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奈
提出「軟實力」的美國人走了,美國軟實力蒸發
提出美國要靠「軟實力」征服世界的約瑟夫·奈伊,在5月6日離世了,終年88歲。膝下9個孫子,被稱為「約瑟夫·釣魚人」的奈伊,經常在紐澤西郊外垂釣,喜歡在後院養雞。但他來頭不小,不僅是哈佛大學甘乃迪學院的前院長,更是卡特和克林頓民主黨政府的兩朝元老,也是備受歐巴馬和拜登器重的重要智囊。拜登政府的國家安全顧問沙利文,正是他的門徒。奈伊在1980年代末期提出「軟實力」這個概念,指美國透過榜樣的力量、文化的影響和道德的勸說,透過價值觀而不僅僅是軍事與經濟實力,去影響他國,讓它們遵從美國的意願行事。他提出了一套軟實力工具,包括外交、經濟援助和“可信賴的資訊”,如美國之音提供的資訊。約瑟夫·奈伊/圖源:哈佛大​​學甘乃迪學院毫無疑問,這套理論締造了美國幾十年來的外交政策,也塑造了幾代白宮決策者的世界觀,其個人魅力,更輻射到美國人的人生選擇上。但有趣的是,奈伊離世的當下,美國正在全世界遭到抵制,尤其是價值觀層面的親密盟友,加拿大、歐盟、澳洲等,紛紛舉起反美大旗。抵制美國產品。抵制特斯拉,抵制Netflix和Disney。停止購買可口可樂。取消赴美旅行計畫。不僅產品和文化遭到抵制,川普所代表的美國,也在多國政治生活中,起到了「毒藥」般的效應,加拿大總理卡尼、澳大利亞總理阿爾巴尼斯,在民意調查落後的情況下,靠著反美國欺凌的口號,成功逆襲當選。菲律賓中期選舉,親美的小馬科斯民調暴跌。法國人也喊出「不允許有人將美國發生的一切帶到法國」。當川普掄起關稅大棒對全世界一通暴擊,美國的形象轟然坍塌,苦心經營大半個世紀的軟實力,也開始蒸發了。小約瑟夫奈伊的離去,彷彿是一個時代的終結。外交大腦彼時,由於蘇聯在核武和常規武器的數量上對美國展現出優勢,再加上蘇聯在第三世界的擴張勢頭已經難以抵擋。在硬實力領域步步退卻,美國在國際舞台上能做的,也就是展示自己在人權和文化領域的“魅力”,也就是後來“軟實力”理論的前身。1970年代,正值冷戰白熱化。美蘇爭霸中,美國開始步步退卻。進入70年代,美國好不容易從越戰脫身,南越在失去美國支援後迅速被北越剿滅。美國遏制東歐陣營擴張的戰略徹底破產。同時,蘇軍核彈數量大舉超過美國。蘇聯的實力不僅在東歐難以被撼動,在非洲、亞洲和南美等國也屢屢得手,也進入了阿富汗。美國在國際舞台上陷入被動狀態。在國內,美國也是一個難題纏身。尼克森因「水門事件」下台,總統乃至整個政壇的權威和信譽大受打擊。越戰給美國國內社會留下了諸多傷痕,再加上種族和性別嚴重撕裂,朝野相信,必須得有一個“局外人”,才能讓陷入內外交困的美國重新前行。美國白宮記者觀看美國電視的水門事件演講一位在喬治亞州種了多年花生的「老實農民」——吉米·卡特,最終在1977年以「政壇清流」的形象,入主白宮。經歷了越戰傷痕的美國,該如何重新在世界中樹立自己的門面?跟尼克森和約翰遜這些完全訴諸武力的老派冷戰老手不一樣,卡特給了一個「人權外交」的答案。而卡特提出「人權牌」的背後,少不了約瑟夫·奈伊的構思。在組建卡特外交理念的團隊裡,除了繼續主張強硬路線的國家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奈伊則強調美國力量「巧妙」和「軟性」的一面。這位早在1964年就在哈佛大學任教的學者,就此跟民主黨政府開啟了長達50多年的斷斷續續關係。小約瑟夫奈伊(右)與妻子/圖源:哈佛大​​學甘乃迪學院在他看來,無論是個人或組織,乃至國家,要對外投放實力,無非有三種方式:強迫、收買和說服。第一種方式需要暴力和流血讓對方屈服,第二種方式需要付出真金白銀建立交易關係,第三種方式,讓對方被自己的理念說服,從而服務於自己的目的。在奈伊看來,第三種方式是代價最少,而且比起冷戰對手蘇聯,這可能是美國更擅長的領域。從軟實力到巧實力但此時,美國國內和世界格局開始發生了變化。隨著川普主義的崛起,全球化的全盛階段,走向了尾聲,「軟實力」作為美國外交界顯學的日子,開始遭遇逆風。四年後,卡特連任失敗,奈伊回歸學術界,投入哈佛大學甘乃迪學院的教學與研究工作。這時候白宮主人是共和黨籍的總統——里根和老布什,但奈伊還是相當認可後者以“兵不血刃”的姿態,在90年代初“和平地結束了冷戰”,讓世界進入全球化全盛時期。事實上,此時的冷戰格局,跟卡特上台之初,已經有了天淵之別:蘇聯儘管武力值十足,但推進地緣議題卻舉步維艱,一個阿富汗就啃了十年,最終難以支撐如此龐大的全球冷戰戰略。1998年,喬治布希和奈伊/圖源:哈佛大​​學甘乃迪學院美蘇爭霸的天平,不可逆地倒向西方陣營,奈伊開始對自己當初的設想感到自信。蘇聯的武裝數量在佔了優勢的情況下,為什麼還是最終轟然倒塌?在他看來,除了用武力強迫和經濟收買這兩種手段之外,肯定存在著第三種力量,而這種力量恰好是美國才有,也是蘇聯缺乏的。在奈伊看來,這就是「軟實力」。除了槍炮和彈藥,美國對外輸送的,是包含衣食住行領域的一整套生活方式:好萊塢大片、美式快餐、可口可樂、牛仔褲、MTV頻道和說唱音樂。在凜冽寒風中排隊等候第一家麥當勞開張的莫斯科群眾,在東柏林看到一瓶可口可樂而興奮大叫的東德居民,在布拉格和貝爾格萊德模仿美式搖滾樂的地下樂隊……儘管東德領導人用“什麼亂七八糟的'耶耶耶'”去奚落西方搖滾樂,但是他們阻止不了年輕人冒著坐牢的危險,也要偷偷用醫院的X光複製。看到這些現象,美國的決策者認為,美國乃至西方比蘇聯陣營多了一層後者難以企及的「軟實力」。莫斯科的第一家麥當勞也就是在全球化的黃金時期,奈伊的「軟實力」理論受到了世界多國的重視。如何經營一個國家的品牌,增加本國的國際能見度,成為了不少政府的重要項目。一直不甘於成為「美國小弟」的法國,在希拉克主政時期就開設了面向世界的24小時不間斷播放的英語電視訊道。英國在布萊爾主政時期大力推廣英劇、英式搖滾和《哈利波特》,「辣妹組合」和貝克漢這些流行偶像,讓不少沒到過英國的人,也能認識到英式流行文化的獨到魅力。《哈利波特與魔法石》劇照日本在90年代陷入經濟低迷,但這不妨礙日本大量對外投放動漫軟實力。「軟實力」的理念,也讓一些國家突破自己狹小的國土面積,向世界投射跟自身體量不相稱的文化影響力。譬如,力量單薄的海灣小國卡塔爾,坐擁半島電視台,讓其成為了中東最有影響力的電視媒體。奧地利每年元旦向全球100多個國家直播的“維也納新年音樂會”,讓這個在一戰中失去一整個帝國的內陸小國,收穫了不少樂迷受眾。歐洲曾經最貧瘠的小國——愛爾蘭,透過舉辦歐洲電視歌唱比賽,向世界推送了愛爾蘭富有特色的踢躂舞「大河之舞」。冷戰結束後,全世界頻繁出現的恐怖攻擊活動,中東和北非激進思想的氾濫,在奈伊看來,也本該有軟實力發揮作用的空間。畢竟,恐怖主義組織並非一個國家等級的組織,卻有能力左右一個國家的安全決策,甚至扭轉整個地區的安全域面。 「911」恐怖攻擊後,布希政府對阿富汗發動軍事行動,乃至拍板入侵伊拉克,依靠軍事硬實力試圖壓制中東地區的恐怖活動,但是收效非常有限。小約瑟夫奈伊/圖源:哈佛大​​學甘乃迪學院奈伊認為,除了硬實力,布希政府幾乎完全忽略了「軟實力」在中東地區的投放,最終導致美國重新陷入猶如越戰一樣的泥淖。 「布希家族的基因傳承不怎麼好。老布希結束冷戰的技巧,小布希一點都學不到。」在小約瑟夫奈伊人生最後的一個公開視訊訪談裡,他這樣評價小布希的外交手腕。在布希政府後,對外交領域頗感興趣的希拉里,在競選中多次提出“巧實力”,實際上也是對奈伊“軟實力”的繼承和再包裝。在希拉蕊看來,巧妙結合硬實力和軟實力的“巧實力”,是應對中國崛起格局下各種挑戰的良方。馬基雅維利主義再抬頭美國和西方國家要培養自身“軟實力”,不少非西方國家同樣有自己的“軟實力”。蘇聯的主要繼承國-俄羅斯,進入21世紀後,吸取了歷史教訓,投放軟實力的手段比「老師們」更老到。在網路時代,人們自由選擇接收各種資訊。一位美國網民可以選擇看CNN,同樣也可以看「今日俄羅斯」。在社群媒體盛行的年代,從事自媒體的草根創作者興起,政府和大財團壟斷話語權的日子也結束了。正如2024年的美國總統選舉期間,儘管哈里斯獲得了幾乎絕大部分主串流媒體的支援,但更傾向於接受播客和網紅採訪的川普,還是最終獲勝。再加上美國相當一部分對全球化感到不滿,他們把矛頭指向了透過全球化獲益的「菁英」。乘著逆全球化之風崛起的川普,選舉後自然把執掌哈佛大學甘乃迪學院的學者們,視為不共戴天的敵人。奈伊在他的辦公室中/圖源:哈佛大​​學甘乃迪學院如果說,在全球化全盛時期,美國社會主流民調鼓勵的是多元和開放,那麼在逆全球化時期,先前被邊緣化的群體則更傾向於訴諸強人和秩序。在2024年寫下《不自由的美國》的歷史學家Steven Hahn認為,美國在過去經歷過多次危機時刻,都會出現對自由主義的反噬,其表現就是要“找出內部敵人”,要“排斥另有目的的群體”。在二戰時期,日籍美國人成為了被排除和監控的對象。如今,這種要「排斥異類」的思維,再次抬頭。要維持軟實力,就要在多元包容的氛圍中,找到不同文化背景群體的普遍共同價值,而排他性的思維佔了主導後,對海內外的軟實力自然會遭到削弱。相較之下奈伊,川普更相信義大利古學者馬基雅維利的信條──當權者行使權力,就是要讓無權者感到畏懼。對整個體制開戰,對菁英和學者開戰,川普相當於自己掐滅了美國維持多年的軟實力火炬。川普/圖源:視覺中國川普治下的美國,重新回到那個更相信暴力、收買,才能讓對方跟隨自己的年代。一如他不分敵友地發動關稅戰爭,叫囂著全世界都在“拍我 馬屁”(kissing my ass),“跪求我跟他們談判”,脅迫、訛詐,成了他迫使各國屈服於美國的唯一手段。但顯然,這樣的把戲,大多數國家,都不放在眼裡。約瑟夫·奈伊不幸地活著看到了川普乘著如此強烈的民粹排他​​風氣重新上台,並且逐一拆解按照他理念建構的美國軟實力機構,同時還關閉國際開發署,關停美國之音。與此同時,最具軟實力象徵的好萊塢電影,也被川普拉進了關稅戰的泥淖。而這個出口順差佔絕對優勢的文化產業,竟然需要關稅來保護,何嘗不是危機的表現。隨著奈伊與世長辭,「軟實力」這個概念,成為美國新決策者眼中的明日黃花。 (南風窗)
約瑟夫·奈:走過“美國世紀”的智者
他對國際關係中權力本質的思想影響了政策制定者,成為全世界最受推崇的政治思想家之一。他還積極參與政治實務,曾擔任與美國國家安全相關的重要職位2023年10月,約瑟夫·奈訪問北京。攝/江瑋“謝謝,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感受到了寫作的樂趣。”這是約瑟夫·奈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條社交媒體帖子。今年2月19日,一位讀者在社交媒體上給他留言說,很享受閱讀他的著作《美國世紀結束了嗎?》。這句話在某種程度上像是約瑟夫·奈對世人的一種告別。作為最具影響力的國際政治學者之一,約瑟夫·奈的一生著述甚豐,他留下的思想將繼續影響一代又一代的讀者。當地時間5月7日,美國哈佛大學發佈消息,宣佈約瑟夫·奈於當地時間5月6日去世,終年88歲。約瑟夫·奈於1964年加入哈佛大學,曾在1995年至2004年間擔任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院長。在他漫長的學術生涯中,約瑟夫·奈提出了“軟實力”“巧實力”和“新自由主義”等概念。他對國際關係中權力本質的思想影響了政策制定者,成為全世界最受推崇的政治思想家之一。約瑟夫·奈還積極參與政治實務,曾在卡特政府和克林頓政府擔任與美國國家安全相關的重要職位。約瑟夫·奈一生出版了14本學術著作,他生前最後出版的一本書是回憶錄《美國世紀裡的一生》。《財經》雜誌於2024年3月就他的這本自傳與美國世紀、中美關係、國際秩序等問題專訪了約瑟夫·奈。他當時對《財經》表示,中美關係不應僅僅被描述為大國競爭,而應該被稱為有管控的競爭或者合作性的競爭。“對我們兩國而言,關注能夠管控問題的合作而非只顧競爭的那一面相當重要。”約瑟夫·奈說。01 學界與政界成就“想要用一段話或者一頁紙來概括奈的學術貢獻是不可能的。”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院長傑裡米·韋恩斯坦在通報約瑟夫·奈去世的郵件裡寫道,“在全球政治經歷前所未有變革的一個世紀裡,他是塑造我們對當代國際關係理解的最重要思想家之一。”約瑟夫·奈最為人所知的學術成就是與普林斯頓大學教授羅伯特·基歐漢共同提出新自由主義理論以及他創造的“軟實力”一詞。1990年,約瑟夫·奈出版《註定領導:美國權力性質的變遷》一書,提出“軟實力”的概念來回應“美國衰落論”。與軍事和經濟方面的硬實力相比,“軟實力”是通過吸引力得到想要的結果,而非通過威逼或者利誘。他試圖通過這個概念解釋美國的實力不僅體現在經濟和軍事力量,也體現為美國的價值觀。約瑟夫·奈後來在“軟實力”的基礎上提出一個新的概念“巧實力”。他認為僅靠武力或經濟制裁這些硬實力無法維繫長期國際影響力,而單靠“軟實力”可能缺乏實際威懾力,“巧實力”是將兩者結合為有效戰略的能力。歐巴馬2009年上台執政後,“巧實力”成為美國政府外交政策的指導思想。1937年,約瑟夫·奈出生在美國紐澤西州的一個小鎮。他最早的政治記憶是二戰、原子彈爆炸和羅斯福去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卡特總統任內負責制定遏制核武器擴散的政策。在快要從普林斯頓大學畢業時,約瑟夫·奈原本的計畫是加入海軍陸戰隊,他甚至做好了被派往越南的準備。但他的一位教授說服他去申請牛津大學的羅德獎學金,這個年輕人也因此走向了一個完全不同方向的人生。“每當我被傲慢誘惑時,我就會提醒自己,人生這盤輪盤上球落何處,很多時候並不由我們掌控。”約瑟夫·奈在自傳中寫道。結束在牛津大學的學業之後,約瑟夫·奈回到美國,前往哈佛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並在畢業後留校。他在哈佛大學度過了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但期間他幾度投身政府工作。奈先後擔任過卡特政府的副國務卿幫辦、克林頓政府的國家情報委員會主席和助理國防部長。同樣擔任過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院長的格雷厄姆·艾利森表示,奈成長於一個整個人類都處在核毀滅陰影下的年代,因此無論在學術界還是在政府中,他最引以為傲的是盡自己所能降低這種風險。在緬懷自己的摯友時,艾利森提到,自從奈的妻子莫莉去年秋天去世之後,奈愈加意識到自己的時日終將有限。奈在妻子的追思會上說自己更加深刻地領悟到感恩的力量,而非沉溺於失去;當他的時刻到來,他希望自己能走得快一點。“儘管我們都希望那一天能晚點到來,但我們仍要感激他走得安詳。那些讀過他的學術著作、聆聽過他的見解、與他辯論過的人,都應感激他的餽贈。”艾利森寫道。02 關心中美關係美國如何處理中美關係是約瑟夫·奈關心的最大問題之一。2024年3月接受《財經》專訪時,他坦言中美關係並不好,但也沒人們想像得那麼糟。他提出自1949年以來,可以20年為周期來劃分中美關係。“在冷戰的前20年我們在朝鮮半島上相互爭鬥。在尼克松與毛澤東會面後的20年裡,我們展開合作。從20世紀90年代到2015年前後,我們展開了經濟接觸,美國支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然後在2015年或者2016年,我們進入了現在所謂的大國競爭時期。”約瑟夫·奈說。但他同時指出,這段時間不應僅被描述為大國競爭,而應被稱為有管控的競爭或者合作性的競爭,關注能夠管控問題的合作,而非只顧競爭的那一面相當重要。約瑟夫·奈強調,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都不會對彼此的生存構成威脅,因為兩個國家都太大了,難以真正改變對方或者入侵對方。兩國面臨的最大危險在於無法在諸如氣候變化、疫情等議題上展開合作,或者誤入一場大戰,這將對兩國和世界經濟造成毀滅性的影響。“這也是我為何認為,隨著人們更多意識到這些事實,就會越認同管控好這段關係符合中國與美國的利益。”1982年,約瑟夫·奈受邀第一次訪問中國,他的第一站是上海。他早上6點起來跑步,驚訝地發現外面有很多人在鍛鍊。當時的浦東還是一片空地,但1993年當他以美國政府官員身份再次訪問上海時,浦東已是高樓大廈林立。在北京的學術研討上,他聽到了很多對里根總統批評的聲音,但他認為這些交流比他在莫斯科遇到的更加坦誠。約瑟夫·奈生前最後一次訪華是2024年4月。當時他率領美國阿斯彭學會代表團訪華,訪問期間受到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部長劉建超會見。2023年10月,約瑟夫·奈在新冠疫情結束後第一次訪問北京,期間他參加了北京大學的年度“北閣對話”,做客清華大學蘇世民學院,並在由全球化智庫和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共同主辦的中國全球智庫創新年會上發言。他當時說,有人認為中美之間進入了新冷戰,但他認為冷戰的比喻會誤導人們對於中美關係的認知。約瑟夫·奈對《財經》表示,在美國和蘇聯的冷戰中,兩國之間幾乎沒有貿易或者社會聯絡,幾乎都是軍事和政治方面。而美國與中國,儘管也有政治和軍事方面的聯絡,但更多的則是經濟上的互相依存和社會交往,還有遭遇新冠疫情和氣候變化時的生態相互依存。“與美蘇關係相比,我認為美中關係存在更多維度的相互依存,這是我拒絕稱之為新冷戰的原因。”他說。03 川普的批評者21世紀初,當美國入侵伊拉克時,奈伊擔憂的是“單極傲慢”。而如今,他憂慮的是一個日益內向、更加極化的美國。他認為,美國面臨的最大危險“不在於中國會超越我們,而在於權力的擴散將導致熵,即無法推動任何事情的能力”。在2015年出版的《美國世紀結束了嗎?》,約瑟夫·奈得出的結論是:沒有。但他認為美國在21世紀的領先地位將不同於20世紀。在人生的最後階段,奈依然在思考這個問題。他指出,與中國相比,美國至少在五個方面仍然擁有長期優勢:地理、能源、跨國金融機構和美元的國際角色、增長的勞動力和處在關鍵科技的前沿。他更擔心的是,美國國內的變化對美國軟實力以及美國世紀的未來所造成的影響。川普的再度當選無疑加劇了約瑟夫·奈的擔憂。奈經常批評川普,認為他是一個魯莽的反對者,破壞了那些鞏固美國全球地位的制度與機構。在生前發表的最後幾篇文章中,約瑟夫·奈試圖向川普發出警告。今年3月,奈在英國《金融時報》撰文指出,這位美國總統對權力的理解侷限於脅迫和交易,使用強硬手段逼迫丹麥出售格陵蘭島、威脅巴拿馬、關閉美國國際開發署等行為無一不在削弱美國的軟實力。奈擔心在未來四年裡,美國的軟實力將面臨重重困難。對於川普推行的關稅,約瑟夫·奈在近期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關稅威脅這樣脅迫性的硬實力,也許在短期內會奏效,但從長期來看,這將刺激其他國家減少對美國的依賴。但他強調,美國的軟實力是有周期的,美國曾因為越戰陷入軟實力的低谷,但後來又得以恢復。他希望在川普之後,美國能再次看到軟實力的反彈,但川普無疑已經破壞了對美國的信任。在另一篇題為《世界秩序的未來》的專欄文章中,約瑟夫·奈指出,川普使得人們對戰後國際秩序的未來心懷疑慮:他的關稅威脅引發對長期聯盟和全球貿易體系前景的質疑;他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和世界衛生組織的做法則削弱了應對跨國威脅的合作。一個美國完全置身事外、以自我為中心的前景對世界秩序有著令人擔憂的影響。約瑟夫·奈在最後寫道:“問題在於,我們是在進入一個全新的美國衰落期,還是說川普第二屆政府對美國世紀體制和聯盟的攻擊不過是另一次的周期性衰落?關於這一切,我們或許要等到2029年才能知曉答案。”而他已經等不到這個答案了。 (財經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