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2026年的臨近,馬來西亞為期一年的東盟輪值主席國任期即將畫上句號。在過去這一年裡,馬來西亞於世界舞台之上也扮演了頗為重要的角色。比如,其首都吉隆坡迎來了中美第五輪經貿磋商。然而,縱覽2025年,馬來西亞也並非一帆風順,在美國針對全球挑起的關稅戰中,它承受了沉重的代價。其與美國新簽訂的貿易協定,在馬來西亞國內引發了廣泛震驚,絕大多數民眾對此表示難以接受。馬來西亞“亞太‘一帶一路’共策會”的高級研究員彭潤年更是直言不諱,認為這樣的協議以往通常只有戰爭中的戰敗國才會簽署。在11月13日至14日“全球南方學術論壇(2025)”舉辦期間,觀察者網與彭潤年圍繞中國與東盟未來的發展前景、馬來西亞近期與美國簽署貿易協議的相關情況,以及馬來西亞在全球南方運動中的未來定位等眾多關鍵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彭潤年觀察者網:今年全球最大的事情,無疑就是美國針對全球的關稅戰,而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中美之間的關稅和貿易戰。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在中美元首釜山會面之前,中國和美國是在馬來西亞進行的最後一輪談判。為何中美此次選擇了馬來西亞?這又意味著什麼?彭潤年:其實並沒有那麼複雜,馬來西亞吉隆坡之所以成為會場,主要是因為今年馬來西亞擔任東盟輪值主席國。在東盟年度峰會上,一般會有東盟的10個——從今年開始是11個——成員國的領導人,以及“東盟+”國家的領導人出席。其中就包括中國、日本、韓國,以及俄羅斯、美國、印度、澳大利亞、紐西蘭等國家。通常,中國、俄羅斯都會派總理出席,而美國則由國務卿出席。美國總統偶爾也會親自前來,但這種情況罕見。也正是因為東盟峰會,吉隆坡就成了中心。但中美之間真正重要的談判,其實是在韓國舉行的。觀察者網:但在馬來西亞也有很多工作會議。彭潤年:對,這些工作會議,包括李強總理與安華·易卜拉欣總理舉行的雙邊會晤,都是在年度東盟峰會這一正常議程過程中進行的。今年的會議也開啟了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第三次升級。由此可見,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中國與東盟之間的經濟一體化處理程序總體順利,正在平穩地推進中。觀察者網:2018年首輪中美貿易戰之後,有很多中國企業投資東南亞,從拜登時期開始,美國就採取措施,封堵這條轉口貿易通道。在這個過程中,東南亞各國是如何應對的?對於當地來說,這是發展的機遇,還是會因此捲入大國之爭,損害自身利益?東南亞國家如何看待中國的崛起?彭潤年:是的,自2018年以來,來自中國的投資出現了一波激增。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所謂“中國+1”戰略的推動。這種戰略是在外部壓力下形成的,其核心動因源於美國對中國施加的各種限制,尤其是美國對中國發動的貿易戰。但驅動力並不止於此。我認為,即便沒有這些因素,也會存在一種日益增強的、結構性的因素使中國與東盟之間的供應鏈實現更深層次整合,事實上中國和東盟的合作本身就具有某種結構性特徵。推動這一處理程序的因素有好幾個。首先就是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穩步推進。我認為這是非常自然的,是這一地區經濟成功的基礎所在,也是為什麼這個地區成為全球增長中心的根本原因。不過,正如你剛才提到的那些緊張局勢,以及圍繞它們的政治問題,東盟確實存在被捲入某些衝突的風險。毫無疑問,大國競爭並不是東盟國家做出的選擇或希望降臨在自己頭上的事情。東盟一貫的立場是遠離歐洲式的集團和聯盟,保持對所有國家進行貿易與合作的開放態度。觀察者網:如果美國持續施壓要求東盟做出選擇,東南亞國家如何進行抉擇?會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嗎?彭潤年:不會。東盟的一貫立場就是拒絕選邊站隊。東盟這個組織本身是一種方案、一種工具、一個“載體”,以一個集體組織的形式維護本地區各國的主權。這種做法具有典型的“東盟方式”特徵。它不尋求將地區封閉起來,而是通過確保地區始終保持開放來實現各國主權的維護。也就是說,東盟追求的是開放區域主義,也就是追求與所有國家都保持良好關係。10月26日,在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嘉賓在第47屆東盟峰會及系列會議開幕式上合影。當然,中美之間的這場經濟衝突讓東盟感受到了日益加大的壓力,也使得東盟維持其一貫立場變得越來越困難。我認為,現在已經到了無法僅僅依靠“等距外交”來維持中立的程度,甚至即便採用“避險”手段也很難維持東盟的中立。我們正處於一場貿易戰之中。而且這是一場真正的“混合戰爭”:一個日漸衰落的霸權國家正在為對抗其他國家(不僅僅是中國)的崛起而進行的抵抗行動。川普加征關稅是一次針對全世界、而不僅是針對中國的經濟侵略,其目的在於維繫美國早已失去的單極霸權體系。對於美國的態度和作為,我們不可能持中立態度。因為東盟存在一些深植於《東盟憲章》以及所有成員國的政治文化之中的價值,這使東盟國家在許多問題上無法保持中立。例如,在反對霸權主義和集團政治方面,我們不可能保持中立;同樣,東盟期盼一個主權受尊重、各國能沿各自文明道路實現發展權利的和平世界。我認為現在美國已經發現自身難以通過外部手段對中國實施有效遏制。幾乎可以肯定,如果美國與中國發生直接對抗,全球將出現災難性的結果。因此,在對華“遏制”領域美國越來越多地訴諸代理衝突,正如其在對俄博弈上改採用的手段。競爭就是以這種方式展開的。而且,就像冷戰時期一樣,東南亞可能再次成為代理戰爭的主要舞台。不過,這一次中美的較量是通過技術標準、供應鏈限制、貿易制裁、關稅等方式進行的。因此局面會變得非常難看。當然,在這種情況下,讓“東盟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這一點我同意。東盟的戰略需要更為精細與複雜,如果想繼續保持相關性,就必須比以往更加團結一致。觀察者網:但眾所周知,目前東盟有11個國家。彭潤年:更確切地說,東盟是由11個國家自願組成的聯合體。這也意味著東盟要維持這種平衡,本身就非常困難。觀察者網:那麼,馬來西亞在其中能發揮怎樣的作用呢?彭潤年:馬來西亞是今年的東盟輪值主席,馬來西亞在將東盟內部合作提升到一個更高層級方面發揮了作用。馬來西亞促成了首次海灣合作委員會—東盟—中國三方會議。這是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組合,而且據我瞭解,明年還將舉辦這一會議。此外,馬來西亞還參與了泰國與柬埔寨之間衝突的調解與解決,可以說在調停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今年,在天津舉行的上合組織會議期間,中國還邀請了來自6個東盟國家的領導人以及東盟秘書長出席。因此,可以說,今年東盟的地位顯著上升。它不再只是一個地區性組織,而是一個在同其他區域性機制互動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全球性參與者。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多極世界正在成形,而東盟正成為其中的一個樞紐或關鍵參與方。現在已經出現了諸如“東盟+上合組織”這樣的機制以及“東盟+金磚國家”這樣的機制。你也知道,印尼是金磚國家合作機製成員國,馬來西亞則是合作夥伴國。所以,今年東盟所肩負的角色比以往更為重要關鍵。資料圖:路透社觀察者網:近期,川普政府在與馬來西亞和柬埔寨這兩個東南亞國家簽署的新貿易協定中,加入了“毒丸”條款,威脅稱如果其中任何一個國家簽署損害“美國根本利益”或“對美國安全構成實質性威脅”的競爭性協議,美方可據此終止協議。鑑於美國的單邊霸權傾向已經非常明顯,從您的角度看,未來美國會執行什麼樣的政策?未來馬來西亞會在東盟和中美之間扮演什麼樣的角色?馬來西亞是否會嘗試調和中美之間的關係?彭潤年:你提到的那份貿易協議,確實令人憂慮。坦率講,就我個人而言,我十分困惑這樣一份極度不公平的協議,究竟是如何被成功地加諸馬來西亞之上的?同時我也非常擔心,這份協議會對馬來西亞未來的戰略迴旋空間、自主性乃至主權產生長期不利影響。話雖如此,我仍認為,馬來西亞的外交政策一直非常穩定,而且確實保持著高度的持續性;它對各方皆保持友好,同中國的關係也非常好。在我看來,這份貿易協議應當被當作一個觀察美國如何在東南亞推進自身議程,以及如何試圖在東南亞佈局以遏制中國的典型案例來加以研究。這一套協議範本不僅擺在馬來西亞面前,可能已經或將會擺到其他東盟國家面前。而且我認為,世界上其他國家未來也很有可能遭遇類似情形。說白一點,這份協議在名義上被稱為“互惠條約”或“互惠貿易協定”,但這份協議裡沒有那怕一點互惠的成分。美國唯一實質性的承諾,就是“不會再用更多關稅來打壓馬來西亞”。換言之,如果馬來西亞希望維持現有關稅、不再進一步上調,那麼馬來西亞就必須做出那些讓步。很顯然,這種安排今後還會被拿去對其他國家複製推廣。至於馬來西亞政府為何決定簽署這份協議,我無法代為作答。對我個人而言,這一抉擇極其令人費解。而且在我看來,這與馬來西亞在世界上的定位是不相契合的。我一直相信,馬來西亞完全有潛力在一個由“全球南方”引領、正在逐步成形的新世界秩序中發揮更大作用,甚至承擔引領性角色。馬來西亞可以成為一個樞紐與連接者,作為一個召集平台,將“全球南方”國家以及東盟、金磚等多邊機制凝聚在一起。這份協議顯然削弱了這種角色擔當的能力。從更長遠的視角看,我並不確定這件事最終會導向何處。我想,現在大家仍處在消化與理解的階段。但對於其他國家而言,我認為其中有一點極具警示性,那就是:美國目前改採用的手段究竟有多麼強硬,又是多麼赤裸而毫不掩飾,尤其是在將這類協議強加於特定國家之時。我會鼓勵大家認真去讀一讀這份協議。我不確定是否存在任何一個非被佔領國家在類似條件下籤署此類文字的先例。這個文字的整體觀感就好像是,你打了一場敗仗,隨後在槍口之下被迫簽署如此協議一樣。而對我們自身而言,到現在仍然看不清,究竟是怎樣的壓力促使我們走到了這一步。川普和安華簽署貿易協議 圖源:法新社觀察者網:從您的感受看,您是否覺得不同階層對這份協議有不同反應?彭潤年:不,馬來西亞國內對這件事普遍感到震驚與不安。作為一個整體,這個國家的政治本能和政治文化本質上是排斥這種不平等關係的。必須強調,馬來西亞是一個主權國家;這裡的民眾對自身的獨立性與中立傳統有清楚的認知,對自己在世界格局中的位置也有明確意識,並且希望在國際舞台上發揮作用。在一個多極化、正在走出‘美國霸權時代’的新世界中,我認為馬來西亞人是歡迎這種趨勢的,也希望在其中扮演積極角色。正因如此,在我看來,這項條約是面向過去的、帶有倒退色彩的安排。而從美國的角度來看,它更像是一種針對特定國家實施的臨走前破壞性操作。也許我說得有些過於直白,但我仍要強調:其他國家應當對類似被強加於自身的舉措保持高度警惕。觀察者網:您認為這個協議會對馬來西亞造成多大損害?能否給出一些資料或者例子來說明呢?彭潤年:我並不是一名研究貿易協定的專家,但我非常清楚,這類承諾一旦作出,必然產生各種後果。最基本的一點是:它們並不能傳遞出尊重主權的訊號,不能體現對於其他國家獨立性、領導力的尊重,甚至無法體現馬來西亞作為“全球南方”國家的氣節。這就是我對那份貿易協議的個人看法。另外,我也想強調,無論是雙邊還是多邊貿易協定,它從來不是孤立存在。你一旦和某個國家簽了一份協議,就必然會對你此後與其他國家簽署協議的空間和能力產生影響。以這份貿易協定為例,其中確實包含某種“搭便車”式條款:將來我們與第三國達成新的協定時,只要在某些領域向對方作出讓步,美國就在這些特定領域自動“搭便車”,享受同等待遇。當然,這份協議的擁護者可能會辯解:“看,我們依舊是主權國家,可以在具體個案中決定是否遵守這些條款。”但我想問的是:如果你打算事後“逐案不執行”,那麼當初簽下這份檔案的意義何在?又是出於什麼理由,要接受那些要求我們在採取某些行動之前須與對方協商的條款?這類條款在其他貿易協定中幾乎見不到。也正因為如此,這份協議的反常之處,本身就應該敲響警鐘,讓公眾看清美國目前採用的是一種怎樣的行事方式。如今的局面可以說是:完全“摘下面具、拋開規則”,既有的規矩統統被拋諸腦後。他們實際上是在衝擊原本有序的國際貿易體系。當然,你也清楚,馬來西亞終究會從這一事件中恢復過來,也會繼續向前發展,繼續去做該做的事情,並且仍然有機會去扮演我所認為它在新興世界秩序中應有的角色。但就我個人而言,這並不是一個令人感到自豪的時刻。觀察者網:馬來西亞人民覺醒了嗎?彭潤年:你很快就會看到這一點。我認為,各種跡像已經表明,外界的擔憂相當廣泛而且相當強烈。至於這件事,總理當然必須給出解釋,而他或許也有一些我所不瞭解的考量和理由。觀察者網:中國現在正不斷推進全球南方合作,以及區域經濟發展。這次我們會議的主題也與全球南方有關。在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和泰國被納入金磚國家機制,以及“一帶一路”倡議在東南亞深化落地的背景下,馬來西亞未來會如何看待“全球南方”之間的合作?未來會如何在“全球南方”、“金磚國家”組織和“一帶一路”體系內加深與中國合作?彭潤年:現在馬來西亞把尋找替代市場、開拓非傳統市場,以及通過“去風險化”來調整供應鏈、銷售市場和投資目的地視作優先政策。我認為,幾乎所有西方世界以外的國家,都在以某種形式推進“去風險化”,以應對川普政府在貿易和供應鏈領域武斷且具有破壞性的做法。也正因為如此,“一帶一路”倡議、金磚集團、東盟等機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馬來西亞是全球南方多邊主義中的一個關鍵參與方。儘管國土和體量不大,但過去一直能夠發揮重要的甚至可以說是開創性或示範性的作用。它擁有一支高度專業、覆蓋廣泛的外交隊伍,受到世界許多國家的信任與倚重——以一種友好且互信的方式被各國視為可靠夥伴。因此,我認為,無論面臨怎樣的挑戰,馬來西亞都會努力維持這一角色定位。我也知道,在貿易政策方面,馬來西亞一方面會繼續對歐盟和美國等傳統夥伴保持開放,另一方面也會積極尋求在面對上述行為時實現“去風險化”。2024年9月27日,建築工人站在馬來西亞柔佛州仕年納科技園正在建設的資料中心外。 資料圖:美聯社觀察者網:您能否向我們舉例說明馬來西亞在這方面的努力?彭潤年:我想強調的是,你看,就連馬來西亞總理本人也公開談到過本幣結算的問題。比如,馬來西亞的貿易部以及主權財富基金正在積極推進中馬之間以各自本幣進行貿易結算。與此同時,我們的企業界也在主動尋找機會,從更廣的層面來看,就是在整個“全球南方”範圍內開拓新的合作與投資空間。這些努力都在持續向前推進。我認為,另一個非常重要,確實值得特別提出的領域,是圍繞數字主權開展的合作,尤其是人工智慧主權。在數字主權所涵蓋的所有議題之中,AI主權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倍增器”,會放大相關影響。在這個維度上,東盟內部正在推動一系列跨成員國的合作,努力尋求在共同標準等方面達成一致。同樣地,我們也已經與中國簽署了相關諒解備忘錄,就上述議題的聯合開發展開對話與規劃。因此,這些合作機制與安排並非停留在紙面,而是已經在實際運轉之中。我認為,那些希望生活在更公平世界中的國家與個人,都會自覺去鞏固並拓展這些合作管道。我認為在那個世界裡,各國與各民族擁有更高的尊嚴與更強的主體性。現在所有的可能性都真實存在,而且馬來西亞本身就是一個高度開放的經濟體,依然是中國貿易與投資的重要目的地之一。觀察者網:半年前我也曾途經馬來西亞。作為東盟中相對高收入的國家,雖然馬來西亞的人均GDP略低於中國,但是馬來西亞的城市發展水平在很多地方保持了較高水準。從您的角度看,馬來西亞未來發展的關鍵在什麼地方?需要如何做才能恢復快速增長?彭潤年:你提到的問題,確實觸及了我們政策制定者的核心憂慮。自20世紀90年代末亞洲金融危機之後,馬來西亞的經濟增長軌跡就再也沒有完全恢復到危機前的勢頭。就實際增長潛力而言,馬來西亞一直未能充分釋放潛能,這一點與印尼等其他東盟國家的狀況相似。換句話說,儘管馬來西亞發展模式整體而言相當成功,但如果從潛力角度看,本可以做得遠遠更好。其中有一部分因素根植於全球經濟體系結構中,與全球經濟體系的運作邏輯和馬來西亞在這一體系中所處的角色有關。所以在這種背景下,我完全同意也認為如果要尋找一條更高、更優的增長軌跡,那麼推動經濟一體化,並且加強與中國的合作,就格外關鍵。我認為,馬來西亞正面臨一次“二次工業化”的機遇。在20世紀90年代馬來西亞曾經嘗試過一輪工業化。當時,我們試圖走一條東亞式工業化道路,參照的是日本、韓國以及台灣地區的模式,“向東看”正是那個時期的政策口號。而現在,我認為,是時候在新的條件下再次推動類似的處理程序了。不過,這一次我們所面對的機會遠比當年要大。中國的發展成功路徑如今更加可以被直接借鑑,其經驗和模式對我們來說也更加“觸手可及”。同時,在一些特定產業上,如果我們能夠真正下決心推進工業轉型——我這裡尤其指的是廣義的“電氣化”,包括將我們的交通體系轉向電動汽車,在整個國家推進更大規模的電氣化改造等——這些目標並不難想像,而且可拆解為一系列具體可行的步驟。能源體系的轉型同樣在其中,這些總體上都是馬來西亞做得到的事情。但不論是技術來源、產業合作夥伴,還是配套產業鏈的建設,所有這些關鍵環節,最自然、也最重要的合作方向都會是中國。因此,對馬來西亞而言,絕不能讓自己在這些領域與中國脫鉤斷鏈,這一點至關重要。從這個意義上說,我認為我們擁有一次“第二波”的機會,是一個真正實現工業化騰飛的第二個窗口期,這是馬來西亞過去始終未能在相關領域徹底完成的目標。無論是電動汽車,還是中國如今正在全力推進的各類“新質生產力”相關產業,本質上都在指向同一件事:為馬來西亞提供一個通過與中國合作,真正邁向高品質生產力與高品質增長的戰略機遇。觀察者網:您也知道,美國對於開發馬來西亞的中重稀土礦很感興趣,您對此怎麼看?您認為中國和馬來西亞未來可能就稀土問題達成合作嗎?彭潤年:我認為,如果只從我們剛才一直在討論的那份貿易協定的文字層面看,其內容確實很容易讓人心生憂慮。但按照我們現任領導層的說法,各種潛在迴旋和發展的空間並沒有因此被徹底封死。所以,接下來就要看實際表現了。最好的方式,就是用現實去檢驗他們現在的說法。正如我們的領導層宣稱:“是的,我們簽了這份協議,但我們依然保有主權。”那就讓我們看看,在某些關鍵領域如何具體落實這一說法。比方說,在稀土產業上,馬來西亞擁有稀土礦藏,那我們能否,以及如何在稀土產業鏈上游繼續推進佈局與發展?同時也要記住,如今中國和馬來西亞已經有若干高度技術密集型的合作項目在推進之中,比如馬來西亞同中國正合作建設航天發射場。這種層級、這種深度的技術合作,並不是說想按“倒車鍵”就能輕易逆轉的。擬議中的馬來西亞航天港大致位置觀察者網:所以您認為雙方在火箭等相關項目上可以進一步開展合作,乃至直接加入中國的航天計畫?彭潤年:沒錯,類似那樣的合作。在所謂“航天產業”這個領域,中國和馬來西亞本身就完全存在廣闊的合作空間。我甚至建議,馬來西亞可以主動考慮加入中國的航天計畫。你想像一下:如果中國在馬來西亞建立航天發射場,那麼馬來西亞自然就會成為這一整體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對吧?相關技術也會在當地得到應用和落地。所以,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否定這想法。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有意思也非常現實的合作方向。在我看來,關鍵在於必須持續推動這些合作倡議,而不要因為表面的挫折或倒退就輕易氣餒。也許,我對美國和馬來西亞剛剛簽署的那份協議所持的憂慮,甚至有些“害怕”的判斷會偏於嚴厲。但我仍然相信,從歷史大勢的角度來看,馬來西亞作為中國在東南亞的重要合作夥伴之一,在本地區將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我真心希望,我們能夠迎來一個更加光明的未來。 (底線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