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
《紐約客》小說丨椰子焦糖布丁
本文即將發表於2025 年 10 月 13 日《紐約客》雜誌印刷版。作者:凱瑟琳·萊西 (Catherine Lacey)是《莫比烏斯之書》的作者,該書部分是小說,部分是回憶錄,她還創作了包括《 X 傳》在內的多部小說。Anastasia Fainberg為《紐約客》拍攝不知怎的,飛機降落後,安德烈斯和達莉亞還沒走到計程車候客點,達莉亞的錢包就不見了。意識到錢包丟失時,達莉亞突然想把包裡的東西全倒在地上翻找——在她看來,要是縱容自己這種孩子氣的衝動,丟失的物品或許會神奇地重現。可她已是成年女性,一直努力克制著這類衝動。其實那算不上傳統意義上的錢包,更像是個黑色皮革小袋,大小剛好能輕鬆裝下她的護照、居留卡、信用卡、借記卡、地鐵卡、家門鑰匙,還有一張安德烈斯的小型寶麗來照片、兩支鋼筆,以及七千比索現金。她用磕磕絆絆的西班牙語,安德烈斯用母語西班牙語,在航空公司櫃檯、機場諮詢台、安保部門、行李託運處,後來又在電話裡跟不同的人重複著這個清單。他們描述丟失的物品,以及物品裡裝的所有東西,像念禱文或咒語般反覆背誦。工作人員對著對講機交談。一陣沉默,更長的沉默,“暫無消息”,最後徹底沒了下文。“可護照、居留卡,還有護照、居留卡啊,”達莉亞不停地念叨,語氣越來越可憐,“陌生人要我的證件有什麼用?”“我覺得你該給大使館打電話。”安德烈斯說。“大使館?”大使館究竟是什麼?又能做什麼?打電話給大使館是有錢人幹的事。只有在大使館有關係的人才會打——比如有個叫泰迪的大學好友在那兒,或是有欠人情的大使。沒人欠達莉亞什麼。但安德烈斯說不是這樣。丟了護照的人會打給大使館,做了蠢事的曬傷遊客也會打——一旦大使館接了達莉亞的電話,她在官方層面就成了那類人。可她並沒有曬傷,從來沒有過。而且,她都已經啟動法律程序,準備把這個國家當作自己的家了,還算得上遊客嗎?她早就沒有旅遊簽證了,她有在這裡居住的許可。可護照還是“背叛”了她。達莉亞向大使館電話那頭的人說明了自己的情況。那聲音毫無感情,問她計畫何時回“美國”老家。達莉亞頓時不快。“我不回去。”她說,突然想在這通有錄音的電話裡低聲罵一句“去他的美國”——此刻她對美國的憤怒比往常更甚,為這個國家發動的所有戰爭感到憤怒、羞恥又痛苦。但她沒有縱容這股反抗的衝動,反而像念檔案似的說道:“我住在墨西哥城。我丈夫是墨西哥人。”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你現在在那兒?”那聲音問。說真的,她在那兒?這座城市的名字她想不起來了——這裡只是個有機場的城市,他們得先到這兒,再打車去碼頭,坐渡輪前往要待一周的小島。她四處張望尋找線索,在一個垃圾桶上看到了這座城市引以為傲的徽章,念出名字時,語氣像是在說一個她記恨了很久的人。“稍等。”那聲音毫無徵兆地消失了。電話裡響起愛國風格的等待音。或許,很可能,美國也在生她的氣。或許美國甚至知道,達莉亞從小學起就拒絕唱國歌。或許正因為這個“過錯”,再加上其他種種抗議行為,大使館不會幫她這個“浪子”。但很快,另一通電話接了進來,是當地領事館的人,離她只有一英里遠。“我還得把情況再解釋一遍嗎?”達莉亞問。領事館設在一家購物中心裡。如今,和國務院打交道竟與買軟椒鹽卷餅、血汗工廠生產的衣服成了“同一等級”的事,這倒讓達莉亞平靜了些。終於,這感覺變得真實了。一個穿著防彈背心的保安告訴安德烈斯,他不能進去,甚至不能在門口附近等候——接著又用西班牙語補充說,安德烈斯可以在美食廣場等。達莉亞按要求關掉手機後,兩道厚重的門才“咔嗒”一聲打開讓她進去。她走進一間螢光燈照明的小房間,排在一個穿佩斯利花紋長褲的女人後面。那女人明顯在發抖,身上散發出金屬味的龍舌蘭酒氣。達莉亞盯著女人露背上排列整齊的圓形紅瘀痕——女人穿的露背裝把瘀痕露了出來。達莉亞認出這是中醫拔罐留下的痕跡:用玻璃罐吸附在皮膚上,促進血液循環,釋放緊張情緒、緩解疼痛、疏通鬱結的“氣”。拔罐在北美體弱的白人女性中相當流行,達莉亞知道,自己身上也有同樣的痕跡,只是藏在寬鬆的T恤下面。幾分鐘後,那女人毫無顧忌地哭了起來。可輪到她到窗口辦理時,卻用充滿敵意的語氣對裡面的男人說話——眼淚還沒幹,怒火卻已燃起,彷彿她是男人憤怒的妻子,彷彿男人和她的錢包、護照被盜有關,彷彿這個本可能幫她解決問題的人,就是暗中製造麻煩的人。這一切情緒讓達莉亞有些煩躁,可在機場時,她自己也突然哭了——那是一種原始又丟臉的求救訊號,像嬰兒的哭聲,是本能的、最本質的“需要”的表達。但此刻在領事館,達莉亞不想讓人看出自己哭過。她是個理性、沉著的女人。她來墨西哥不是度假,而是為了生活——一種遠離家人、大部分朋友,以及所有她曾熟悉的“家”的生活。她不要同情,不要安慰,更不想和那個穿佩斯利花紋長褲的女人歸為一類。“別小題大做,”達莉亞對自己說,“別他媽的小題大做。你就是個丟了護照的蠢貨。你就是那個無能的成年外殼裡,幼稚的內在小孩。”窗口裡的男人眼神平靜,可那女人卻毫不在意,仍在訴說前一晚遭遇的暴力襲擊:一個蒙面人用槍指著她,另一個把她推倒在地。聽起來像電影裡的場景。男人會信嗎?美利堅合眾國能信嗎?這重要嗎?“傑里科,”穿佩斯利花紋長褲的女人看著他的名牌說,“我們就沒什麼辦法了嗎?警察一點用都沒有,根本沒用,傑里科。”傑里科沒因為她叫了自己的名字就動搖,也沒給這個問題一個像樣的回答。他只是給了她一個二維碼,裡面是她需要填寫的表格。他告訴女人,她得回到商場裡,去手機殼店旁邊的網咖,在那裡完成緊急護照申請,還要提交一份說明失竊情況的宣誓書——這些都需要在授權職員的協助下完成。職員還會給她拍新照片,她得支付快遞費。如果能在上午11點半前把填好的材料送回領事館,且瓜達拉哈拉總領館稽核通過,她大概三天後就能去自己選的敦豪快遞(DHL)網點領取新護照。領事館能做的只有這些。“我覺得警察也摻和進去了,”女人說,彷彿她是第一個發現這裡普遍存在腐敗現象的人——傑里科或許早就心知肚明。達莉亞的辦理過程還算順利,除了網咖職員核對材料時,在她的中間名那裡停頓了一下。“塔盧托?”“是我前夫的姓,”達莉亞說,回想起當初的妥協——既不想完全融入他的家族,又不想徹底割裂,於是用了他的姓,卻沒完全冠上。“好吧,”男人挑了挑眉,咧嘴一笑,那神情彷彿已經在離婚這件事上站到了她這邊,“現在是你的了。”可當達莉亞寫下自己身體和生活的所有細節——身高、體重、眼睛顏色、職業、出生地、生日、國籍、父親姓名、母親姓名、住址、電話、信箱——拍下照片、錄完指紋、簽上名字、以生命起誓所有資訊屬實,把一切交給傑里科並離開領事館後,她卻莫名覺得,自己好像交出了“自我”的所有特質,列出的那些細節再也不屬於自己了。沒有合法證件,她再也無法證明自己來自那裡、是誰。達莉亞好幾天沒開手機。她不確定萬一有人打電話來,自己能說些什麼。商場外,安德烈斯用手機軟體叫了輛車。現在達莉亞的卡全丟了、註銷了,現金也沒了,度假期間所有開銷都得由丈夫承擔。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經濟負擔。車很快就到了,司機下車,滿臉堆笑地握手,一邊把他們的背包和行李袋搬進行李箱,一邊跟安德烈斯說著什麼,達莉亞聽不懂。“他想讓我坐副駕,”安德烈斯解釋道。達莉亞笑了笑,有點懷疑他們是不是要被綁架。但並非如此——只是這個州不允許用這類打車軟體,他們得裝成朋友的樣子。坐在後座,達莉亞努力想聽懂丈夫和司機在說什麼,可他們的西班牙語又快又滿是俚語,讓她越發覺得自己像個“妻子”。達莉亞正過著“美國女性夢”——那種老式的夢想:被人照料、由人買單,而男人們討論著她聽不懂的事。這讓她想起最近和安德烈斯發現的一件事:只有被綁起來時,她在接受口交時才能真正感受到快感——束縛感讓她覺得卸下了所有責任和自主權,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屈從於對方的動作。“是這種無力感起了作用,”她跟朋友坦白這件事時如此推測,“這是我性慾裡神秘安裝的‘作弊碼’,還是我身體裡天生的大男子主義作祟?”她又試著去聽兩個男人的對話。他們在說安德烈斯的出生地——司機顯然對他的藍眼睛和墨西哥城口音感到困惑。沒人相信藍眼睛的他是純墨西哥人;羅馬區(La Roma,墨西哥城高檔街區)的服務員經常跟他說英語,或許是因為達莉亞就坐在桌子對面,一看就是外國人。達莉亞知道,安德烈斯早就厭倦了反駁別人“他肯定有其他血統”的堅持。她聽了一會兒,佩服他一路到渡輪碼頭都沒表現出不耐煩。“渡輪”這個詞似乎不太貼切。那更像艘小船,在海浪裡劇烈顛簸前行,船長卻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喝著啤酒。達莉亞總想像船會翻掉,把所有人都倒進海裡——這個畫面越來越清晰:所有度假穿的衣服在水裡展開,手機、錢包、手袋沉向海底。或許會有鯨魚或鯊魚游來,把乘客一個個吞掉。但船沒翻,也沒人突然喪命。小船順利完成了任務。碼頭上幾個男人誇張地把行李從一個人手裡傳到另一個人手裡,最後整齊地堆在岸邊。乘客中有一對六十多歲的夫婦,是年紀最大的,背著露營背包,戴著遮陽帽。島上沒有正經汽車,有幾個開四輪摩托的人想載他們去酒店,都被他們拒絕了。兩人各拄著一對登山杖,穩穩地向陡坡上爬去。達莉亞看著他們堅定的背影,安德烈斯則在手機上查地圖。以前他們旅行時,總是她負責指路,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終於,他弄明白了:他們的酒店就在那道陡坡的頂端。他堅持要拎兩個行李袋和那個大一點的背包,達莉亞沒反對這樣分工。她仔細看著安德烈斯。她在享受他的過度付出嗎?她還知道自己是誰嗎?那一周,達莉亞幾乎什麼都沒帶——沒帶手機、錢包、鑰匙。不知為何,她讀不進帶來的書,也沒像往常那樣隨手記筆記。一種強烈的、恍惚的被動感籠罩著她。第一次出去吃飯時,她讓安德烈斯幫她選菜、點餐。雖然他一開始有點猶豫,但達莉亞盯著他,他還是妥協了。網咖職員給了她四張新護照照片,可申請只用兩張。照片拍得特別丑,職員當時就提出可以重拍,達莉亞卻拒絕了。反正身份證照片從來拍不出真實的自己,只能拍出政府眼中的你——一堆特徵、一個納稅人、一個潛在嫌疑人。“簡直像警局存檔照。”安德烈斯說。到酒店房間後,達莉亞把多餘的照片扔進了浴室垃圾桶。第二天早上躺在沙灘上,達莉亞想,自己的臉有什麼特別之處嗎?她經常要跟見過好幾次的人重新自我介紹,因為對方根本記不住她。她的頭髮沒有明確的顏色;眼睛按理說算藍色,其實更偏灰色——別人的藍眼睛總能引來評論,可從來沒人提過她的眼睛。有次髮型師沒法給她的臉型分類,最後說她的臉型介於所有類型之間。而且無論達莉亞去世界上那個地方,總會有陌生人在街上攔住她問路,彷彿她的存在如此“中立”,幾乎在那兒都顯得“屬於這裡”。安德烈斯在海裡游來回——一趟仰泳,一趟蛙泳。他有沒有注意到妻子這種“平庸感”?還是說他能透過表象,看到某種隱藏的獨特之處?達莉亞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擔心他上岸後認不出自己。這想法很蠢,或許也算個實際顧慮。不會的,達莉亞安慰自己,丈夫不會瞥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在其他沙灘毯上找他的妻子。為了保險起見,她站起來朝他揮手,他也揮了揮手——或許只是在游泳時隨手劃了一下?海灣裡停著一艘大船,比他們前一天坐的那艘大得多。達莉亞站起來時,發現一艘小船向大船駛去,現在正載著一日遊的遊客返回岸邊。遊客們一個個下船,扶著不認識的男人的手以防摔倒。達莉亞看到了領事館裡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現在穿著粉色比基尼,外面套著綠色網眼罩衫,正等著跳上沙灘。在領事館時她們沒說話,但那女人曾回頭朝達莉亞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算不上直視。那樣就夠了嗎?她會記得這張不起眼的臉嗎?達莉亞趕緊走過去,不想錯過機會。那女人和朋友們笑著,努力在搖晃的小船上保持平衡。當領事館那個“哭包”背對達莉亞時,她又看到了那些淡淡的圓形瘀痕——六個,排列均勻,這麼遠都能看見。達莉亞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拔罐痕跡現在也露出來了——她穿的連體泳衣幾乎是露背的。不知為何,這讓她有種“罪證確鑿”的感覺。她突然在沙灘上停住了腳步。達莉亞到底想要什麼?想讓那女人認出她?給她一個驚訝的小聲問候?這能證明什麼?她的腳底被曬得發燙,於是跑回了來時的地方——那個她或許本就該待的地方。安德烈斯正站在那兒,微微喘著氣,身上滴著海水。“你去那兒了?”“我好像看到一個人。”“什麼人?”“以前認識的人。”“可你把我們的東西留下了。我是說——我的錢包還在這兒呢。”安德烈斯打開帆布包,錢包還在。“你平時不這樣的。”“什麼?”達莉亞覺得安德烈斯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或許只是他映出了達莉亞自己奇怪的神情。“我只是說,你平時很小心的。不過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沒發生什麼事。”安德烈斯躺在毯子上晾乾身體,妻子也挨著他躺下。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閉著眼睛。然後達莉亞讓他講講第一次婚姻的故事。她早就聽過了,卻還想再聽一遍。孩子要求聽已經聽過的故事時,到底在尋找什麼?當他們得到想要的故事時,又會發現什麼?安德烈斯和第一任妻子十五年前結的婚。當時他們都很年輕,婚姻也很短暫,但之後還保持著友好聯絡,像遠房表親,又像同一場自然災害的倖存者。達莉亞問了很多關於他第一段婚姻的問題,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多。他當初為什麼愛她?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愛上她的?那時候的他是怎樣的人?為什麼會離婚?安德烈斯努力回想新的細節,可他只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她穿的裙子上的圖案。他當時看得太入神,把布料的花紋記了下來——大朵藍花、中朵黃花、大朵紅花、一小簇粉花苞,重複排列。之後很多年,每當他在她身邊睡著時,閉上眼睛,眼前都會像萬花筒般浮現這個圖案。可當他不愛她了,圖案就消失了。達莉亞見過幾張他第一任妻子的照片——每張照片裡的她看起來都很不一樣,但始終美麗、眼神銳利,還有點男性化,很像達莉亞第一個愛上的女人。達莉亞已經很多年沒聯絡那個女人了,甚至擔心如果兩人偶然重逢,自己會認不出她。“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達莉亞問安德烈斯。他想了想:“九、十年前吧?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認出她。”達莉亞坐起來,低頭看著安德烈斯,在心裡盤點細節——如果他失蹤了,她要描述他臉上、身上的識別特徵,那些細節是她能完全確定的。回到酒店後,一個穿花裙子、系白圍裙的女人匆匆穿過庭院,手裡揮著什麼東西。“我留著這些呢!”她喊道,“肯定是不小心掉進垃圾桶了。”達莉亞那兩張一模一樣的、難看的照片,又回來了。那天晚上,他們去了島上唯一一家在一日遊遊客離開後還營業的餐廳。餐廳就在沙灘邊,能看到海灣裡停泊著十幾艘小船,空蕩蕩的。幾個人躺在躺椅上,什麼也不做,只看著日落——不再說話,不再游泳,就那樣躺著,放空自己,注視著一天的尾聲。安德烈斯點了兩份魚肉塔可,兩人接著偷聽周圍人的談話——有人在吃喝,有人只是閒逛。很多人似乎是當地人,也有些是為了躲避家鄉寒冬來這兒的美國白人。一個極瘦、膚色極深的女人圍著好幾條圍巾,抱著一隻小狗,在桌子間快步穿行,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男人。幾個光著身子的小孩在沙灘上和狗玩耍,旁邊的大人們喝著椰子水,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毫不在意。那對拄登山杖的夫婦也在這兒,吃著漢堡,說話聲音太輕,達莉亞和安德烈斯聽不清。如果達莉亞還是“原來的自己”,或許會記下眼前的場景——人們談論著太平洋上有一場颶風正往南移動,女服務員興奮地宣佈太陽即將落下——可她只是聽著,大部分西班牙語她都聽不懂,又陷入了那種熟悉的茫然與無力感。這一切多麼像孩子,多麼像“妻子”該有的樣子。這時,一個英語聲音插了進來。一個男人在跟女服務員說話,問她孩子近況如何,是否為雨季做好了準備,接著點了一杯米歇拉達(michelada,墨西哥特色啤酒雞尾酒),還特意要求用某種杯子裝。聽到有人在這兒——尤其是在小鎮上——如此大聲地說英語,達莉亞既反感又莫名覺得優越。可她自己遇到複雜的事情也得切換成英語,聽別人交談時常常因為聽不懂而說不出話,她覺得這是一種道德上的“缺陷”。比聽到這種聲音更糟的是被這種聲音注意到——被問來自那裡,還要面對“同根同源”的尷尬。男人名叫凱文,雖然一年有半年住在島上,卻從沒學過西班牙語。“老狗學不會新把戲,你懂的。”他戴著一枚尾戒。凱文從鄰桌探過身,對著達莉亞和安德烈斯說話,話題幾乎全是他自己:退休前的房地產事業、環球旅行經歷、對人工智慧的看法。突然,他問這對夫婦是做什麼的。當兩人說都是小說家時,凱文突然大笑起來,聲音洪亮。“兩個作家?這日子怎麼過啊?”達莉亞和安德烈斯經常被問到類似的問題,有時是分開被問,有時是一起被問。人們似乎普遍認為,兩個作家的婚姻是種“負擔”。達莉亞和第一任丈夫(一位教師)離婚後,在和安德烈斯在一起之前,曾和另一位作家同居過。那個作家刻薄、暴力,精神狀態也不好,但這並非因為他是作家。如今她不僅愛上了一個作家,還和他結了婚,在她看來,這再平常不過了。可一旦有人提出“作家夫妻關係本就不穩定”,這種看法似乎就無法反駁了。“過得挺好的。”達莉亞回答。“哦,是嗎?”凱文說,語氣根本不像在提問。接著他解釋說,自己有很多好故事,要是有時間,說不定也會寫本小說。“還有,我不是故意打探啊,你們倆是不是有年齡差啊?”凱文還在探著身子,胳膊搭在椅背上,手裡拿著米歇拉達酒杯。達莉亞看向安德烈斯,彷彿只有他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同歲,都是四十歲。”“哎呀,真沒想到——我還以為你不止四十呢,小夥子!”凱文說,他上一任女友比他小四十五歲,所以他對年齡差這事兒“不評判”。達莉亞試著算一算凱文的年齡,卻突然意識到,兩人之間陷入了一陣意味明顯的沉默。“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凱文說,“特別開心。可她死了。”“哦。”“其實是淹死的,就在那邊的海灣裡。暗流,能把人捲走。”“我很抱歉。”達莉亞說。“而且我本來打算向她求婚的!她本來能繼承一大筆錢,能過上好日子的。”可她都已經淹死了,這話聽著實在無關緊要。安德烈斯和達莉亞不知該如何回應。“你知道嗎,你長得有點像她,”凱文對達莉亞說,“就是比她年紀大一點。”這時,女服務員把兩份魚肉塔可放在他們面前。凱文起身告辭,手裡拿著餐廳的杯子,走向沙灘後面的幾間小屋。達莉亞和安德烈斯默默開始吃飯,只是困惑地對視著——在這份愛意裡,他們覺得或許能通過眼神傳遞心意。吃完塔可後,女服務員端來一份椰子焦糖布丁,還放了兩把勺子。“凱文送的。”她說。布丁在盤子裡微微顫動,滲出甜甜的糖漿。“他女朋友的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安德烈斯問,“就是淹死的那個。”“什麼事?”“他那個在這兒淹死的女朋友。”“哦,她去年跟他分手了,直接走了。他卻跟所有人說她被綁架了。這兒從來沒人淹死過,連小孩都沒有。”達莉亞這時注意到,那對老年夫婦身高完全一樣。她看著兩人拄著登山杖,步調一致地沿著沙灘穩步走去。後來他們跟朋友說,在島上的那一周“很美好”。機場丟錢包之後,一切都很順利。雖然沒提凱文的事,也沒說凱文講的那些故事,但他們提到了那份椰子焦糖布丁——味道有多驚豔,女服務員還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們桌旁,從圍裙裡掏出一把勺子,挖了一口一起吃。結帳後,女服務員拿出一瓶梅斯卡爾酒(mezcal),給他們倒了兩杯,還坦言自己不知道還能在島上住多久,可也不知道該去那裡。但即便多年後,達莉亞想起那一周,印象最深的還是打開手機時看到的一條消息。“這個號碼你還在用嗎?”她早就刪掉了前夫的聯絡方式,卻始終沒忘掉他的號碼。看到螢幕上跳出這個號碼時,她才想起,丟失的護照上用鋼筆寫著他的名字,作為緊急聯絡人。或許很多年前她就該用塗改液把他的名字和號碼塗掉,可她不想塗改自己的人生。她曾天真地希望,自己能同時活在人生的每一個瞬間,希望沒有任何一段時光消失,沒有任何經歷顯得像“異常”。約瑟夫肯定更願意通過簡訊處理這事,但達莉亞還是打了電話。他立刻接了,沒說“喂”,直接開始解釋。瓜達拉哈拉的美國領事館有人給他打電話,說找到了她的護照。她得給領事館回電話,得自己處理這事。這不是他的問題,他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年了,她還沒更新緊急聯絡人資訊。“你有筆嗎?”他問。達莉亞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什麼。“喂?你在聽嗎?”她說在聽,她在這兒。接著她問他最近怎麼樣——他們已經很久沒說話了。可他沒回答。“你還好嗎?”她又問了一遍。“你有筆嗎?”達莉亞念號碼時,安德烈斯記了下來。事情辦完後,約瑟夫說他得掛了。她想告訴他,自己剛才還提到他——或許他想知道她都說了什麼,或者為什麼會想起他。她還想告訴他,今天是她的結婚紀念日,這麼多年後她又再婚了。她不確定他有沒有聽說,但她知道他不會在乎。他不是那種會試著“平衡過去”的人。“那好吧,就這樣——”他沒說“再見”就掛了電話,像電影裡的場景。他一直這樣——像蒙太奇裡的主角,在雨中跑過街道,及時趕到某地救人,或是逃離什麼。達莉亞撥通了他給的號碼,第一聲鈴響就有人接了。“失物招領處,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失物招領處?”達莉亞重複道。“能為您效勞嗎?”她報上自己的名字,解釋了丟失護照的事、前夫的情況,以及自己一直沒更新緊急聯絡人的事。“我得把您轉接給現場的人。”“現場?”“犯罪現場。”接著,電話裡又響起了愛國風格的等待音。終於有人接了電話,問了她的名字,卻沒報自己的名字。她把全名和出生日期都告訴了對方。安德烈斯看著她,用口型問:“怎麼回事?”她也用口型回:“犯罪現場。”他沒明白。“啊,找到了。是這樣,我們想通知您,您的護照找到了。”“哦,那挺好的,對吧?”“呃,其實不好——有人試圖用您的證件參與人口走私活動,這本質上是個陰謀。目前調查還在進行中,我不能透露太多細節,但大使館對這類事件非常重視。我們希望海外公民瞭解國際旅行的風險。”“哦,可我住在這兒,我住在墨西哥。”“是的,我看到了,但您仍是美國公民。嫌疑人還持有您的居留證,不過已經損壞了。”“損壞了?”“熔化了。他們試圖把照片熔掉,可能是想篡改證件。手法相當業餘。不過您的護照——他們想用它帶一個女人從陸路邊境進入美國。我們能抓到他們,部分原因是您及時報失了護照。非常感謝您的配合,您是位負責任的公民。”“她長得像我嗎?”“我其實不清楚,那不歸我管。但有可能,很可能像。”達莉亞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是傑里科嗎?”對方說不是。“可這種事正常嗎?你們會打電話告訴我這些?”“這是個特殊情況,還在處理中,”那聲音說,“我們希望公民瞭解情況、保證安全、履行責任。但請注意,您仍需使用新護照,因為舊護照已在我們系統中註銷。”“你們不就是系統嗎?”“您說什麼?”“你們就是系統的代表啊。”“不,不是您說的那個系統。”所以,現金沒了,信用卡和借記卡註銷了,沒人在乎那兩支鋼筆或安德烈斯的寶麗來照片。就連那個皮革小袋,可能也被認為毫無價值——它已經很舊了,也不是名牌。現在想來,那張地鐵卡當時也沒錢了,她上周就把最後一次乘車額度用完了。雖然證件找回來了,卻成了無用之物。只剩下鑰匙——鑰匙還沒找到。“沒人會拿你的鑰匙做什麼的。”他們登上返回大陸的渡輪時,安德烈斯安慰道。可她忍不住反覆琢磨:錢包裡有任何寫著地址的東西嗎?有人僅憑她的名字,能找到他們在墨西哥城的家嗎?或許只需打個電話,再塞點錢就行。說不定已經有人舒舒服服地坐在他們的客廳裡了。“我們要不要換鎖?”她問。可安德烈斯沒回答,因為他沒聽見——渡輪引擎的轟鳴聲和海浪的咆哮聲蓋過了她微弱的聲音。下船後往碼頭走時,達莉亞停下來看木柱上貼的一張尋人啟事。啟事是用英語寫的,已經被風吹日曬得褪色了。失蹤的女人最後一次被看到就是在這座島上。她的身高和達莉亞一樣,眼睛顏色也一樣——藍灰色,頭髮是棕金色。照片被曬得看不清細節,但上面有個電子信箱地址和 WhatsApp 號碼,供發現線索的人聯絡。在最近的敦豪快遞網點排隊時,達莉亞一周來第一次刷了社交媒體。有幾名記者被捕、被驅逐出境;有人向女友求婚了;大學室友做了個派;還有新聞說,只要和平抗議看起來有“失控風險”,警察現在可以向抗議者開槍;她的侄子正在學騎自行車;數十名無國界醫生遇害。接著,達莉亞在一則廣告裡看到了自己的臉。顯然,她的頭像被從社交帳號裡提取出來,經過濾鏡處理,展示出如果她去墨西哥城某家診所做填充、肉毒素、睫毛延長和染髮,會有怎樣的變化。廣告裡所有項目都能在一個地方完成,實現“徹底蛻變”。廣告用命令的語氣催促達莉亞:“發現你真正的美。”輪到她在敦豪快遞櫃檯辦理時,她收起了手機。拿到信封后,她讓安德烈斯仔細看看那本亮紫色的緊急護照——再確認一下里面印的是不是她的小臉,出生日期對不對,確認這是她的護照,確認這個證件能讓她“回家”。就這樣,假期結束了。達莉亞回到了他們的公寓,開始仔細留意樓裡其他人的動靜——其他住戶、訪客、送貨員。她試著想像那種聲音:有人拿著她丟失的鑰匙(對別人來說是撿到的鑰匙)插進鎖孔,轉動門把手,走進她的家。她對這種可能性想得太多、太專注,以至於無比確定,終有一天,當某個“陌生人”走進她的生活,準備把她的人生據為己有時,那種感覺她會再熟悉不過。 (邸報)
為何椰子非要長在海邊?因為……它要航海!椰子裡外三層,就是為航海而生的!
在熱帶地區的海邊,我們總能看到椰子樹的身影。它們挺拔的樹幹直指雲天,巨大的羽狀葉片在海風中沙沙作響,沉甸甸的果實垂掛在枝頭,彷彿隨時準備躍入大海。那你知道為什麼椰子總是長在海邊嗎?因為……它要航海!沒錯,就像你看到的那樣,它們隨時準備躍入海中,迎接一場人生中最重要的海上奇幻漂流!不信?那你就看看椰子的外形結構,它那裡外三層的果皮,簡直就是為了航海而生的。生物學家研究發現,椰子的果實就像植物界的“諾亞方舟”。最外層的外果皮薄而光滑,像一層防水漆,能夠有效阻擋海水的滲透。中間的中果皮是厚厚的纖維層,這些棕色的椰棕如同天然的浮筒,讓椰子能夠輕鬆地漂浮在海面上。科學家曾做過一個實驗,成熟的椰子在海水中浸泡110天後,仍然能發芽,並借助洋流最遠可漂流4000多公里。最內層的內果皮是堅硬的木質殼,不僅能抵禦魚類的啃咬和海浪等外界的撞擊,還能在長達幾個月的漂流中,保護內部的胚不受損傷。椰子的這三層結構環環相扣,讓它們成為地球上極少數能跨越重洋的植物種子。為什麼椰子會發育出如此獨特的身體結構呢?生物學家認為,在大約400萬年前,椰子的祖先在東南亞的熱帶雨林中,完成了一次關鍵的進化。它們的果實變得更大、纖維層變得更厚,從此便開啟了征服海洋的征程。當成熟的椰子墜入海中時,赤道附近的暖流就會像傳送帶一樣,將它們送往遙遠的彼岸。比如,南海的夏季洋流會從婆羅洲出發,裹挾著椰子跨越2000多公里,最終在海南島的東海岸登陸。這種借助洋流“漂流播種”的繁衍策略,讓椰子在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數千個島嶼上,開枝散葉,落地生根,甚至最遠達到非洲的東海岸。對於植物來說,海邊的環境還是比較殘酷的,土壤中的鹽分太高,很多植物都無法生存。但這樣的環境,卻是椰子的理想家園。椰子樹的根系能分泌一種特殊的物質,過濾海水中的鹽分,同時吸收足夠的鉀和鎂等微量元素,維持細胞平衡。椰子樹的葉片表面有一層蠟質層,不僅能減少水分的蒸發,還能通過氣孔排出多餘的鹽分。在一項科學實驗中,椰子在鹽度2.3‰的海水中,仍然能夠保持80%以上的發芽率,其耐鹽性遠超大多數的農作物。這種強大的適應能力,讓椰子在漲潮線附近的沙灘上紮下深根,成為海岸生態的守護者。事實上,椰子與航海的緣分,早已超越了自然範疇。古代波利尼西亞人用椰繩建造“無釘之船”,這種繩索在海水中浸泡好幾年仍堅韌如初。鄭和下西洋的船隊,曾在馬爾地夫採購椰子,既作為淡水儲備,又用椰殼製作水時計,誤差不超過每分鐘。直到今天,椰殼活性炭仍是海水淡化裝置的重要材料,而椰油製成的生物柴油,正在悄然改變航運業的能源結構。從植物進化的角度看,椰子的航海天賦是數百萬年自然選擇的結果。而從人類文明的維度看,它更像是海洋餽贈的珍貴禮物。當我們在沙灘上撿起一個青皮椰子,雙手抱住用力搖晃搖晃,聆聽椰汁在內部晃動的聲響,或許才能夠感受到這來自大海的生命力。 (寰宇志)
賺中國人的錢,泰國富二代年入11億
椰子水,在“健康生活”“健康飲食”的風潮下,迅速在食品飲料行業中崛起,成為近年來最大的黑馬產品。但困擾消費者一個問題是:超市裡9.9元一大瓶的椰子水,到底能不能喝?畢竟,一顆新鮮椰子要賣十多塊錢,大約三顆椰子才湊一升椰子水,很難想像,如果沒有科技與狠活,大瓶椰子水為什麼這麼便宜。再加上,去年有業內人士曝光,市面上所謂的百分百椰子水品牌,有八成到九成都加入了各類加入劑,甚至連白紙黑字印出來的配料表也存在造假,市場亂象令人咋舌。●市場上的各式椰子水種種因素,都讓消費者對椰子水感到不信任,好在,很快有專業人士進行了科普:雖然泰國的香水椰原料成本約20元/升,但印尼老椰的成本僅4元/升,而且椰子渾身是寶,椰殼和椰肉都可以進行深加工來獲得額外收益,認準大牌椰子水,是基本不會遇到問題的。此番解釋,有理有據,確實打消了消費者的恐慌,也讓椰子水愈發吃香。甚至於,大家最熟知的椰子水品牌if,其母公司IFBH已經向港股遞交了招股書,準備上市了。令人稱奇的是,這家僅有46人的泰國公司,不僅97%的營收都來自中國市場,更是在2024年幹出了1.58億美元(約11.58億元人民幣)營收,相當於人均創收2500萬元。算下來,這個人均創收額,是貴州茅台的5倍、椰樹集團的30倍!●IFBH招股書if,為什麼這麼賺錢?它的成功,又能給中國企業出海怎樣的啟示?泰國特產,走出去的決心出乎很多人意料,IFBH,是一家沒有自建工廠,也不搭建倉儲物流的飲料公司,它幾乎是靠“外包”和“貼牌”就做到了椰子水之王的位置。這樣的輕資產模式,與創始人獨特的商業認知有莫大的關係。其創始人中文名叫#彭薩克,是個泰國富二代,1980年出生的他,現年45歲。●彭薩克1970年,彭薩克的父親一手創辦了泰國紡織巨頭蘇旺集團,家中產業橫跨製造業、房地產、酒店、高爾夫俱樂部等多個領域,實力雄厚。受父親的影響,彭薩克自幼就展現出了不俗的商業興趣和天賦,很早就立志從商。1999年,他前往美國攻讀工商管理學士學位,2003年,他繼續深造,後取得了美國紐約理工學院工商管理碩士學位。在資本發達的紐約,彭薩克一邊學習商業管理的知識,一邊觀察商業究竟如何運行,期間結識了不少科技和網際網路企業的高管和金融從業人員。在美國讀書生活的幾年裡,他目睹了美國眾多製造業工廠因高昂的成本相繼倒閉,這給了他一個深刻的啟示:輕資產模式才是企業聚焦核心競爭力。2004年,24歲的彭薩克回到了泰國,在父親的公司擔任市場經理和董事總經理助理,在實踐中消化和進一步積累所學的商業知識。不過,自認為很有商業天賦的他,並不滿足於守成,而是立下了一個更宏大的計畫——把泰國特產賣到全球,讓外界感受到泰國的魅力。●泰國椰林。圖片來源:攝圖網2012年,他在德國科隆國際食品展上接觸到了西得樂(世界領先的整條瓶裝生產線供應商)的無菌灌裝技術,大受啟發,於是開始構思if椰子水品牌,並採購西得樂的生產線在泰國建廠,投資約1.6億美元,打造了該國首條高速無菌灌裝線。隨後,他正式創立了if品牌,西得樂在泰國的工場也順理成章地成為其代工廠,並將生產、物流、分銷全部外包。不過,椰子水在泰國本土這樣盛產椰子的熱帶國家競爭激烈,為此,彭薩克把目光投向了有14億人口的中國。●圖片來源:if官方微博2015年,他帶領if椰子水品牌進軍香港市場,一舉成為香港最暢銷的椰子風味果汁飲料,並連續九年蟬聯榜首,去年在香港市場的佔有率高達60%。在香港市場取得開門紅後,彭薩克很快就有了進軍中國內地的想法,而在這裡,他也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廣闊天地,大有可為。進入中國市場2017年,if帶著一個美好的中文名——溢福,殺進了中國市場,彭薩克經過研判,堅持走輕資產模式,事實證明,其眼光非凡。對於零售行業來說,最能體現核心競爭力的往往是供應鏈,像農夫山泉和娃哈哈這樣的包裝水巨頭,都是靠花大價錢開發產品、建設工廠來實現。但if則因背靠泰國本土香椰形成了強大的產品力,套用農夫山泉的一句話來說:“我們不生產椰子水,只是椰子的搬運工”,這便是if最大的護城河,而且依靠家族企業,其原料成本要比同行低上18%左右。●泰國椰子。圖片來源:攝圖網這樣的產品放在市場端,也備受消費者好評。其主打配料表比臉還乾淨、號稱天然電解質的椰子水遇上了最需要它的消費者——四十多年的改革開放,造就了數量可觀的中產之家,他們愈發重視食品和飲料的健康與衛生問題。最開始,if就是憑藉進口貨的形象,登上了小部分國人的餐桌、健身房。真正的轉折點在2020年。疫情的暴發給市場帶來了兩個變化:一是消費者愈發重視健康,椰子水的低糖高鉀等天然屬性備受青睞;二是直播帶貨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快消品有了更寬廣的推廣和銷售管道。彭薩克和他的團隊敏銳捕捉到了這兩個趨勢,大量在各大KOL直播間內放量,率先從女性群體和健身人士中打開了缺口:在李佳琦直播間,一句“所有女生”,讓if椰子水一夜狂銷;在劉耕宏直播間,伴隨《本草綱目》的旋律與一句“補充電解質”,椰子水的“健康”標籤再次深入人心。●圖片來源:if官方微博在進入中國市場前,彭薩克難以預料,會正好撞上中國消費者正處於對健康消費需求上漲的爆發期,更無法預料直播電商對快消品行業的重新洗牌與賦能會如此猛烈。但難能可貴的是,他和他的團隊能敏銳捕捉並順應消費新趨勢,而這,正是一個產品或一種商業模式能夠成功的關鍵。if的品牌秘訣除了對消費趨勢的成功捕捉,if對品牌的建設也非常成功,仔細研究,會發現正是它的輕資產模式,才能幫助他聚焦於品牌建設。if雖在中國收穫11億營收、2億利潤,但其僅有的46位員工卻無一人來自中國。在來自泰國本土的43名員工中,做銷售及行銷工作的有20人,從事研究與開發的5人,倉配6人,財務及人力行政12人。●IFBH招股書雖說銷售人員佔據了大頭,但if在中國市場分銷的活,彭薩克仍是交給了外包,公司員工主要負責對接與統籌。在中國,杭州大熱電子商務負責if的線上營運,北京優道極致食品開拓北方管道,上海森蜂園供應鏈管理華東市場,實現了從線上到線下的多管道全覆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彭薩克明白,本地營運商更懂本地市場和本地消費者,與其自己砸人砸錢砸精力在不熟悉的領域,不如用更低的成本交給更專業的團隊。在靈活而高效的運作方式下,if幾乎沒有自己的倉庫,存貨周轉天數僅需2-3天,幾乎達到了“零庫存”的狀態。這種“甩手掌櫃”模式,使得if的固定資產低到僅佔總資產的3.2%,換來的是2024年高達36.7%的毛利率和同比激增98.9%的淨利潤。也因此,彭薩克才得以將更多資源集中在品牌建設上。除了與抖音、小紅書、淘寶的kol進行放量式合作,通過李佳琦和劉畊宏們精準對接消費群體,他在傳統行銷端上也是“豪擲千金”。2023年,其簽約當紅女星趙露思為首位代言人,2024年,再邀請頂流肖戰代言,使得if的國民知名度再度暴漲。●if的頂流代言人。圖片來源:if官方微博裂變式的傳播,也讓if從小眾走進了大眾視野,加上貼標籤式的品牌塑造,讓if上升為一種健康生活方式的解決方案,年輕人喝的也不再只是椰子水,更是一種時髦、以及“健康中產”的身份標籤。其優秀的品牌塑造力,在一眾飲料品牌中堪稱鳳毛麟角。當然,市場的回饋也尤為豐厚:相關資料顯示,2024年其行銷費用雖然同比增長了100.8%,卻得到了中國內地市場34%的佔有率,遠超第二名(Vita Coco)7倍以上,且連續五年穩居中國市場份額榜首,是名副其實的“椰子水之王”。啟示與困境縱觀彭薩克在中國成功的經驗,有特殊性,也有普適性。其特殊性在於新穎的輕資產模式,擺脫了工廠建設的束縛,在分銷和行銷上的打法非常飄逸。雖然這種玩法,很大程度上要依賴其產品的特殊性,無需研發,只需“搬運”就能形成強大的競爭力,一般企業很難找到這樣的產品。●彭薩克但有幾點普適性經驗,還是極具參考意義的。首先,好產品要有走出去的決心。像彭薩克,就是抱著一顆讓泰國特產走向世界的夢想,才放棄了安逸的富二代人生,選擇投身風險與難度並存的創業。事實證明,椰子水在泰國雖然內卷,但一走出熱帶,其市場與回報都是豐厚的。其次,要及時抓洞見不同市場的消費新趨勢。像最華人前不久寫的貓熊外賣,其創始人就是捕捉到海外華人也有了外賣的需求,從而估值超十億,甚至帶動美團和滴滴等企業,開始了“外賣出海”。●貓熊外賣更重要的是,企業要注重品牌的打造。像耐克的產品,前兩年被炒到了天價,並不是因為它的質量有多好,而是與體育項目捆綁得好,讓消費者能感到“更快更高更強”的品牌價值,並願意為溢價買單。if椰子水在中國,也不止以上幾點意義,其接下來的商業動作也在被各方關注:像港交所,其實很少有輕資產企業上市的案例,資本市場向來殘酷,投資者不會只看眼前的增長,會更關注可持續性。IFBH雖然在招股書中把“輕資產模式”當做優勢大書特書,但也承認了對單一市場和大單品的依賴風險。在貢獻了92.4%營收的中國市場,IFBH的椰子水業務正面臨永輝、山姆等零售巨頭自有品牌的擠壓,當等競爭靠走量和補貼構建起供應鏈壁壘,if椰子水的市場統治力必將遭遇嚴重威脅。●山姆大瓶椰子水已經低至9.48元/升。圖片來源:小紅書更嚴峻的是,IFBH的品牌矩陣也並不強大,極度依賴椰子水這一大單品。其實,IFBH在2022年前後推出了Innococo品牌,主打運動功能飲料的市場,接著陸續推出氣泡椰子水、椰子咖啡、椰青紅茶等創新品類,但消費者幾乎聞所未聞,眾多系列加起來,貢獻的營收都不足5%。●If產品現在,彭薩克必須要回答的,就是如何在單一爆品之外找到第二增長曲線,又如何在單一大市場之外再開闢新的市場。對於這位商業奇才來說和他那不到50人的團隊來說,上市並非終點,而是新挑戰的起點。 (最華人)
泰國富二代,靠一瓶水在中國賺大錢?
只有46人的泰國公司,是怎麼把椰子水賣爆的?IF椰子水,要上市了。日前,泰國椰子水品牌IF母公司IFBH Limited(以下簡稱IFBH)向港交所遞交了招股書,計畫募資10億港元(約合9.2億元人民幣)。這家僅有46人的泰國公司,憑藉一款椰子水,悄然拿下了中國34%的椰子水市場——也就是說,中國市場每賣出3瓶椰子水,就有一瓶貼著“IF”的標籤。而這家公司的老闆,居然是個“三無”掌門。01. 另起爐灶的“富二代”IF的創始人來自泰國,中文名字叫彭薩克,現年45歲。他出身於一個顯赫的泰國商業世家,其父親基蒂一手創辦了泰國紡織巨頭蘇旺集團,家中產業橫跨製造業、房地產、酒店、高爾夫俱樂部等多個領域,稱得上實力雄厚。在父親的影響下,彭薩克自幼便展現出對商業的興趣和天賦,很早就立志從商。1999年,他前往美國威斯康星大學白水分校,攻讀工商管理學士學位。2003年畢業後,他繼續深造,又取得了美國紐約理工學院工商管理碩士學位。在美國留學期間,彭薩克結識了眾多科技巨頭企業的高管,還與不少風險投資機構、私募基金建立了聯絡。在尋找生意機會的過程中,他也目睹了眾多美國製造業工廠因為沉重的資產負擔、高昂的營運成本而相繼倒閉。彭薩克意識到,“重資產”生意是有弊端的,這一理念為他後來的“輕資產”路線奠定了思想基礎。回到泰國後,彭薩克進入家族企業擔任市場經理和董事長助理,積累了豐富的銷售和管理經驗。與一般“富二代”不同的是,他並不滿足於繼承家族產業,做一個守成者,而是決心在父輩的基礎上,開創一番新的事業。經過考察,他看中了飲品市場的巨大潛力。·彭薩克。(資料圖)2013年,彭薩克開始打造IF椰子水品牌。他首先在曼谷建立了一家名叫General Beverage的工廠,專注於食品和飲料的製造與分銷。隨後,他正式創立了IF品牌,General Beverage也順理成章地成了該品牌的代工廠。不過,General Beverage並不只生產IF椰子水,而是同時代加工其他企業和品牌的飲料。對IF的母公司IFBH來說,General Beverage既是它的股東,又是它的供應商,二者是彼此獨立而又合作的關係。靠著一瓶瓶椰子水,IFBH賺得盆滿缽滿。該公司的招股書顯示,IF品牌已連續5年問鼎中國內地椰子水市場,2024年的市佔率達到34%,是第二名的7倍多。在泰國本土小試牛刀後,IF椰子水收穫了很好的市場反饋。2015年,彭薩克帶領IF椰子水進軍中國香港,一年後就成為香港最暢銷的椰子果汁飲料。有了在香港的成功經驗,2017年,IF品牌又繼續進軍中國內地市場,同樣大獲成功。02. “三無”運作模式說起來,椰子水在中國的火爆,還是從近兩年開始的。這種飲品俘獲了都市白領、健身人士、母嬰群體等多個消費圈層,成了飲品界的新寵。資料顯示,2024年中國椰子水市場規模達到10.8億美元(1美元約合7.2元人民幣),且仍在持續增長。IF正是踩中了這一行業機遇,成功打進中國市場的。2024年,該公司的年營收為11.6億元,其中有92.4%來自中國市場。有趣的是,這家基本靠中國市場“養活”的泰國公司,團隊裡竟然沒有一個中國員工。在一些業內人士看來,IF椰子水是“輕資產”商業模式的典型案例,有人將其歸納為“三無架構”:沒有自建工廠,沒有庫存壓力,沒有複雜的分支機構。在46人的小團隊裡,20人負責行銷,5人負責研發,6人管理倉庫,其餘人員則分配給了人事、財務等後勤崗位。在這種模式下,公司每年人均創收超過2500萬元。此外,IFBH也把“外包”模式玩到了極致:生產交給代工廠General Beverage進行,物流由第三方冷鏈完成,線上銷售由杭州一家電子商務公司代理,線下銷售則交給廣東一家食品公司打理。通過這種運作方式,IFBH快速搭建起自己的生產與銷售管道,固定資產僅佔總資產的3.2%,存貨周轉只需要2—3天,更多資源被集中在產品研發和品牌建設上。可以說,這家公司就像一支游擊隊,用極致的輕資產撬動億級市場,直搗中國飲品江湖的核心地帶。03. 被“圍剿”的風險彭薩克能把椰子水賣爆,除了經營模式的優勢外,還有對中國消費者心理的把握。IF剛進入中國時,椰子水在內地是地地道道的小眾飲品。當時,進口飲料市場被一些歐美品牌佔據多年,消費者早就有了“審美疲勞”,市場上缺乏性價比高的新產品。一開始,IF椰子水也嘗試過將自己定位為“高端進口產品”,結果銷量平平。之後,IF改變策略,瞄準了年輕消費者群體,主打高性價比路線,銷量有了顯著提升。2022年,瑞幸咖啡憑藉“生椰拿鐵”產品爆火,一年賣出12億杯,不僅坐穩了其在咖啡行業的位置,還徹底扭轉了椰子飲品的命運。一時間,奈雪、喜茶等新茶飲品牌爭相推出椰子系列產品,椰子口味成為飲品圈的新晉頂流。根據《2022中國飲品行業產品報告》,在40個新茶飲品牌中,含有椰子成分的新品佔比高達92.5%。IF抓住了這一風口,開啟了多平台的推廣行銷:入駐網紅健身達人直播間、聯名瑞幸咖啡、邀請明星代言、合作泡泡瑪特……IFBH在短時間內打通了各大銷售管道,把自己和“純天然”“運動健康”劃上了等號。招股書顯示,IFBH去年行銷費用為740萬美元,同比增長了近一倍,換來的是線上銷量的暴漲和受眾對於IF品牌認知的躍升。不過,光鮮資料背後,也潛藏著危機。一位財經自媒體博主對環球人物記者表示:“目前,椰子水產品佔IFBH總營收的95.6%,中國內地營收佔其總營收的92.4%,IFBH呈現‘單一市場+單一品類’的脆弱結構。”該博主同時表示,2024年,因為泰國高溫導致椰子減產、原材料成本上升,IF不得不在多個管道提價,直接削弱了價格優勢。同時,全線代工廠模式也使其品質把控存在漏洞,品牌聲譽很容易受到影響。·泰國香水椰是IF椰子水的原材料。更要命是,來自競品的“圍剿”已經開始。當下,中國本土品牌紛紛打造椰子水新產品,不少零售商推出了9.9元/升的自有品牌椰子水。瑞幸甚至包下了印尼的邦蓋群島,將其命名為“瑞幸咖啡專屬生椰島”,建立了“生椰拿鐵”的椰漿專屬原產地。換句話說,IF的價格優勢,正在被一點點蠶食。IF椰子水無疑是一個現象級的行銷成功案例,但爆火之後,它能否守住椰子水產品的頭部地位,實現持續性長紅?這是一個更現實的問題。 (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