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2025 年的科技敘事裡,“算力” 幾乎取代了 “模型”,成為新的關鍵詞。訓練資料與演算法創新仍在持續,但決定一家企業能否進入下一階段競爭的,不再是研究突破,而是能否獲得足夠的 GPU。在 a16z(Andreessen Horowitz)的視角中,這種轉變並非短期現象,而是一場基礎設施權力的重組。當算力成為 AI 產業的硬通貨,整個技術堆疊的價值開始從上層應用,回流到最底層的資源控制:晶片製造、雲調度、電力供給、資本密度,統統成為新的戰略要地。正如 a16z 合夥人 Martin Casado 所說:“當創新成本由演算法轉向硬體與能源,競爭就從工程能力轉向資本結構。”Dylan Patel 在 a16z 播客《GPT-5、NVIDIA、Intel》中形容輝達投資英特爾,是 “一種縱向自我保護”;Casado 則進一步指出,一個新的 “算力寡頭秩序” 正在成形 ——少數同時掌握計算、模型與能源分配權的公司,將定義未來 AI 的速度上限。本篇筆記試圖透過 a16z 近三個月(7–9 月)播客中幾位核心合夥人的公開討論,觀察他們如何理解這場從技術到資本的結構性遷移。從晶片到雲,再到資本,我們正見證一個新世界的建立:程式碼仍在寫,但計算的 “權” 與 “能”,正悄然集中。|註: a16z(Andreessen Horowitz)是一家總部位於矽谷的風險投資機構,由 Marc Andreessen 與 Ben Horowitz 創立。它以長期投資技術底層架構聞名,其 Podcast 常被視為矽谷未來趨勢的 “思想窗口”。01|晶片層:a16z 眼中的 “能源秩序”在 a16z 與行業專家的播客討論中,晶片層始終被視為 AI 產業重構的起點。在 《Dylan Patel: GPT-5, NVIDIA, Intel》 一集中,Patel 與 a16z 的 Erin Price-Wright、Guido Appenzeller 共同討論了一個核心問題:“為什麼 ‘複製 NVIDIA’ 幾乎不可能?”(1)複製 NVIDIA:困難不在晶片,而在系統協同Patel 指出:即使你能造出與 NVIDIA 性能接近的 GPU,也很難複製其系統性效率。這背後的瓶頸不在電晶體,而在協同層:包括節點工藝、HBM 記憶體頻寬、網路互連、能耗管理、熱設計等。每一處邊緣差距都會在規模化叢集中被放大為成本和性能損耗。他稱這種現象為 “系統性摩擦(Systemic Friction)”,並提醒聽眾:“晶片不是一塊矽片,而是一整條產業管線。”a16z 在這段對話中延伸出一個關鍵判斷:硬體競爭的本質,是供應鏈與系統架構的耦合能力。因此,要複製 NVIDIA,不只是抄硬體,而是重建一整套協同基礎設施。(2)NVIDIA 投資 Intel:產業風險下的戰略重構2025 年 7 月,NVIDIA 宣佈向 Intel 投資 50 億美元 —— 表面看是競爭者之間的罕見合作,但在 Patel 的分析中,這一行為本質上是一種戰略保險。他從兩條路徑解讀:1. 供應鏈保險(Supply Chain Hedge):在 GPU 供應緊張、HBM 記憶體受限的環境下,NVIDIA 需要確保 CPU / 封裝 / 製造等環節的穩定性。通過繫結 Intel,可以強化異構協同和製造冗餘。2. 政策避險(Policy Hedge):在出口管制、反壟斷監管高壓下,這種 “友敵式投資” 能緩解政治與產業層的摩擦。a16z 的主持人 Appenzeller 在節目中評論:“這不是一筆財務投資,而是結構性博弈。它重新定義了什麼叫 ‘產業聯盟’。”在 a16z 的語境下,這意味著:算力寡頭之間不再是零和關係,而是權力結構的互鎖。(3)算力即能源:物理極限與地理壁壘Patel 在同一播客中強調:“算力消耗的不是矽,而是電。”一個 10 萬張 GPU 的資料中心,其最大瓶頸往往不是晶片,而是電網容量與冷卻效率。他指出,美國新建的 AI 資料中心多集中在德州、俄勒岡、弗吉尼亞等電價低、氣候冷的地區,而非舊金山或紐約這樣的科技中心。a16z 將這種現象定義為 “能源可得性壁壘(Energy Accessibility Barrier)”:當算力與電力繫結後,能源供應本身就成為競爭力的一部分。Patel 的結論極具警示性:“資料中心的選址差異,正在決定全球 AI 的速度差。”在 a16z 的視角中,這正是未來 “算力秩序” 的雛形:技術進步最終被物理條件重新約束,而能源效率成為新的護城河。02|雲層:a16z 眼中的 “算力入口”如果說晶片層定義了誰能製造算力,那麼雲層則決定了誰能分配算力。a16z 合夥人 Jennifer Li 在 8 月的播客 《The AI Infrastructure Stack》 中指出:“AI 的底層設施,正在從硬體棧轉向調度棧。真正的控制點,不是晶片,而是調度系統。”這句話,是 a16z 理解 “AI 基礎設施秩序” 的轉折點。(1)算力的抽象化:從晶片到服務Jennifer Li 在那期播客中,系統地拆解了 AI 技術堆疊的演進路徑:從模型到推理,再到資料與調度,每一層都在被重新封裝。她強調,未來基礎設施的核心,不在於 GPU 的數量,而在於是否能將算力 “抽象化” 為可組合、可呼叫、可計費的服務。她舉例:訓練階段需要長時、高密度 GPU 叢集;推理階段則要求低延遲、分佈式呼叫;而一套成熟的算力平台,必須能在兩者之間靈活切換。這正是 a16z 投資策略中的核心邏輯:算力不再是固定資產,而是一種動態可交易的服務。(2)協議層崛起:算力的 “通用語言”a16z 在基礎設施投資中持續押注 “協議層(protocol layer)”。Li 解釋道:“協議的意義在於,使算力可遷移、可互換、可程式設計。”在 2025 年的播客中,她提到多家被投公司正在建構跨雲相容的算力協議,允許開發者通過統一 API 在不同雲之間呼叫 GPU 資源。這意味著,雲端運算的壟斷格局可能被 “協議抽象” 重新定義。對 a16z 來說,這並不是 “去中心化” 的理想主義,而是對資源調度效率的再設計。Jennifer Li 總結說:“算力的未來,不是更多晶片,而是更好的調度語言。”(3)延遲與地域:新的算力地理學a16z 另一位合夥人 Appenzeller 在隨後的 《Edge vs Cloud Tradeoffs in AI 》節目中補充指出:推理任務的增長,正在迫使算力分佈發生位移 —— 從集中式雲端運算,回到更接近使用者的邊緣節點。在他們看來,這種 “分佈式反向遷移”,並非對雲的替代,而是其自然演化:“延遲成本,正在成為新的地理壁壘。”這意味著,誰能在關鍵區域(如電力穩定、氣候冷、網路頻寬好的地區)部署低延遲算力節點,誰就掌握了下一代 AI 應用的流量入口。因此,在 a16z 的判斷框架裡:雲層的競爭,不是 AWS vs Azure 的延續,而是 “入口層 vs 延遲層” 的新戰場。(4)總結:雲層的權力邏輯綜合 a16z 在多期播客的判斷,可以提煉出他們對雲層的三層邏輯:在這一層意義上,Jennifer Li 的結論顯得尤其簡潔:“雲不再是工具,而是通道;誰控制了通道,誰就定義了速度。”03|資本層:a16z 如何看待 “算力的金融化”當晶片和雲都在加速集中,a16z 認為第三個權力中心正在浮現:資本本身。Martin Casado 在 7–9 月的兩期節目 《Monopolies vs Oligopolies in AI》 與 《The Economics of AI Infrastructure》 中提出,AI 的競爭邏輯已經從 “技術創新” 轉向 “資本密度競爭”。(1)技術紅利的終點:資本密度驅動期Casado 指出,AI 的邊際創新效率正在下降:訓練集規模逼近上限、演算法創新趨緩,而模型迭代的速度卻越來越快。他給出的關鍵數字是:“訓練一個 GPT-5 等級模型的成本,在 50 億至 100 億美元之間。”這意味著,AI 不再是工程師之間的賽跑,而是資本預算之間的比拚。Casado 把這一階段稱為 “資本密度驅動期(capital-intensive phase)”:創新上限,由能否獲得電力與現金流共同決定。(2)算力資產化:GPU 的金融化處理程序在 《The Economics of AI Infrastructure》 節目中,Casado 提出了一個核心概念:“Compute as an asset.”他認為,GPU 已經具備了傳統生產要素的三重屬性:可折舊(有壽命周期);可出租(推理租賃市場成熟);可抵押(資本市場開始建立 GPU 抵押信用線)。換句話說,算力已經成為一種可計價、可交易的資產類別。a16z 的另一位合夥人 Chris Dixon 曾用更直白的比喻說:“Compute is the new oil field of AI.”他們認為,這一趨勢意味著:AI 不僅在 “消費算力”,而是在 “建設資產”。(3)寡頭格局的形成:資本的幾何效應Casado 進一步指出,算力市場不會 “回歸均衡”。原因有三:資本門檻極高(硬體投資與資料中心支出形成自然壁壘);模型迭代依賴網路效應(規模優勢強化領先者的地位);資本集中度與效率正相關(更多融資意味著更快實驗與部署)。因此,AI 產業正進入他稱之為 “功能性寡頭(functional oligopoly)” 的階段。這不是反競爭,而是資本密度的自然後果。“在訓練成本呈指數上升的世界裡,贏家必須是資本充沛的玩家。”——Martin Casado,a16z Podcast,2025 年 8 月(4)為什麼 a16z 仍投早期公司看似矛盾的是:a16z 一邊承認寡頭格局,一邊仍在積極投資早期 AI 基礎設施公司。Casado 在節目中解釋,這並非兩難,而是雙層下注邏輯:他稱這種模式為 “Anti-Oligopoly Efficiency Dividend”——即使無法挑戰寡頭,也能在效率紅利中捕捉收益。(5)長期預測:算力市場將類比能源市場Casado 在結尾提出一個極具象徵性的比喻:“AI 計算的終局,會像能源市場。能源巨頭掌控供應,衍生市場提供流動性。”a16z 的長期假設是:算力將成為新的能源資產;協議層將成為新的交易系統;資本將決定創新的速度極限。這三點,構成了他們對未來 5–10 年 AI 基礎設施秩序的核心預測。結語|算力秩序的終極問題在 a16z 看來,AI 的競爭已經從演算法層滑向物理層、從技術紅利走向資本密度。這場遷移的核心,不是 “創新” 消失,而是創新的物理邊界被重新定義。他們提出的三層結構 ——晶片層:製造權;雲層:分配權;資本層:定價權;構成了 AI 世界新的權力分佈圖。模型仍然重要,但模型的命運,取決於它能否買到足夠的電力、時間與現金流。當技術的上限被物理與金融雙重約束,矽谷正在重新學習一個古老的問題:在一個能源決定速度的世界裡,創新的真正稀缺是什麼?—— a16z 給出的答案,或許是:自由分配算力的權力。 (複利貓的慢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