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圖部分地區又停電了,這已是10月以來的第三次。」日前,美國西雅圖部分區域因天氣等原因發生多起停電事故,多地甚至連續數日無電可用。頻繁的斷電引發了居民的不滿與擔憂,也令人不禁疑惑:為何在經濟與科技高度發達的美國,連穩定供電都成為難題?同時,微軟CEO納德拉也在一檔播客節目中承認,公司正面臨一個前所未有的窘境,「手上有成堆的GPU,卻因為缺電、缺空間,只能閒置」。無論是美國的一般民眾,或是科技巨頭,都在經歷「缺電」的困擾。而背後元兇之一,便是風頭正盛的AI。有業內人士指出,AI算力堪稱“電老虎”,搶走了美國本應穩定供應的電力資源。根據美國能源研究所(IER)估算,OpenAI「Orion」模型進行一次訓練所消耗的電量約達110億千瓦時(kWh),這一耗電量相當於約100萬美國家庭一整年的用電量,並且這些電量足以讓特斯拉Model 3行駛440億英里,這個里程大約能往返海王星三次。《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採訪獲悉,美國發生的「電力缺口」問題早已超越單一國家的能源困境,成為撬動全球格局的關鍵變數。AI算力競賽推動電力升級為戰略資源,改寫資本流向,觸發多國調整能源與科技戰略,全球產業鏈正圍繞「電力可及性」重新佈局。1. 缺電困局:當AI「脈衝式」耗電撞上C+級老化電網微軟CEO納德拉所述AI晶片因供電不足而閒置並非個例,其背後是美國電力系統深層矛盾的集中爆發。目前,美國電網老化嚴重。美國土木工程師協會(ASCE)評估顯示,其整體評級僅為C+,70%的變壓器已超過25年設計壽命,輸電線平均使用年限達40年,過去十年投資主要用於維護替換,新增輸電能力嚴重滯後。根據北美電力可靠公司(NERC)評估,美國電網負載備用率僅20%,抗衝擊能力明顯不足。同時,AI資料中心用電具有「脈衝式」特徵:模型訓練時電力需求瞬間飆升,導致電網電壓劇烈波動,遠超傳統工業的平穩負載。華創證券指出,此類波動難以為現有電網設計所應對;NERC亦警告,其可能增加電網頻率失衡及大面積停電風險。隨著AI算力需求激增,美國電網的脆弱性進一步凸顯。美國能源資訊署(EIA)《年度電力報告》顯示,2024年美國單位用戶平均停電時長達662.6分鐘(約11小時),較去年同期上升80.74%。在資料中心集中的維吉尼亞州與德州,停電時長分別達962.1分鐘和1614.3分鐘,年增幅高達228.59%和176.85%。當AI的“脈衝”遇上電網的“老骨頭”,這場危機不僅制約AI產業發展,更暴露出基礎設施投資滯後與新興產業需求之間的深層矛盾。若無法打破制度約束、加大電網投資,美國AI產業的算力優勢或將因電力短缺而付諸東流。2. 破局四路徑:燃氣渦輪機、儲能配套、核電佈局、算力出海EIA報告顯示,到2030年,全球資料中心電力需求將達945太瓦時(等於10億度電時即10億度電),佔全球用電量近3%,較2024年增幅超一倍。在美國,光是OpenAI一家計畫在2033年部署的算力中心,新增負載就超過美國目前全國最高用電負載的四分之一。相較之下,美國電網卻顯得捉襟見肘:345kV變電站交付周期長達128周,輸變電工程師缺口達20萬人,根本無力支撐算力中心的電力需求。美國的土地私有與環保法規進一步拖慢電網升級。跨州輸電工程常因土地徵用糾紛延誤數年,而《國家環境政策法》(NEPA)所要求的環評流程也長達18至48個月。加州太平洋燃氣電力公司透露,資料中心併網審批周期普遍需要3至5年。這種制度性約束使得電網升級速度遠跟不上電力需求成長——資料中心建置僅需兩年,而輸電線路建置卻需長達十年之久。供需失衡已直接反映在電價上。根據EIA公佈的《月度電力行業報告》(Monthly Electric Power Industry Report),2025年8月,弗吉尼亞州和伊利諾伊州居民部門最終客戶平均電價分別達16.01美分/千瓦時和18.09美分/千瓦時,同比增長12.99%和15.81%,部分地區電價已升至千瓦時。根據外媒報導,美國能源部長克里斯•賴特先前敦促聯邦能源監管委員會加快資料中心併網審批流程,擬將審批時間從目前的數年大幅壓縮至60天,以緩解資料中心併網難題。然而,美國目前面臨的不僅是電力短缺,更是「缺適配AI的電」這一結構性瓶頸。面對系統性限制與制度性延遲,AI算力成長將如何實現「自救」?科技巨頭正積極拓展「多通路」電力供應策略。根據彭博新能源財經(BNEF)預測,到2035年,全球AI資料中心將需要額外362吉瓦的電力,遠高於目前水準。在華爾街要求兌現AI投資回報的壓力下,企業無法坐視能源成為瓶頸。為此,大型科技公司正加大對核能和地熱能的採購,並積極探索「表後供電」模式,即在資料中心附近自建發電廠,以規避電網波動風險。11月19日,瑞銀財富管理投資總監辦公室(CIO)在發給每經記者的郵件中指出,AI的未來發展高度依賴能源基礎設施的支援。該機構強調,AI潛力的充分釋放,必須以大規模投資升級能源體系為前提,而穩定且成本可控的電力供應,將成為AI能否成功落地的關鍵因素。同時,隨著本季美國多家超大型科技公司公佈新一輪資本開支計劃,瑞銀方面已將今年全球AI相關資本支出總額預測上調至4,230億美元。該機構進一步預測,到2030年,這一支出規模預計將攀升至1.3兆美元,複合年增長率(CAGR)預計將達25%。「我們認為,AI的潛力越來越取決於電力和資源領域的執行能力,這為全球投資者創造了具有吸引力的機會。AI資本支出增加,也為整個價值鏈(從電氣設備和電網基礎設施到儲能和可再生能源)帶來強勁的利多。」該機構寫道。路徑一:燃氣渦輪機-本土快速供電的現實選擇。在電力供應日趨緊張的背景下,燃氣渦輪機憑藉其對本土天然氣資源的高度適配性,成為快速供電的關鍵選擇。作為一種成熟靈活的發電技術,燃氣渦輪機能夠高效、迅速地將天然氣的化學能轉化為電能,不僅顯著降低了對跨區域輸電和進口能源的依賴,也使擁有豐富氣源的地區能夠直接將資源稟賦轉化為穩定電力,迅速響應數據中心等高性能負載的快速增長。為支援Meta在路易斯安那州建設的「海伯利安」(Hyperion)數據中心,當地公用事業公司安特吉(Entergy)已正式獲批,將建設三座總容量約2.3吉瓦的天然氣電廠,以保障其可靠供電。目前,全球對燃氣渦輪機的需求持續攀升。通用電氣Vernova在第三季財報中透露,截至2025年9月30日,其重型燃氣渦輪機訂單排產已延至2028年之後,公司計劃投入超過1.6億美元用於擴大產能。同樣,西門子能源在今年8月獲得了總計14吉瓦的燃氣渦輪訂單,其中約60%來自資料中心相關項目。儘管市場需求明確,但燃氣渦輪機作為「快速供電」解決方案仍面臨多重現實限制。一方面,主要廠商產能緊張,新訂單交付周期普遍超過36個月;另一方面,高昂的管網運輸成本也造成「坐擁氣源而難發電」的困境,本土天然氣資源難以有效轉化為實際的供電能力。路徑二:儲能配套-穩定供電的關鍵環節。為保障電力系統的穩定運行,儲能係統正日益成為不可或缺的關鍵基礎設施。傳統儲能以抽水蓄能為主,但其發展受地理條件限制明顯,且建設周期長、初始投資高,難以適應日益增長的分散式能源併網需求。相較之下,新型儲能──即除抽水蓄能以外的各類儲能技術──展現出更強的彈性。其中,電化學儲能已成為目前應用最廣泛的技術路線,而鋰離子電池在其中佔據絕對主導地位。隨著太陽能、風電等新能源裝置容量持續高速成長,其固有的間歇性與波動性也帶來併網挑戰。新能源發電難以即時匹配用電負荷,易對電網頻率和電壓穩定性造成衝擊。儲能係統透過「谷充峰放」的調節機制,能夠在發電高峰時儲存多餘電能,並在發電不足時釋放電力,進而有效平抑波動、提升電網安全性與設備利用效率。目前,中國的陽光電源、特斯拉Megapack等大規模電池儲能成為現實選擇。然而,這條路徑同樣面臨現實隱憂:儲能係統初始投資高昂,充放電過程中存在不可避免的能量損耗,且電池的循環壽命普遍約為10年,難以匹配資料中心等設施長達數十年的持續營運需求。根據瑞銀財富管理投資總監辦公室(CIO)近期提供的機構觀點,隨著美國科技巨頭資本支出加速成長,其對電力和儲能設施的需求正顯著提升。目前,美國本土產能僅能滿足約25%的儲能市場需求,這一顯著的供需缺口預計將推動美國在能源基礎設施領域迎來新一輪投資與創新浪潮。該機構分析稱,儘管近期監管政策已作出調整,允許美國在2029年前繼續進口儲能係統,以支援資料中心快速擴張與AI基礎設施的全球佈局,但長期依賴中國進口電池可能僅為階段性安排。瑞銀進一步預測,來自科技業的強勁需求,將持續吸引更多本土能源創新者與供應商加大投入,以應對在先進儲能、現代化電網及新型發電能力等方面的迫切需求。路徑三:核電佈局-遠期清潔能源的艱難推進。核能是另一個可行的選擇,能夠提供大規模、全天候運作且幾乎零碳排的電力。然而,核電長期以來面臨成本高昂與建設周期漫長的問題,新建案從規劃到投運往往需時數年,難以快速響應電力需求的爆發式增長。Google在上個月(10月27日)與美國能源公司NextEra達成一項具有標誌性的協議,計劃從愛荷華州一座重啟的核電廠採購電力。該電站1975年投入運行,於2020年停電,而重啟工作預計需等待近四年,至2029年才能正式向Google供電。這項為期25年、容量達600兆瓦的核電採購協議,將支援Google的AI和雲端服務業務專案。除Google外,越來越多科技巨頭為因應AI基礎設施的電力需求,開始積極佈置核電。例如,Meta已與星座能源公司(Constellation Energy)簽訂20年購電協議,但核電供應要等到2027年才能啟動;亞馬遜則與Talon Energy簽署協議,將採購1920兆瓦核能,為其資料中心與AI業務供電至2042年。儘管核電在穩定性與環保性上優勢顯著,這些合作普遍存在交付周期長的問題,難以迅速填補AI發展所帶來的短期電力缺口。在傳統大型核電廠之外,小型模組化反應器(小堆)技術被寄予厚望。小堆是核電的先進形式,其單機容量更小、設計更簡化,理論上具備更高安全性和廠址靈活性。然而,即便小堆可望縮短建設周期並降低投資門檻,其從審批、建設到投運仍普遍需要5至10年時間。在AI電力需求爆發的時間窗口前,這類「遠水」仍難真正解開「近渴」。路徑四:全球遷徙-算力出海的替代方案。當算力發展在美國本土面臨瓶頸,科技巨頭們探索出「數據不出境,算力就地賣」的新模式。而以沙烏地阿拉伯為首的中東國家則以廉價能源與數位轉型雄心,迅速崛起成為AI基礎建設的新熱土。沙烏地阿拉伯阿美執行長阿明·納賽爾公開表示,沙烏地阿拉伯擁有全球成本最低的天然氣和再生能源,加上充足的土地資源,為高能耗的AI基礎設施提供了理想條件。他預計到2030年,全球資料中心耗電將達到電動車的近四倍,能源結構將以天然氣為主、再生能源為輔。在此背景下,沙烏地阿拉伯主權基金PIF新成立的全資AI子公司HUMAIN快速佈局,近期接連達成兩項關鍵合作:一是與埃隆·馬斯克的xAI共建超500兆瓦的GPU數據中心網絡,作為xAI在美國以外的首項大規模算力部署;二是聯合AMD與思科,計劃在2030年前建設吉瓦的基礎設施。透過「廉價能源+國家資本+國際技術」的三重驅動,中東正以驚人速度吸引全球算力資源遷徙,重塑全球AI基礎設施格局。從氣電的產能瓶頸到儲能的技術限制,從核電的周期困境到算力的全球遷徙,美國的能源自救之路佈滿博弈。而這場算力與電力的較量,不僅考驗著科技突破的速度,更悄悄重建全球數位權力的格局。3. 電力爭奪戰:3兆美元投資在路上,能源重建全球競爭新秩序如今,限制AI發展的關鍵因素已非“算力短缺”,而是“電力短缺”。 OpenAI創辦人山姆·奧特曼指出,未來AI的用電需求不可能回落,只會持續成長。資本的嗅覺總是領先市場變化。美國日益加劇的電力危機,已點燃資本對能源基建的強烈預期。高盛研究指出,這一巨大缺口正催生五大兆美元級賽道:燃氣渦輪機、儲能、核電、電網升級與算力基礎設施。光是AI資料中心配套的儲能需求,預計就將突破200吉瓦時。今年以來,燃氣渦輪機與儲能類股持續走強,核電、電網升級等領域也成為資本競逐的焦點。這背後不僅是多重兆美元級市場的疊加共振,更揭示了一個根本轉變:電力,正取代石油成為驅動未來產業、重塑全球競爭格局的核心戰略資源。11月19日,瑞銀財富管理投資總監辦公室(CIO)發布機構觀點,預測到2030年,發電、儲能、電網、資料中心以及電動交通和工業領域的年投資額將達到3兆美元,並建議投資者應考慮分散和靈活佈局於該價值鏈上的公司。這場由美國電力短缺引發的連鎖反應,本質上是AI時代能源競爭的必然體現。電力已成為新世界的“石油”,AI的競賽歸根結底是能源的競賽。全球資本對電力缺口的集體“圍獵”,不僅是一場產業鏈的重構,更是全球力量格局的重塑。 (每經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