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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客》小說丨椰子焦糖布丁
本文即將發表於2025 年 10 月 13 日《紐約客》雜誌印刷版。作者:凱瑟琳·萊西 (Catherine Lacey)是《莫比烏斯之書》的作者,該書部分是小說,部分是回憶錄,她還創作了包括《 X 傳》在內的多部小說。Anastasia Fainberg為《紐約客》拍攝不知怎的,飛機降落後,安德烈斯和達莉亞還沒走到計程車候客點,達莉亞的錢包就不見了。意識到錢包丟失時,達莉亞突然想把包裡的東西全倒在地上翻找——在她看來,要是縱容自己這種孩子氣的衝動,丟失的物品或許會神奇地重現。可她已是成年女性,一直努力克制著這類衝動。其實那算不上傳統意義上的錢包,更像是個黑色皮革小袋,大小剛好能輕鬆裝下她的護照、居留卡、信用卡、借記卡、地鐵卡、家門鑰匙,還有一張安德烈斯的小型寶麗來照片、兩支鋼筆,以及七千比索現金。她用磕磕絆絆的西班牙語,安德烈斯用母語西班牙語,在航空公司櫃檯、機場諮詢台、安保部門、行李託運處,後來又在電話裡跟不同的人重複著這個清單。他們描述丟失的物品,以及物品裡裝的所有東西,像念禱文或咒語般反覆背誦。工作人員對著對講機交談。一陣沉默,更長的沉默,“暫無消息”,最後徹底沒了下文。“可護照、居留卡,還有護照、居留卡啊,”達莉亞不停地念叨,語氣越來越可憐,“陌生人要我的證件有什麼用?”“我覺得你該給大使館打電話。”安德烈斯說。“大使館?”大使館究竟是什麼?又能做什麼?打電話給大使館是有錢人幹的事。只有在大使館有關係的人才會打——比如有個叫泰迪的大學好友在那兒,或是有欠人情的大使。沒人欠達莉亞什麼。但安德烈斯說不是這樣。丟了護照的人會打給大使館,做了蠢事的曬傷遊客也會打——一旦大使館接了達莉亞的電話,她在官方層面就成了那類人。可她並沒有曬傷,從來沒有過。而且,她都已經啟動法律程序,準備把這個國家當作自己的家了,還算得上遊客嗎?她早就沒有旅遊簽證了,她有在這裡居住的許可。可護照還是“背叛”了她。達莉亞向大使館電話那頭的人說明了自己的情況。那聲音毫無感情,問她計畫何時回“美國”老家。達莉亞頓時不快。“我不回去。”她說,突然想在這通有錄音的電話裡低聲罵一句“去他的美國”——此刻她對美國的憤怒比往常更甚,為這個國家發動的所有戰爭感到憤怒、羞恥又痛苦。但她沒有縱容這股反抗的衝動,反而像念檔案似的說道:“我住在墨西哥城。我丈夫是墨西哥人。”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你現在在那兒?”那聲音問。說真的,她在那兒?這座城市的名字她想不起來了——這裡只是個有機場的城市,他們得先到這兒,再打車去碼頭,坐渡輪前往要待一周的小島。她四處張望尋找線索,在一個垃圾桶上看到了這座城市引以為傲的徽章,念出名字時,語氣像是在說一個她記恨了很久的人。“稍等。”那聲音毫無徵兆地消失了。電話裡響起愛國風格的等待音。或許,很可能,美國也在生她的氣。或許美國甚至知道,達莉亞從小學起就拒絕唱國歌。或許正因為這個“過錯”,再加上其他種種抗議行為,大使館不會幫她這個“浪子”。但很快,另一通電話接了進來,是當地領事館的人,離她只有一英里遠。“我還得把情況再解釋一遍嗎?”達莉亞問。領事館設在一家購物中心裡。如今,和國務院打交道竟與買軟椒鹽卷餅、血汗工廠生產的衣服成了“同一等級”的事,這倒讓達莉亞平靜了些。終於,這感覺變得真實了。一個穿著防彈背心的保安告訴安德烈斯,他不能進去,甚至不能在門口附近等候——接著又用西班牙語補充說,安德烈斯可以在美食廣場等。達莉亞按要求關掉手機後,兩道厚重的門才“咔嗒”一聲打開讓她進去。她走進一間螢光燈照明的小房間,排在一個穿佩斯利花紋長褲的女人後面。那女人明顯在發抖,身上散發出金屬味的龍舌蘭酒氣。達莉亞盯著女人露背上排列整齊的圓形紅瘀痕——女人穿的露背裝把瘀痕露了出來。達莉亞認出這是中醫拔罐留下的痕跡:用玻璃罐吸附在皮膚上,促進血液循環,釋放緊張情緒、緩解疼痛、疏通鬱結的“氣”。拔罐在北美體弱的白人女性中相當流行,達莉亞知道,自己身上也有同樣的痕跡,只是藏在寬鬆的T恤下面。幾分鐘後,那女人毫無顧忌地哭了起來。可輪到她到窗口辦理時,卻用充滿敵意的語氣對裡面的男人說話——眼淚還沒幹,怒火卻已燃起,彷彿她是男人憤怒的妻子,彷彿男人和她的錢包、護照被盜有關,彷彿這個本可能幫她解決問題的人,就是暗中製造麻煩的人。這一切情緒讓達莉亞有些煩躁,可在機場時,她自己也突然哭了——那是一種原始又丟臉的求救訊號,像嬰兒的哭聲,是本能的、最本質的“需要”的表達。但此刻在領事館,達莉亞不想讓人看出自己哭過。她是個理性、沉著的女人。她來墨西哥不是度假,而是為了生活——一種遠離家人、大部分朋友,以及所有她曾熟悉的“家”的生活。她不要同情,不要安慰,更不想和那個穿佩斯利花紋長褲的女人歸為一類。“別小題大做,”達莉亞對自己說,“別他媽的小題大做。你就是個丟了護照的蠢貨。你就是那個無能的成年外殼裡,幼稚的內在小孩。”窗口裡的男人眼神平靜,可那女人卻毫不在意,仍在訴說前一晚遭遇的暴力襲擊:一個蒙面人用槍指著她,另一個把她推倒在地。聽起來像電影裡的場景。男人會信嗎?美利堅合眾國能信嗎?這重要嗎?“傑里科,”穿佩斯利花紋長褲的女人看著他的名牌說,“我們就沒什麼辦法了嗎?警察一點用都沒有,根本沒用,傑里科。”傑里科沒因為她叫了自己的名字就動搖,也沒給這個問題一個像樣的回答。他只是給了她一個二維碼,裡面是她需要填寫的表格。他告訴女人,她得回到商場裡,去手機殼店旁邊的網咖,在那裡完成緊急護照申請,還要提交一份說明失竊情況的宣誓書——這些都需要在授權職員的協助下完成。職員還會給她拍新照片,她得支付快遞費。如果能在上午11點半前把填好的材料送回領事館,且瓜達拉哈拉總領館稽核通過,她大概三天後就能去自己選的敦豪快遞(DHL)網點領取新護照。領事館能做的只有這些。“我覺得警察也摻和進去了,”女人說,彷彿她是第一個發現這裡普遍存在腐敗現象的人——傑里科或許早就心知肚明。達莉亞的辦理過程還算順利,除了網咖職員核對材料時,在她的中間名那裡停頓了一下。“塔盧托?”“是我前夫的姓,”達莉亞說,回想起當初的妥協——既不想完全融入他的家族,又不想徹底割裂,於是用了他的姓,卻沒完全冠上。“好吧,”男人挑了挑眉,咧嘴一笑,那神情彷彿已經在離婚這件事上站到了她這邊,“現在是你的了。”可當達莉亞寫下自己身體和生活的所有細節——身高、體重、眼睛顏色、職業、出生地、生日、國籍、父親姓名、母親姓名、住址、電話、信箱——拍下照片、錄完指紋、簽上名字、以生命起誓所有資訊屬實,把一切交給傑里科並離開領事館後,她卻莫名覺得,自己好像交出了“自我”的所有特質,列出的那些細節再也不屬於自己了。沒有合法證件,她再也無法證明自己來自那裡、是誰。達莉亞好幾天沒開手機。她不確定萬一有人打電話來,自己能說些什麼。商場外,安德烈斯用手機軟體叫了輛車。現在達莉亞的卡全丟了、註銷了,現金也沒了,度假期間所有開銷都得由丈夫承擔。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經濟負擔。車很快就到了,司機下車,滿臉堆笑地握手,一邊把他們的背包和行李袋搬進行李箱,一邊跟安德烈斯說著什麼,達莉亞聽不懂。“他想讓我坐副駕,”安德烈斯解釋道。達莉亞笑了笑,有點懷疑他們是不是要被綁架。但並非如此——只是這個州不允許用這類打車軟體,他們得裝成朋友的樣子。坐在後座,達莉亞努力想聽懂丈夫和司機在說什麼,可他們的西班牙語又快又滿是俚語,讓她越發覺得自己像個“妻子”。達莉亞正過著“美國女性夢”——那種老式的夢想:被人照料、由人買單,而男人們討論著她聽不懂的事。這讓她想起最近和安德烈斯發現的一件事:只有被綁起來時,她在接受口交時才能真正感受到快感——束縛感讓她覺得卸下了所有責任和自主權,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屈從於對方的動作。“是這種無力感起了作用,”她跟朋友坦白這件事時如此推測,“這是我性慾裡神秘安裝的‘作弊碼’,還是我身體裡天生的大男子主義作祟?”她又試著去聽兩個男人的對話。他們在說安德烈斯的出生地——司機顯然對他的藍眼睛和墨西哥城口音感到困惑。沒人相信藍眼睛的他是純墨西哥人;羅馬區(La Roma,墨西哥城高檔街區)的服務員經常跟他說英語,或許是因為達莉亞就坐在桌子對面,一看就是外國人。達莉亞知道,安德烈斯早就厭倦了反駁別人“他肯定有其他血統”的堅持。她聽了一會兒,佩服他一路到渡輪碼頭都沒表現出不耐煩。“渡輪”這個詞似乎不太貼切。那更像艘小船,在海浪裡劇烈顛簸前行,船長卻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喝著啤酒。達莉亞總想像船會翻掉,把所有人都倒進海裡——這個畫面越來越清晰:所有度假穿的衣服在水裡展開,手機、錢包、手袋沉向海底。或許會有鯨魚或鯊魚游來,把乘客一個個吞掉。但船沒翻,也沒人突然喪命。小船順利完成了任務。碼頭上幾個男人誇張地把行李從一個人手裡傳到另一個人手裡,最後整齊地堆在岸邊。乘客中有一對六十多歲的夫婦,是年紀最大的,背著露營背包,戴著遮陽帽。島上沒有正經汽車,有幾個開四輪摩托的人想載他們去酒店,都被他們拒絕了。兩人各拄著一對登山杖,穩穩地向陡坡上爬去。達莉亞看著他們堅定的背影,安德烈斯則在手機上查地圖。以前他們旅行時,總是她負責指路,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終於,他弄明白了:他們的酒店就在那道陡坡的頂端。他堅持要拎兩個行李袋和那個大一點的背包,達莉亞沒反對這樣分工。她仔細看著安德烈斯。她在享受他的過度付出嗎?她還知道自己是誰嗎?那一周,達莉亞幾乎什麼都沒帶——沒帶手機、錢包、鑰匙。不知為何,她讀不進帶來的書,也沒像往常那樣隨手記筆記。一種強烈的、恍惚的被動感籠罩著她。第一次出去吃飯時,她讓安德烈斯幫她選菜、點餐。雖然他一開始有點猶豫,但達莉亞盯著他,他還是妥協了。網咖職員給了她四張新護照照片,可申請只用兩張。照片拍得特別丑,職員當時就提出可以重拍,達莉亞卻拒絕了。反正身份證照片從來拍不出真實的自己,只能拍出政府眼中的你——一堆特徵、一個納稅人、一個潛在嫌疑人。“簡直像警局存檔照。”安德烈斯說。到酒店房間後,達莉亞把多餘的照片扔進了浴室垃圾桶。第二天早上躺在沙灘上,達莉亞想,自己的臉有什麼特別之處嗎?她經常要跟見過好幾次的人重新自我介紹,因為對方根本記不住她。她的頭髮沒有明確的顏色;眼睛按理說算藍色,其實更偏灰色——別人的藍眼睛總能引來評論,可從來沒人提過她的眼睛。有次髮型師沒法給她的臉型分類,最後說她的臉型介於所有類型之間。而且無論達莉亞去世界上那個地方,總會有陌生人在街上攔住她問路,彷彿她的存在如此“中立”,幾乎在那兒都顯得“屬於這裡”。安德烈斯在海裡游來回——一趟仰泳,一趟蛙泳。他有沒有注意到妻子這種“平庸感”?還是說他能透過表象,看到某種隱藏的獨特之處?達莉亞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擔心他上岸後認不出自己。這想法很蠢,或許也算個實際顧慮。不會的,達莉亞安慰自己,丈夫不會瞥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在其他沙灘毯上找他的妻子。為了保險起見,她站起來朝他揮手,他也揮了揮手——或許只是在游泳時隨手劃了一下?海灣裡停著一艘大船,比他們前一天坐的那艘大得多。達莉亞站起來時,發現一艘小船向大船駛去,現在正載著一日遊的遊客返回岸邊。遊客們一個個下船,扶著不認識的男人的手以防摔倒。達莉亞看到了領事館裡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現在穿著粉色比基尼,外面套著綠色網眼罩衫,正等著跳上沙灘。在領事館時她們沒說話,但那女人曾回頭朝達莉亞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算不上直視。那樣就夠了嗎?她會記得這張不起眼的臉嗎?達莉亞趕緊走過去,不想錯過機會。那女人和朋友們笑著,努力在搖晃的小船上保持平衡。當領事館那個“哭包”背對達莉亞時,她又看到了那些淡淡的圓形瘀痕——六個,排列均勻,這麼遠都能看見。達莉亞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拔罐痕跡現在也露出來了——她穿的連體泳衣幾乎是露背的。不知為何,這讓她有種“罪證確鑿”的感覺。她突然在沙灘上停住了腳步。達莉亞到底想要什麼?想讓那女人認出她?給她一個驚訝的小聲問候?這能證明什麼?她的腳底被曬得發燙,於是跑回了來時的地方——那個她或許本就該待的地方。安德烈斯正站在那兒,微微喘著氣,身上滴著海水。“你去那兒了?”“我好像看到一個人。”“什麼人?”“以前認識的人。”“可你把我們的東西留下了。我是說——我的錢包還在這兒呢。”安德烈斯打開帆布包,錢包還在。“你平時不這樣的。”“什麼?”達莉亞覺得安德烈斯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或許只是他映出了達莉亞自己奇怪的神情。“我只是說,你平時很小心的。不過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沒發生什麼事。”安德烈斯躺在毯子上晾乾身體,妻子也挨著他躺下。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閉著眼睛。然後達莉亞讓他講講第一次婚姻的故事。她早就聽過了,卻還想再聽一遍。孩子要求聽已經聽過的故事時,到底在尋找什麼?當他們得到想要的故事時,又會發現什麼?安德烈斯和第一任妻子十五年前結的婚。當時他們都很年輕,婚姻也很短暫,但之後還保持著友好聯絡,像遠房表親,又像同一場自然災害的倖存者。達莉亞問了很多關於他第一段婚姻的問題,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多。他當初為什麼愛她?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愛上她的?那時候的他是怎樣的人?為什麼會離婚?安德烈斯努力回想新的細節,可他只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她穿的裙子上的圖案。他當時看得太入神,把布料的花紋記了下來——大朵藍花、中朵黃花、大朵紅花、一小簇粉花苞,重複排列。之後很多年,每當他在她身邊睡著時,閉上眼睛,眼前都會像萬花筒般浮現這個圖案。可當他不愛她了,圖案就消失了。達莉亞見過幾張他第一任妻子的照片——每張照片裡的她看起來都很不一樣,但始終美麗、眼神銳利,還有點男性化,很像達莉亞第一個愛上的女人。達莉亞已經很多年沒聯絡那個女人了,甚至擔心如果兩人偶然重逢,自己會認不出她。“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達莉亞問安德烈斯。他想了想:“九、十年前吧?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認出她。”達莉亞坐起來,低頭看著安德烈斯,在心裡盤點細節——如果他失蹤了,她要描述他臉上、身上的識別特徵,那些細節是她能完全確定的。回到酒店後,一個穿花裙子、系白圍裙的女人匆匆穿過庭院,手裡揮著什麼東西。“我留著這些呢!”她喊道,“肯定是不小心掉進垃圾桶了。”達莉亞那兩張一模一樣的、難看的照片,又回來了。那天晚上,他們去了島上唯一一家在一日遊遊客離開後還營業的餐廳。餐廳就在沙灘邊,能看到海灣裡停泊著十幾艘小船,空蕩蕩的。幾個人躺在躺椅上,什麼也不做,只看著日落——不再說話,不再游泳,就那樣躺著,放空自己,注視著一天的尾聲。安德烈斯點了兩份魚肉塔可,兩人接著偷聽周圍人的談話——有人在吃喝,有人只是閒逛。很多人似乎是當地人,也有些是為了躲避家鄉寒冬來這兒的美國白人。一個極瘦、膚色極深的女人圍著好幾條圍巾,抱著一隻小狗,在桌子間快步穿行,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男人。幾個光著身子的小孩在沙灘上和狗玩耍,旁邊的大人們喝著椰子水,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毫不在意。那對拄登山杖的夫婦也在這兒,吃著漢堡,說話聲音太輕,達莉亞和安德烈斯聽不清。如果達莉亞還是“原來的自己”,或許會記下眼前的場景——人們談論著太平洋上有一場颶風正往南移動,女服務員興奮地宣佈太陽即將落下——可她只是聽著,大部分西班牙語她都聽不懂,又陷入了那種熟悉的茫然與無力感。這一切多麼像孩子,多麼像“妻子”該有的樣子。這時,一個英語聲音插了進來。一個男人在跟女服務員說話,問她孩子近況如何,是否為雨季做好了準備,接著點了一杯米歇拉達(michelada,墨西哥特色啤酒雞尾酒),還特意要求用某種杯子裝。聽到有人在這兒——尤其是在小鎮上——如此大聲地說英語,達莉亞既反感又莫名覺得優越。可她自己遇到複雜的事情也得切換成英語,聽別人交談時常常因為聽不懂而說不出話,她覺得這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比聽到這種聲音更糟的是被這種聲音注意到——被問來自那裡,還要面對“同根同源”的尷尬。男人名叫凱文,雖然一年有半年住在島上,卻從沒學過西班牙語。“老狗學不會新把戲,你懂的。”他戴著一枚尾戒。凱文從鄰桌探過身,對著達莉亞和安德烈斯說話,話題幾乎全是他自己:退休前的房地產事業、環球旅行經歷、對人工智慧的看法。突然,他問這對夫婦是做什麼的。當兩人說都是小說家時,凱文突然大笑起來,聲音洪亮。“兩個作家?這日子怎麼過啊?”達莉亞和安德烈斯經常被問到類似的問題,有時是分開被問,有時是一起被問。人們似乎普遍認為,兩個作家的婚姻是種“負擔”。達莉亞和第一任丈夫(一位教師)離婚後,在和安德烈斯在一起之前,曾和另一位作家同居過。那個作家刻薄、暴力,精神狀態也不好,但這並非因為他是作家。如今她不僅愛上了一個作家,還和他結了婚,在她看來,這再平常不過了。可一旦有人提出“作家夫妻關係本就不穩定”,這種看法似乎就無法反駁了。“過得挺好的。”達莉亞回答。“哦,是嗎?”凱文說,語氣根本不像在提問。接著他解釋說,自己有很多好故事,要是有時間,說不定也會寫本小說。“還有,我不是故意打探啊,你們倆是不是有年齡差啊?”凱文還在探著身子,胳膊搭在椅背上,手裡拿著米歇拉達酒杯。達莉亞看向安德烈斯,彷彿只有他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同歲,都是四十歲。”“哎呀,真沒想到——我還以為你不止四十呢,小夥子!”凱文說,他上一任女友比他小四十五歲,所以他對年齡差這事兒“不評判”。達莉亞試著算一算凱文的年齡,卻突然意識到,兩人之間陷入了一陣意味明顯的沉默。“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凱文說,“特別開心。可她死了。”“哦。”“其實是淹死的,就在那邊的海灣裡。暗流,能把人捲走。”“我很抱歉。”達莉亞說。“而且我本來打算向她求婚的!她本來能繼承一大筆錢,能過上好日子的。”可她都已經淹死了,這話聽著實在無關緊要。安德烈斯和達莉亞不知該如何回應。“你知道嗎,你長得有點像她,”凱文對達莉亞說,“就是比她年紀大一點。”這時,女服務員把兩份魚肉塔可放在他們面前。凱文起身告辭,手裡拿著餐廳的杯子,走向沙灘後面的幾間小屋。達莉亞和安德烈斯默默開始吃飯,只是困惑地對視著——在這份愛意裡,他們覺得或許能通過眼神傳遞心意。吃完塔可後,女服務員端來一份椰子焦糖布丁,還放了兩把勺子。“凱文送的。”她說。布丁在盤子裡微微顫動,滲出甜甜的糖漿。“他女朋友的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安德烈斯問,“就是淹死的那個。”“什麼事?”“他那個在這兒淹死的女朋友。”“哦,她去年跟他分手了,直接走了。他卻跟所有人說她被綁架了。這兒從來沒人淹死過,連小孩都沒有。”達莉亞這時注意到,那對老年夫婦身高完全一樣。她看著兩人拄著登山杖,步調一致地沿著沙灘穩步走去。後來他們跟朋友說,在島上的那一周“很美好”。機場丟錢包之後,一切都很順利。雖然沒提凱文的事,也沒說凱文講的那些故事,但他們提到了那份椰子焦糖布丁——味道有多驚豔,女服務員還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們桌旁,從圍裙裡掏出一把勺子,挖了一口一起吃。結帳後,女服務員拿出一瓶梅斯卡爾酒(mezcal),給他們倒了兩杯,還坦言自己不知道還能在島上住多久,可也不知道該去那裡。但即便多年後,達莉亞想起那一周,印象最深的還是打開手機時看到的一條消息。“這個號碼你還在用嗎?”她早就刪掉了前夫的聯絡方式,卻始終沒忘掉他的號碼。看到螢幕上跳出這個號碼時,她才想起,丟失的護照上用鋼筆寫著他的名字,作為緊急聯絡人。或許很多年前她就該用塗改液把他的名字和號碼塗掉,可她不想塗改自己的人生。她曾天真地希望,自己能同時活在人生的每一個瞬間,希望沒有任何一段時光消失,沒有任何經歷顯得像“異常”。約瑟夫肯定更願意通過簡訊處理這事,但達莉亞還是打了電話。他立刻接了,沒說“喂”,直接開始解釋。瓜達拉哈拉的美國領事館有人給他打電話,說找到了她的護照。她得給領事館回電話,得自己處理這事。這不是他的問題,他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了,她還沒更新緊急聯絡人資訊。“你有筆嗎?”他問。達莉亞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什麼。“喂?你在聽嗎?”她說在聽,她在這兒。接著她問他最近怎麼樣——他們已經很久沒說話了。可他沒回答。“你還好嗎?”她又問了一遍。“你有筆嗎?”達莉亞念號碼時,安德烈斯記了下來。事情辦完後,約瑟夫說他得掛了。她想告訴他,自己剛才還提到他——或許他想知道她都說了什麼,或者為什麼會想起他。她還想告訴他,今天是她的結婚紀念日,這麼多年後她又再婚了。她不確定他有沒有聽說,但她知道他不會在乎。他不是那種會試著“平衡過去”的人。“那好吧,就這樣——”他沒說“再見”就掛了電話,像電影裡的場景。他一直這樣——像蒙太奇裡的主角,在雨中跑過街道,及時趕到某地救人,或是逃離什麼。達莉亞撥通了他給的號碼,第一聲鈴響就有人接了。“失物招領處,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失物招領處?”達莉亞重複道。“能為您效勞嗎?”她報上自己的名字,解釋了丟失護照的事、前夫的情況,以及自己一直沒更新緊急聯絡人的事。“我得把您轉接給現場的人。”“現場?”“犯罪現場。”接著,電話裡又響起了愛國風格的等待音。終於有人接了電話,問了她的名字,卻沒報自己的名字。她把全名和出生日期都告訴了對方。安德烈斯看著她,用口型問:“怎麼回事?”她也用口型回:“犯罪現場。”他沒明白。“啊,找到了。是這樣,我們想通知您,您的護照找到了。”“哦,那挺好的,對吧?”“呃,其實不好——有人試圖用您的證件參與人口走私活動,這本質上是個陰謀。目前調查還在進行中,我不能透露太多細節,但大使館對這類事件非常重視。我們希望海外公民瞭解國際旅行的風險。”“哦,可我住在這兒,我住在墨西哥。”“是的,我看到了,但您仍是美國公民。嫌疑人還持有您的居留證,不過已經損壞了。”“損壞了?”“熔化了。他們試圖把照片熔掉,可能是想篡改證件。手法相當業餘。不過您的護照——他們想用它帶一個女人從陸路邊境進入美國。我們能抓到他們,部分原因是您及時報失了護照。非常感謝您的配合,您是位負責任的公民。”“她長得像我嗎?”“我其實不清楚,那不歸我管。但有可能,很可能像。”達莉亞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是傑里科嗎?”對方說不是。“可這種事正常嗎?你們會打電話告訴我這些?”“這是個特殊情況,還在處理中,”那聲音說,“我們希望公民瞭解情況、保證安全、履行責任。但請注意,您仍需使用新護照,因為舊護照已在我們系統中註銷。”“你們不就是系統嗎?”“您說什麼?”“你們就是系統的代表啊。”“不,不是您說的那個系統。”所以,現金沒了,信用卡和借記卡註銷了,沒人在乎那兩支鋼筆或安德烈斯的寶麗來照片。就連那個皮革小袋,可能也被認為毫無價值——它已經很舊了,也不是名牌。現在想來,那張地鐵卡當時也沒錢了,她上周就把最後一次乘車額度用完了。雖然證件找回來了,卻成了無用之物。只剩下鑰匙——鑰匙還沒找到。“沒人會拿你的鑰匙做什麼的。”他們登上返回大陸的渡輪時,安德烈斯安慰道。可她忍不住反覆琢磨:錢包裡有任何寫著地址的東西嗎?有人僅憑她的名字,能找到他們在墨西哥城的家嗎?或許只需打個電話,再塞點錢就行。說不定已經有人舒舒服服地坐在他們的客廳裡了。“我們要不要換鎖?”她問。可安德烈斯沒回答,因為他沒聽見——渡輪引擎的轟鳴聲和海浪的咆哮聲蓋過了她微弱的聲音。下船後往碼頭走時,達莉亞停下來看木柱上貼的一張尋人啟事。啟事是用英語寫的,已經被風吹日曬得褪色了。失蹤的女人最後一次被看到就是在這座島上。她的身高和達莉亞一樣,眼睛顏色也一樣——藍灰色,頭髮是棕金色。照片被曬得看不清細節,但上面有個電子信箱地址和 WhatsApp 號碼,供發現線索的人聯絡。在最近的敦豪快遞網點排隊時,達莉亞一周來第一次刷了社交媒體。有幾名記者被捕、被驅逐出境;有人向女友求婚了;大學室友做了個派;還有新聞說,只要和平抗議看起來有“失控風險”,警察現在可以向抗議者開槍;她的侄子正在學騎自行車;數十名無國界醫生遇害。接著,達莉亞在一則廣告裡看到了自己的臉。顯然,她的頭像被從社交帳號裡提取出來,經過濾鏡處理,展示出如果她去墨西哥城某家診所做填充、肉毒素、睫毛延長和染髮,會有怎樣的變化。廣告裡所有項目都能在一個地方完成,實現“徹底蛻變”。廣告用命令的語氣催促達莉亞:“發現你真正的美。”輪到她在敦豪快遞櫃檯辦理時,她收起了手機。拿到信封后,她讓安德烈斯仔細看看那本亮紫色的緊急護照——再確認一下里面印的是不是她的小臉,出生日期對不對,確認這是她的護照,確認這個證件能讓她“回家”。就這樣,假期結束了。達莉亞回到了他們的公寓,開始仔細留意樓裡其他人的動靜——其他住戶、訪客、送貨員。她試著想像那種聲音:有人拿著她丟失的鑰匙(對別人來說是撿到的鑰匙)插進鎖孔,轉動門把手,走進她的家。她對這種可能性想得太多、太專注,以至於無比確定,終有一天,當某個“陌生人”走進她的生活,準備把她的人生據為己有時,那種感覺她會再熟悉不過。 (邸報)
夜讀|《紐約客》談AI泡沫(下):投資者激情不減、掮客要賺錢、政策在鬆綁,聯準會還要降息
我們繼續講文章最後的部分:It should be noted that, since Figma’s I.P.O., its stock has fallen back to below eighty dollars. This could be interpreted as a sign of sanity prevailing, but, given that the shares are still trading at more than double the offering price, other privately owned A.I. companies will be encouraged to enter the stock market. Renaissance Capital, a research firm that specializes in I.P.O.s, lists eight prominent candidates: OpenAI, Anthropic, Cohere, Databricks, SymphonyAI, Waymo, Scale AI, and Perplexity. Almost all of these companies are unicorns: they have been valued at more than a billion dollars in fund-raising deals with venture capitalists and other early investors. But, across the country, according to the research firm Tracxn, there are about seven thousand smaller and lesser-known A.I. companies, more than a thousand of which have already received Series A funding from external backers to finance their operations.這一段講,美國目前有數千家AI企業,其中上千家有小有規模並且融到了資,其中更有八家規模不菲的獨角獸。這些都是IPO市場的潛在力量。interpret 解釋,理解,還有口譯的意思。interpreter 口譯員。translator 譯者,通指翻譯。sanity prevailing 理性佔上峰。prevail是佔據上風。這句的意思是,這可以被解釋理性逐漸回歸的訊號。given在這裡引導原因狀語,相當於in view of、considering,翻譯成“考慮到,鑑於”等含義,我覺得可以理解成“給定某某情況下”,把give常見的給的含義放進去,就比較容易理解這個分詞的含義了。這句意思是,鑑於股價仍然是發行價(offering price)的兩倍多,其他私人擁有的AI公司也將被鼓勵進入股票市場。Renaissance Capital 文藝復興資本。Renaissance 再生,復興,來自re(again)和naisci(生)組合,大寫的時候可以表示文藝復興。萬豪酒店旗下有Renaissance Hotel,中文譯為萬麗酒店。OpenAI, Anthropic, Cohere, Databricks, SymphonyAI, Waymo, Scale AI, and Perplexity.文章列舉的八家公司,我們可以從名字中窺視一二。Anthropic,此前我們講BBC報導假裝上班那課,提到馬普所的人類學家項飆,人類學家anthropology,來自anthropos(希臘語,人),7月初參與課程的或許記得,第一次課就提到了這個詞,可以翻閱第一篇筆記。SymphonyAI sym-phony(同,聲音,交響樂)。Waymo是Google旗下智能駕駛公司。unicorn 獨角獸(uni-,one;corn,角)。finance 這裡顯然用為動詞,注意這種靈活用法,非常值得借鑑。The ready availability of early-stage funding means that a necessary condition for a dot-com-style bubble is in place. So are three more: excitement among investors about a pathbreaking technology—generative A.I. clearly has the potential to impact great swaths of the economy; a Wall Street production line staffed by investment bankers eager to earn fees for organizing I.P.O.s; and accommodative policy. Last month,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announced an “AI Action Plan,” which aims to remove barriers to the deployment of the new technology and to deter individual states from introducing “burdensome” regulatory A.I. laws. The Federal Reserve, meanwhile, appears to be preparing to cut interest rates next month, which could give another boost to the markets.接著上文作者指出的泡沫存在的兩個特徵外,作者在這段進一步闡述,泡沫形成還有另外三個條件:投資者對突破性技術的熱情,華爾街投行賺取佣金的動力,以及寬鬆的政策(accommodative policy)。作者還預估了聯準會的降息。necessary condition 必要條件。deployment 推廣。de-,un,not;ploy,同plic一樣,也是fold的含義(此前有complicated,complex等,一個詞根),本身就來自於拉丁語 displicare:不摺疊,擴展,向外部署。現在流行企業出海,這也是個常用詞。deter sb from doing sth,相當於prevent sb from doing sth,阻止某人做某事,下段文章就出現了這個詞組。Federal Reserve 聯準會。本文預測聯準會會降息,將進一步推動市場繁榮(boost)。恰好,昨日聯準會主席鮑爾講話,傳遞降息鴿聲,8月22日晚的美國股市一片大漲。下圖是聯準會,希臘Ionic式樣的柱子,柱頭有漩渦形裝飾 volute(上次學vol(卷)這個詞根時提到)。There are, however, some important differences between now and the nineties, one of which is that the online economy is no longer a vast open plain on which enterprising individuals can propose to build castles to the sky. It is a redoubt of monopoly capitalism, in which Big Tech dominates the horizon. During the dot-com era, or its early stages, anyway, small startups could reasonably hope to exploit first-mover advantage, gain early traction, and create durable business franchises. In the A.I. economy, it seems possible that many of the rewards will go to top firms that can afford to build and maintain large A.I. models and can use their market power and financial might to ward off, or buy out, potential competitors. A vigorous antitrust policy could perhaps prevent this from happening, but, as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reported last week, the Administration’s pledge to pursue such a policy is now under threat from lobbyists and power brokers with close ties to the President. If investors decide that monopolies are the future of the A.I.-driven economy, the outcome in the stock market could well mean further gains for existing industry giants rather than a broad-based bubble.to build castles to the sky 在空中建城堡 Just like constructing an actual castle in the sky seems impossible, this phrase describes someone's unrealistic ambitions or dreams.castle中的t不發音,-sten, -ften, -stle 結尾,t一般不發音。listen、fasten、moisten( 弄濕)、soften這些以en結尾的幾個動詞,t都不發音;often中的t發出來會很好聽;justly發不發音都行。wrestle(摔跤)、whistle(口哨),hustle and bustle(熙熙攘攘),t都不發音。redoubt形容最後的堡壘或據點,指的是a temporary or supplementary fortification。這個詞來自法語 redoute,初看以為是re-doubt(懷疑),翻譯後發現文意說不通,再翻字典。monopoly 壟斷。mono-,一個。poly來自希臘語,售賣,sell。traction 從詞根來看,tract是拉,draw,名詞,牽引、拖曳等含義。這裡引申為得到廣泛認同。franchises 特許經營權。這句是說,在網際網路泡沫的早期階段,小型初創公司(startups)可以指望發揮(exploit)先發優勢(first-mover advantage)得到外界的認同(traction),並建立持久的特許經營權。ward off 躲避,驅逐。lobbyist 說客。giant 巨頭,來自希臘語。之前提到這個詞,還舉例說,自行車品牌捷安特就是這個詞。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是,如果投資者認定壟斷是AI驅動型經濟的未來,那麼股票市場的結果就可能是現存大公司從中繼續得利,而不會是一個廣泛的(broad-based)泡沫。作者在接下來的兩段給了輝達和思科的例子,當然,也承認了不確定性。因為預測一個危機的到來太難了,長期和短期的概念也沒有具體的時間,尤其是當今這個時代。 (美廬)
夜讀|《紐約客》談AI泡沫(中):網際網路泡沫的兩個特徵已經出現
近期談AI泡沫的聲音增多了,比如OpenAI CEO Sam Altman近日也談到了這個問題,同樣和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網際網路泡沫對比。我們現在繼續看《紐約客》這篇文章:Having written extensively on the dot-com boom and bust, I found some of Goldman’s analysispersuasive. Many people have either forgotten, or are too young to remember, the extremes reached during the dot-com years. In the logic of speculative hysterias—from the seventeenth-century “tulipmania” in Holland to the rise of Pets.com—greed, fomo, and the greater-fool theory of investing eventually combine to banish caution, common sense, and financial gravity. Back in March, there was plenty of fomo and trend-following on Wall Street, but it hadn’t reached the levels of the late nineties. Five months on, however, echoes of the dot-com era are getting louder.作者讓一步,承認高盛報告具有一定的道理,但作者提醒人們不要忘記網際網路泡沫時代的極端案例,作者還舉了17世紀荷蘭的鬱金香狂熱和網際網路泡沫時代的寵物商店倒閉的例子。boom and bust 繁榮和破裂。這裡還是用了頭韻修辭。analysis 分析。動詞analyze,前面出現了一個詞analyst 分析師。analysis來自希臘語(ana-lysein),複數是analyses,是希臘語語法在英語中的殘留。類似的詞還有,emphasis,diagnosis(診斷,dia-,through;gnos,know),basis,crisis(注意發音,前面的I發音/ai/),ellipsis(省略號,注意區分 eclipse 日月食,ellipse 橢圓,如此ellipsis和ellipse共享同一個複數形式,注意在語境中區分)。persuasive 有說服力的,動詞persuade,per-,through,completely,suade來自suadere(advise)。反義詞 dissuade(dissuade sb from doing 說服某人不做某事,名詞 dissuasion)。speculative hysterias 投機性的歇斯底里症。hysteria 歇斯底里症,hysterical,詞根hyster是womb的意思,子宮,這是古代對醫學認識的侷限導致的。tulipmania 鬱金香熱。mania表示某某狂熱,如bibliomania 藏書癖(biblio來自希臘語,bibliography 參考文獻,bibliophile 書籍愛好者,Phil是love;法語bibliothèque 圖書館,德語Bibliothek 圖書館),megalomania 自大狂,monomania 偏執狂(mono,一個)。鬱金香熱發生在17世紀的荷蘭,是歷史上第一起金融泡沫事件。大仲馬寫過一部小說《黑鬱金香》講的也是這件事,英國歷史學家撰寫《鬱金香熱》,詳細描述了這個現象。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出現的君子蘭熱,也有類似的情況。Pets.com:網際網路泡沫時期的一家線上寵物商店。曾出現在美國超級碗的黃金廣告時段內,也在印到了感恩節大遊行的氣球上。2000年2月,Pets.com上市,發行價11美元,融資8250萬美元,9個月後倒閉,價格0.22美元。fomo,fear of missing out.錯失恐懼症。所謂的“不怕錯買,就怕錯過”的心態。the greater-fool theory:The greater fool theory argues that prices go up because people are able to sell overpriced securities to a "greater fool," whether or not they are overvalued. That is, of course, until there are no greater fools left.價格能上漲,是因為持有人能夠將它以高價賣給“更大的傻瓜”,不必管是否價值高估。類似於我們說的擊鼓傳花。financial gravity:Financial gravity is a sense of how heavily interest rates weigh on markets and the economy. It accounts for both the level of the rate and the time at that level.有的地方翻譯為金融重力。從釋義來看,指的是利率和時間對經濟的影響。不過我沒特別明白,希望有方家來指教。Consider Palantir Technologies, whose A.I. software is used by the Pentagon, the C.I.A., and ICE, not to mention by many commercial companies. A couple of days before Huang visited the White House, Palantir released a positive earnings report. By the end of the week, according to the Yahoo Finance database, the market was valuing the company at more than six hundred times its earnings from the past twelve months, and at about a hundred and thirty times its sales in that same time span. Even during the late nineties, figures like these would have raised eyebrows.進一步,作者以Palantir公司舉例,這家公司的軟體曾經被五角大樓、CIA和ICE使用,目前估值已經是一年前的600倍,銷售額達到了130倍,即便是上世紀90年代,也沒有如此瘋狂。Pentagon 五角大樓。pent,希臘語,五;agon,角。本意是五角形。美國國防部大樓呈五邊形,pentagon大寫的時候指代這個機構。hexagon 六角形,heptagon七角形,octagon,nonagon,decagon。C.I.A 中央情報局,全稱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另外還是司法部下屬的FBI聯邦調查局,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ICE:移民及海關執法局(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Immigration 移民,指的是移入的居民,移出的居民稱為emigrant。一個美國人移民到德國,對德國來說,他是immigrant,對美國來說是emigrant。raised eyebrows:不如菲茨傑拉德用的level好。“You precious!” cried Evylyn and kissed her, but before she left the room she levelled another frown at Hilda. (Fitzgerald The Cut-Glass Bowl)Eye-popping I.P.O.s, another feature of the dot-com era, are also making a comeback. At the end of July, Figma, a firm that makes software used by internet developers, and which has added A.I. features to its suite of products, issued stock on the New York Stock Exchange at thirty-three dollars a share. When trading started, the price jumped to eighty-five. It closed the day at $115.50—a two-hundred-and-fifty-per-cent gain on the offering price. Watching this market action, I was reminded of August 9, 1995, when Netscape, which made the Netscape Navigator web browser, went public. Its stock was priced at twenty-eight dollars, rose to seventy-five, and closed at $58.25. In percentage terms, this leap was smaller than the first-day rise in Figma’s stock, but it’s often described as the beginning of the dot-com bubble.本段是說,網際網路泡沫的另一特徵是瘋狂的IPO正在重現,並舉例Figma公司的例子。這家公司在紐交所上市,發行價33美元,當日一開始就衝到85,最終收盤價是115.5,漲幅250%。作者說,想起了1995年8月,另一家上市公司的情況,那次是網際網路泡沫開始的時候。Eye-popping 令人瞠目的。New York Stock Exchange 紐約證券交易所,世界上最大的交易所,簡稱NYSE。offering price 發行價。IPO這個詞的O就是offering。I was reminded of,注意remind這個詞後面用介詞of,令人想起。類似的詞還有,cure sb of sth(治癒某人某疾病),rob sb of sth(搶劫),inform,warn,常用語被動的deprive(剝奪)等。went public 走向公開(市場),還是上市的意思。作者沒有使用同一個詞,而是換著用,漢語稱為變文。寫作中要注意,同一含義下變換詞句,避免單調,下文還有類似的例子。 (美廬)
夜讀|《紐約客》談AI泡沫(上):歡迎來到AI繁榮時代,哦,也許是AI泡沫時代
當有些事情被炒得上頭的時候,總有人出來潑冷水,這次是紐約客。新技術誕生之初,總是伴隨質疑聲,而且很多質疑和擔憂來自有影響力的人或機構。本篇《紐約客》的文章就是。業內人士的高期望也許是出於需要,大眾對新技術的期望往往受此影響。以前搜尋興起的時候,很多人覺得不必學習了,到時候想知道啥,直接搜就行,還說關鍵是培養思維能力。不過,我不太明白,如果不學習,思維能力從何而來。現在ai興起了,覺得也沒必要學習了,關鍵是學會提問。不過我也感覺,提問本身是要大量學習才能獲得的高級技能。我向來保守,對AI的熱情很差,到現在為止,幾乎沒用過AI,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捨不得付費。作為一個沒有用過AI的人,我似乎也無權發表關於AI的觀點。既然我們是學英文的,就看看這篇文章吧。還是要先廢話一下,講下這本雜志。到目前為止,美廬夜讀首次選入《紐約客》(The New Yorker)的文章,還是不太尋常的,大多數做外刊學習的博主,都會將《紐約客》放入優先選文的第一梯隊。前兩期有一篇文章,是一位作家的碎碎念,很有意思,但感覺講不出作者的幽默感,於是作罷。該雜志以非虛構作品為主,他們的事實核查是出了名的;其虛構作品也一樣出名,包括短篇小說、詩歌、小品和漫畫,許多著名作家都曾在上面發表作品,如村上春樹、納博科夫、菲利普·羅斯、賽林格、約翰·厄普代克等。當然,這雜志是品味的象徵,讀《紐約客》似乎是一種時尚,我雖然讀的不多,但這個雜志還是很愛收集的。今年是雜志創辦百年,出版了兩本合集,一本是小說集,一本是詩歌集,我前兩天周五在上海外文書店見到了詩歌卷的這本合集。介紹《紐約客》的三個經典封面,第一個是紐約客的形象漫畫,也是紐約人的代表形象。第二張,是1946年刊登的對廣島原子彈爆炸後的人們的採訪,第三張是2001年911事件後的封面。後來也有一些雜志模仿、致敬紐約客,比如東京人,上海人。本文的題目是:Is the A.I. Boom Turning Into an A.I. Bubble?這裡顯然用了alliteration 頭韻修辭。關於這種修辭,我們之前在講中國短劇那篇文章提到過,參見:夜讀|Jane Austen 簡·奧斯汀,Taylor Swift 黴黴作品裡的頭韻修辭副標題是:As the stock prices of Big Tech companies continue to rise and eye-popping I.P.O.s reëmerge, echoes of the dot-com era are getting louder.eye-popping 吸引眼球的I.P.O. 全稱 Initial Public Offering,金融術語,首次公開發行,就是通常說的上市。這裡用的複數形式。reëmerge 再次湧現。複合詞,re(again)emerge(湧現)。e上面兩個點 double dots是分音符(Le tréma),表示這個e和前面的元音字母要分開各自發音。這個來自法語, 一般出現於ë; ï; ü,有些詞借用到英文裡來,也會保留下來,比如 naïve,reënter(一般寫re-enter), coöperation(一般寫cooperation)。老派的人還會這麼寫,紐約客這麼寫並不奇怪。echoes 複數es。我聽到不止一種說法,說以o結尾的單詞,有生命加es,無生命加s。這個也許僅限於初中詞彙,當然echo也可以理解為有生命,這詞源於希臘神話。下面這些詞,buffalo(水牛,紐約州北部有Buffalo市,有的翻譯為水牛城,有的音譯為布法羅),cargo(貨物),mosquito(蚊子,目前廣東人民正在和它大作戰),motto(格言),zero,加s或es都行;veto(一票否決),echo(回聲),加es;kangroo(袋鼠),zoo,加s。dot-com era 網際網路時代,借用.com來指代千禧年前後的網際網路興起的時代。When Jensen Huang, the chief executive of the chipmaker Nvidia, met with Donald Trump in the White House last week, he had reason to be cheerful. Most of Nvidia’s chips, which are widely used to train generative artificial-intelligence models, are manufactured in Asia. Earlier this year, it pledged to increase produc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on Wednesday Trump announced that chip companies that promise to build products in the United States would be exempt from some hefty new tariffs on semiconductors that his Administration is preparing to impose. The next day, Nvidia’s stock hit a new all-time high, and its market capitalization reached $4.4 trillion, making it the world’s most valuable company, ahead of Microsoft, which is also heavily involved in A.I.pledged 承諾,發誓be exempt from 被免除某事。exempt這裡作為形容詞。hefty: heavysemiconductors:半導體。semi-,半,semisphere 半球,semifinal 半決賽。impose sth on 對某事施加。後面用介詞on,本文的on在semiconductors前面,介賓短語提前了。all-time 創紀錄的involve 捲入。vol 卷。vol 卷,revolve 循環周轉,四季流轉,revolution旋轉,革命,evolve 發展,進化,devolve 流下,轉移,移交,revolt 叛亂(re-back,against),volume 卷,體積,聲量(早期電視機收音機的音量也是轉動的,現在不這樣了,但這個詞保留下來了),volute 漩渦形,比如Inonic樣式的希臘柱子柱頭就是這種volute。Welcome to the A.I. boom, or should I say the A.I. bubble? It has been more than a quarter of a century since the bursting of the great dot-com bubble, during which hundreds of unprofitable internet startups issued stock on the Nasdaq, and the share prices of many tech companies rose into the stratosphere. In March and April of 2000, tech stocks plummeted; subsequently many, but by no means all, of the internet startups went out of business. There has been some discussion on Wall Street in the past few months about whether the current surge in tech is following a similar trajectory. In a research paper entitled “25 Years On; Lessons from the Bursting of the Technology Bubble,” which was published in March, a team of investment analysts from Goldman Sachs argued that it wasn’t: “While enthusiasm for technology stocks has risen sharply in recent years, this has not represented a bubble because the price appreciation has been justified by strong profit fundamentals.” The analysts pointed to the earnings power of the so-called Magnificent Seven companies: Alphabet, Amazon, Apple, Meta, Microsoft, Nvidia, and Tesla. Between the first quarter of 2022 and the first quarter of this year, Nvidia’s revenues quintupled, and its after-tax profits rose more than tenfold.這段是追溯了2000年前後網際網路泡沫破裂的時代,當時有成百上千家公司股價暴跌。本文還提到,就在今年三月,高盛發表了對25年前的事件的檢討,但高盛認為今日對Ai的熱情並不意味著股價升值不合理,因為有堅實的利潤作為基礎,尤其是七姐妹的超強盈利能力。the great dot-com bubble 偉大的網際網路.com時代,有點揶揄的口氣。這句話是說,距離千禧年那次網際網路時代已經四分之一世紀了,在那個時代成百上千個不盈利(unprofitable)網際網路初創公司(startups,這個詞在上一篇BBC談假裝上班的時候出現過)在納斯達克(Nasdaq)發行股票,很多科技公司的股價(share prices)漲到很高的價格(stratosphere,本意是平流層)。stratosphere 平流層,指很高的高度。sphere 環境。troposphere對流層,mesosphere 中間層(meso-,中間,between,Mesopotamia 美索不達米亞,意思是兩河之間,這個詞我們應該很熟悉了),thermosphere 熱層(thermo-熱,thermometer 溫度計,meter是測量的意思)plummet 暴跌,墜落。go out of 消失trajectory 軌跡。詞根是ject(throw,扔,以後再講這個詞根)。entitle 以某某為標題。en和名詞title變成動詞。burst 破裂,爆破Goldman Sachs 高盛集團。全球著名的投資銀行,也是道瓊斯成分股之一。price appreciation 價格上漲。Magnificent Seven companies 所謂的七家大型公司。也稱為美股表現出色的科技股七姐妹,分別是下文的Alphabet(Google的母公司), Amazon, Apple, Meta(臉書,原來叫Facebook), Microsoft, Nvidia, and Tesla。Alphabet意思是字母表,來自希臘開始的兩個字母alpha和beta,組成新詞,指的是字母表。quintuple 五倍。這裡作為動詞來用。拉丁語五,quinque。我們知道double和triple,四倍照樣可以造出來,quadruple,六倍是sextuple(六是sex),七倍septuple(七是sept,法文也是sept,September九月,原本是第七個月,曆法改後成了九月),八倍octuple(octopus 章魚,八爪魚),等等,我們可以一直寫下去。tenfold 十倍,簡潔表達,下文還有fivefold 五倍。The Goldman paper also provided a salutary history lesson. Between 1995 and 2000, it pointed out, the tech-heavy Nasdaq index rose fivefold, and at the peak of the market a widely used valuation measure for the stocks that trade on it—the price-to-earnings ratio, or “P/E”—topped a hundred and fifty, a level not seen before or since then. By comparison, the five-year period from March, 2020, to March, 2025, had been relatively tame. It’s true, the Nasdaq had roughly doubled, and the P/E ratio had gone up considerably; but it hadn’t got anywhere near three figures.這段繼續引用高盛的報告,對比了1995年到2000年之間,以及2020年至2025年之間,這兩段的科技股的表現對比,強調說,雖然兩次都出現了納指的高增長,但市盈率(price-to-earnings ratio, or “P/E”)明顯不同,來闡述目前AI的泡沫並不存在。salutary 有益的。salut,法文打招呼用這個詞,salutation 出現在英文裡。這個詞來自salus,本意是健康health。tech-heavy Nasdaq index 科技成分為主的納斯達克指數。Nasdaq是美股三大證券交易所,另外兩個,其中一個是下文出現的New York Stock Exchange(NYSE)紐約證券交易所。tame 溫和的。three figures 三位數。這段是說,上次1995年到2000年,納指漲了五倍,市盈率到了150,但這次2020-2025年,納指漲了兩倍,市盈率不足三位數,因此相對溫和了很多(had been relatively tame)。 (美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