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翁
諾獎得主的嘆息:川普“具有自我破壞性”
在AI重構產業、地緣政治重塑世界格局的關口,究竟如何擺脫滯脹,實現長期繁榮?「你計劃怎麼花諾獎的獎金?」這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公佈現場的第一個提問。新晉諾獎得主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 Aghion)認真地回答:“我在巴黎有研究實驗室,我和很多年輕學者一起工作,我們的科研項目研究增長經濟學,我想把錢用在對AI和其他創新對經濟的影響上。”202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1100萬瑞典克朗的獎金被分成二。其中一半,將被授予喬爾·莫基爾(Joel Mokyr),表彰他「透過技術進步確定了持續成長的前提條件」。另一半由菲利普·阿吉翁和彼得·豪伊特(Peter Howitt)共同獲得,他們的核心貢獻,是把熊彼特那句廣為人知的“創造性破壞”,從抽象概念變成了可推導、可分析的理論模型。三位學者對「對創新驅動的經濟成長」的解釋,橫跨了經濟史與理論建模的學術突破。他們都對可能抑制創新、限制經濟成長的政府政策發出警告,也為當下的全球經濟提了個醒:「創新」並非老生常談。202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授予經濟學家喬爾·莫基爾、菲利普·阿吉翁和彼得·豪伊特/圖源:諾貝爾獎委員會官網“任何關稅都是成長的絆腳石”在今年諾貝爾經濟學獎揭曉的記者會上,阿吉翁的發言,精準剖開了全球經濟的現實困局。當現場記者拋出“美國加徵關稅對增長的影響”這一問題時,他沒有絲毫含糊,答案斬釘截鐵:“我不歡迎任何關稅政策,任何關稅都是增長的絆腳石。”菲利普·阿吉翁/圖源:視覺中國這番表態背後,是他對全球經濟競爭格局的判斷。 “貿易壁壘對我們的經濟成長並不利,我們需要更大的市場促進貿易不斷流動。我們希望能夠跨越技術,讓科學技術在不同國界之間流動。”在阿吉翁看來,歐盟各國現在最該清醒的,是不能讓美國獨霸科技領域,要扭轉局面,核心只有一個:真正啟動科技創新的引擎,找到驅動技術突破的根本動力。而實現這一點的關鍵一步,阿吉翁明確指出,就是在歐盟的市場經濟框架裡,搭建統一的歐洲市場。唯有讓經濟要素加速流動,歐盟經濟才能重拾活力,在和美國的經濟較量中搶佔更有利的位置。提到AI,阿吉翁的態度也格外鮮明,「我認為AI會帶來更多生產力,這些生產力會進一步推著我們向前走。」但他看得更遠——在他眼中,AI不只是提升效率的工具,更可能徹底加速「創造性破壞」的進程。「創造性破壞」是持續成長的核心動力/圖源:諾貝爾獎官網如何充分釋放AI巨大的成長潛力,關鍵在於適當的競爭政策。阿吉翁,1956年出生在法國巴黎,1987年從美國哈佛大學拿到博士學位,如今身兼數職—,既是法國巴黎法蘭西公學院、歐洲工商管理學院的教授,也是英國倫敦政經學院的座上賓。這位以「創造性破壞」重塑成長經濟學的阿吉翁,其學術靈感的源頭,來自父母為他搭建的藝術與商業世界裡。阿吉翁的父親開著一家現代主義畫廊,母親加比則憑著對女性時裝的滿腔熱愛,一手創辦了後來火遍全球的奢侈品牌「Chloé蔻依」。母親在時尚領域「破舊立新」的實踐,早已為阿吉翁埋下了創造性的伏筆。阿吉翁的母親加比一手創辦了奢侈品牌“Chloé蔻依”再看豪伊特,1946年生於加拿大,1973年在美國西北大學拿到博士學位,現在是美國布朗大學的教授。布朗大學的官網對他的定位很清晰——研究重點集中在宏觀經濟學與貨幣經濟學,而他更關鍵的標籤,正是現代「熊彼特式」經濟成長理論的創建者之一。1987年,阿吉翁與霍伊特就把「創造性破壞」的想法放入了內生成長模型。 1992年,兩人合作發表了一篇里程碑式的論文《透過創造性破壞實現成長的模型》。在這篇文章裡,他們第一次用完整的數學框架,把「新事物取代舊事物」的經濟邏輯講透了:當一款更新、更好的產品闖進市場,那些靠舊產品吃飯的企業,註定要面臨市場份額流失的命運。這個過程中,「創造」與「破壞」從來都是一體兩面——新的技術、新的產品冒出來,舊的技術、落後的企業就會被淘汰,而經濟成長的動力,恰恰就藏在這種動態的更替裡。在逆全球化暗潮湧動的當下,他們的這些判斷,不只是對歐盟的提醒,更像是給全球經濟的一劑清醒劑——在AI重塑世界的時代,開放才是增長的核心動力,創新要靠制度托底。經濟成長不是理所當然如果說阿吉翁與霍伊特這兩位學者用數學的邏輯,給增長理論搭起了堅實的“骨架”,那莫基爾用歷史的筆觸,為經濟增長找到了“過去的根源”。談起經濟史學界的重量級學者,喬爾·莫基爾是繞不開的名字。在科技進步與工業革命的龐雜史料裡,他一點點梳理出經濟成長的歷史起因與核心動力。如果把莫基爾的研究拆解來看,能清楚地看到三條交織的主線。第一條是“追根溯源”,他跳出單純的技術描述,從歷史縱深裡剖析技術進步、知識經濟與工業革命的內在勾連——不是簡單說“工業革命用了蒸汽機”,而是追問:“為什麼蒸汽機偏偏在那個時代出現?知識積累到什麼程度才孕育了這樣的突破?”早期蒸汽機車'旅行一號'/圖源:視覺中國第二條是“量化驗證”,他不只用理論模型搭建框架,更拿歷史數據來做經驗分析,仔細計算人口數量、人力資源、資本形成這些要素,到底如何影響工業革命的進程與工業化的落地。第三條則是“制度透視”,他把視角拉得更寬,從知識的分享與積累出發,分析那些政治環境、制度設計、文化土壤,才能真正為經濟增長保駕護航。莫基爾的研究將經濟史、政治史、社會史,尤其是思想史結合起來,全面考察了社會變革和經濟增長,用跨學科的視角去審視社會變革與經濟增長的關係——比如,一場思想啟蒙如何影響技術傳播,一項制度設計又如何改變資本流向。在這個過程裡,他主張命題知識與指令知識的協同轉化,不是所有知識都能驅動成長,只有那些能轉化為實際技術、解決生產問題的知識才管用。同時,他也揭示了工業革命不只是機器的革命,更是思想觀念的革命,正是啟蒙運動培養的理性精神、探索意識,才為技術突破鋪平了道路。一個經典案例是,在19世紀工業革命初期,紡織工人因恐懼紡織機取代人力而搗毀機械,擔心機器會導致失業和工傷風險。這與當前人工智慧引發的擔憂存在相似性,反映了人們對新技術替代傳統職位的焦慮。經濟成長從來不是「短期爆發」的偶然,而是長期裡多種因素相互糾纏、共同作用的結果,而莫基爾的研究,恰好帶著極強的層次感,一步步撥開這層迷霧。1946年出生於荷蘭萊頓的莫基爾,學術生涯自帶跨學科基因:本科在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同時拿下經濟學和歷史學學位,後來到耶魯深造,1972年拿碩士、1974年獲得博士,博士論文就瞄準了“1800—1850年低收入國家的工業增長與停滯”——那時就瞄準了“1800—1850年低收入國家的工業增長與停滯”——那時他就進了這一命題研究這一命題”。畢業後,他紮根西北大學至今,如今已是該校的羅伯特・斯托爾茨文理講席教授,這份長期深耕,讓他對經濟史的理解遠超「碎片化敘事」。喬爾·莫基爾/圖源:視覺中國無獨有偶,莫基爾也對川普政府表達了強烈不滿,抨擊其科研政策為「史上最大的自擺烏龍」事件。10月13日,莫基爾對路透社說,自己的研究聚焦在「為何我們比曾祖父輩富裕得多、生活好得多」。同時他擔憂,在川普政府執政期間,美國可能失去在科學研究與教育領域的領先地位。 “本屆政府對高等教育和科研的攻擊,或許是歷史上最大的'自擺烏龍',”他說,“這種行為具有自我破壞性,且完全由無關的政治因素驅動。”莫基爾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也表示,那些投入時間與資金探索知識的人,會透過專利與同行認可獲得回報;而要維持這一體系,需要「一個將科技置於優先地位的政府」。「如今,這些理念已不再像過去那樣不言自明。」他補充道,有些國家的政府支持成長與創新,例如中國,但另一些國家的政府則對此持懷疑態度。不過他並未指明具體國家。莫基爾補充道,創新能解決當今世界兩大核心挑戰:氣候變遷與人口老化。而要實現這種創新,政府必須鼓勵科學發展,並“創造一個讓最優秀人才能安心開展所需工作的環境”,其中包括開放移民。再看這次獲獎的組合——莫基爾與阿吉翁、豪伊特,歷史錨點與理論模型,本質上是在回答當下全球經濟最核心的困惑,創新如何發生、增長如何產生、政策如何影響。就像諾貝爾經濟學獎評審委員會主席哈斯勒(John Hassler)在發布會上說的那樣:“三位諾獎得主的研究表明,經濟增長不是理所當然的。我們必須維護創造性破壞背後的機制,以避免經濟重回停滯的狀態。”(南風窗)
今年這屆諾貝爾經濟學獎,來得實在太是時候了……
台北時間2025年10月13日,瑞典皇家科學院宣佈將諾貝爾經濟學獎授予三位傑出的經濟學家:美國西北大學的經濟史學家喬爾·莫基爾(Joel Mokyr),以及法蘭西學院的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 Aghion)和布朗大學的彼得·豪伊特(Peter Howitt),以表彰他們“對創新驅動的經濟增長的闡釋”。這次的頒獎,將經濟增長理論的兩個核心分支——宏大的歷史敘事與精密的數學模型——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在人工智慧浪潮席捲全球、地緣政治重塑產業格局的今天,重溫和深思三位巨擘的洞見,對於尋求高品質發展的中國而言,無疑是恰逢其時!01 熊彼特的幽靈要理解本次諾獎的意義,我們必須回到思想的源頭——約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這位特立獨行的奧地利經濟學家,在一個世紀前就提出了“創造性破壞”(Creative Destruction)這一顛覆性概念。1942年,熊彼特寫下煌煌巨著《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將資本主義描繪成一個“從內部不斷革命化經濟結構”的動態過程,即舊的被不斷摧毀,新的被不斷創造。熊彼特認為,經濟發展的真正動力並非源於價格的短期波動或市場的自我均衡,而是來自企業家引入的“新組合”——無論是新產品、新工藝、新市場,還是新的組織形式——這就是創新。這種創新過程如同“經年不息的狂風”,它摧毀了馬車伕的飯碗,卻創造了汽車工業的繁榮。熊彼特的理論極具洞察力,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它更像是一個生動的隱喻,而非一個可供分析的嚴謹理論。它提出了“是什麼”,卻沒有完全解答“為什麼”和“怎麼樣”。而這正是今年三位獲獎者的工作價值所在:莫基爾探尋創新得以持續的文化與制度根基;而阿吉翁和豪伊特則用精準的數學語言,建構了可計算的動力學模型。02 喬爾·莫基爾的歷史羅盤我們首先來看喬爾·莫基爾,作為一位傑出的經濟史學家,他主要研究工業革命前後的歐洲,試圖回答一個根本問題:為何持續的經濟增長在人類歷史的大部分時間裡是例外而非通則,卻在過去兩百年成為可能?莫基爾的核心洞見在於,他提出了“有用知識”(Useful Knowledge)的概念,並將其劃分為兩大類:1,命題性知識(Propositional Knowledge):即關於自然規律和現象的科學知識,回答“是什麼”和“為什麼”的問題。這類似於我們今天所說的基礎科學。2,指令性知識(Prescriptive Knowledge):即關於如何操作的技術、工藝和配方,回答“怎麼做”的問題。這類似於應用技術和工程訣竅。在莫基爾看來,工業革命前的創新大多依賴於工匠的經驗和試錯,即指令性知識的緩慢積累。然而,要實現持續的、自我驅動的增長,兩種知識必須形成正反饋循環。在工業革命時期,歐洲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知識生態”:科學家、工程師、企業家和工匠之間的交流日益密切,科學原理被用來解釋和改進技術,而技術實踐中遇到的問題又反過來催生了新的科學探索。莫基爾的研究也證明,一個開放、寬容、鼓勵思想交流和質疑權威的社會文化,是創新之樹得以枝繁葉茂的土壤。制度保障(如專利法)和激勵機制固然重要,但更深層次的,是一種追求進步的信念和將知識轉化為生產力的文化。他的歷史分析為我們理解為何某些國家和地區能夠成為創新高地,而另一些則陷入停滯,提供了深刻的歷史鏡鑑。03 阿吉翁與豪伊特建構創新驅動的內生增長模型菲利普·阿吉翁和彼得·豪伊特的工作,則是對熊彼特思想最重要的一次現代化和形式化。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之前,主流的經濟增長理論(如索洛模型)將技術進步視為一個“外生”變數——如同上帝的禮物,從模型外部給定,無法解釋其來源。這顯然無法令人滿意。而以保羅·羅默(Paul Romer)等為先驅的“內生增長理論”則試圖將技術進步的動力放到模型內部來解釋。阿吉翁和豪伊特在1992年發表的開創性論文,正是內生增長理論中“熊彼特學派”的奠基之作。他們建構了一個優美的數學模型,數學公式咱們就不放了,但是其核心思想如下:增長的引擎是“質量階梯”:經濟增長表現為產品或技術質量的不斷提升。創新來自逐利動機:企業投入研發,是為了創造出更高品質的產品來取代現有市場領導者,從而獲得暫時的壟斷利潤。創造與破壞並存:每一次成功的創新,都意味著對前一代技術和相應企業的“創造性破壞”。這種破壞是增長的必要代價。政策與制度至關重要:模型的增長率並非天定,而是受到專利保護強度、市場競爭程度、教育水平和金融市場效率等一系列可由政策影響的因素決定。阿吉翁和豪伊特及其後續研究,為我們提供了許多極具啟發性的政策洞見。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競爭與創新的“倒U型關係”。他們的理論和實證研究表明,完全壟斷或過度激烈的競爭都不利於創新。在競爭不足時,領先企業缺乏“逃離競爭”的動力去創新;而在競爭過於激烈時,創新成功後的利潤又太低,無法覆蓋研發成本,從而削弱了創新激勵。因此,維持一個適度的競爭環境,是激發創新的關鍵所在。他們的框架將熊彼特的思想從一個哲學洞見,轉變為一個強大的分析工具箱,讓政策制定者可以具體地探討如何通過制度設計來培育一個持續創新的經濟體。04 駕馭破壞性創新三位諾獎得主的理論之所以在今天顯得尤為重要,是因為我們正處在一個“創造性破壞”空前加速的時代。人工智慧,特別是生成式AI,無疑是當下最典型的創造性破壞力量。它正在自動化許多認知性工作,對內容創作、軟體程式設計、客戶服務等行業造成巨大衝擊。根據麥肯錫的報告,到2030年,全球多達30%的工作小時可能會被自動化。然而,正如歷史所揭示的,技術在摧毀舊崗位的同時,也在創造全新的崗位和產業。阿吉翁等人的框架提醒我們,應對AI衝擊的關鍵,不在於阻止破壞的發生,而在於如何通過教育改革、終身學習體系和靈活的勞動力市場政策,幫助勞動者適應轉型,並抓住AI帶來的新機遇。此外,在全球地緣政治格局下,技術競爭成為大國博弈的核心。莫基爾的理論強調了開放交流對於“有用知識”傳播的重要性,這對於當前一些逆全球化和“脫鉤”的思潮提出了警示。而阿吉翁-豪伊特的模型則為理解不同國家的創新模式提供了視角。例如,他們區分了兩種創新模式:一種是模仿和改進(接近技術前沿的國家),另一種是前沿創新。這兩種模式需要不同的制度安排和政策支援(即“適配性增長政策”)。這對於思考中國如何在堅持開放合作的同時,建構自主可控的創新體系,具有深刻的啟示。值得注意的是,“創造性破壞”的過程是痛苦的。技術變革會加劇收入不平等,因為創新的收益往往不成比例地流向資本所有者和高技能勞動者,而被替代的勞動者則可能面臨失業和收入下降的困境。這也正是當前許多社會矛盾的根源所在。三位獲獎者的工作同樣也涉及到了這一部分,他們的理論框架強調,一個成功的創新驅動型經濟體,必須輔之以強大的社會安全網和包容性政策。這包括:對人的投資:大力發展教育和職業再培訓體系,提升勞動力的適應能力。健全的保障體系:提供失業保險、社會救助等,為在轉型中受損的群體提供緩衝。競爭與監管的平衡:實施有效的反壟斷政策,防止創新巨頭扼殺新的競爭,同時確保創新成果能夠以更低的價格惠及消費者。2025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是對“創新”經濟學的又一次致敬。喬爾·莫基爾以其深邃的歷史眼光,為我們展示了創新得以生根發芽的土壤;菲利普·阿吉翁和彼得·豪伊特則用精巧的數學模型,揭示了創新之樹開花結果的內在機制。他們的工作共同描繪了人類社會如何通過一場持續的“創造性破壞”,掙脫了千年的停滯,走向了今天的繁榮。正如諾獎委員會主席所言:“獲獎者的工作表明,經濟增長不能被視為理所當然。我們必須維護創造性破壞背後的機制,這樣才不會再次陷入停滯。”理解並善用“創造性破壞”這股力量,在鼓勵顛覆性創新的同時,最大限度地緩衝其社會衝擊,將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課題。您覺得呢? (TOP創新區研究院)
2025諾貝爾經濟學獎,解釋了為什麼要“反內卷”
“恐懼與希望的平衡,才是創新的原動力。”這幾年,我們的生活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生成式AI從論文走進現實,不到兩年,便讓語言、藝術、法律、教育、金融等領域重新洗牌。彷彿都在驗證熊彼特那句一百年前的預言:“資本主義的本質,就是創造性的破壞。”這種情況下,經濟學家在關心什麼呢?當人工智慧也能創造的時候,經濟增長的引擎是不是也在悄然發生改變?國家應該如何釐清創新、競爭和增長之間的關係?今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公佈前,瑞典皇家科學院的秘書長也是有意在賣關子,在宣佈得獎名單的時候,先拋出一個關鍵詞“創造性破壞”,然後停頓了幾秒,翻頁,念出今年三位得獎者的姓名:菲利普·阿吉翁、彼得·豪伊特,以及喬爾·莫基爾。三位經濟學獎獲得獎者在這樣的語境下,諾貝爾經濟學獎在2025年頒給“創新驅動增長”這個方向,就顯得意味深長。潮二代出身的經濟學家先說說阿吉翁。他是一個典型的法國經濟學家,和布朗大學教授豪伊特合作了數十年,一起系統性地提出了“創造性破壞”的內生增長模型。他的個人經歷頗具傳奇色彩。阿吉翁出生於巴黎,母親加布麗埃·阿吉翁是法國時尚品牌蔻依Chloé的創始人。這個品牌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引領了巴黎輕奢風潮,卡爾·拉格斐早年就是該品牌的首席設計師。可以說,他一出生,就站在時尚與財富的浪尖。他的人生本應當在左岸的咖啡館與藝術沙龍之間左右逢源,而不是在數理經濟的推導式中徜徉。但命運似乎總愛反諷,阿吉翁選擇了經濟學,選擇了模型,選擇了冷靜的推理。他曾經來過筆者博士讀書的學校——圖盧茲經濟學院訪問過一段時間,也給我們講過課,指點過論文。他身上不僅帶著一種典型的巴黎式傲氣,那種相信自己是房間裡最聰明的人的自信;還帶有傳統富貴之家的疏離感。但是,傲氣和疏離的背後,阿吉翁在經濟學方面驚人的工作熱情和理論直覺是掩蓋不住的。菲利普·阿吉翁創造性破壞阿吉翁的貢獻主要在創新增長理論,熟悉經濟學理論的人此時都不免提出一個問題——他和熊彼特有什麼區別?熊彼特的“創造性破壞”提出於20世紀初。它的意思是:技術創新會摧毀舊的產業結構,讓新企業取代舊企業,從而推動經濟增長。這個觀點很有力量,卻缺乏實操性。因為熊彼得的觀點只描述了一個現象、一個趨勢,但是具體到如何來促進“創造性的破壞”,促進的度又是什麼?就算是想推出政策,也要知道政策應該怎麼設計才行。阿吉翁和豪伊特的貢獻便在於,他們把熊彼得的思想從經濟哲學變成了嚴格證明的數理模型,並且給出了對現實有著深刻影響的洞見。長期以來,對於“創新是怎麼被激勵的”,經濟學界一直有兩個觀點:熊彼特認為創新需要市場力量,因為當企業有了市場力量,就可以賺取大量的利潤,就可以規劃長遠,而競爭會削弱創新;但是肯尼斯·阿羅則認為競爭者更有創新動力,因為壟斷者創新經常會得不償失——自己成功了,也不過是原地踏步,即便是失敗了,如果競爭者沒有成功的話,依然保有壟斷地位。這兩種觀點似乎都有一些道理,但是好像也都不全面。在1992年的一篇文章中,阿吉翁和豪伊特利用熊彼特的觀點建構了一個動態壟斷模型,在這個模型中,整個經濟由許多平行的行業組成,每個行業在任意時刻都有一家壟斷企業,每個環節的潛在競爭者也在持續研發,一旦研發成功,新企業產品質量更高,就取代了舊企業,形成新的壟斷。就這樣,經濟增長就成了一連串“微型革命”的結果:每次創新都會提升生產率,但同時也會讓舊的技術體系消亡。增長,不再是資本積累的自然延伸,而是一場永無休止的創新接力賽。這個模型提供了新的洞見:一方面,創新是有收益的,創新會讓挑戰者成為新的壟斷者,通過專利保護和商業機密的方式,來讓自己的創新收穫市場回報;但是另一方面,如果市場上大家都在創新,企業好不容易成為壟斷者了,沒幾天就被其他人給“創造性破壞”了,那還投資做什麼創新呢?因此,阿吉翁和豪伊特斷言:創新和專利保護過猶不及。恐懼與希望2005年,他們更進一步,提出了“倒U型曲線”來解釋競爭和創新的關係,完成了對阿羅和熊彼特觀點的統一概括。具體來說,壟斷者和挑戰者對創新的態度都是複雜的。壟斷者的創新動力在於手握利潤和資源,阻力在“壟斷者創新成功等於白費”,甚至有可能削弱自己的壟斷收益。挑戰者創新動力在於一旦成功就可以一舉成名,收穫一個屬於自己的市場;但阻力在於,當競爭太激烈時候,就算自己成功了,成功後的收益期過短,自己很快會被新的挑戰者擠下去。如圖所示:左邊是無法戰勝的壟斷者,右邊則是超級激烈的競爭。當競爭過少的時候,壟斷者很安全,因此也沒有必要投入多來進行研發,創新比較慢;而競爭強度太大的時候,競爭者會覺得自己就算成功了也很快就會被別人超越,所以創新動機也不高。最好的區間是在中間,也就是適度競爭的時候,此時,壟斷者有危機感,競爭者有希望感。當競爭剛好激烈到讓現有企業擔憂、又不足以讓創新回報歸零時,企業反而會加大研發投入,希望逃離競爭,重新獲得領先。他們把這種機制稱為“逃離競爭效應”。換句話說,恐懼與希望的平衡,才是創新的原動力。這一點不僅僅宏觀上成立,其實微觀上也一樣的:如果一項工作特別難,我們可能沒什麼動力去做;如果一項工作特別容易,我們可能也沒什麼動力。只有落在中間的時候,有挑戰又有希望的時候,我們就更有動力去做它。這套理論後來被廣泛應用到專利制度、智慧財產權保護、反壟斷政策、教育投資等領域的研究中。甚至如今我們討論AI監管、平台治理、產業叢集的政策問題,幾乎都能在“阿吉翁-豪伊特模型”中找到邏輯雛形。值得一提的是,很多人覺得諾獎獲得者的年齡偏大,批評說經濟學獎是養老獎,其實是有點冤枉了。像阿吉翁和豪伊特,令他們今年得獎的工作,在1992年就已經有了。經濟與現實高度相關,往往需要經歷長時間的檢驗,包括學術界和工業界的理解、認可和執行,才能愈發地認定其價值。反壟斷,也要反內卷和那些專注於書齋的理論大師不同,阿吉翁並不是一位只待在模型裡的經濟學家。他很入世,對於政府應該如何塑造創新這個問題,他的答案簡單而深刻:“政府不能創造增長,但能創造適合增長的制度環境。”在他的著作《創造性破壞的力量》中,他提出政府的任務不是替代市場,而是維持創新的張力。即讓現實落在倒U型的高點:反壟斷不是為了消滅大公司,而是確保它們永遠有競爭者;補貼的意義也不是單純的撒錢搞創新,而是讓創新風險在社會層面得到合理分擔。這些思想的延伸,也讓阿吉翁成為歐洲最具影響力的經濟政策顧問之一。他曾任法國總統經濟顧問團成員,多次參與歐盟創新政策的制定。可以說,他在現實世界中,也試圖讓“創造性破壞”變得更具“建設性”。把“阿吉翁-豪伊特”的框架應用到現實,它給我們最直接的提醒就是:創新最旺盛的區間來自適度競爭。反壟斷的核心,不是“一刀切”地解散大公司,而是維護進入的可能性與可爭奪性;規模本身有時能帶來學習曲線和研發外溢,真正需要警惕的是由封鎖式優勢導致的排他與惰性,而非規模這一形式。同樣,反內卷也並不等於限制一切競爭。單純的價格戰與補貼戰會壓縮創新的淨回報期,把行業推向“倒U型”的右端,形成“看似熱鬧、實則削弱研發”的創新陷阱。更可取的做法,是把競爭從過強拉回到能支撐長期研發計畫的區間:允許合理利潤,鼓勵差異化與技術路線之爭,淡化單一價格維度的惡性博弈。在政策組合上,產業政策與競爭政策並非對立,而是互補。對通用性強、前沿不確定性高的技術領域,長期而透明的研發支援可以與開放的市場進入平行:前者為投入托底,後者避免技術路徑被單點封鎖。兩者合力,能夠激發阿吉翁-豪伊特的逃離競爭效應,讓既有者不敢躺平,讓後來者看得見機會。只有這樣,創新才會更有持續性。畢竟,創新的種子既不生於壟斷的凍原,也不長在內卷的火海;它需要一片競爭恰到好處的溫床。後記:歷史與現實與以往三位學者屬於統一領域理論的開發者不同,今年的經濟學諾獎並非由三個人平分,而是阿吉翁和豪伊特共享一半的獎勵,莫基爾則獨享另一半。美國西北大學任教的莫基爾,嚴格來說是經濟史學家,長期研究思想、制度與技術之間的互動。他試圖在回答一個問題,那就是“創新為何會成為一種長期的社會常態?”他並不滿足於“英國有煤、荷蘭有貿易”這樣的物質解釋,而是追問思想與制度如何塑造了一個“允許試錯、容忍失敗並且能獎勵新知”的文化基底。喬爾·莫基爾把兩路工作擺在一起看,分獎金的意圖就清楚了:阿吉翁和豪伊特告訴我們“創新如何轉化為增長”——在一個給定的制度環境裡,企業如何在競爭與壟斷之間進行研發佈局;莫基爾告訴我們“何以會有這種制度環境本身”——思想與規則如何讓知識得以積累、交流與復用。一個給出“發動機如何運轉”的工程圖,一個追溯“發動機為何被造出並持續保養”的歷史帳。兩相交叉,恰好把創新的作用一路從工業革命鋪到AI時代,形成了全景圖。也正因為如此,今年的諾獎並不是單純給一個模型或給一部經濟史書。它用一次不對稱的獎金分配,試圖告訴我們:增長既需要嚴格的機制,也需要寬闊的文明背景。把微觀激勵與宏觀文化拼在一起,我們才看得見現代經濟的真正齒輪。 (吳曉波頻道)
2025年諾貝爾經濟學獎揭曉!3位經濟學家獲獎
2025年10月13日瑞典皇家科學院決定將 2025 年諾貝爾經濟學獎授予喬爾·莫基爾(Joel Mokyr), 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 Aghion)和彼得·豪伊特(Peter Howitt),以表彰他們解釋了“創新驅動的經濟增長”。喬爾·莫基爾(Joel Mokyr)使用歷史資料作為一種手段,以揭示持續增長成為新常態的原因。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 Aghion)和彼得·豪伊特(Peter Howitt)也研究了持續增長背後的機制。在1992年的一篇文章中,他們建構了一個數學模型,用於描述所謂的“創造性破壞”:當一種新的、更好的產品進入市場時,銷售舊產品的公司就會遭受損失。“解釋了創新驅動的經濟增長”喬爾·莫基爾(Joel Mokyr)美國伊利諾伊州埃文斯頓西北大學“確定了通過技術進步實現持續增長的先決條件”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 Aghion)法國巴黎公學院和歐洲工商管理學院,法國巴黎,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英國彼得·豪伊特(Peter Howitt)布朗大學,美國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喬爾·莫基爾(Joel Mokyr),1946年出生於荷蘭萊頓。1974年在美國康涅狄格州紐黑文市耶魯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現為美國伊利諾伊州埃文斯頓市西北大學教授。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 Aghion),1956年出生於法國巴黎。1987年在美國馬薩諸塞州劍橋市哈佛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現任法國巴黎法蘭西學院、歐洲工商管理學院和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教授。彼得·豪伊特(Peter Howitt),1946年出生於加拿大。1973年在美國伊利諾伊州埃文斯頓市西北大學獲得博士學位。現為美國羅德島州普羅維登斯市布朗大學教授。獎金金額:1100萬瑞典克朗,其中一半歸Joel Mokyr所有,另一半由Philippe Aghion和Peter Howitt共同獲得。 (科學家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