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幾天，被裝新電梯，搞得挺痛苦的。今天安靜了，天地寬敞了。可以接著聊我們大豆的故事了。聊今天的故事前，要先聊幾條前幾天發生的事：當地時間9號，美國大豆協會主席拉格蘭對川普，再次發出警告，話說得已經相當難聽了：美國農業正面臨危機！原因和之前講過的一樣：美國各地的大豆，已經在採收了，但二十多年來，向來是最大的買家中國，卻沒下任何訂單！拉格蘭再次放狠話：川普，你要盡快，解決和中國的貿易問題！此人已經發出了多次警告，明顯表現出了不耐煩。今年4月，川普剛搞“對等關說”他就講：美國大約50%的大豆產量用於出口，中國採購的大豆數量超過了，所有其他海外客戶的總和。根本無法替代！8月19日，他乾脆直接寫公開信給川普，說美國大豆種植戶正面臨“極大的”財務壓力。後川普發了一條推文，說中國應該趕緊採購4倍的美國大豆，之後就沒有之後了，明顯在敷衍他。最近，拉格蘭對川普的火氣，明顯是越來越大。他為何有這底氣呢？一是拉格蘭這個協會，有30多萬戶大豆種植戶，涉及到的人口有130多萬，川普和他那批手下想要選舉獲勝，靠他們全力支援很多。二是大豆這種東西，確實是美國建國200多年來，他們的農民經過種種挑選下，被證明最適合美國人種的很多幾種農作物！如果中國不要大豆，美國豆農恐怕很難轉行！為何會這樣呢？讓我們從1853年發生的一件事講起。11853年7月8日，當時的日本，還出在德川幕府治下，就在這一天，江戶灣浦賀港這個日本的咽喉要地，突然出現了四艘美國軍艦！這些通體漆黑的鐵甲戰艦，既巨大又嚇人：噴著滾滾黑煙。看過的日本人，把這些船，稱作是“浮城”。面對這些“黑船”，現在叫東京，當時叫江戶的城內，那是一片混亂：武士緊急備戰，寺院鐘聲齊鳴，婦孺哭喊奔逃，富人收拾細軟準備逃亡鄉間。更有大批老百姓擁入神社，禱告神靈，祈求13世紀摧毀蒙古艦隊的“神風”重現。反正是嚇得半死。當領隊的美國佩裡准將，派人向幕府遞交國書，幕府官員因震驚而雙手顫抖。嚇了個半死之後，還要好吃好喝好招待，順便給這些美國準備禮物。不知是美國人要求，還是日本人自己送的，他們禮物中居然有大豆！這批大豆，到美國後，結果是無聲無息了。10多年後，1870年代，還傳出消息，說有個美國人，到日本之後，學會了怎麼造醬油，所以就自己種大豆，自己造醬油，想拿出來賣。結果是：直到現在，絕大部分美國人，還是不習慣吃醬油。美國人還好一點，至少有人吃，歐洲人的態度：乾脆拒絕！但這次“黑船事件”後，歐美人對大豆的瞭解，更加深刻了。他們說：日本人用一種名叫“大蘇”的豆子，來造醬料或者是醬油。“大蘇”這名字，其實是日本人，從我們這裡搬去的。英語中，大豆被稱為“soy”或“soybean”，這“soy”就是“菽”。這事怎麼說呢？在1873年，在英國人赫德推動下，一大群洋人冒充中國人，去參加了1873年維也納世博會，還帶了大豆去，其實通過各種管道，已經有一些大豆，流入了歐美。但唯獨弗裡德里希·哈伯蘭特，之前文章裡提到的那位匈牙利植物學家，才慧眼識珠，大力鼓吹和提倡，其它之前流入歐美的大豆都折戟沉沙。這是為何呢？2因為至少在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時代，想要歐美人接受大豆，實在是太太太……困難了！1597年，就有歐洲人，從日本買走了醬料，帶回老家，和親朋好友一起分享。結果大家的反應是：實在受不了這味道！之後，還有歐洲、美國人，在日本或中國，學會做豆腐，像以此來創業！還打出了“東方奶酪”的旗號！結果呢？基本賣不出去！西方接受不了豆腐！所以就出現了這樣的尷尬事：大豆是人類，其實是中國人，很早就培育的主要農作物，但卻是所有主要農作物中，最晚才大規模，被推廣到全世界的！甚至到了第二次工業革命，機械、化學工業，取得大發展，也還是沒那麼受歡迎。那怕經過弗裡德里希·哈伯蘭特的大力鼓吹，大豆的價值，很多歐洲國家都明白了，還是這樣！但就在這時，突然間形勢大變！美國人接受了大豆！還種起了大豆！勢頭發展，還相當猛：1900年，現在只知道，有些農民零零星星地，種起了大豆！到1907年，就有統計數字了：當年美國，種了大約5萬英畝！差不多相當30萬畝的樣子！但當時，美國全國有多少耕地呢？18億畝！前面說過：歐洲人是明白大豆價值的，但它的地種不了，有陽光的地方沒水，有水的地方沒陽光，美國人為何種它呢？這就得從更早期的美國歷史說起了。3我們如果去看美洲史，會發現有一個挺有趣的事：自從大航海時代開啟，西方殖民者瘋狂搶佔美洲各地。但有個地方，他們一直不怎麼願意沾手：現在的美國！這是為何呢？上張圖，大家就明白了。這張圖，之前給大家看過：美國絕大部分還算平整的國土，基本都是酸性土，很難種糧食！到啥程度呢？看看最早幾批英國派出的殖民者，他們的命運怎麼樣，就知道了！1587年，有個叫約翰·懷特的人，帶隊準備到北美洲去打天下，長住的那種，總共帶了116號人，裡面還有16個女、10個小孩。他們選了個安全的地方：羅諾島。這個島長19公里，寬5公里，面積46.48平方公里，離現在的北卡羅來納挺近，但中間又隔著海。到了之後，大家覺得氣候適宜，趕緊撒種子耕地，想要喜迎大豐收！但怪事來了：當地的地，開墾之後，基本不能種！最多長長草！從英國帶來的東西，很快就是吃光了，到底的動物和魚不少，但架不住人多！怎麼辦呢？約翰·懷特就和帶他去的船長，還有在當地的人說好：你們堅守，我們趕緊回國求援，再帶糧食過來！結果剛回國，好傢伙，當年正是1588年，西班牙“無敵艦隊”要入侵英國，雙方大戰！就拖下來了！然後到1590年，約翰·懷特才帶著東西，趕了回去，結果到地方一看，傻眼了：那100多號人失蹤了！只看到一顆樹上，刻了“CROATOAN”這幾個字！這批人怎麼失蹤的，到現在還是美國一大謎！4在這之後，還有N支類似的殖民小分隊，但情況和上面說得差不多：基本都是折戟沉沙，失敗而歸!後來英國政府發狠，乾脆說假話，到處宣揚北美土壤肥沃，物產豐富，就像個天堂！結果還真有效，吸引了一大堆人去！弄了個弗吉尼亞殖民地。但到的第一批人，是衝著宣傳去的，既不會幹農活，更沒想到自己會幹農活，沒長時間，大批人溜號！之後的事，就是不斷反覆：靠宣傳，騙來一群人，然後這群人發現當地沒前途，拔腿就跑。要說發展，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維持動態平衡罷了！英國人挺著急：看人家西班牙，都在美洲，有1000多萬平方公里，都成“日不落帝國”，我這怎麼回事？反正事事不順：弄來咖啡種子，太冷，種不了；弄來橡膠樹，太冷，種不了;弄來馬鈴薯，在歐洲大獲成功，但在當地，土壤不行，種是能種，就是產量低；至於小麥、大麥、大米之類的糧食作物，產量更是低得令人髮指！也就一個玉米，美洲本地品種，還能種種。看美國的農業帶，會覺得很奇怪：它小麥主產區，居然是乾旱的草原氣候，年降雨量在300到500毫米，它降水充沛的地方，卻不能種糧食。怎麼辦呢？後來，有人發現當地能長一種大葉子草，曬乾後，抽起來讓人挺飄，這才找到路！菸草！然後就形成了這樣的貿易方式：英國在美洲的殖民地種菸草，到歐洲換錢後，再買糧食，回去給煙農吃！我們都知道：在1812年，美國和英國又發生了第二次獨立戰爭，結果算打平。當時就有個英國將領說過這一句話：那塊地方，連糧食都種不出多少，我們才不要呢！他們喜歡搞，就讓他們搞去！這事怎麼說呢？歸根結底還是：美國所在這地方，土壤實在太貧瘠！但在1900年左右，美國人突然發現：他們好像……找到了終極答案！大豆！5大豆為何，能成美國人搞農業的終極答案呢？因為它是豆科植物！根上有根瘤菌，細菌可以共生在裡面！作為回報，細菌可以為它提供氮肥！美國不少農民種了大豆後，發現：不管這塊地上，大豆能收多少，但只要種過大豆，土壤會肥沃不少！當時氮肥產量還很少，這不就解決土壤貧瘠問題了嗎？所以當時的美國農民，是怎麼種大豆的呢？和很多人想像不同：不是種好之後，等大豆成熟，再收割！而是：種了之後，乘著大豆開花結果，還沒成熟，就收割起來，當作青儲飼料，喂給牲畜吃！1909年，美國人做過一個農業調查，說在卡拉羅來納州，有300多個農場，都這麼幹的！沒想到榨油！沒想著人吃！就光想著種點大豆，讓土壤變更肥沃一點，再收點大豆的根莖葉，還有沒成熟的果子，當飼料！大家應該還記得：1900年代初，正是東北大豆稱雄的日子！我們東北產的大豆，源源不斷地，運往歐洲！尤其是德國！但這裡，有人可能要問了：既然美國人也開始種大豆，為何拿來當飼料，而不是出口大豆給歐洲？還是因為自然條件問題！有個1925到1929年的統計資料說：在當時，每公頃大豆，中國東北能收13.6擔！美國只能收到7.8擔！換算過來，就是當時中國東北大豆，每畝能產90多斤！美國就算用上了化肥、農藥，只能收50多斤！價格呢？更沒法比，1925年，東北大豆每噸相當於現在6373美元！美國大豆的國內市場價格，將近現在的1萬美元1噸！後來幾年，就算降了，也要8000美元上下！而且，當時出產大豆的有中國、朝鮮、日本、美國等國，只有東北大豆豆質最好，蛋白質、脂肪、碳水化合物等比例中所佔最高！畢竟東北是黑土啊！美國大豆，還有崛起機會嗎？6有！但這過程，相當苦澀！在這過程中，至少發生了3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第一件事是：在1922年，有個挪威人，名叫卡爾·安東·拉森，發明現代捕鯨工作船，這種船的模樣，像個大貨船，但尾巴上有個大洞，鯨被殺了之後，可以馬上拖進！之後船上的人就能上來，立即進行切割、加工！這種船，可以跟著捕鯨船、補給船和拖船一起航行，一次出航，可以長達6個月！捕鯨船它對東北大豆，有啥影響呢？有了這種船，鯨捕上來後，能馬上冷凍，鯨油也能馬上熬煉！然後這事，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德國小鬍子！我們都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德國是東北大豆的最大進口國，主要是榨油，用來作人造黃油，但後來英國一海上封鎖，就搞不到了！小鬍子決定：這種事，今後不能再發生！怎麼辦呢？1933年，他上台後，就下令限制東北大豆進口，改進口挪威鯨油，每年進口20多萬噸，用它來做人造黃油什麼的！東北大豆丟了最大的市場！接著第二件事來了：1934年，在美國芝加哥，開了第三屆“世紀進步國際博覽會”，福特公司參展！但在它的主展台邊，很突兀地，搞了個農舍！我們都知道：福特是汽車公司，它展汽車就行，搞農舍幹嘛？這個農舍，就是福特小時候的家，在這次展覽會上，它被“整體搬遷”，但走進農舍，會發現：裡面是機器和管道！專門展示的，是怎麼壓榨，還有用化學溶劑，把大豆油，更有效率地提取出來！之後，福特告訴來看的人：別以為種大豆沒啥錢賺，只要知道怎麼種，種好了，也能賺錢，還買福特汽車！7美國政府呢？也撥出大批款項，支援美國農民種大豆，同時支援改良豆種，支援使用化肥、農藥！結果就是：美國大豆面積狂飆！1930年，美國農民種了50萬英畝，也就是300萬畝大豆！1940年，這個數字漲了10倍，變成500萬英畝，也就是3000萬畝！到1941年，再度狂飆到590萬畝，將近3600萬畝！而且上面說的大豆種植面積，都不是作飼料，而是用來收籽的！之後更是一路飆升：1970年代後期到1990年代中期，美國大豆產量4000多萬噸。1996年美國再度加強補貼，迅速突破7000萬噸大關！現在年產超過1億噸！然後再說第三件事：在1930年代，日本人從美國人那裡，引進了硫化銨工藝，讓日本農田，有了便宜又穩定的氮肥來源！而在這錢，日本是東北豆餅的第一大出口市場，因為日本自產大豆供應一直無法滿足需求，所以當時日本人吃的豆醬、 醬油、豆腐等，很多來自東北！像1911至1916年日本平均自產大豆45.7萬噸，但需求是67萬噸！1926年日本自產大豆38.6萬噸，需求是98.3萬噸！1931年，日本自產大豆32萬噸，需求是107.3萬噸！日本人進口豆餅，除了用來吃之外，還弄來當肥料，因為之前日本農民用的肥料，主要是魚滓和堆肥。這兩樣東西，成本費、費勞力，後來日本人發現：東北豆餅當氮肥，效果很好，所以進口不少。當時日本人用的肥料，60-70%就是東北豆餅！但等他們引進硫化銨工廠後，豆餅和硫化銨相比，能提供的氮元素，顯然不如，被迫退出這塊！1930年代的日本農民這事怎麼說呢？在1930年代，德國小鬍子上台後，用挪威鯨油，代替東北豆油，少了油這一塊!福特為向美國農民推銷汽車，推動美國政府補貼農民，讓它大豆種植瘋狂飆升！結果就是：搶佔了很多東北大豆的市場！最後就是：因為從美國引進了硫化銨工廠，日本農民用上化肥，不再喜歡豆餅！簡直是三連擊！結果怎麼樣呢？8先是國際市場上，大豆價格開始暴跌！倫敦交易市場，要是以1927年大豆平均價格指數為100，1928是101.04；但1929年就開始了暴跌，變成77.01；1930年更降至50.03，價格幾乎腰斬！這對當時的東北農民來說，絕對是一場災難：因為剛開始，他們沒意識到世界變了，還在擴大大豆種植面積。發現價格大跌後，又急著把手頭的大豆賣出去，這讓價格跌得更快！最後農民因為損失慘重，很多被迫放棄了種大豆！在1931年初，東北好幾個省的省政府就發文，要底下各縣，勸說農民，降低大豆種植面積，減少損失！之後就是918事變，對東北大豆，日本更是用了強搶的方式。像規定，農民種的大豆，必須賣給他們。市價100斤大豆200元，他們只給17元。這17元，都不讓農民到手！因為先要強制儲蓄2%！之後再配棉布4丈！價格是16元！結果就是：東北豆農被強制儲蓄掉0.34元，又被強制配布4丈，最後真正到手的，只有0.66元！不但分文未得，還因為種田要成本，其實虧得非常厲害！結果就是東北大豆大萎縮！但在同時呢？美國大豆，卻在狂歌猛進：1930年代初，東北大豆產量佔世界總產量約74%，美國僅佔約6%。1930年代末，東北大豆佔世界總產量約50%， 美國飆升到了30%。靠著美國政府補貼，不但可以供應國內，還能大量出口！搶佔東北大豆市場！大豆是中國土地上出產，中國人培育，中國卻不再是最大的生產國！一直到現在！在過去2000多年，中國一直是世界大豆的最大生產國，結果在1930年代，遭到種種不幸，並在民族最苦難的1940年代，丟掉了這個寶座！誰能想到，連挪威捕鯨船、美國汽車，也能讓中國大豆遭受苦難！而且最後的結果，居然是讓最不應該登上大豆霸主寶座的美國，登上了王座！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什麼來呢？這是時間上的巧合嗎？顯然不是！東北大豆當年的衰落，和國家的衰落，民族的苦難，其實是連在一起的！某種程度上，真可以說豆運即國運！ (史客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