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商報》記者在雷德蒙德總部見到薩蒂亞·納德拉(Satya Nadella)時,微軟正經歷驚心動魄的日子。2025年10月28日,微軟股價創下50年歷史最高點542美元,此後卻與其他科技股一起持續下跌。市場瀰漫著一種恐懼:圍繞人工智慧(AI)的狂熱是否即將終結?源自《商報》作者: Felix Holtermann正是人工智慧,讓納德拉在過去幾年把微軟重新變成華爾街最耀眼的明星。2014年,這位現年58歲的印度裔經理接任首席執行官,成為50年歷史上繼創始人比爾·蓋茲(Bill Gates)和“大嗓門推銷員”史蒂夫·鮑爾默(Steve Ballmer)之後的第三位掌門人。他接手的是一家明顯走下坡路的巨人:智慧型手機革命徹底錯過,個人電腦銷量連年下滑,Windows 8成了公認的災難,鮑爾默時代那種咄咄逼人的企業文化更讓內部部門之間彼此敵視。當時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微軟的命運已經註定:像IBM、惠普(Hewlett Packard)一樣,慢慢退到平庸的陰影裡。可納德拉卻讓這家老牌公司徹底重生。在他領導下,微軟股價漲了18倍。他只下了兩個激進的大賭註:第一,把微軟轉型成雲服務商,即經營巨型資料中心幫客戶管理資料。如今自家的Azure雲僅次於亞馬遜AWS,穩居全球第二;第二,比幾乎所有同行都更早all-in人工智慧。如果沒有2019年他對當時還默默無聞的OpenAI實驗室的那筆投資,就不會有ChatGPT,也就不會有今天的AI熱潮。ChatGPT改變世界認知整整三年後,納德拉在西雅圖附近雷德蒙德總部一間播客錄音室裡接受了《商報》近40分鐘的獨家專訪。他提前五分鐘到場,輕聲握手,先關心記者身體,才開始正式對話。納德拉《商報》:分析師預計,到2026年美國科技巨頭(也稱“超大規模營運商”)將在AI上累計投資超過5000億美元。就在昨天,GoogleCEO桑達爾·皮查伊(Sundar Pichai)公開批評AI熱潮“非理性”,並警告如果泡沫破裂,所有企業都會遭殃。您怎麼看,我們現在真的在泡沫裡嗎?納德拉:在我們行業,大約每十年就會發生一次巨大的平台變遷:個人電腦、客戶端-伺服器、網際網路、移動網際網路、雲端運算。現在我們正在經歷我職業生涯中至少第四次這樣的巨變。這次變革和雲端運算一樣,需要巨額資本和知識投入。當年為了雲端運算我們也要建資料中心、研發軟體,AI這波只是把速度開到了極限。關鍵是要有長遠的耐心。五年後,無論在德國、美國還是世界任何地方,技術佔GDP的比重一定會更高。如果我們相信這一點,就不該太在意季度之間的股價波動。投資必須最終帶來回報,但更重要的是,這是一場影響整個經濟的長期結構性變革。歸根結底,AI必須為世界創造真實價值,我們已經看到這一點正在發生。《商報》:您在亞特蘭大的新型“Fairwater”資料中心性能是目前全球最大超級電腦的十倍,裝了數十萬塊輝達晶片。本財年微軟在AI基礎設施上要燒掉超過800億美元。這些錢什麼時候能回本?如果泡沫真的破裂,對微軟、對整個經濟意味著什麼?納德拉:首先,您不能只看資本開支,還要看自由現金流和收入。我們之所以敢這樣花錢,唯一原因是我們不是在靠未來的收入過日子——我們現在就已經賺到了。單是Azure這一塊業務的規模,就已經超過十年前整個微軟的總和。這給了我們繼續大規模投資的底氣,也包括把AI真正變現。事實上,即便在所有超大規模營運商裡,微軟也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已經實現大規模AI收入,這一點直接體現在Azure的增長數字上。隨後納德拉介紹了微軟AI產品矩陣:每月活躍使用者超過1.5億,包括消費端Copilot、企業端Microsoft 365 Copilot、程式設計師專用的Github Copilot、醫療領域改名為Dragon的原Dax Copilot,以及網路安全專用的Security Copilot。這位受過正規電工訓練的工程師一開口,就讓人願意先相信他。這位印度裔管理者說話輕柔、謹慎,帶著他特有的旋律,彷彿所有可能的質疑都早已被他提前消化。納德拉本人傳遞出一種沉穩的安全感。再加上自建資料中心、豐富的產品線和海量客戶群,他或許就是微軟目前最珍貴的資產。因為質疑者、批評者和隨時準備抓住失誤的競爭對手,從來都不缺。最危險的對手是Google(Alphabet)。它同樣由印度裔工程師桑達爾·皮查伊掌舵。上周Google剛發佈Gemini 3模型,Salesforce CEO馬克·貝尼奧夫(Marc Benioff)稱其為“量子飛躍”,讓Google重新領先OpenAI。更關鍵的是,皮查伊完全獨享自家模型,不用像納德拉這樣和初創公司分利潤。雲市場裡,微軟依然追不上亞馬遜AWS。雖然Azure最近增長更快,但AWS負責人馬特·加曼(Matt Garman)仍是老大,而且正在反擊:10月他和OpenAI簽下重磅協議,OpenAI從此不再獨家繫結微軟;同時AWS還大幅加深與Anthropic的合作——這家由OpenAI離職員工創辦的第二大AI初創公司,主要用AWS機房和亞馬遜自研AI晶片。當納德拉公開抱怨買不到足夠電力給塞滿輝達晶片的資料中心時,加曼在《商報》專訪裡毫不客氣地嘲諷:“要是供應鏈規劃需要幫忙,我們很樂意。”他還說,微軟正在失去“再也拿不回來的收入”。AI軍備競賽徹底點燃,首先燒的是真金白銀。數千億美元湧向晶片,特別是輝達,已經成為美國經濟增長的最重要支柱。BCA Research分析師判斷,如果沒有AI熱潮,美國經濟很可能已經陷入衰退。美國銀行估計,僅微軟、亞馬遜、Google、Meta四家2025年的資本開支就貢獻了美國GDP的1.1%。評級機構晨星警告,按佔GDP比例計算,當前的AI支出已經超過19世紀鐵路大建設時期。要證明這些投資合理,到2030年AI年收入必須達到2兆美元,而目前只有200億美元——需要增長100倍。《商報》:1987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羅伯特·索洛(Robert Solow)那句名言:“電腦時代到處都能看見,就是沒出現在生產率統計裡。”AI時代也會重蹈覆轍嗎?納德拉:我對這句話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那正是我剛入行的時候。還有西北大學的羅伯特·戈登(Robert Gordon),他也長期質疑技術對生產率的貢獻。但回頭看他的研究就會發現,2000年代初技術驅動的生產率躍升最終還是體現在了國民經濟統計裡,主要就是個人電腦的功勞。個人電腦80年代發明,90年代中期才真正普及,到2000年至少在西方全面鋪開,生產率資料才真正起飛。我學到的核心教訓是:新技術必須先徹底普及。你不能第一次打開Excel就問生產率在那裡,必須長期使用Excel、電子郵件,並圍繞它們徹底重塑業務流程,生產率提升才會顯現。現在我們還處在只談論AI技術的炒作期,必須盡快進入“人人都在用基於智能體的AI工具創造讓自己驕傲的作品”的階段。《商報》:未來十年,AI到底會怎樣改變我們的生活、工作和世界?納德拉:拿軟體開發舉例。我入行時幸虧已經告別了打孔卡時代,用Z80處理器寫彙編或Basic。後來有了編譯器,我們進入更高抽象層次。現在Github Copilot又帶來全新一層——AI智能體直接替我們完成任務。再舉個醫生例子:用了Dragon Copilot的醫生,只需正常和患者對話,AI就能自動記錄、錄入醫院系統、直接生成結算程式碼,醫生因此有更多精力思考最佳治療方案。AI正在走進日常工作,帶來新的抽象層次,讓我們把精力放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而不是被瑣碎重複勞動拖垮。在此基礎上,人類才能發現AI還能幫我們解決那些過去想都不敢想的新問題。納德拉熱愛技術,也特別愛舉例子。他在印度卡納塔克邦學電工,在美國威斯康星州密爾沃基讀電腦碩士,至今能滔滔不絕講當年在學校自學的Lex和Yacc。他的父母給了他跳出專業看世界的底色:父親是印度公務員兼馬克思主義者,母親是梵文教師,把詩歌的世界帶給他。納德拉尤其鍾愛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註: 他是一位德國詩人)的詩。長遠眼光始終是納德拉最鮮明的標籤。雲端運算剛起步時,大多數軟體公司還死守本地部署(On-Premise),他已經看清未來;AI也是如此,早在ChatGPT面世前,他就果斷下注OpenAI。微軟累計投入超過130億美元(主要以Azure算力形式),讓這家原本公益導向的研究室一躍成為全球最重要的AI公司。投資是一回事,更關鍵的決策是把OpenAI模型迅速塞進微軟幾乎所有產品——Excel、Word、Windows、Teams……Copilot無處不在,儘管內部開發者怨聲載道,Gartner諮詢公司形容整個過程“混亂”。但效果如何?行銷機構資料雖有差異,但基本共識是:消費端免費Copilot遠遠落後於ChatGPT;企業端同樣令人失望。美國知名科技博主Ed Zitron2025年8月援引匿名內部人士稱,4.4億Microsoft 365使用者裡只有800萬付費開通Copilot,轉化率僅1.8%。微軟強烈反駁:推出僅9個月,已有“數百萬”企業使用者實際使用,季度增長50%。但至今拒絕公佈具體付費數字。產品設計初創公司Neural Concept聯合創始人托馬斯·馮·查默(Thomas von Tschammer)指出,在某些程式設計任務上,OpenAI或Anthropic的模型確實更強。《商報》:您還記得差不多兩年前——2023年11月17日發生了什麼嗎?納德拉:2023年11月17日……(思考)《商報》:您那天忙得不可開交。納德拉:哦!這下明白了。我還以為你們說的是前一年我們發佈ChatGPT那個11月呢(笑)。《商報》:我們說的是OpenAI董事會突然解僱薩姆·奧爾特曼(Sam Altman)。您當時強勢介入,他最終復職。很多內部人士說,您把一家20萬名員工巨無霸的未來押在舊金山一個小創業團隊身上。那周末您害怕押錯寶嗎?納德拉:我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周末印度對澳大利亞的板球賽結果很糟糕。除此之外,我們這家公司深知如何建立優秀夥伴關係。當時OpenAI還是非營利研究機構,我們合作非常愉快。“11月事件”期間我始終如一:我會繼續和OpenAI合作;如果有意外,我也準備好和薩姆合作,無論他在OpenAI內部還是外部。很高興最後對所有人都好。《商報》:你們既是夥伴也是對手。OpenAI已在慕尼黑開辦公室,正在搶德國客戶,包括微軟的客戶。有些企業CIO私下告訴我,員工寧願偷偷用ChatGPT,因為它更好用,甚至違反公司與微軟簽訂的協議。您怎麼回應?納德拉:我絕不想貶低ChatGPT的巨大成功——它每天活躍使用者超過8億。但在消費端,我們用Copilot也站穩了腳跟,正在穩步前進。我對此很興奮,同時清楚ChatGPT和Google在消費市場擁有巨大先發優勢。企業端我反而非常自信。我們能提供的,是別人給不了的獨特價值:Copilot的關鍵不只是一個網頁聊天框,而是能安全連接企業內部資料。只靠網際網路公開資訊毫無意義,真正有價值的是把“公司自己知道的”和“網際網路知道的”無縫結合起來,才能做出真正差異化的工作。據“The Information”報導,微軟到2030年可分OpenAI收入20%(雙方均未證實)。2025年10月底OpenAI宣佈架構重組:核心盈利實體由基金會控制,實現公益與盈利並存。微軟仍持約27%股份,是最大股東,至2032年享有技術使用權,但OpenAI已獲准尋找其他雲合作夥伴。微軟也在主動降低依賴:11月中旬宣佈支援亞馬遜系Anthropic模型;埃隆·馬斯克的Grok模型5月起已上架Azure。微軟AI負責人雷·史密斯(Ray Smith)說:“未來我們會少談OpenAI或Anthropic那個模型更強,多談客戶用它們到底做出了什麼解決方案。”微軟與OpenAI的關係依舊複雜。《商報》:您在《刷新》一書中說技術讓全人類更強大,聽起來很美好。但現在很多科技領袖描繪的未來卻很黑暗,有人擔心AI奪權甚至滅絕人類。您為什麼還能保持樂觀?納德拉:每項新技術都會經歷狂熱→末日恐慌的周期。我們應該走中間道路:本質上樂觀,同時對可能的意外後果採取原則性態度。為此我們專門成立了數字安全委員會(Digital Safety Board),在微軟和OpenAI每一次產品發佈中都提供諮詢,目的不是無休止爭論AI安全,而是真正把安全措施落到每一步並持續迭代。網路安全將是更大挑戰。AI讓好人程式設計更強,也讓壞人更容易製造武器,我們必須同步強化防禦。這對整個科技行業都是健康提醒:過去我們有時太樂觀,先推出再補救;但當一項技術像AI這樣深入生活和工作的每一個角落,我們必須在每一步都認真思考後果。在雷德蒙德的微軟網路安全中心,每天都能看到數字世介面臨的真實威脅。最新報告分析了每天超過100兆條安全訊號,發現過去幾個月針對德國的俄羅斯網路攻擊上升25%。中心負責人史蒂文·馬薩達(Steven Masada)說,2022年2月俄烏衝突爆發“是有史以來第一場混合戰爭,我們是最早向基輔發出預警的一方”。作為全球基礎設施提供商,“我們永遠是攻擊目標”。用微軟總裁布萊德·史密斯的話:“開戰第一批炮彈不是巡航導彈,而是網路攻擊。”美國總統川普熱衷關稅,與多國貿易衝突持續發酵。微軟很大一部分收入來自美國以外,任何跨大西洋裂痕都會傷及生意。2025年9月,微軟通過承諾將Teams從Office套件剝離,才避免歐盟巨額罰款。《商報》:全球保護主義抬頭,您如何應對?這對業務影響多大?納德拉:作為跨國公司,我們深知“經營許可”取決於能否在當地創造真實價值——無論德國還是美國。如果我們不能幫助中小企業更強、不能讓德國公共部門更高效、不能改善醫療教育、不能讓奔馳這樣的大企業更好走向世界,我們就不配拿到經營許可。全球化過去帶來巨大好處,但也對各國社會產生複雜影響,這些影響正在被激烈討論。我們必須適應,不能假裝舊政治環境會永遠不變,而要保持競爭力、重新設計供應鏈。這也是微軟如今成為德國和歐洲最大資本投資者之一的原因。《商報》:比如在萊茵蘭建新資料中心?納德拉:對。我們把資本置於風險之中,但這些投資最終會提升德國整體競爭力。《商報》:您的個人經歷本身就是全球化的產物。您在書中說“只有主動追求多樣性和包容,我們才能做到最好”。但川普新政府要求終止所有多樣性、公平與包容(DEI)項目,這是否與您作為人和管理者的全部信念相衝突?納德拉:不……(停頓)首先,美國正如您所說,對我這個第一代移民來說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我常說自己是兩種幸運的產物:美國技術在我長大的地方觸達了我,美國移民政策讓我能來到這裡並進入這個行業。很多人現在把多樣性包容和績效社會對立起來,我不這麼看。真正的績效社會,必須確保不漏掉本地已有人才,也不漏掉我們從外部需要的人才。每個國家要找到自己的方式。而對我個人來說,能來到美國,在這個行業找到歸屬感,這就足夠了。這大概是全球第三大市值公司(僅次於輝達和蘋果)掌門人對川普能表達的最大分寸。川普就職典禮幾乎所有美國科技大佬都去了,唯獨缺了納德拉,也沒見他公開示好。華盛頓大學歷史學家瑪格麗特·奧馬拉認為,這與微軟“非凡成功”有關:大多數科技CEO害怕得罪喜怒無常的總統,但納德拉知道,歐洲客戶對這種舉動非常敏感。微軟1983年進入德國,擁有無數大企業和更多中小企業客戶。西門子是全球最早與微軟合作推出“工業Copilot”的公司,目前已有超過100家客戶使用,可用自然語言大幅簡化工業程式設計。汽車零部件巨頭舍弗勒也採用該技術,新機床安裝從幾天縮短到幾小時,AI幾秒鐘就把自然語言轉成程式碼,程式設計師只需再改約20%。“AI助手正在改變製造業,我們現在能用自己的語言和機器對話,”西門子工業負責人塞德里克·奈克說。Copilot基礎版對西門子客戶免費,但必須用Azure。微軟德國區負責人阿格妮絲·赫夫特伯格透露,納德拉一年多次來德國,不僅見CEO,也見一線專家,深入瞭解產品落地。未來兩年微軟將在德國投資32億歐元,合作夥伴達3萬家。聯邦政府也在與微軟合作建設主權雲,但同時擔心過度依賴。最極端例子:國際刑事法院(ICC)宣佈,因擔心川普政府制裁,計畫放棄微軟辦公套件,改用開源方案“Open Desk”。《商報》:德國對微軟很重要。目前德國正在激烈討論未來方向,您如何看德國?納德拉:讓一個像我這樣的工程師談德國,他腦子裡蹦出來的第一個詞肯定是“德國工程技術”,對吧(笑)?那簡直是現代世界奇蹟。我在華盛頓州貝爾維尤看牙醫,離總部幾公里,周圍全是德國隱形冠軍的精密裝置。德國擁有塑造未來的巨大機會。我認為下一個成功周期大概是:美國技術來到德國,融入我們的雲和AI資料中心,被德國中小企業使用。西門子、奔馳就是絕佳例子,他們把新技術融入自家產品,再加上德國獨有的價值,出口全球,形成新的比較優勢——李嘉圖沒說錯。但前提是我們要重新定義價值創造。今天價值不再只來自傳統工程,而是“工程+數位技術”。後者就像電力:一切都已數位化。一輛聯網奔馳或西門子機床,到底算工業產品還是數字產品?界限正在消失,這給德國帶來巨大機會。《商報》:很多德企也擔心依賴風險。比如國際刑事法院案例,微軟最近因美國政府指令凍結了其帳戶。您認為類似事件未來會增多嗎?納德拉:這正是我們全力投資歐盟境內資料儲存和德國主權雲的根本原因,讓每位客戶都安心獲得所需的主權與連續性。別忘了,德國企業在美開展業務時,也必須遵守美國法律。這就是納德拉的承諾與賭註:未來幾年AI將深刻改變無數崗位,從程式設計師到醫生診室。微軟要提供底層數字基礎設施、智能業務流程工具、知識工作者裝備,以及擁有13億成員的領英網路。他主張一種新分工:傳統工業企業把微軟技術融入汽車和產線,加上自身獨特價值再出口全球,正如19世紀初英國經濟學家大衛·李嘉圖描述的自由貿易優勢。而這也意味著,在納德拉的願景裡,微軟將成為全球(除美國外)經濟競爭力的必要條件。在納德拉時代,微軟已不再把自己看作軟體公司或平台公司,而是數字基礎設施供應商——如同水電一樣不可或缺。分析機構Avispador創始人阿克塞爾·奧珀曼說,微軟正成為“數字基本供給的關鍵提供者”:既有辦公軟體,也有自動化業務流程的AI助手,更有覆蓋全球的資料中心網路,未來可能像水電一樣不可替代。這帶來某種監管保護傘——太大、太分散、太系統重要性,無法按常規監管。他的結論是:“誰控制算力,誰就控制數字經濟,而微軟正在把地基打得如此之深,競爭對手連地基都看不到。”對無數企業客戶來說,微軟越來越難以替代,也因此擁有強大定價權。最近例證:2025年11月初微軟調整多項線上服務許可結構,包括最受歡迎的Microsoft 365,取消了過去“買得越多越便宜”的量價折扣,改為統一價,理由是“更大透明度和統一性”。對客戶來說,意味著最多損失12%的折扣。粉絲認為納德拉是能平衡公司利益與技術社會影響的傑出管理者;批評者則說,這位說話永遠輕柔的CEO特別擅長用溫和願景掩蓋外界質疑。只有談到家人時,納德拉才會真正卸下防備。他與學建築的妻子阿努住在西雅圖附近,育有三子,其中兒子扎因患腦癱,三年前去世。《商報》:最後一個私人問題。您的兒子扎因和我表妹一樣,生來患腦癱。您過去說過他熱愛音樂,也教會您同理心。他三年前離世。您最希望他能活到體驗那項未來技術?我們如何確保AI真正包容,讓所有人都能用?納德拉:這……真是個好問題。我們推出Copilot新角色Mico時,一個女兒突然說,扎因最愛《海底總動員》和《冰河世紀》那類動畫,我們就想,他一定會愛Mico。謝謝您讓我想起他。無障礙設計一直讓我著迷。我剛進微軟時,做法是先做好產品,再加一層無障礙功能,像附加品。現在完全不同。多模態語言模型是有史以來最易用的技術——輸入方式已無關緊要,一切都能相互轉換。在人機互動上我們也站在全新門檻前。我曾和女兒一起嘗試用頭戴裝置採集腦電訊號,幫助無法動彈的扎因與我們交流。現在腦機介面領域進展很快。我滿心希望,計算技術能成為普世包容的驅動力,這波技術浪潮也將因此被歷史記住。在這一點上,我是個徹底的樂觀主義者。 (德國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