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什麼?胖東來都開到北京了?今年春天,北京海淀區新辰裡廣場,突然成了北京最熱門的打卡勝地之一。超市開業當天,九點半才正式開門,七點就已被人群擠爆。一直到中午11點,門口的隊伍仍有將近200公尺長。進門第一眼,很多人愣住了:果切區4小時8折,6小時6折,8小時後下架報損;多個區域配備放大鏡;提供免費雨衣、非機動車免費充氣。這股熟悉的“胖東來味”,讓無數北京人瞬間魂穿到了河南。● 開業當天,十多分鐘就得補一次貨慕名而來的顧客人手提著幾大件胖東來自營產品,補貨的員工忙得腳不沾地,慢一秒貨架就有被搬空的風險。但當大家拿起購物籃,看見超市寫的「物美」兩個大字時,才頓時回過神來:原來這不是胖東來,而是北京人最熟悉的物美超市!● 物美超市學清路店,開業當天人山人海。圖片來源:聯商網是誰,讓這家北京人眼裡「老登味十足」的超市煥發了第二春?答案指向一個似乎被世人遺忘的人物──物美超市的創始人,在張文中。他曾是史丹佛博士後、內地民營零售港股第一股的掌門人,也是“中國超市之父”,曾踏足過山巔,卻也在一夜間失去一切。沒有人認為,63歲的他,還能在捲出天際的零售業有所作為。● 張文中但如今,張文中又從絕境中殺了回來,並向所有人宣告:老兵不死,只會越戰越勇!01. “誤入歧途”山東人均考公、考編聖體,張文中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翻開他的人生履歷,可謂是一部教科書等級的山東學霸成長史:17歲考入南開大學,23歲攻讀碩士,僅用兩年就拿下管理學碩士學位,畢業便捧起了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鐵飯碗,從事宏觀經濟研究。● 大學時期的張文中在此期間,他先是斬獲了博士學位,後又赴美史丹佛大學進行系統工程學博士後研究。照道理,做到如此份上,一個山東大漢的人生應該是圓滿了。作為當時首屈一指的經濟研究專家,張文中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開超市」沾上邊。“你是博士後,為什麼要做零售?”面對家人、朋友的連詰問,他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句話──“我這是誤入歧途了!”1992年,鄧公的一番南巡講話,點燃了無數中國人的創業夢。張文中意識到時代的巨變開始了,「企業家將是推動新時代進步的英雄」。● 年輕時的張文中於是他怒摔鐵飯碗,放棄國外優越的條件,回國下海創業。從此,世界上少了一個經濟專家,多了一個商業鬼才。回國後,張文中創辦了中國最早的高科技企業之一-卡斯特公司,研發電腦系統整合。在一次研究世界500強公司的產業迭代史中,張文中發現,其中10%的企業都是以連鎖形式發展的,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沃爾瑪。張文中敏銳地發現了商機,決定研發一款零售企業管理系統,協助中國連鎖商業發展。● 張文中研發的POS收銀機,雖然現在看來司空見慣,但在當時具有劃時代意義很快產品就做出來了,卻毫無市場——彼時,中國的零售業還困在“夫妻店”階段,大夥不僅沒吃過“豬肉”,連豬跑也沒見過。什麼“資訊系統支援”,根本聽都沒聽過,更別提有人買了。為了證明自己,張文中決定先給父老鄉親「打個樣」。1994年,他在北京盤下一家廢棄印刷廠,建立了北京最早的連鎖超市——物美超市,甚至比家樂福、沃爾瑪進入中國還早幾年。● 物美超市翠微店取名為“物美”,是張文中源自於一個樸素的心願:「打造中國的沃爾瑪,讓居民一出家門就能買到物美價廉的產品」。起初,張文中不覺得自己在做生意,而是在做實驗。這個全國第一家使用網路系統的超市,開在北京最繁華的海淀區翠微路,設施異常簡陋,連貨架都是仿照國外的樣式焊的。誰也沒有想到,這家物美超市,開啟了中國本土連鎖超市的先河。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遙遙領先。北京第一家現代化的商超,什麼概念?《財富》這樣形容道——“如果你想看看零售業的未來,建議閣下省卻訪問沃爾瑪的時間,買一張前往北京的機票,去看看物美。”有的人甚至從通縣、昌平、大興等遠郊慕名而來,只為親眼目睹啥叫現代化超市。● 物美超市翠微店內景物美不僅有噱頭,更是做到了實實在當地惠及大眾。“購物到物美,工資漲一級”,在一代中口口相傳。再加上自主研發的POS機系統和MIS管理資訊系統,使得物美的貨品比市場價低20%。這家實驗性質的超市,逐漸在北京人心中生根發芽,枝繁葉茂,張文中也已深深紮根於此,與零售業再難解分。1995年物美的營業額飆升至5個億,2003年成功赴港上市,成為內地民營零售港股第一股。三年後,張文中以20億人民幣身家殺入福布斯富豪榜,被外媒稱為中國「沃爾瑪之父」。● 《2006胡潤百富榜》44歲的張文中排名第152位遙遙領先,一切都是遙遙領先。然而,陽光越是強烈的地方,陰影愈是深邃。正是此時,命運給張文中開了一個巨大的、猝不及防的玩笑。02. 百煉成金「無罪就是無罪,我絕不屈服!」2006年,張文中被控詐騙、行賄罪,判處12年有期徒刑。只要他簽下認罪認罰,就能爭取寬大處理,但他的回答擲地有聲。十多年來,無數人為他奔走呼籲,甚至有人願意用全部財產和身家性命擔保為他擔保。“這一定是樁冤案!”禍從天降,物美與張文中的高光時刻戛然而止。由於技術、人才、管理和經營的基礎紮實,企業才沒有垮掉,但失去了領頭羊的物美,錯失了重大發展機會。2013年,張文中經過兩次減刑後獲釋。 7年無妄之災,歸來時,他已51歲。變化讓他猝不及防:零售江湖巨變,線下步履維艱,網路電商大行其道。● 張文中曾經的老對手走在了他的前面,新生代的零售業巨頭紛紛崛起,強手林立。即使是作為一個普通人,看到路上奔騰的車流,張文中也會有種不真實感。不少人勸他移居國外,過著平靜安逸的生活。但張文中斷然拒絕了。“我是企業家,我是中國人,我要為物美發展,為物美十萬員工的幸福生活,為中國夢的實現而奮鬥!”當時,物美處於經營的最低谷,門市數量從高峰期的700多家銳減到僅剩168家。與此同時,張文中還要抽出精力為平反冤案奔波。線上,他瞄準電商崛起的機會,果敢發起反攻,創立了“多點Dmall”,並吸引到IDG資本、騰訊、興業銀行等頂級投資方加盟。在資本與技術的加持下,多點迅速成長為全國領先的生鮮電商,年交易額突破百億元。● 物美+多點模式線下,張文中抓住了大型外資零售商敗退中國市場的契機,分別以人民幣148億元、14.2億元收購了麥德龍和樂天瑪特。雖然與時代脫軌7年,但他每天都在獄中堅持學習,從未懈怠,使得他歸來時,商業嗅覺依然極其敏銳。他在這家物美超市中率先使用了智慧購物車、自助收銀、人臉識別等新鮮技術。光是三個月的時間,就使物美從收入墊底的經營泥潭中走了出來,開始了轉虧為盈之路。● 張文中在物美超市體驗智慧購物車在張文中的率領下,物美成了傳統零售唯一一個線上和線下同時發力的零售新帝國。可以說,沃爾瑪、家樂福等產業巨頭未能做到的事情,都被他一一實現了。透過多角化經營和一系列精明的資本運作,張文中的身價也隨之飆升。2024年物美集團(含麥德龍)營收約578.96億元,多點Dmall則與近120家區域龍頭零售企業達成合作,覆蓋全國近萬家門店,真正打造了一個立體化的新零售生態。但最令張文中欣喜的是──他終於在2018年等到了無罪宣告:張文中無罪、物美集團無罪!被依法返還的3,240萬財產,他大手一揮:「全部捐贈出來,用於推進依法治國和扶貧事業。”● 馬雲、柳傳志、俞敏洪等近百名企業家集體向張文致敬張文中時常用稱讚褚時健的一句話勉勵自己。“衡量一個人成功的標準,不是看這個人站在頂峰的時候,而是看這個人從頂峰跌到低谷時候的反彈。”回首往昔,艱難困苦,玉汝於成,篳路藍縷,斬棘前進。然而,若想更進一步,一個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擺在面前──物美,太老了。一個疑問在無數消費者心中產生。「廉頗老矣,尚能飯否?」03. 老兵維新關於物美超市,有一點很複雜,它既是下山的神,也是上山的人。它的起點相當之高,卻因各種原因沒有站上頂峰。在現今零售業群雄割據的年代,我更願稱之為「老登與小登的激烈碰撞」。物美的發展歷程,對應人生的三個不同階段,青年、壯年到老年。1994年出生的物美,今年已經31歲了,它和你一樣,出生成長,從小到大,努力向前。作為一個大型商超,物美超市在中國絕對是老登等級的存在。難能可貴的是,老登並沒有倚老賣老,反而以開放包容的態度接納一切,積極改變自己。● 物美硬折扣門店“物美超值”小登如胖東來、永輝,亦是不厭其煩,諄諄教導。這個家庭有利益衝突,但卻不是競爭,而是「在同一條路上前進的人」。在這個大背景下,零售業正不斷湧入更多的小小登。諸如好想來、趙一鳴等「硬折扣」超市,飛速崛起。中國的傳統零售業,在摸索中轉型,也引來更多巨頭入局。2025年8月16日,京東折扣超市首店在河北涿州開業,8月29日,美團折扣超市「快樂猴」全國首店在杭州開業…張文中知道,物美已經不是舉著火炬的引路人了,如今它年邁到,需要藉著別人的光行走。這個時候,張文中看到了胖東來,認真學習了它的管理方式,大受震撼。“原來超市還能這樣開!”物美學胖東來,不是抄一本現成的作業,而是找回曾經許下的「做物美價廉超市」的初心。2025年3月,物美開出第一家胖改店,10月更是8店齊開。截至目前,物美已開出55家新質零售門市和8家硬折扣店,這個數字還在不斷擴大。在「胖物美」裡,我們能看到一位零售老將「刮骨療毒」的決心。原有的1.4萬支商品品類,被大刀闊斧精簡到1萬支。在橫向上物美做了“減法”,但縱向深度上卻大大加深,增加了約70%的單品。物美超市入口右手邊專門設置了胖東來自有商品專營區,幾乎把整個胖東來都搬了回來。● 圖片來源:北京早知道用餐區在收銀台附近,筷子、吸管、紙巾就放在收銀員手邊,如果你需要,收銀員會主動遞上一份餐具。在這裡,還有茶飲、微波爐、常用藥品、血壓檢測儀、雨具等,盡力為顧客提供便利。● 圖片來源:北京早知道物美不再只是一個超市,更有了一絲家的溫馨,充滿了熟悉的人情味。當然,你可能會說:只是神似胖東來,沒有任何意義。誠然,胖東來穿過行業周期的底氣是:以人為本,以員工為天。這一點,物美也切實做到了「讓利於員工」。營業時間從先前的8:00-22:00縮短至9:30-21:30;基層員工的平均薪資上漲50%,帶薪年假最低也增加到了10天,還能參與門市利潤分紅。● 物美員工為顧客介紹商品。圖片來源:北京日報改造的成本高企,算上員工福利,每家店都在1,000萬元以上。張文中後悔嗎?一句話表明了他的決心:“做企業,最驚險的不是輸給對手,而是沒踩準時代的轉折點。”張文中放低姿態,希望能夠讀懂年輕一代,和消費者站在一起。就在無數人以為物美會在時代洪流中慢慢隱沒時,它卻以一種近乎倔強的姿態,重新踏上戰場。● 張文中的學習態度是深埋在骨髓裡的,他在獄中7年時間,共取得了四項專利,省部級科技進步特等獎一項,一等獎兩項。圖片來源:財經人物周刊開業首日截至晚上6點,學清路店的銷售額就突破了100萬元,資料顯示,多家門市日均銷售額和客流量相比調改前普遍增長50%至300%。雖然,這樣的亮眼資料究竟能否持續,還需要時間來檢驗,但毋庸置疑的是──新物美,正在重新出發。這一次,張文中不是為了證明自己能贏,而是不想被時代擊敗。04. 寫在最後三十餘年來,中國零售業的版圖像一片不斷隆起的大陸。舊的山峰沉下去,新的高地冒出來,誰都不能保證自己永遠立於潮頭。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物美的再出發顯得格外珍貴。這背後,是一個人經歷風雨後仍未熄滅的意志,也是一個企業願意麵對時代、調整自己、重新站穩腳跟的勇氣。物美此刻的每一步,都算不上驚天動地,但它撥動的是更深、更遠的東西——一種跨越周期的耐力,一種在巨變時代仍願意硬著頭皮繼續進化的決心。把自己交回時間,把成就重新扔進風裡,不是為了懷讀過去的黃金時代,也不是要重建某個舊王朝,而是想告訴所有同行、所有消費者,甚至所有旁觀者:在這個時代,一個63歲的老兵,依然有重新上路的勇氣。 (最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