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個PPT在矽谷被廣泛傳閱,作者就是全球科技圈最頂尖、最具影響力的獨立分析師之一:Benedict EvansBen最顯赫的履歷是曾在 Andreessen Horowitz (a16z) 擔任合夥人,a16z 是矽谷最傳奇的風投機構(投過 Facebook, Airbnb, GitHub, Coinbase 等)。當然,在 a16z 期間,他不是負責敲程式碼的,而是負責“思考”的。他的工作是為投資人和創業者提供宏觀戰略視野,判斷未來 10 年的風向。目前他是一名獨立分析師,核心思考“產品”包括超過 17 萬人訂閱的的“周報”,以及我們今天要解讀的“重磅PPT”——《2025 Autumn AI》本文中,我們將對該報告進行全景式拆解,深度探討算力基建的貨幣化難題、無限算力下的勞動力重構(傑文斯悖論),以及“意圖經濟”對傳統網際網路商業模式的終極顛覆。01. 第五次摺疊未知的物理極限與軍備競賽回顧過去五十年的科技史,我們實際上只經歷了四次真正的“平台遷移”:大型機、個人電腦(PC)、網際網路、智慧型手機。每一次遷移,都不是舊事物的改良,而是底層互動邏輯、分發管道和價值捕獲方式的徹底重設。2025 年,我們確認無疑地站在了第五次遷移的震中:生成式 AI。然而,Benedict Evans 在報告開篇就拋出了一個令人不安的差異點——“不可知性”(The Unknown)。回望PC和智慧型手機時代,技術演進的路線圖是清晰的:比如在2007年iPhone發佈時,我們就知道螢幕會變大、網路會變快、電池會耐用。哦,對了,當時摩爾定律也沒有失效,它提供了一個相對精準的時間刻度,讓我們能夠預測未來 5 年甚至 10 年的硬體極限。但在大語言模型(LLM)時代,我們發現沒有“指南針”了。是,我們有Scaling Laws(擴展定律),Scaling Laws告訴我們,只要堆疊更多的資料、更大的算力,模型就會變強。但這種變強是線性的還是指數的?是否存在一個物理上的“天花板”?GPT-5、GPT-6 乃至 AGI(通用人工智慧)的臨界點在那裡?沒有人知道。正是這種“物理極限的未知”,製造了科技史上規模最大、也最瘋狂的“囚徒困境”。對於微軟、Google、Meta 和亞馬遜這四大巨頭(Hyperscalers)而言,擺在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選擇1,過度投資的風險:可能會浪費數千億美元建設了過剩的資料中心,導致股價回呼。選擇2,投資不足的風險:可能會直接錯過下一個時代,像當年錯失移動網際網路的微軟一樣,從牌桌上消失。如果你是科技大廠的掌舵人,你會怎麼選?相信你會跟Google的CEO Sundar Pichai 和Meta的創始人Mark Zuckerberg 做出同樣的選擇:選2.他們認為:投資不足的風險遠大於過度投資,注意,是遠大於。在這種邏輯驅使下,2025 年全球科技巨頭的 AI 資本開支(Capex)預計將達到 4000 億至 7500 億美元。為了讓這個數字具象化,Ben的報告是這樣說的:這相當於我們在一年之內,要將全球電信行業的基礎設施重新建設一遍。 或者說,這相當於重新建構整個美國的電力網路。OpenAI 更是激進地規劃了每年 1GW(吉瓦)的電力擴容需求,其目標是建設價值數兆美元的算力叢集。如果是這樣龐大的規模,就造已超越了軟體行業的範疇,進入了重工業、能源甚至地緣政治的領域。不過,這種狂熱的基建投入背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隱憂:商業回報的滯後性。目前的 AI 收入呈現出一種“循環收入”(Circular Revenue)的怪圈——微軟投資 OpenAI,OpenAI 用這筆錢買輝達的晶片,輝達的收入增長又支撐了股市的繁榮,反過來讓巨頭有錢繼續投資。但這筆錢,最終有沒有從真正的“終端使用者”口袋裡賺出來?我們之前的文章中也反覆在探究這一點。很遺憾,Ben目前的答案依然是模糊的。02. 應用的“死亡谷”為什麼8億使用者依然不夠?前面我們說到,AI供給端的基建可以說是“狂飆突進”,不過,在需求端,落地現狀則顯得“冷熱不均”了。報告披露了一組關鍵資料:ChatGPT 的周活躍使用者(WAU)已經達到了驚人的 8 億——這是一個足以與 Instagram 或 TikTok 早期相媲美的數字。但與使用者量形成重大反差的是,使用者行為的深度,或者說“粘性”,遠遠不夠。這體現在2個方面:1,“遊客”多於“居民”大多數使用者對生成式 AI 的使用,依然停留在“偶爾為之”的階段。人們會用它寫一首打油詩、查詢一個複雜的程式碼問題,或者生成一張圖片。但它遠未像微信、WhatsApp那樣,每天要被高頻地使用。資料表明,絕大多數使用者是“輕度使用者”,甚至很多人在嘗試了幾次後就流失了。2,企業的“2026 時間表”B端市場的情況則更為複雜。雖然媒體天天喊著“AI 顛覆企業”,但,根據 Morgan Stanley 和高盛的 CIO 調查,接近 40% 的大型企業表示,真正的大規模 AI 部署計畫要等到 2026 年甚至更晚才會啟動。為什麼?因為企業軟體的更替周期本身就是漫長的,比如,這中間容錯率的問題吧,傳統軟體(如資料庫)是確定性的,1+1 必須等於 2,但 LLM 是機率性的,它會有“幻覺”。這對於銀行核算,簡直就是災難。再比如,你用上AI了,公司的流程也得重構吧,而企業重新設計業務流程需要時間,更需要組織變革的勇氣。在Ben看來,我們目前正處於技術成熟度曲線(Hype Cycle)的“低谷期”:基礎設施已經鋪設完畢,但殺手級應用尚未誕生。這就像是2000年的寬頻網路:光纖鋪到了家門口,但 YouTube 和 Netflix還沒有出現。03. 勞動力重構傑文斯悖論與無限實習生一個被很多人探討的問題是:AI到底會替代人類?還是會增強人類?Benedict Evans 引入了一個極其深刻的經濟學視角:傑文斯悖論(Jevons Paradox)。19 世紀的經濟學家傑文斯發現,當蒸汽機提高了煤炭的利用效率(即做同樣的事需要更少的煤)時,煤炭的總消耗量並沒有下降,反而因為成本降低、應用場景擴大而呈指數級上升。AI 就是智力領域的“蒸汽機”。所以,Ben在報告裡提出了一個核心隱喻:AI 賦予了你“無限的實習生”(Infinite Interns)。在過去,受限於人力成本,我們只能做那些“高價值、低頻次”的工作。例如,一個行銷團隊一周只能打磨 2 篇深度稿件;一個程式設計師一周只能寫 1000 行核心程式碼。那我們推演一下,如果 AI 能瞬間以極低的成本生成內容和程式碼,會發生什麼?企業會因此裁掉行銷經理嗎?可能不會。但這個行銷經理的KPI可能會改變,從一周2篇變成使用AI達到一周分發 2000 篇針對不同受眾的個性化內容。碼農會因此失業嗎?也不會。在推演中,因為編寫軟體的成本大幅下降,我們可以為那些以前“不值得寫程式碼”的長尾需求開發軟體。例如,為一家只有 5 個人的小公司開發一套專屬的 ERP 系統,以前需要幾十萬,未來可能只需要幾句話。所以,在生產力的極大豐富,選擇接近無限的AI未來,帶來的不是需求的萎縮,而是需求的爆發。同時,未來的組織形態將發生劇變。我們可能會看到大量“超級個體”和“袖珍跨國公司”的誕生:一個 10 人的初創團隊,利用 AI 這一槓桿,將擁有過去 500 人企業的研發、行銷和客服能力。對於城市管理者和產業規劃者而言,這不僅不是就業危機,反而是人才紅利二次釋放的巨大機遇。04. 商業模式的終局“意圖經濟”Ben在討論完技術和組織後,就開始觸及最核心的利益分配了:網際網路商業模式的終極顛覆。過去二十年,Google、Amazon、淘寶等巨頭的商業大廈建立在“推薦演算法”之上,其底層邏輯是“相關性”(Correlation):這個好理解,舉個例子:系統監測到你買了一卷透明膠帶,推測具有相關性的產品,於是給你推更多膠帶,或者剪刀。但講真,這種邏輯很愚蠢。因為你買膠帶不是為了收藏,而是為瞭解決某個問題,但愚蠢且無聊的系統不知道那個問題是什麼。生成式 AI 的出現,將把商業競爭的維度從“流量”提升到“意圖”(Intent)。Ben說,在 AI 時代,機器不再是簡單地匹配關鍵詞,而是擁有了推理能力。咱們重複前面的例子:當你購買膠帶、紙箱、記號筆時,AI 會通過推理得出結論:“這個使用者的意圖是搬家。”於是,AI就不會給你展示膠帶或者剪刀的廣告,而是向你推薦:“我幫你對比了三家搬家公司,價格如下;另外,你需要為新家購買保險嗎?宜家最近有新房裝修的優惠券,需要領取嗎?”這就是“意圖經濟”(Intent Economy)。誰能最精準地理解並解決使用者的“意圖”,誰就掌握了價值鏈的最高入口。這對現有的網際網路巨頭是毀滅性的打擊。如果 AI 能直接給我答案並執行操作(Agent),我為什麼還要去 Google 搜尋一堆藍色連結?這意味著,未來的商業競爭將不再是比拚誰的 App 日活高,而是比拚誰的 AI Agent(智能體) 更懂使用者。所有的垂直行業(SaaS、電商、服務業)都面臨被 AI Agent 這一新中間層“截胡”的風險,但也面臨著通過接入 Agent 獲得精準客戶的機遇。05. 才技術“消失”革命才真正完成在報告的最後,Benedict Evans 用一張 1950 年代的照片結束了這場宏大的論述:一個有操作台的電梯。一百年前,每一部電梯裡都必須有一位專業的操作員,負責拉閘、停靠、開門。當時的人們也許爭論過“自動電梯是否安全”、“操作員失業了怎麼辦”。隨著繼電器和自動控制技術的成熟,電梯實現了自動化。操作員消失了……但今天,我們不會指著電梯驚呼:“看!這是一家自動化公司!”或者“這是高科技!”。因為電梯已經融入了建築,成為了背景,成為了像水和空氣一樣理所當然的存在。AI 的終極命運,也是“消失”。目前的喧囂、焦慮、模型跑分大戰、甚至那 7500 億美金的基建投入,都只是大變革前夜的噪音。未來,不會有專門的“AI 公司”,就像現在沒有專門的“電力公司”(指使用電力的公司)一樣。所有的公司都將是 AI 公司。當 AI 真正成功的那一天,它將從我們的視野中隱退,下沉為底層的作業系統。它將不再是一個需要我們專門去學習的“工具”,而變成一種無處不在的基礎設施能力。站在 2025 年的這個深秋,面對這份厚重的報告,我們應當從中提煉出那些行動指南?首先,保持戰略定力,看穿泡沫:7500 億美金的基建投入可能會在短期內引發泡沫破裂的恐慌,但從長周期看,這是通往下一個時代的必經之路(過橋費)。不要因為短期的股價波動而動搖對數位化轉型的投入。其二,關注“應用層”的爆發點:基礎設施已基本就緒,接下來的 3-5 年是應用層(Application Layer)的黃金窗口期。關注那些能解決實際問題、而不僅僅是炫技的 AI 產品。此外,重構組織而非單純採購:不要指望買一套 AI 軟體就能解決效率問題。真正的紅利在於利用“無限實習生”的特性,重新設計組織架構,打造更敏捷、更高產的“超級團隊”。值得提醒的是,儘早佈局“意圖經濟”生態,特別是盯住垂直行業佈局。AI 正在吞噬世界,但它消化的結果,是一個更高效、更智能、充滿無限可能的新世界。 (TOP創新區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