趨於增加。在蕭條期間,除法國外,絕大多數國家的公共債務總額都有所增加,預算平衡困難加劇,在收入下降和部分支出難以大幅減少的時期,增加負債是不可避免的。從債務結構上看,擁有良好信用的財政穩健國家可以通過發行長期借款來彌補預算赤字,並為資本支出或特殊目的籌集資金。財政狀況欠佳的政府則較難籌集長期債務,更多依賴舉借短期債務,甚至求助於中央銀行。五、各國應對之四,各國貨幣被動選擇寬鬆放棄金本位制度後,各國貨幣政策總體轉向寬鬆,利率不斷下調。金本位制度下,貨幣供應量是由黃金儲備決定的,其擴張受到約束。退出金本位制後,貨幣供應就可以靈活調整,可以自由地實施擴張性貨幣政策。尤其是財政赤字規模被動擴張,壓低利率儘量維持財政運行,這是當時貨幣被動寬鬆的底層邏輯。貨幣寬鬆政策始於1932年2月英格蘭銀行將貼現率從6%降至5%。此後中央銀行貼現率普遍且幾乎持續地降低。中央銀行利率的降低迅速傳導至貨幣市場,進而降低了短期借款人的信貸利率。然而金融恐慌餘溫尚存,銀行投資壞帳仍在,這些因素依然障礙阻止廉價信貸迅速滲透到工業和貿易中,因此公共和私人投資的長期利率仍然難以降低。貨幣寬鬆政策並非無效。首先,商業銀行改善了自身的現金狀況,從而使它們能夠更有把握地面對工業重建的難題。此外,處境有利的借款人能夠利用短期市場上的較低利率,如英國、澳大利亞、比利時、丹麥、荷蘭、法國、義大利、紐西蘭、瑞典和瑞士等政府都轉換了部分公共債務期限,一定程度減輕了財政負擔。六、1930s全球貿易戰的最終意義:貿易受挫只是第一步《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法案緣起於救助身陷困境的美國農業,最後卻引發了一輪全球“貿易-經濟-金融”秩序重構的廣泛影響。回顧這一擴散化的演繹路徑,關鍵有六個步驟:其一,從局部關稅擴散到全面關稅。被美國內不同利益集團使用,演變成一場美國全面關稅。其二,從單國關稅擴散到廣泛的關稅反制。面對美國全面高關稅,各國自然反應是採用關稅反制。尤其是跟美國貿易往來較高的加拿大和墨西哥,率先開展關稅反制。而跟美國經濟互動較高同時需要賺取美元外匯的歐洲各國,如西班牙、義大利、瑞士、葡萄牙、英國、法國也開啟了不同程度的關稅反制。可以說關稅反制幾乎波及當時世界上的主流經濟體。其三,從關稅衝擊到全球範圍內通縮。普遍關稅反制直接效果是抬高全球貿易壁壘,這種高貿易壁壘影響全球貿易,衝擊全球總需求。而又因1930s年代的關稅征加主要採用從量稅方式,隨著通縮蔓延全球,從量稅加重關稅征加,另全球深陷通縮。其四,從全球貿易下滑演繹到金融震盪並引發貨幣競爭性貶值。關稅反制、貿易下滑,全球通縮,疊加金融市場波動,各國不得不採用競爭性貶值來儘量維持貿易平衡。而這一操作,客觀上導致關稅的影響從貿易生產領域擴散到金融貨幣領域,為全球金融體系的脆弱性埋下種子。其五,從貿易出口下行到各國提高國內稅收以應對財政收支壓力。當時各國主要採用金本位,財政逆周期擴張的操作並不流行。出口受挫影響總量經濟,財政收入隨之下行。為了避免財政收入下行帶來的收支壓力過大,多國紛紛引入新稅種(如營業稅、消費稅等),並收緊了稅收徵管方法,客觀上抬升國內稅收。這能夠一定程度上緩解財政赤字壓力,但終不改財政赤字轉多的事實。其六,從財政壓力擴大演繹到各國選擇貨幣寬鬆。財政擴張疊加競爭性貨幣貶值,最終帶來金本位體系的鬆動。而面臨財政付息壓力,各國也開始選擇放鬆貨幣,減輕公共債務壓力。走完上述六個步驟之後,一次發起初衷只為救助農業行業的《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最終引發了全球範圍內的經濟秩序重塑——涉及貿易流、供應鏈、一國內部政策、全球貨幣金融體系的全面重塑。七、1930s全球貿易戰的衍生影響:覆蓋經濟到政治多個方面增長方面,保護主義取代自由貿易,經濟前所未有地劇烈收縮。1930年,世界貿易總值比1929年減少19%,1931年又減少28%,1932年減少33%,因此1929年-1932年,世界貿易總值減少61%。美國的出口總額同期也收縮了68.9%。根據達特茅斯學院經濟學教授、里根政府前顧問道格拉斯·歐文使用進口需求方程測算的資料來看,1929-1933年間,美國進口額下降的總額中,約30%-40%是由於關稅的提高所致,60%-70%則歸因於大蕭條時期國民收入的下降。即美國關稅法案雖然不是大蕭條包括貿易大幅萎縮的主因,但也施加了重要的負面影響。全球貿易體系逐步割裂,局部形成區域貿易集團。從1928年至1932年,世界主要工業國平均關稅提高幅度達98%。英國也放棄了長期以來堅持的自由貿易政策,依靠自身龐大的殖民帝國版圖,召開了“渥太華會議”,要求優先發展英聯邦內部貿易,英國和其前殖民地建立了關稅優惠機制,減少了對英國商品的部分關稅,形成低關稅區域,但增加了對外國商品的關稅。德國力求與東歐國家簽訂特惠貿易協定,設立雙邊結算安排。日本則把目光瞄準東亞。金融方面,金本位的國際貨幣體系崩潰,貨幣危機蔓延。金本位的國際貨幣體系(廣義上還包括金匯兌本位)保障了國際交往貨幣支付的順暢。但貿易戰一方面加劇了經濟危機和金融動盪,各國紛紛施行外匯管制與貨幣貶值,另一方面使得國際貿易與債權債務結算中的多邊支付體系被各種形式的雙邊支付體系取代而逐漸崩潰,各國紛紛放棄金本位制,一戰後重建的國際貨幣金融體系最終崩潰。直至二戰後1943年形成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即佈雷頓森林體系(美元與黃金掛鉤,其他國家貨幣與美元掛鉤,其他國家央行可以1盎司等於35美元的價格向美國兌換黃金),才一定時期內對穩定資本主義世界貨幣匯率發揮了重要作用,從而促進了世界貿易和經濟的增長。財政方面,各國財政平衡更加困難,赤字進一步擴張。在蕭條期間,除法國外,絕大多數國家的公共債務總額都有所增加,預算平衡困難加劇,許多國家提高了稅率,引入了新稅種,並收緊了稅收徵管方法。但更多主要是加大了赤字。擁有良好信用的財政穩健國家可以發行長期借款,財政狀況欠佳的政府則較難籌集長期債務,更多依賴舉借短期債務,甚至求助於中央銀行。政治方面,貿易戰催生各國保守和極端情緒,成為國際失序誘因之一。《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在加拿大激發了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和對美國的藐視,時任麥肯齊·金政府雖對美立即進行了關稅報復,但作為反對黨的保守黨認為加拿大最初採取的報復措施力度不夠,利用選民對美國的憤怒成功贏得大選,並進一步升級了關稅報復力度。鄰國古巴由於其經濟高度依賴對美出口食糖,《斯姆特-霍利關稅法》頒布與大蕭條使古巴經濟嚴重惡化,1933年親美政府倒台,此後古巴和美國漸行漸遠。風險提示政策理解不透徹,對政策意圖、政策影響分析不精準。宏觀經濟走勢仍存不確定性。當前宏觀經濟復甦總體好於預期,但結構上仍有分化,房地產市場多項指標仍處於負增長狀態,工業品和居民消費價格指數表現仍偏弱,未來經濟能否保持回暖趨勢,仍需觀察。美國當前通膨仍高於預期,其貨幣政策緊縮周期可能延長,高利率環境或維持更長時間,拖累全球經濟增長動力和資產價格表現。地緣政治衝突仍存不確定性,擾動全球經濟增長前景和市場風險偏好。 (中信建投證券研究)
以史為鑑:1930年《斯姆特-霍利關稅法》與全球經濟危機
1930年6月17日,美國總統胡佛簽署《斯姆特-霍利關稅法》。這部法案將美國對2萬種進口商品加征平均53%的關稅,隨後加拿大、英國、法國等25國旋即發動報復性關稅反擊。該法案的推出,將1929年爆發的全球經濟危機推向高峰,演變為持續十年的全球大蕭條。01 風暴前夜:經濟泡沫的破裂1920年代的美國沉醉於"咆哮的二十年代"(Roaring Twenties),這是一個充滿活力、繁榮和變革的時期。道瓊斯指數短短五年內(1924年到1929年)上漲了約500%,福特流水線晝夜轟鳴,華爾街金融家們宣稱"永久繁榮時代"已然降臨。然而浮華之下暗流湧動:股市的快速上漲引發了投機熱潮,為1929年的股市崩盤埋下了隱患;農業收入相較工業腰斬,中西部農場主在過剩的小麥堆中破產;工業產能超出國內需求30%,底特律的汽車庫存堆積如山。當1929年10月24日"黑色星期四"降臨時,股市崩盤不僅戳破了經濟泡沫,更撕裂了社會共識——究竟該用自由市場還是政府干預來挽救危機?02 政府干預:三重推力推動法案誕生1929年10月24日,紐約證券交易所的股票崩盤拉開大蕭條序幕。在這場席捲全球的危機中,美國農業首當其衝:小麥價格從每蒲式耳1.25美元暴跌至0.39美元,農場主抵押品價值蒸發40%,中西部農業帶陷入絕望。此刻,共和黨參議員雷伯恩·霍利(Reuben S. Hoey)和眾議員威利·斯姆特(Willis C. Hawley)提出的關稅法案,成為政客眼中“拯救美國”的救命稻草。《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的核心推動者:參議員裡德·斯姆特(Reed Smoot)和眾議員威利斯·霍利(Willis Hawley)該法案的誕生主要有三重推動力:第一重推動力:農業危機催化民粹浪潮1920年代美國農業機械化帶來產能過剩,全國耕地面積較1914年擴大40%,但歐洲戰後復甦導致農產品出口銳減。此時,全球棉花市場供過於求,價格暴跌,而印度作為主要的棉花生產國,憑藉其較低的生產成本和英國殖民地貿易體系的支援,在國際市場上佔據了重要份額,這一局面加劇了美國棉農的困境。與此同時,經濟大蕭條的爆發導致美國農場主的抵押資產價值大幅縮水,許多棉農面臨破產風險,催生出“最後一根稻草運動”(Last Straw Movement)——他們堅信關稅高牆能阻擋外國廉價農產品的湧入。第二重推動力:政治博弈裹挾工業利益《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最初是作為一項旨在保護美國農業的關稅法案提出的。然而,隨著立法處理程序的推進,其他利益集團也紛紛加入遊說行列,試圖將更多商品納入關稅保護範圍。匹茲堡(美國重要工業城市)鋼鐵巨頭組織了強大的遊說團隊,要求將生鐵關稅從75美分/噸提高至1.25美元。他們聲稱,此舉可以保護1.2萬個煉鐵爐崗位。此外,棉紡業也積極參與了遊說活動。他們要求將進口坯布的關稅翻倍,聲稱這樣可以挽救新英格蘭地區5萬紡織工人的工作崗位。隨著越來越多的工業利益集團加入遊說行列,法案的範圍不斷擴大。最終,887種工業品被納入關稅保護範圍。總的來說,農業利益集團希望通過關稅保護農產品價格,而工業利益集團則希望保護國內工業免受外國競爭。兩者聯合推動了法案的通過,但這種聯合也使得法案的範圍遠遠超出了最初的設想。第三重推動力:孤立主義思潮全面抬頭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美國總統伍德羅·威爾遜(Woodrow Wilson)是國際聯盟(League of Nations)的主要倡導者之一。然而,美國參議院在1919年和1920年兩次拒絕批准《凡爾賽和約》,其中包含加入國聯的條款。這一決定反映了美國國內孤立主義情緒的高漲,許多美國人認為,加入國聯將使美國捲入歐洲的事務,損害美國的國家利益。1924年美國通過《移民法》(Immigration Act of 1924),該法案對移民進行了嚴格限制,特別是對來自東歐、南歐以及亞洲移民。而1930年《霍利-斯姆特法案》可以說是延續了這種“美國堡壘”的思維,即通過孤立主義和保護主義政策,將美國與外部世界隔絕,試圖通過內部資源和市場來實現經濟復甦和社會穩定。03 立法博弈:1028名經濟學家的失敗抗爭1930年5月,1028名經濟學家(佔當時全美經濟學界的90%)聯名致信胡佛總統,警告“高關稅將摧毀國際信用體系,招致災難性報復”。汽車業巨頭亨利·福特在白宮花了一整個晚上力圖說服胡佛否決該項法案,他稱它為“一項愚蠢的經濟政策”。然而,胡佛堅持認為新的關稅法案能夠改善國內經濟局面,並且通過允許關稅委員會提出調整建議,可以靈活應對可能出現的問題。歷史證明,胡佛的這一決策是一個嚴重的誤判,進一步加劇了大蕭條的嚴重性。回顧這段歷史,這些經濟學家的抗爭之所以未能成功,主要有以下幾點原因:國會分肥政治(Pork Barrel Politics)在《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的立法過程中,國會內部的“分肥政治”現象表現得淋漓盡致。即議員們為了爭取各自選區的利益,將各種商品和服務納入關稅調整範圍,導致法案內容極度膨脹和複雜化。參議院對該法案進行了1253次修正,平均每小時通過3項關稅調整。議員們為了爭取各自選區的利益,紛紛將本地產業的產品納入關稅保護範圍。例如,阿拉巴馬州的議員為本地鉛筆製造商爭取到了每支0.5美分的關稅,而明尼蘇達州的議員則為聖誕樹裝飾球設立了特別稅目。這種立法過程中的利益交換和妥協,使得法案內容極度膨脹,最終涵蓋了887種商品,遠遠超出了最初的立法意圖。總統妥協綏靖儘管赫伯特·胡佛總統私下承認《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充滿經濟謬誤”,但他最終還是屈從於黨內壓力,簽署了這項法案。胡佛試圖通過法案中的“彈性條款”來緩解自己的顧慮——該條款允許總統在關稅委員會的建議下調整稅率。然而,這一條款在實際操作中從未被有效行使過,關稅委員會也從未真正利用這一權力來調整稅率。因此,所謂的“彈性條款”最終成為了一種象徵性的安慰,而法案的實際效果卻引發了貿易戰,進一步加劇了大蕭條的嚴重性。胡佛的這種妥協綏靖行為,反映了當時美國政治中的複雜現實。一方面,胡佛深知貿易保護主義的潛在風險;另一方面,他也不得不面對國內利益集團和黨內政治壓力。輿論誤導公眾在《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的立法過程中,輿論對公眾的認知產生了顯著的誤導作用。《紐約時報》鼓吹“關稅保護就業”,聲稱通過提高關稅可以保護美國國內產業,從而創造更多就業機會。與此同時,《華爾街日報》則聲稱“外國報復只是虛張聲勢”,認為其他國家不會採取實質性的報復措施,即使有報復,其影響也將是有限的。這些輿論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公眾和市場的預期,使得許多人對貿易保護主義政策抱有不切實際的樂觀態度。1930年3月,當參議院以44:42的微弱優勢通過《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時,道瓊斯指數竟短暫上漲,折射出市場的集體誤判。儘管許多經濟學家和商界領袖對法案的後果發出了警告,但市場參與者似乎被輿論所誤導,認為關稅法案將對經濟產生積極影響。04 全球震盪:1930-1934年全球經濟塌縮第一沖擊波:國際貿易體系的崩塌《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生效後,引發了全球範圍內的貿易戰,國際貿易體系迅速崩塌。在法案生效後的12個月內,25個國家明確實施了報復性關稅措施,而超過60個國家通過各種方式對美國的貿易政策做出了負面反應以表達不滿。加拿大作為美國的重要貿易夥伴,於1930年7月對美國96%的商品加徵了34%的關稅,這一舉措直接導致美加貿易額在一年內暴跌75%,兩國之間的貿易關係陷入嚴重緊張狀態。法國於1930年8月建立了進口配額制度,對美國汽車等關鍵商品實施嚴格限制。這一措施使得美國汽車對法出口量驟降90%。德國於1930年9月實施了外匯管制,凍結了美資企業利潤匯出的60%。這一措施不僅限制了美國企業在德國的經濟利益,還進一步加劇了兩國之間的經濟摩擦。義大利、西班牙、英國等紛紛採取了類似的報復性措施。世界貿易總額從1929年的330億美元斷崖式下跌至1932年的120億美元,萎縮幅度超過63%,遠超同期全球工業產出42%的降幅。更具破壞性的是,金本位制在關稅戰中徹底崩潰。金本位制是當時國際貨幣體系的基礎,其崩潰導致國際支付體系陷入癱瘓,各國貨幣匯率大幅波動,國際貿易和投資活動受到嚴重阻礙。這種混亂的國際金融環境進一步加劇了全球經濟的不穩定,使得各國難以通過正常的經濟手段恢復經濟增長。第二沖擊波:美國經濟的反噬胡佛政府原本期待通過《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獲得“貿易保護紅利”,然而這一期望最終化為泡影。1930年6月17日,《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正式簽署成為法律時,大蕭條剛拉開序幕,美國失業人數為430萬人。到1932年,美國失業率飆升至近24%,失業人數達到1200萬。同時,超過5000家銀行倒閉,數十萬人流離失所,被迫住在被稱為“胡佛村”的簡陋棚戶區。胡佛村從1929年到1933年,美國的進口額從44億美元驟降至15億美元,降幅達66%;出口額從54億美元跌至21億美元,下降了61%。同時,美國的國民生產總值從1929年的1031億美元下降到1931年的758億美元,並在1933年進一步跌至556億美元的歷史低點。中西部農場主發現,儘管外國農產品被高關稅擋在了國門外,但國內過剩產能仍然將價格壓向深淵。1932年,艾奧瓦州的玉米價格跌至每蒲式耳0.32美元,全美農場破產數突破20萬戶。為了穩定價格,胡佛政府被迫採取極端措施,收購併銷毀了600萬頭生豬。然而,這一舉措不僅未能解決問題,反而導致腐爛的動物屍體引發大規模鼠患,進一步加劇了農業危機。底特律的汽車製造商陷入了雙重困境。一方面,德國的報復性關稅封鎖了35%的歐洲市場,使得美國汽車在國際市場上失去了重要份額;另一方面,國內特種鋼材價格因關稅暴漲22%,大幅增加了生產成本。通用汽車不得不關閉17家工廠,導致10萬工人失業,加入領取救濟面包的長隊。05 體系重構:從貿易廢墟中重生在1932年的總統選舉中,胡佛因未能有效應對大蕭條,被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擊敗。羅斯福以壓倒性的優勢贏得了選舉,反映出美國民眾對胡佛政府經濟政策的不滿。同樣的,《斯姆特-霍利關稅法》的主要推動者,參議員雷伯恩·霍利和眾議員威利·斯姆特,都在1932年的選舉中失去了他們在國會的席位。羅斯福總統上任後,開始致力於降低關稅,以恢復國際貿易和經濟復甦。1934年,新任總統羅斯福推動《互惠貿易協定法》(Reciprocal Trade Agreements Act),授權總統與外國元首進行談判,以降低雙邊關稅。該法案標誌著美國關稅政策的重大轉變,將關稅調整的權力從國會轉移到了總統手中。在這之後,國務卿赫爾與29國簽訂雙邊協定,到1947年美國對外關稅平均下降44%,這也為關貿總協定(GATT,即國際貿易組織WTO前身)奠定了基礎,美國對外貿易逐步走向正途。06 結語斯姆特-霍利法案的慘痛教訓催生了現代多邊貿易體系。歷史證明,貿易保護主義不僅未能幫助美國走出經濟困境,反而使全球經濟陷入更深的衰退。著名經濟學家克魯格曼(Paul R. Krugman)在復盤1930年法案時指出,貿易保護主義是一種短期看似有效,但長期有害的政策。當今世界,若重蹈《斯姆特-霍利法案》覆轍,摧毀的不僅是貿易往來,更是人類用兩次世界大戰的鮮血澆築的多邊信任。如今,那些重提“美國優先”的政客,若不能汲取歷史教訓,終將淪為“美國困境”的新製造者。 (經濟學習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