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全球化浪潮的大視野中,資本與富豪興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貧富差距是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但解決富人不是解決方案。“請記住,清潔女工和董事長一樣也是人。”在2025年11月,股神巴菲特在最後一封以波克夏・哈撒韋首席執行官身份撰寫的公開信中,如此表示。話雖如此,常識總是容易被忽視,否則也不會讓這位前首富如此鄭重提出。貧富不均,在今天已經是無法迴避的問題這也是全球化景觀的一部分。站在全球化浪潮的大視野中,資本與富豪興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任何社會現象,背後對應著社會思潮的巨大變遷。回看社會趨勢,自由和公正猶如天平的兩端,總是上下游移。當新自由主義最近三十年大出風頭之後,金融危機以及隨後諸多變化讓大時代潮流開始轉向。哈佛教授桑德爾《公正》公開課席捲全球、“佔領華爾街”運動風起雲湧,甚至看似在政治光譜另一極端的“茶黨”(Tea Party)與川普主義,本質上不無類似——那就是民眾表達對既有政經格局的不滿,尤其是對於佔據財富金字塔尖的1%人群。不僅平民不高興,一些言論精英也開始轉向,呼應潮流變化。前英國《金融時報》記者後來一度擔任加拿大副總理的克里斯蒂婭•弗里蘭(Chrystia Freeland),在金融危機四年後出版《巨富》一書,表示世界正步入“雙生鍍金時代”:對於美國等國來說是第二次鍍金時代,距離馬克•吐溫的創造年代已經過去一百多年,對於中國等國家則是第一次鍍金時代。美國鍍金時代特產之一自然也是“土豪”,不少人調侃那是一個有暴發戶用百元美鈔抽香菸的時代,代表了財富與機遇的突飛猛進,也往往意味著不平等的加劇。新的鍍金時代有什麼不同?今天的財富積累不僅帶有技術特點,還具備全球化特徵。即使作為一個全球化的擁護者而言,我們也無可避免地面臨一個事實:全球化不是一個零和博弈,但總有贏家與輸家。也正因此,中國等後發國家在最近五十年內的高速趕超行為,事實是使得競爭、成本、資本也全球化。一方面在這些後發國家造就了數以億計的新中產階級,另一方面則是競爭中落敗國家的失業困境。如果大家過去認為全球化是西方左派的夢想,今天的全球化則近乎右派的天堂,放鬆管制呼聲使得資本所向披靡。對比中產階級以及窮人,富人們並沒有因為全球化而受損——尤其對於1%的富人來說,國家的極限消失了,他們變成了一個無國界的新階級。換而言之,這些富人已成為新的全球化景觀,甚至金融危機後收入分配也更多傾向於他們。弗里蘭曾給出了觀察資料:20世紀70年代,前1%高收入者的收入佔全美總收入的10%,後來這一資料則接近總收入三分之一,直追美國鍍金時代的歷史高峰。美國前勞工部長羅伯特•賴希(Robert B.Reich)用一個直觀案例說明美國收入不均的現狀,美國最富有的兩個人到底有多富有?2005年,比爾•蓋茲和巴菲特的身價合起來超過900億美元,幾乎趕上美國財富金字塔底部的40%的人群財富總額。投資銀行瑞士信貸(Credit Suisse)《2017年全球財富報告》也印證這一判斷,全球最富1%群體擁有的財富首次超過全球總財富的一半。上述比例對比今天有所下降,但是總體趨勢不變,看起來無不驚悚之處,難怪左派總在哀嘆美國夢的破碎。令觀察家更加不安的是,“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的馬太效應也波及了中產階級,這一群體往往被視為民主社會的穩定基石。在矽谷網路新貴的刺激下,新技術的到來使得中產階級面臨失業狂潮,以往以職業定義中產階級的時代逐漸過去。在財富流失以及身份焦慮作用下,如何看待這一令人不安的“美麗新世界”?弗里蘭甚至認為這是一個正在“挖空” 中產階級的資本主義,她提出一個無比尖銳的問題,如何保證擁有強大經濟能力的巨富不使得21世紀的資本主義變為一個流動性停滯的精英(貴族)制度甚至裙帶資本主義?資本逐利是天性,而對資本最好的獎勵也是資本,資本自然會流向最能產生收益的地方,對於社會希望幫助的窮人而言也會產生間接的收益。或許,部分人過分富有這一局面確實也冒犯其餘的人,但如果不平等伴隨著更有效率,那麼不平等就不應該成為懲罰成功者或者富人的簡單理由。這是富人的視角,那麼從窮人看來,又是不同的場景。貧富差距正在成為一個全球化新鏡像,這也導致不平等成為時代新熱點。以美國為例,《了不起的蓋茲比》發生在美國的爵士樂時代,這個時期主要是一戰之後與大蕭條之間的十餘年,那是美國貧富差距最大的時刻之一,菲茨傑拉德是那個時代的典型作家,他評價那個時代“這是一個奇蹟的時代,一個藝術的時代,一個揮金如土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嘲諷的時代。”伴隨著大蕭條的來臨以及戰爭,貧富差距在主要國家開始縮小,而戰後的經濟發展,也給予不少白領工人以希望,城市中產開始崛起。然而到了2000年之後,歐美情況發生變化,一方面經濟的滯脹難以消退,另一方面貧富差距開始拉升。這一趨勢在2008年更加明顯,不少發達國家的工薪收入水平仍舊沒有回到危機之前,而收入增長的大部分也被少部分金字塔人物拿走,導致抗議聲音愈演愈烈。如此境況之下,政治經濟學也在回歸,從皮凱迪《二十一世紀資本論》一炮而紅可見人心所向。而不平等有其代價,那就是政治上民粹主義的興起,英國脫歐以及美國川普的上位,正是其反映;更為重要的,經濟民粹主義其實也在興起,只是更為隱蔽,表現為主要國家公共債務比例呈現上升趨勢。從經濟來看,以往看重效率的做法在社會變化之下也有所改變,不平等開始回歸關注中心。英國經濟學家安東尼•阿特金森是研究不平等的大家,他也是皮凱迪的老師。他根據資料指出,在過去一百年中,前一階段主要趨勢是富裕國家內部的不平等程度下降,而國家之間的不平等差距拉大,然而現在趨勢則是富裕國家內部的不平等程度在加劇,而國家間的不平等差距在縮小——即國家內部的不平等水平呈現出“U”形,而國家間的不平等水平則呈現出“∩”形。從社會結構而言,軟階層社會,不再是橄欖型社會,更接近一個s形社會,中產在微弱,兩頭在膨脹,階層向上的通道雖然縮小但沒有關閉,向下滑落的通道則同樣敞開。回到巴菲特,他可以說是有良心的富豪代表。“幸運女神是善變的,而且非常不公平。”巴菲特認為,領導人和富人得到的運氣遠遠超過了他們應得的那份。比如他自己,就自認應該感謝幸運女神,他出生於1930年,趕上了美國持續增長的時代,還是白人男性。作為富豪,巴菲特是一直支援對富人高稅收與倡導慈善的一派,甚至來過中國“勸捐”,但是在最新的信中,也承認自己目睹過不少無能古怪的慈善家進行的“欠考慮的財富轉移”。不平等,應該如何辦?慈善只是一個方面,更主要的應對方式還在於經濟手段。的確,貧富差距無法迴避,但是解決富人不是解決方案,畢竟僱傭千千萬萬清潔女工的,可能恰恰正是某位董事。富人不是軟階層,他們具備抗風險性,從富人的狀況也可以推斷中產和窮人的處境變化。克服貧富差距,重要的是經濟,讓大家重新回到“蛋糕越來越大”的預期之中。與此同時,公平也應該重回公共政策中心,畢竟中國古人很早就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在當下,或許應該考慮對中產減稅,以及更平等地提供養老與醫療保險等基礎福利。 (FT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