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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法國富三代,在重慶深山做漆18年:我喜歡自己越來越像個農民
過去,我們報導了很多喜愛中國文化的外國人,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卻都因為痴迷於中國文化,選擇扎根中國。法國人Vincent在做漆法國人Vincent,為了獲取最天然的大漆遠離家鄉,17年前他來到中國,把家和工作室安在了重慶山裡,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民般的生活”。90後美國人傑克90後美國人傑克,是武當“三丰派”第十六代傳人,他20歲習武,如今定居湖北武當山十餘年,除了習武教課,也練劍、吹簫、拂塵。比爾·波特,美國漢學家、翻譯家自稱“上輩子是中國人”也是第一位探尋中國隱士的西方人30多年前,漢學家比爾·波特深入終南山,尋訪了山中的30多位隱士,並將這段經歷寫成《空谷幽蘭》一書,這些年,他依然在不斷尋訪佛寺,參禪問道。編輯:譚伊白 陳沁 韓嘉琪 張雅蘭法國人Vincent,有個中國名字“文森·漆”,漆是他的姓,同時也是他用來做藝術創作的材料——大漆,一種極易產生過敏反應的危險塗料。從法國的利維爾工藝藝術學院畢業後,文森開始從事古董家具和漆器的修復工作。但法國是沒有生漆的,他瞭解到大漆最好的產地之一在中國。2007年,30歲的文森第一次來中國,先後去了四川、重慶,向漆器大師學藝,然後選擇留在了重慶,建立工作室,定居、成家。文森在法國的家文森出生在圖盧茲,法國西南部一個有2000年歷史的小城。他的父親祖上是熱爾區的農民,父親白手起家,做著鵝肝醬生意,但特別熱衷於歷史和小說;而母親這邊,媽媽是畫家,外婆是藝術收藏家。文森家的房子,是一座百年歷史的小城堡,裡面佈置著古董家具、當代藝術、現代繪畫,還有一整面牆的書。幼時文森和外婆小時候的一場車禍,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我當時陷入昏迷,差點死了,花了很長的時間康復。”這導致他的腦袋受了些損傷,很難跟上學校進度,上學一直遲到、復讀,記憶力也不行,直到現在他也記不清日期、數字。逐漸,他變得有些孤僻,當別的小朋友在學校上課的時候,他就在自己的空間裡,創作手工,用雙手感知這個世界。文森的畢業論文研究方向是Art Deco(裝飾藝術),一些法國、英國藝術家以漆為材質創作的作品,讓文森對這個不太常見的材料產生興趣。“鋼鐵、石頭,這些東西不能激發我的靈感,它們好冷。漆是熱的,當你觸摸漆的時候,就像觸摸皮膚一樣。”到了中國、掌握了中國大漆的工藝開始,他覺得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材料,“第一次在作品上籤了名,我才成為了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大多數人都對漆會有過敏反應,從事大漆的創作者都得經歷很長一段皮膚過敏期。文森記得有一次不小心把漆塗在了做工具的毛髮上,結果第二天,全身都腫了起來,“疼得要命,褪了一層皮膚,七八天之後長出像嬰兒一樣細嫩的新皮膚才好。”但他就是著迷於這種危險性。“漆有生命,我痛並快樂地熱愛著它。所以用漆創作,有時候就像修行一樣。”大漆的顏色變化他製作漆藝作品有點像在搞研究,至少幾個月、甚至數年,才可能做出一個覺得完美的作品。比如要運用到夏布,他就去重慶榮昌,先學會了夏布編織技藝,幾年之後才能運用到作品裡。過程中有太多步驟,甚至難以計數。無題 Untitled2018靛藍及石榴染色絲織苧麻纖維織物大漆、金箔、炭筆、氧化銅箔、裱於木板135×170cm塗層大概就有50步,有的塗層一個月才會幹,然後要用小石子打磨一天,再拋光、再打磨。文森用中文“空”來形容這個狀態,“它有點像一個運動或徒步旅行。時間一長,我就忘卻了身體的勞累,到達了另一層意識狀態,無限循環,就像冥想一樣。”是一種追求與精神、與信仰相聯絡的體驗。文森的工作室文森在重慶總共搬過三次工作室。剛到重慶時,他住在四川美院周邊的藝術家區,黃桷坪。那裡是一個密集、熱鬧的地方。三四年後,他想一點點回歸自然,用天然材料進行創作,比如說竹子,在城市裡尋找這些材料並不方便,於是他搬到了歌樂山中。歌樂山的工作室在一個精神病院後面,很多墳堆遍佈林中。那裡的唯一問題是,所有材料都需像重慶棒棒一樣搬上山,“我學著用背簍和扁擔出行,一陣子之後覺得太累了,腰傷也發作了。”《無題》大漆、舊米袋、金箔、水泥粉《無題》 大漆、舊米袋、氧化銀箔、金箔、炭黑他開始改變自己的創作方式和材料,比如用起了米袋,因為它比木材輕;比如更進一步研究脫胎工藝,使用楠竹。袋是文森近幾年作品中重要的材料之一。第一次看到舊的米袋子是在四川,“它們被縫補了幾十次。修補它的人,實際上是在和時間作鬥爭。它們有可能走遍了中國的每一個角落,承載了很多東西。我想用金箔和各種底漆來改造它。”《無題》大漆、苧麻、金箔、蛋殼鑲嵌常有人問他:“你的作品是什麼意思?”他從不覺得自己的作品過於抽象,因為裡面有很多人和故事,“織布的人、割漆的大叔、城市的灰塵、農民的物件,很多很多。人們總喜歡用歸類來尋找安全,顯得更有文化,什麼抽象的、古典的、當代的等等,我覺得那很蠢。也許從視覺上看它沒有具體的形象,但是如果你願意看進去的話,每一個作品後面都有故事。”文森的妻子文森和妻子肖蓉第一次見面是在四川美院的老校區,那時她還是學生。肖蓉大學學的油畫,後來開始慢慢研究縫紉、紡織和刺繡。文森每一次要辦展,她都會親自縫一套新西裝送給他。文森笑著說,“我在工作室創作的時候,最開心的,是看到她帶著面包、蛋糕來慰問我。”來中國17年,文森對中國文化的體悟早就剝離了外國人身份。有一年,文森看吳天明導演的《變臉》,即使不能完全聽懂中文,影片結束的時候,這個平時從不煽情的大男人居然落淚,哭了起來。現在的文森,日常腳踩一雙解放鞋,穿著沾滿漆的破洞衣服,在日出前打開工作室的門,日落後關上,作息跟農民同步。文森一家三口有展覽委約時,他會在清晨五六點便開始工作,吃睡都和創作一起,幾天不出工作室。作品至上,幾根手指的指紋都磨得沒有了。累了就吹吹薩克斯,還會吹尺八。文森有條狗叫Lucky,一聽他吹薩克斯風就哭,文森說,是薩克斯風的聲音太尖了,它耳朵痛。提起家鄉圖盧茲,文森覺得那是一塊凝固的土地,但重慶就不一樣了,“如果你離開重慶兩年再回來,就完全變了樣。它總是在建設,總是在推翻,有一種能量在震動。”整個武當山,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傑克。夜裡,我們在一間臨河茶室見到傑克。不久前,他在家附近租下這爿空間,打造成茶室,在這裡喝茶、講課,接待遠方來訪的人。2010年,美國青年傑克孤身一人來到中國,拜武當山道家傳統武術館館長袁師懋為師,進了袁師懋的國際傳統武術班。當年開班時,有30多名國際學生,最終學完並出師的只有13人。習武之餘,他也喜歡洞簫、古琴、書法,熱愛研讀中國傳統哲學。不忙碌時,他的生活相當規律。每天5點30起床,吃完早飯後,就練一小時太極拳。然後步行穿過玉虛宮,8點30左右幫師父代課。下午繼續教武術課,晚上則線上上教外國學生吹洞簫。他認同道教文化裡注重健康、養生的部分,這與他的性格天然相近。而武術本身,則是他少年時期的夢想,一個曾經“無法實現的白日夢”。傑克是90後,家中獨生子,他從小就獨立、內向,喜歡傳統思想,也很喜歡手工和音樂。因為爺爺是一個木工,他從小跟他學手藝,也自學了吉他和鋼琴。“在美國,小時候我們都愛看中國功夫電影。李小龍、成龍、李連杰、甄子丹……他們的每個電影只要出來了,我們都特別興奮地去租DVD來看,感覺中國武術特別帥,特別有力量。除此之外,我覺得中國功夫和西方的搏擊、跆拳道不一樣,它背後還有文化。學武,不是為了我隨時可以打贏,也不是為了比賽,我覺得中國武術不是對抗性的,而是想要保護或幫助別人。我很早就想學中國武術,但在現實中沒有機會。”念大學時,傑克學的是工商管理專業。18歲左右,周圍的同齡人都開始思考未來要過什麼樣的生活,要做什麼工作。而傑克的老家在美國的伊利諾伊州,人口就1萬多一點點,“周圍大部分人的生活是‘遺傳’的,父母做什麼,孩子長大後也做什麼。很多人一輩子在一個小地方。”但是對傑克來說,他始終要去挑戰自己。他無意間看到他師父袁師懋的視訊,一下子被漂亮的八仙棍動作吸引了,很快也看到太極拳,還有傳統套路。“我覺得特別有感覺,特別嚮往。其實在國外,少林寺的名氣更大,但是像後空翻,這些動作都是硬功夫,我喜歡武當武術的剛柔相濟。”20歲左右,初來中國習武當時傑克的師父有一個英文網站,他要開一個國際傳統武術班,學制5年。傑克正好看到這個資訊,決定報名去試一試。為了來中國學武術,當時的傑克兼職了兩份工作,他白天打工,夜裡上課。還跟他的大學老師商量,把白天的課轉成網課。花了一年時間準備,攢下一部分的學費和路費後,他終於出發了。2010年,傑克20歲。那也是他第一次離家,第一次離開美國。當時還沒有智慧型手機,只會說“武當山”3個字的他,拿著一張紙在火車站求助,從北京坐火車到武漢,再從武漢坐綠皮火車,抵達了武當山。下車的時候,他已經三天沒怎麼吃飯,早上5點,終於到了武館,拐個彎,看見師父,“當時我才終於放心了”。如今,他依然對訓練的生活記憶猶新,早上8點開始上課,站樁的時候,他的腿就開始抖,扎個馬步也在抖。但是他特別興奮,他跟著同學練了一個小時,“身體感覺累,但精神一點也不累。”在武術班學3年,能成為一個專業學生,學5年能當教練。這5年裡,傑克每天都要練功,早上5點30起來跑步,練一個小時氣功。除此以外,還要練劍法基本功、散打、摔跤,一直練到晚上10點,一周就一天能休息。休息那一天,他就用用手洗洗衣服,按摩按摩身體,或者一整天睡覺,下一個星期繼續練功。三年時間,有時候他也想放棄,因為幾乎沒有機會可以休息。有一次,白天練硬氣功的時候,他被打斷了一根肋骨,師父說,“肋骨斷了,腿還可以練。”當然他也動搖過,“我有很多次都想放棄回家,但後來轉念一想,選擇來到這裡,就要把我的時間都交給師父,我選擇相信師父的引導。”畢業後,同學們都回到了各自的國家,只有傑克留在了武當山,也順利拿到教練資格。傑克一家三口也是在武當山,傑克結識了他的太太曹玲玲,他對太太一見鍾情,“我一開始都不知道‘你很漂亮’這句話中文怎麼說,就問她,你能不能教我一點中文,我可以教你一點英語。”正式和太太在一起之後,傑克也告訴了師父和父母。2014年,兩人結婚了。那年9月份,他也畢業了。夫妻倆回到美國,11月份,女兒出生了。傑克教學生打太極拳2018年,一家人再次回到中國。他覺得5年時間只算入門,決定回武當山繼續學道。他開始學書法,也決定花更多時間去研究《道德經》、《莊子》。畢業之後他也做武術教練,教別人動作的時候,但還有一些理論的問題,他還是有些說不清楚。比如太極拳的步法,怎麼上步、馬步、弓步,手法怎麼捋、怎麼按,身法怎麼扭腰、怎麼沉肩墜肘,包括眼法怎麼看?“動作的技巧可以講清楚,但是太極理論可能也要學一下,理解了背後的哲學,才能真正幫助學生理解。”傑克和女兒合奏傑克也希望女兒學習中文,瞭解中國的傳統文化。重新回到中國的時候,傑克的女兒才4歲,他們就把她送到武當山的學校,跟中國人一起上學,她每天看別人嘴巴在動,就自學、模仿,過一兩個月就會講中文了,還當上了班長。傑克在練毛筆字五六年前,傑克開始學洞簫,他最喜歡《陽關三疊》《梅花三弄》這些比較傳統的曲目。“學了太極拳,會更容易去學洞簫。太極拳裡講,如果肩膀特別僵硬,你的心也很緊張。音樂也是一樣的,通過聽演奏,你能聽到演奏者心裡面的聲音。”學習的過程裡,他發現洞簫的英文材料非常少,幾乎沒有。“洞簫很難,別的樂器你嘴巴一放,就可以吹響,洞簫要吹響,口型很敏感,拐彎一點點,就沒有聲音。自學的過程裡他只能找中文的資料再翻譯,才慢慢地掌握了一些吹奏技巧與方法。”因為自己學習的過程很吃力,他就翻譯整理了一本英文的洞簫教學,現在他的外國學生,也通過這本書跟他一起學。傑克常常在河邊打坐,他覺得很輕鬆、很舒服,這個過程裡,他也有了自己的體悟,“如果只在河邊感覺舒服,回城裡就感到不舒服的話,這樣沒有用。道教文化講,要從心裡面‘發出來’。英文就是說You are what you eat(人如其食),中國哲學還要更深刻,You are what you surround yourself with(人如其心境)。所以我們要修煉,也要把自己的環境氛圍做好。”生活簡單,對於物質,傑克始終不太在意,“我需要錢的話,就做一點草鞋,然後賣鞋。真正的快樂不是有錢,不是有最好的工作或者房子。快樂是自動‘發’出來的,因為‘道法自然’。”比爾·波特80歲了,已經到了步履蹣跚的年紀。但在過去兩個月裡,他仍舊獨自旅行了近8000公里。為了這趟旅行,他從朋友那裡借了一部智慧型手機,第一次學習使用二維碼。在此之前,他不用手機、沒有社交媒體,每天最大的快樂是讀詩、翻譯佛經和詩歌、打坐、種菜,數十年如一日。2023年末,比爾·波特第25次來到中國1972年,比爾·波特從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人類學系退學。比起在高校裡讀博,他更想要自學中國文化。隨後,他帶著200多美元獨自前往台灣,一住十幾年。他在台灣佛光山的一個寺廟裡修行了3年,後翻譯了《寒山詩》《石屋山居詩》,兩本詩集的作者都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隱士。他被書裡的生活所感召,他想要知道,在當代中國,是否還存在著這樣的生活方式?左:比爾·波特在山中問道右:山路陡峭,背後是萬丈深淵1989年起,比爾·波特帶著攝影師數度尋訪終南山。當時,終南山人跡罕至,最窄的山路只有一掌寬;很多地方不允許外國人進入,還要應對警察出其不意的檢查;旅店裡,洗澡沒有熱水,一路上吃飯只能靠村民的接濟。但即使如此,他還是陸續找到了30多位隱士。他讓全世界看到,在消費主義與享樂主義主導的時代,仍有一群人過著物質極為簡單的生活——“在雲中,在松下,在塵廛外,靠著月光、芋頭過活”。此後,他幾乎每兩三年就要來一次中國內地,行遍了中國幾乎所有的省份。2014年,比爾·波特重訪終南山,雖然隱士們的生活較上個世紀末已經明顯改善,但仍舊不可與城市生活同日而語,山裡沒有直飲水,喝水要用白布過濾;糧食有限,平時只能煮青菜、喝白米粥;冬天,山洞裡沒有保暖措施,要靠生薑暖和身體。比起身體上的苦修,更重要的是心靈上的開悟。比爾·波特把隱士的修行比作“讀一門精神覺醒的博士”,要先有道教、佛教或者儒家的修行基礎,才能去山裡“進階”。比爾·波特與山中隱士交談上世紀40年代,比爾·波特生於一個巨富家庭,他的父親曾掌管了美國的52家酒店。他在好萊塢的寄宿學校裡讀書,同學裡,有人是瑪麗蓮夢露的繼子,有人的父母上過《時代周刊》的封面。他形容父親的錢,“像印鈔機一樣多”,但他並不快樂,上流社會爾虞他詐,“每個人都戴著面具生活”。中學時代,他的父親破產,兄弟姐妹陷入抑鬱,他卻覺得鬆了口氣。比爾·波特在上海的活動分享會上比爾·波特的煩惱不多。但之前,他也為貧窮發愁過,此前在美國,他翻譯佛經,但沒人買他的書。他也在面包店工作、送菜,但身上的錢還是不夠。美國政府甚至給了他一個低保信用卡,每個月往卡里打300塊美金,1996年,他欠信用卡三萬兩千美元,1999年,欠了兩萬四,他還一度抵押了他的房子。直到他的書被翻譯成中文版以後,買他書的人變多了,經濟狀況也有了改善。但他沒想過去找個更賺錢的工作,“因為那會傷害我的心。上班太有限制了,我不喜歡聽別人告訴他該怎麼做”。服兵役的時候,他的上校說,比爾·波特是他30年裡見過的最糟糕的士兵,“我是比較自由的人,我自己做的事不一定就是對的,可是我要自己做。”年輕時候的比爾·波特(中)比爾·波特一生物慾極低。現在的背包跟隨了他整整20年,是某佛教協會的贈品;登山時,他永遠帶著一根20年前在飛來峰撿獲的榕樹枝,捨不得丟棄;穿了十幾年的黃色外套,已經快要裹不住他因年老而日漸發福的身體。雖然物質上清貧,但他的心卻自由。他一輩子只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即使他翻譯的佛經和詩歌在美國一度無人問津,但他自得其樂,把每一次的翻譯比作“舞蹈”,而詩人就是他的“女朋友們”,他所做的,就是陪他們共舞——活著,舞蹈著,翻譯著。到目前為止,比爾·波特翻譯的佛經、詩歌已將近3000首了。除了簡單的一日三餐,寫作時飲用的茶和酒他幾乎沒有其他的物質需求在美國時,他住在一個小鄉村裡,從西雅圖出發要坐渡船、開車快3個小時。在那裡,他平常很少見到人,周圍只有鷹或是鳥。日常生活也很簡單:6點多起床,打坐、翻譯、寫書,中午去海邊散步,“Clear the mind,把心弄清”,下午,他在花園裡幫太太摘菜,他們種了番茄、豆角。他還和朋友在美國蓋了一個禪堂,“打坐可以讓美國人瞭解自己。”近幾年,很多年輕人也選擇去山裡修行,但比爾·波特覺得,很多人並不覺得修行是什麼,“你可以back to the land(回歸鄉間),60年代、70年代,很多美國年輕人也是這樣子,但這只是換了一種生活方式。當隱士一定要先修行儒家的、道教的,或者是佛教的方法。否則,山裡的生活很苦,他們過不了第一個冬天,可能就下山了。”他也從不建議年輕人放棄工作。“我讀陶淵明的詩,詩裡面他要‘乞食’,begging for food。如果你要過很樸素的生活,是辛苦的,不是簡單的。自古以來,農夫們的生活也都是最辛苦的。”對比爾·波特來說,修行本身就是沒有目標的,“每天打坐、用功、過生活,這是禪開始的時候。禪變成你的生活就是禪。如果你一直住在一個地方,你會習慣執著於一些妄想,好像魚生活在水裡。可是你一旦離開這個地方,你就會有機會看到你自己的行為是怎麼樣的,什麼是必要的,什麼不是。”佛教有一個說法“不二門”,比爾·波特記得,曾在台灣佛光山的時候,他也進過一個名為“不二門”的門,進去後,他問裡面的老和尚,“為什麼是不二門?‘不二’不就是‘一’嗎?”老和尚說不,“不二的意思是沒有分別。Class(階層),money(金錢),這都是由他們的妄想決定的,其實他們之間,沒有真正的區別。” (一條)
為什麼國外觀眾也愛看《藏海傳》?
在《藏海傳》6月3日的超前點播結局中,故事始於癸璽,終於癸璽,打敗惡人的正是惡人自己的慾念。藏海離開京城時,彷彿看到了初來京城復仇的自己,但此時的他已不是過去的他。為了「恨」殘喘度日的藏海死了,有了「愛」自在而活的藏海重生了。一切完美的callback,讓觀眾在轉折處驚嘆,回望卻瞭然。「1號數讀聯盟-勾正科技」資料顯示,自上線以來,《藏海傳》日播趨勢持續走高,集均播放量1.4億次,單日播放峰值破4.5億次。集均廣告達5.3個,合作46個品牌,刷新25年優酷電視劇招商記錄。在勾正5月的電視劇正片全媒體播放量排行榜中,《藏海傳》為Top1。當中國的觀眾感慨其因果自定的閉環敘事,國外的觀眾也欣賞起中式美學的視聽表達。5月28日,《藏海傳》在全球影視資料庫IMDb開分高達9.1,成為首部在該平台懸疑類中國劇集評分登頂的作品,同時創下2025年中劇開分最高紀錄。《藏海傳》的海外發行也覆蓋了15個國家和地區。迪士尼亞太區負責人說:《藏海傳》打破了文化壁壘,資料證明它不僅是中國的爆款,更是全球觀眾的共同選擇。為什麼國外觀眾也愛看《藏海傳》?1號認為,是東方哲學的魅力,讓世界為它著迷。當人類文明遇上中國文化作為世界文明多樣性中極具代表性的兩極,西方的「海洋文明」代表著對框架的打破,滋養出進取、創新和自由的精神,而東方的「黃土文明」則以追求身心與社會、自然的和諧圓融為旨歸。當人類經歷了瘋狂的經濟發展後,開始面對環境危機、資源枯竭和生態失衡的時代問題。處於「工業文明」向「生態文明」的求變期,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的統一關係成為了全球的共同話題。人與自然的和合共生即「天人合一」,人與社會的協調統一即「人人為公」,人與人的和衷共濟即「順天應人」,這恰好是中國文化的精神核心。那麼,《藏海傳》又是如何漸染默化、無形而至地,在未被觀眾察覺的細微時刻傳遞這些東方價值觀的呢?首先,「天人合一」是藏海藉以復仇的本領,也是推進劇情的最主要元素——風水堪輿。堪,天道也;輿,地道也。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為堪輿。風水堪輿,是中國古代傳統的地理學說和卜筮術。它認為自然界的各種形態和現象都帶有一種氣場或能量,通過觀察地形、地勢、水流、山脈、居住建築等因素,來推測對人的吉凶、禍福、疾病等影響,以探求環境與人類命運之間的關係。劇中,藏海一次次依靠風水堪輿死裡逃生,又通過它贏得仇敵信任,再利用它設局反殺,如若天人合一之境。「用玄學玩權謀」,這不僅構成了極為新鮮且獨特的戲劇張力,也彰顯了「天道不可違」的東方哲思。風水不是迷信,而是古人對天地規律的敬畏。生態環境與社會福祉從來都不是孤立的存在,天上的日月星辰和地上的山水林田都與人類緊緊相伴,締結成一個大的生命共同體。其次,「人人為公」是藏海憑以復仇的信念,是主角人物對正義的捍衛和仁善的堅持。「人人為公,天下大同」出自儒家經典《禮記·禮運》,它是中華文化道德精神的根脈,體現了中華民族對社會政治秩序的思考和關切。藏海的復仇任務不僅僅是為家人討一個「殺人者須抵命」的公道,同時在這個過程中,實現了除奸革弊與撥亂反正。他以身入局,設計先後誅滅了詭詐弄權的奸佞楊真、凶殘的殺人者瞿蛟、行事卑鄙的小人褚懷明。他會在天象預示暴雨時,率先考慮可能會遭受洪災的百姓;也在上任欽天監監正後,第一時間肅清貪腐的下屬,頒布清明的政令。天下熙熙攘攘,無外乎一個「利」字。但是這個「利」,是損人利己,還是損己利人,抑或是利人利己?從儒家倡導的「仁愛、正義、自強」,到民胞物與的社會主義,深沉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成為中國人代際相傳的文化基因。當人人為公,方可實現社會福利的「帕累托最優」。最後,「順天應人」是藏海用以復仇的謀略,是他在敵人與朋友間縱橫捭闔的「管理」智慧。如同星斗師父對藏海所說:「君子,要謀時而動,順勢而為。你要復仇,就要學會風的變化莫測。」藏海步步為營,攻心為上,先是成為最得侯爺信任的第一幕僚,接著利用貪婪愚蠢的莊之甫離間平津侯與曹靜賢,二人相鬥之時,他便可坐收漁翁之利。他巧妙將莊之行化敵人為盟友,也可以和香暗荼談判,使她成為自己的助力。最強大的手段不是蠻力,而是通過細微跡象,在事情發生前有所察覺和預知,可謂知幾其神。《藏海傳》不止一次引用《易經》中的詞句,《易經》是中國最古老的哲學典籍之一,被譽為「群經之首,大道之源」,包藏了宇宙法則、人性智慧。它的終極啟示在於:在變化中把握不變的本質,在紛繁中看見簡明的規律。「古老的」恰是「未來的」影視作品作為文化輸出的核心載體,代表著一個國家的形象和思想。《霸王別姬》通過京劇藝術隱喻中國近代歷史變遷,展現人性掙扎與命運浮沉。《臥虎藏龍》用傳統武俠元素滿足了西方觀眾對「東方神秘主義」的想像,探討人在慾望與規則、自由與責任的夾縫中如何自處。文化傳播的邏輯是先讓大家記住你,再讓大家認同你。如果說《藏海傳》中榫卯、崑曲、皮影等非遺技藝是具有國際吸引力的亮點,那麼,「融會於情節發展的文化價值」和「滲透於故事肌理的中國精神」,就是我們與世界人民的共情之處,是文化出海的有效秘方。由美國HBO出品的史詩級奇幻劇集《權力的遊戲》於2011年播出,風靡全球,成為現象級影視作品。同樣是複雜的權謀鬥爭,對比《藏海傳》與《權力的遊戲》,可以清晰地看出中西文化的差異。第一,西方文化更注重當下的體驗感和即時反饋,具有「短期取向」;中國文化更看重長遠的發展,重視長久的承諾,具有「長期取向」。例如《權力的遊戲》中馬王和龍女之間的愛情是熱烈的,他們每分每秒都不遺餘力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名台詞「你是我生命中的月亮」令許多觀眾為之動容。藏海喜歡香暗荼,卻不願意將她牽扯進自己的復仇計畫中,「此身踏無間,休道兒女情長」。他看不到兩個人的未來,所以委婉地表達拒絕。第二,西方文化是「恣意」;中國文化是「克制」。在《權力的遊戲》一開頭就可以看到瑟曦與詹姆的不倫之戀,劇中還有很多類似的例子,他們的共同點就是打破階級的束縛、超越世俗既定的倫理綱常,自我放縱,追逐慾望。而《藏海傳》中,當藏海的第一個大仇得報時,他什麼也沒說,只想在香暗荼身邊靜靜地坐一會兒。比袒露身體更親密的是袒露脆弱,讓觀眾更好品味的是曖昧的空氣中,那份不言自明的心有靈犀。「想觸碰,卻只能攔下思念的手;越朦朧,越激盪起明晰的痛。」第三,西方文化強調「個人主義的利」;中國文化推崇「集體主義的義」。《權力的遊戲》中,九大家族為了追求權力,龍爭虎鬥,相互制衡,在爭奪鐵王座的道路上佈滿了人頭和鮮血。劇中處處可見對利益近乎瘋狂的追逐,背後其實是極端「個人主義」的顯化。家族成員間的親情常被權力、野心和個人利益所侵蝕,呈現出冷酷、算計甚至手足相殘的局面,唯一的例外或許是史塔克家族,但他們的堅守也付出了慘痛代價。權力的遊戲永遠在上演,地上的黎黍依舊被王權碾壓。作為《藏海傳》中罪不容誅的反派,平津侯的死亡卻並非大快人心,他在絕境中選擇主動赴死,成就兒子莊之行的家族使命。這樣的藝術處理使得觀眾在痛恨其暴虐之外,也唏噓一代梟雄的悲壯結局。主角藏海的復仇之路也並非單純的爽文邏輯。他因為對亡親的執念出發,在前行中收穫了師恩、友誼、知己,一步步接近復仇的成功時,也必將被更多的情感所牽絆、掣肘,手刃仇敵後的他眼中含淚卻無快意,被仇恨吞噬後的精神荒蕪引人深思。而大結局中,藏海、香暗荼、莊之行對於父輩遺志的繼承正是對家國情懷的傳揚。「人本位」和「家本位」的不同是中西價值觀的差異所在。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西方民族毗鄰海洋而居,決定了其以武力掠奪和對抗自然為核心的生活方式,也奠定了他們開放、冒險、征服的特質。而中國是典型的以農耕文明為主體的社會,養成了人們安土重遷的群居模式和溫和沉穩的性格,我們敬畏自然,更具凝聚力與責任感。《權力的遊戲》的成功源於其在一個具有豐富想像的奇幻世界中對人性原始慾望的真實刻畫。秩序被顛倒、禁忌被打破、邪惡挑戰美德、瘋癲對抗理性,長期迫於社會規訓的人們,彷彿在劇中體驗到被釋放的慾望和文明的對抗,脫去克制的「超我」外衣,為「本我」找到宣洩口。觀劇過後,我們或許看清了「人性本惡」的源頭,卻看不見這條黑色河流的出口。我們認出了惡的種子,卻找不到消融它的土壤,成了一場沒有目的的精神跋涉。而在倡導「長期主義」和「利他主義」的傳統文化中創作出的中國影視作品,往往在夾縫裡蓄些暖意,在因果中訴說善良,更能在故事落幕時讓觀眾獲得一種心靈的安頓,值得反覆品味、餘韻悠長。當西方觀眾為環環相扣的權謀驚嘆時,他們在不自覺中接受了「天人感應」的宇宙觀;當國際影評人盛讚其敘事創新時,他們推崇的恰是中國美學「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千年傳統。這印證了最高級的文化輸出,是讓世界用我們的邏輯思考。作為五千年來,唯一沒有斷流、始終傳承的中國古文明,可以給予人類文明發展新的靈感。古老的恰是未來的,那些被時間驗證的智慧,終將在時代前行中煥發生機。1號結語在強勢的西方文化的裹挾下,整個世界都彷彿陷入「功利主義」的洪流中。近些年在全球興起的「ESG」投資理念,倡導的就是既要實現財富增長,又要充分考慮個體利益和生態環境的平衡。這是對野蠻發展的約束,對克制慾望的呼喚,也與中國人血脈裡賡續的「中庸之道」相合。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對於藏海來說,難的不是手刃仇人,而是蟄伏十年、臥薪嘗膽、復仇之後仍能保全自己的籌謀。對於蒯鐸而言,是將癸璽交給皇上,卻將銅魚保留下來的制衡。儒家的以人為本、釋家的收斂慾望、道家的天地人合、墨家的工巧以利天下……可以為綠色投資理念提供寶貴的思想資源,也可以和中國影視作品的核心融為一爐、化為一心,用「超功利」的東方價值觀去影響世界。 (傳媒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