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一個被打破的鐵飯碗,已經出現了。近日,《中國機構編制》雜誌介紹了湖北鄂州市統籌配置教育領域編制資源的做法,提到:提前鎖死中小學教師編制總量,明確中小學教師編制總量不超過8850名”;將編制保障重點從小學轉移到中學階段,核減小學階段教師編制500名,增核至初中階段;更多的“縮編”動作正在出現。資料顯示,整個江西省近年來教師編制招聘人數出現了斷崖式下跌,官方資料顯示,近5年來總體降幅高達84%。江西下面的一個縣甚至發佈公告稱:“今年不再招聘新教師了!”很多地方都開始動起了教師的鐵飯碗。據成都商報不完全統計,近年來有近10多個省市宣佈將探索“教師退出機制”,對“不能勝任”的教師進行轉崗、待崗甚至解聘。來自北京師範大學的研究團隊做出的模型預測:到2035年,全國將有約150萬小學教師、37萬初中教師過剩。接近200萬教師,真的要過剩了嗎?為何曾被認為最穩定的中小學教師,卻第一個出現大縮編?教師鐵飯碗不牢這件事,早有端倪。以江西為例,從2021年開始公開招聘的編制教師人數就逐年下降:2021年,招聘13344人;2022年,招聘11111人;2023年,招聘7821人;2024年,招聘3957人;2025年,招聘2146人;不僅招聘人數逐年下降,甚至跌幅還有擴大的趨勢:2022 年減少 16.7%;2023 年減少約 30%;2024 年減少約 50%,5年來總體降幅高達84%。事實上,很多地方已經不再招聘新的老師了。去年濟南市平陰縣教體局就曾公開回覆稱:受教師超編、省市嚴控進人計畫的影響,2024年平陰縣將不組織教師的社會招聘。教師縮編,不僅讓等著上岸的師範學生“躺槍”,很多在職老師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因為很多地方開始試點起“教師退出機制”了。湖南省衡陽縣去年曾公告,選調100名教師到其它事業單位。黑龍江鶴崗市則發文稱,已分流206名教職工到區級研培訓機構和社區教育中心工作。更嚴重的,是被“最佳化”。貴陽市在《貴陽貴安教育三年攻堅行動方案》中,明確提出實施教師“末位退出機制”,對教師在綜合考核中排名末位的,實行“首次取消目標績效、再次調離轉崗、三次落聘退出”。當然,目前被分流、辭退的老師仍屬於極少數。有些城市還傳出待遇福利減少甚至“斷崖式降薪”的傳聞。曾經的師範熱,正在消退。智谷趨勢梳理髮現,近兩年多地教育部門提出,嚴控教育類專業布點增設、控制教育類專業招生規模。比如四川就在《關於深化高等學校“就業—招生—培養”聯動機制改革的指導意見》中,明確表示嚴控教育學專業新增布點,並規定非師範類高校原則上不再新設教育類專業。一些老牌的師範院校也開始尋找出路,鼓勵師範生們“轉行”,比如去捲醫學生的賽道。湖南師範大學在去年8月成立了醫學部,11月到12月短短兩個月間連續成立了5所與醫學相關的學院,一年內揭牌2家附屬醫院。這一連串的事實似乎在說明:教師行業“一上岸就等退休”的好日子,再也回不去了。無論是等待入行的師範生還是身處行內的局中人,都要為接下來的變化做準備。教師行業,為何在短短幾年內就陷入了“過剩危機”?本質上,這和我們人口的大周期有關。從上面這張圖表可以看出,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每年的新生兒數量曾經長期維持在1600-1700萬的區間,並在2016年達到一個“小高峰”(和當年全面開放二胎有關),隨後便開始迅速回落,到2022年已經跌破1000萬。出口人口的增減,會在幾年後傳導到學生入學人數和在校人數上來。按照北京師範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喬錦忠團隊的模型預測,中國的義務教育總在校學生數將會在2024年達到峰值,隨後將出現快速下降的趨勢。具體來說,就是由每年減少一兩百萬(2025—2028 年)加速至每年減少三四百萬(2028—2035 年),最終到2035 年減少到約 1.10 億的水平,比2020年減少約3000萬人。即使按照國家1:19的小學師生比標準來看,未來面臨“無書可教”的教師人數,也相當誇張。最先受到衝擊的還不是小學,而是幼兒園。教育部的資料顯示,中國在園幼兒數量從2021年開始負增長,當年減少了13萬人,2022年減少了178萬人,2023年直接減少了534萬人。而整個2023年,全國的幼兒園數量比上年減少了14808所。安徽阜陽市臨泉縣是中國的人口第一大縣,2022年有戶籍人口229.3萬,比很多地級市人口都多。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不缺人”的縣城,2023年就曾公告有50所幼兒園終止辦學,全縣幼兒園總數的11.8%。到了去年,很多地方的小學也開始扛不住了。2024年7月,福建泉州公佈了22所學校的註銷公告,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小學。而四川達州下轄的渠縣,在去年4月一口氣關停了18所民辦學校。人口變化對於教育行業的影響是長期的。當前生育低迷所引發的漣漪效應,有可能會一步步從幼兒園,蔓延到中小學,甚至高校。但相對而言,財政薄弱地區的教師們受到的衝擊可能會更大。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編制教師是很多地方最大的“鐵飯碗”之一。例如宣佈鎖死教師編制的湖北鄂州,據當地編制辦的文章介紹,教師編制約佔事業編制總量的48%,接近一半左右。而在改制前,當地還有足足2000多名編制外老師。根據鄂州市2023年財政決算案,鄂州市當年的一般公共預算收入為90.2億元,全市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支出165.59億元(含上級補助和政府一般債券資金安排的支出)。這是一個需要上級轉移支付才能達到收支平衡的城市。因此當地提前鎖死教師編制,不只是為了應對生育變化,也有財政“節流”的考慮。在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首次提到“嚴控財政供養人員”。以後,財政供養人員的規模不僅取決於政府職能,更要和當地人口、財力相匹配。這傳遞了一個明確的訊號:在普遍“過緊日子”的背景下,很多地方的教師編制已經很難再擴張了。教師行業的巨變,也許只是人口拐點對當前各行各業影響的一個縮影。幾年之前,教師還是很多人眼中的香餑餑:工作穩定、有寒暑假、職業發展路徑清晰。職場人面臨“35歲裁員危機”的時候,編制教師卻給人“一眼望到退休”的安全感。據紅星新聞報導,2012-2021年間,中國教師資格考試報名人數從17.2萬人次躍升到1144.2萬人次,10年翻了66倍。在一個不確定性增加的時代裡,上岸教師是一個重要選擇。然而短短幾年之後,這樣一個“鐵飯碗”就有了被打破的跡象。對於每年數十萬的師範畢業生,和1000多萬的在職教師們來說,未來的路該怎麼走?其實,嚴格來講,“教師過剩”也是完全可以解決的。在喬錦忠團隊的預測資料中,根據現行的生師比,結合出生人口資料給出的模型。在現有的比例下,未來中國的教師數量確實是過剩的。但是,喬錦忠團隊同時也給出建議:縮小班級規模、降低生師比。這事實上就是歐美、日韓等發達國家已經普遍實行的“小班制”教學,一個班級只有二十多人甚至十幾個人。而中國現行的標準班額為小學45人、初中50人,還有很大的最佳化空間。如果能夠完全實行“小班化”,不僅可以解決教師的“相對過剩”,也能讓每一個學生得到更多的教育和關注。雖然小班制的想法很美好,但要在全國普遍推行,不僅要考慮到校舍、師資等能否配套,還要看地方的財政能否承擔起小班化教學的高昂成本。按照歐美國家的經驗,也許需要20年以上的周期才能實現。而一個更為現實可行的方案是:沒有學生,就去“創造”學生。我們的鄰居韓國已經給我們創造了先例。同樣是面臨少子化、老齡化等問題,韓國的學校和教師們為了自救,只能把教學的對象轉移到老年人群體。2023年3月,韓國蔚山小學140位55歲以上的老人身穿紫色夾克衫,參加了入學儀式。這些白髮蒼蒼的學生們除了學習通識課程,還可以參加社團活動、野餐等校園活動,也算是“重回青春”了一把。在國內,老年人大學近年來熱度也在暴漲。據媒體報導,浙江省的一個縣級市桐鄉,老年大學秋季學期的報名通道一,登錄人數便達到4000多人,83個班級、56門課程幾乎瞬間顯示“名額已滿”。不用懷疑,隨著老年人比例的增加,以後“年輕人教老年人”將會成為教育行業的常態。縱觀人類歷史,對於教育的需求是隨著文明進步而不斷提升的。只要人類求知的慾望還在,那麼身為“人類靈魂工程師”的老師就有存在的價值。但現實也同樣證明:從來就沒有一成不變的需求,也沒有打不破的“鐵飯碗”。無論“上岸”與否,每一個人都要為長遠的未來做準備。 (前瞻經濟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