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瀚明：留學生是最好捏的柿子，一來打擊了美國未來的移民群體；另一方面將高等院校扣帽子污名化，也是鞏固自身基本盤支持者的好法子。川普這真是和高等院校，尤其是傳統意義上的私立「菁英」高等院校槓上了。將哈佛所有國際學生的身份吊銷了這事早已人盡皆知；同時，在「美麗大法案」中，川普也廢除了針對大學投資基金收入的稅收優惠政策。而最近他的操作更是從哈佛上升到了全體國際學生群體。 27號他宣佈暫停新的簽證面談（事實上暫停了簽發新的學生簽證）以供“審查學生的社交媒體”，28號晚上盧比歐又開始“吊銷中國留學生的學生簽證”。事實上，似乎川普（或者說他的選民）最看不順眼的，就是這些「大學生」。有一個新聞足以反映這一點——27號白宮新聞秘書萊維特在電視上表示，「美國需要更多的水管工和電工，而非哈佛的LGBTQ畢業生」（Electricians, plumbers -- we need more of those in our country, and less LGBTQ graduate maj from Harvard University）。我們姑且不論後半句是否正確——但熟悉美國政治的讀者朋友可能都知道，「水管工」和「電工」指代的是美國廣大的藍領工作者，多為川普的支持者；反過來，大學畢業生多數從事白領工作，多為民主黨的支持者。根據NBC的出口調查，投給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哈里斯的選民中，有50%至少讀過本科；而投給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川普的選民中，有60%當年沒有接受本科教育的機會。萊維特在這句話中，將「哈佛」和「LGBTQ」關聯在一起，並且和「水管工」和「電工」對立起來的做法，隱含著一層「水管工好、哈佛壞；共和黨選民好、民主黨選民壞」的價值判斷的意思，是典型的「狗哨」。我們講“政治鬥爭，輿論先行”，這狗哨一吹，捧一踩一的帽子一扣（給水管工和電工戴高帽，給哈佛畢業生扣帽子），作用就有了。我們進一步順著教育問題說下去。可以看到的是，美國社會的許多問題，都可以從這張選民教育結構圖中找到答案。我們先從非法移民問題開始。從勞動市場來看，由於非法移民多數在美國只能從事體力勞動，腦力勞動者同情非法移民、體力勞動者厭惡非法移民，都是情有可原、合情合理的結果——腦力勞動者是體力勞動者的客戶、是需求方，自然希望供給越多越好，這樣服務價格才會更加便宜；而體力勞動者作為供給方互相競爭的局面。但是，美國的移民結構非常複雜，各種類型的移民和臨時工人在美從事的工種也不一樣。舉例而言，單是合法取得「綠卡」的移民就有閔家團聚的親屬移民、投奔怒海的庇護移民、家財萬貫的投資移民、一技傍身的技術移民，凡此種種；臨時在美工作的人，也有學生實習、專業技術人才、農業工人、跨國公司、特殊人才，各種各樣。這些外國人從事各行各業，對美國勞動市場的影響力大有不同，選民的態度也有分別。例如，討厭非法移民搶工作的體力勞動者，討厭的本質上是「搶工作」——因此即使搶工作的是合法移民甚至本地出生的美國公民，他們也討厭。因此，川普必然不可能只反非法移民，合法移民和臨時工作簽證持有人的數量也得減少一些，才能給選民有交代。但這裡就有一個問題了──共和黨除了提供選票的體力勞動者之外，還有提供競選經費的僱主；而有些類型的合法移民一旦減少，僱主們就要不高興了。我們以農業舉個例子──務農有忙有閒，忙碌的季節，很多農場主人都需要請人幫忙。例如，廣西的甘蔗農在農忙季節，就要從旁邊的越南請工人搶甘蔗。美國也是一樣：H2農業工人簽證，就是為了滿足農場主對季節性農業工人的需求而推出的。如果川普真的停發H2簽證，那真是就動到農場主人的核心利益了。那這麼多合法移民和臨時工作者裡面，動誰好？動親屬移民？可以動，但不能全動。可以限制以拉丁裔為主的子女投奔父母，但是不能限制結婚綠卡——這會加重美國「紅脖子」光棍找不到老婆的問題，反而會降低自己選民的支援率。庇護移民呢？庇護移民的主要特點，是他們主要來自於已經進入美國的非法移民。非法移民（無論是非法入境或逾期逗留）既可以主動在美「自首」申請庇護，也可以在被抓到，面臨驅逐出境時申請庇護。因此，動不動庇護移民，其實對人數並沒有明顯的影響。那投資移民和企業主管呢？由於他們多有家財，入籍後往往投票偏向減稅的共和黨，因此川普不但不敢動，甚至要推出500萬美元一張的「川普金卡」吸引他們。事實上，川普任內，投資移民的申請總額，確實大有增加。因此，動職業移民是最好的方法──職業移民多數擁有高學歷，在大學期間耳濡目染，又從事高薪水的腦力工作，即使入籍後，往往也會投票給民主黨。而整個職業移民體系，除了直接在海外申請移民簽證以外，更多的其實是先在美國以學生簽證讀書，之後以工作簽證開始在美國工作，最後在美國境內轉為職業移民這條線路。因此，如果要動職業移民，最好的方法就是從留學生下手。我們如果反過來想，民主黨和高等院校其實是共生共榮，互相促進的。由於留學生有留美工作的可能性，美國的高等院校可以收取國際學生的學費；同時，國際學生在校期間耳濡目染，價值觀上通常會偏向民主黨。這樣下來，民主黨既有了選民，又有了來自國際學生學費，透過大學說客送來的額外經費。民主黨選總統議員以後，再進一步放寬學生簽證，以達到閉環。最著名的例子，莫過於2014年11月，歐巴馬總統在第二任期內，開放中國留學生申請5年有效的F1簽證－那幾年中國赴美留學人數也隨之迅速達到高峰。要說學校對地方政治生態的巨大影響，筆者不妨以所在的伊利諾州舉例。伊州除了右上角的芝加哥以外，剩下的幾個“藍縣”，基本上都是該州重要高校的所在地。例如，中間偏右最藍（事實上也是伊州最藍）的那個“方塊”，就是筆者母校伊利諾大學所在的尚佩恩縣。放眼全美，這一類的「大學縣」比比皆是——即使在德州這樣的紅州，德州大學所在地的奧斯汀也是藍縣。這套閉環其實對於美國的經濟發展而言沒有什麼不好——國際學生學費是美國重要的服務貿易出口項目，學生在學校吃喝拉撒，也能帶來不少服務業崗位；學生留在美國，那就在美國工作賺錢，增加GDP；學生回到母國，也算是廣結善緣。但這事情給民主黨佔了，不利於共和黨壯大選民，共和黨難免有點意見。加上最近一年國際局勢不穩，美國的大學校園內也是波詭雲諦，自然也為川普找到一個很好的藉口。不過說歸說，川普是否真能做到暫停所有國際留學生的面談，把中國留學生的簽證全部吊銷，還得取決於司法覆核（judicial review，司法機關對行政機關的具體行政行為的合法性進行審查，類似於中國的行政訴訟）的結果。根據過往的案例，這兩個決策遭到司法覆核是必然的——之前22號加州北區聯邦地區法官Jeffrey White頒令限制川普政府大規模吊銷學生簽證、23號麻省聯邦地區法官Allison Burroughs頒令撤銷對哈佛的SEVP吊銷措施，甚至是28號晚上，美國國際貿易法院（US Court of International Trade）裁定哈佛的SEVP「解放日」判決廢除川普的判決目前來看，法官們顯然對川普這樣的做法不是很感冒——之前Jeffrey White的判決表述「恣意妄為（acted arbitrarily and capriciously）」算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 22號和23號的判例已經有先例的背景下，暫停開放預約和吊銷中國學生簽證的行政措施很可能也會被聯邦法官宣告無效。但是，值得各位正在申請簽證的留學生注意的是，即使行政措施宣告無效，很可能也無法及時辦理到簽證。負責具體簽發簽證的駐外使領館公務員（也即「簽證官」）隸屬於美國國務院，需要在直屬上司和法律面前取得平衡——他們既不能辦違法的事情，也不能辦違背背上司意願的事情。因此大機率會選擇“拖字訣”，什麼事也不辦——具體到簽證申請領域，就是收了護照以後發一張行政處理單（Administrative Process，也即俗稱的“check”），請申請人回家等消息。這麼看來，在這個暑假留學美國，實在是一件相當有挑戰性的事情。 （FT中文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