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由你親手創造,真相不過是可以被揉捏的東西。”——電影《學徒》中羅伊·科恩對唐納德·川普所言。周一聽到川普總統對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說他們正站在“中東新時代的歷史性拂曉”之時,感覺就像在看他向銀行家兜售一個計畫,要在一片有毒廢料場上建一座全世界最大、最漂亮、最驚人的酒店。一方面你會想,這人一定瘋了,他難道不懂這片土地的歷史嗎,你不可能在那裡蓋酒店。可另一方面,你腦海深處又有個聲音在低語,如果他真能成呢。川普把威逼、恭維與誇張攪拌在一起的本事,確實令人瞠目。周一他在以色列議會克內塞特以及埃及沙姆沙伊赫一場聚集二十多位世界領導人的會議上的演講,淋漓盡致地展示了這一點。我願意承認,任何傳統外交官或國際關係學者都不會建議總統冒這樣的險,宣稱我們已經踏上通往中東和平的道路,而且由他唐納德·川普來擔任“和平理事會”的主席,將這件事辦成。但川普上的是商學院,而不是外交學院,他顯然相信,自己可以靠哄、靠壓、靠虛張聲勢,把這場衝突“搞”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既然這種策略曾讓川普在房地產裡多次破產,也讓他在政治上連任兩屆總統,我既不押他贏也不押他輸。我只想免費給他一條建議,總統先生,想把這樁買賣談成,你就得快行動,打破常規。到目前為止,我還看不到這一點。我知道時機尚早,但此刻連通往下一階段的試探性小步都未見端倪。我沒有看到任何擺上檯面的聯合國決議,用以組建一支阿拉伯國家/國際維和部隊,在加薩監督哈馬斯解除武裝並維護安全,直到一支合格的巴勒斯坦安全部隊建立起來。我也沒有看到為重建所需的數十億美元有任何資金落實,更不清楚由誰將遴選並管理那套應當取代哈馬斯治理加薩的“巴勒斯坦技術官僚內閣”。與此同時,哈馬斯已經借助其內政部與警察部隊,在加薩重新鞏固控制。“以國家安全班底單薄而聞名的川普政府,連負責近東事務的助理國務卿都尚未獲得參議院確認。國務卿馬可·魯比奧已經在做自己的本職工作,同時還在扮演國家安全顧問的角色。而把這項和平處理程序一路推進至今的史蒂夫·維特科夫與賈裡德·庫什納也各自還有自己的公司要經營。”以記者的身份說,如果我想弄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如何推進,我完全不知道該打給誰。這樣下去必然埋下禍根。因為,總統先生,把你帶到這一步的人質釋放、囚犯交換和停火,並不足以把你帶向更廣泛的中東和平,除非你同時對以色列總理本雅明·納坦雅胡以及哈馬斯的監督方:土耳其、埃及和卡達嚴令立規矩。你沒有一秒可以歇。作為一個希望你成功的人,我必須提醒你,第一階段已經很難,而真正的難還在後頭。你需要對納坦雅胡說:“我不得不強拉著你才走到這一步。謝謝你肯走到這一步。我甚至試圖為你在貪腐案件上爭取赦免。但我現在必須知道,下一階段你是與我同進,還是與我作對。你是否願意轉向以色列政治的中間立場,組建一個能夠與經過改革的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合作的聯合政府,以取代哈馬斯,並在加薩與約旦河西岸共同治理?還是你要繼續沿用自1996年以來你對歷任美國總統那一套做法,默許哈馬斯在加薩維持存續,同時削弱西岸的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從而對我宣稱以色列沒有和平夥伴?”對卡達、土耳其、埃及以及任何準備向加薩派兵的阿拉伯國家,川普也需要說類似的話:“你們是要迫使哈馬斯解除武裝,為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重返加薩鋪路,還是要在哈馬斯試圖重奪控制之際與之曖昧周旋。”雖然哈馬斯已經釋放訊號,願意把加薩的民政管理交給另一個巴勒斯坦實體,但該組織從未公開確認會解除武裝,儘管看起來私下裡說過。川普周一表示:“他們說他們會解除武裝。如果他們不解除武裝,我們會讓他們解除武裝。”他還補充說,自己相信這會在一個“合理的時間”發生。如果哈馬斯拒不解除武裝,那就會給比比(Bibi,納坦雅胡暱稱)一個重啟戰爭的藉口,從而迴避下一階段擺在他面前的各種政治地雷。換個說法,如果川普要把他的“二十點計畫”轉化為地區和平,就必須先徹底打破納坦雅胡與哈馬斯之間那種扭曲的“共依存”關係,兩者二十多年來相互“成全”,讓彼此在政治上都得以存續。這個故事要追溯到1996年的以色列大選。此前,時任總理伊扎克·拉賓(被一名反對《奧斯陸協議》的以色列極端分子刺殺。最初的民調顯示,拉賓的繼任者希蒙·佩雷斯優勢明顯。然而,哈馬斯一心要阻撓奧斯陸處理程序,而這正是佩雷斯曾出力促成的路線。納坦雅胡也強烈反對奧斯陸,因此哈馬斯希望他贏。為在暗中敗壞佩雷斯的名聲並提升“比比”(Bibi,納坦雅胡暱稱)的勝算,哈馬斯發動了一輪血腥致命的自殺式爆炸行動。奏效了。九天內六十多名以色列人遇難,這股衝擊力把強硬派的本雅明·納坦雅胡推到前台,使其擊敗鴿派的希蒙·佩雷斯,贏下選舉。這種“共依存”也解釋了為何這些年納坦雅胡要撮合卡達向哈馬斯輸送數億美元現金,用成袋的現鈔把它在加薩維持在可運轉狀態。與此同時,納坦雅胡過去曾經、現在仍在盡一切可能削弱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後者每天都在與以色列安全部門合作,努力避免西岸局勢失控。如果不在可行的最短時間內由一個經過改革的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替代哈馬斯,如果納坦雅胡不建立一個更偏中間的執政聯盟,或者以色列選民不把他換下,川普就根本不可能把當前的停火推進為更廣泛的和平。要有和平,納坦雅胡與哈馬斯之間的這種“比比—哈馬斯共依存”就必須終止。當川普在二月拋出那個把加薩清空巴勒斯坦居民、把那裡建成法式裡維埃拉的瘋狂主意時,他並沒有幫自己。“川普不懂,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各自心底都深藏著一個最執念的幻想,那就是有一天對方會消失。”以色列作家阿里·沙維特對我說,“當川普二月建議把加薩清空居民時,他讓以色列右翼認為他們的白日夢就要成真。加薩會被吞併,西岸將是下一個。”而現在,八個月過去,川普來到耶路撒冷,告訴同一群以色列人,不會有對加薩或西岸的吞併。沙維特說:“這是一場驚人的轉變。這正在把比比的彌賽亞派右翼盟友逼到牆角。二月裡放任瘋狂的那個川普,如今在強迫以色列直面現實,巴勒斯坦人就在這裡,我們必須想辦法與他們共處。”我相信,這遲早會發生,而且在我看來更可能更早。川普會意識到,如果他想讓加薩的和平取得成功並向外擴散,他就必須盡快促成一個經過改革的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進入加薩。在2007年6月被哈馬斯驅逐之前,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曾經治理過加薩,而且是在一套法律、經濟與貿易框架下進行治理。這套框架是以色列人與巴勒斯坦人通過兩年艱苦談判在《奧斯陸協議》中確立的。現在只需要把這套框架“撣撣灰塵”。相反,如果此刻試圖從零開始為加薩重塑一套治理架構,是個錯誤。光組織就得花上幾個月,哈馬斯會趁機利用這一真空。此前之所以把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排除在外,只是為了滿足納坦雅胡的政治需要,讓西岸與加薩永遠沒有一個統一的巴勒斯坦領導層。可比比的政治需要與美國通往永久和平的利益並不一致,從來都不一致。川普此前不得不照顧納坦雅胡的政治需要,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但接下來,川普需要跨過這些需要,把下一階段的安排強力落地。他會這樣做嗎。讓我注意到的是,在沙姆沙伊赫峰會上,川普與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馬哈茂德·阿巴斯單獨寒暄。《紐約時報》報導:“兩人結束低聲交談、對著鏡頭擺姿勢時,川普握住阿巴斯的手,拍了兩下。巴勒斯坦領導人面帶微笑,川普豎起大拇指,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大笑容。”對總統來說,這一步不錯。因為在我看來,唯一的長期解決方案,是在加薩與西岸建立一個巴勒斯坦國家,其邊界與以色列通過談判確定。這個國家必須由一個經過改革的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來治理,阿拉伯國家與國際社會的維和部隊需持續為其提供安全保證,確保這個巴勒斯坦國家永遠不對以色列構成威脅。同時,一個國際性的“和平理事會”需要提供經濟保障,確保其發展成功。但通往那裡只有一條路。哈馬斯必須盡快解除武裝。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必須盡快完成改革並融入加薩。納坦雅胡要麼在中間尋找新的執政夥伴,要麼走入政治荒野。以他們各自當下的樣子,沒有一個是長期和平的合格夥伴。願他們的轉變,或者他們的退場,盡快發生。 (一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