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團客消失後,歐洲旅遊業大洗牌。01這兩天,我在法國休假,發現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中國人不少,但中國旅遊團的小旗在巴黎聖母院、埃菲爾鐵塔、盧浮宮、紅磨坊徹底不見了。中國團客的缺席在巴黎冬日沒有引起一絲波瀾,但若放在四五年前,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曾經在歐洲各大景點,那一桿桿隨風飄揚、顏色各異的小旗子,就是中國遊客的坐標系。導遊在前面走,擴音器裡的沙啞指令向身後飄,幾十位戴著統一遮陽帽、步履匆匆的同胞們快步跟上。但現在,這道極具辨識度的風景線,彷彿在塞納河薄霧中消散了。不僅是景點,巴黎聖誕季的各大商場同樣難覓中國團客蹤影。周一,我專門去了趟中國人最愛的巴黎老佛爺百貨和春天百貨,商場裡依然有亞裔面孔,而且數量不少。但如果你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們大多是一對對年輕情侶,或者是三兩好友。如果不湊近聽他們低聲交談,其實很難在第一時間分辨出他們是國人,還是來自首爾或東京的年輕人。這種體感的巨變,讓我不自覺地想起那個已經消失的歐洲九國十天時代。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巴黎這兩家商場被戲稱為中國遊客歐洲主場。中國團客成群結隊,手拿購物清單,在奢侈品櫃檯前排起長龍,那種佔領式的消費熱情,一度是巴黎零售業最穩健的利潤來源,各家奢侈品門店配備中文導購則是當時標配中的標配。在那個年代,如果漫步在香榭麗舍大街,或者在老佛爺百貨門口短暫停留,還經常會遇到一種奇特現象。那怕只是走過路過,你也會被各種代購模樣的同胞攔下來。對方會壓低聲音問:幫個忙唄,借你的護照用一下。彼時,一個人憑藉護照只能購買兩個LV皮包,這種稀缺的限購額度催生了活躍的護照租賃市場。而有些旅行社團客只是在景點一走一過,自然成了代購們眼中最容易被借到護照的優質資源。那時候的歐洲遊更像是一場關於效率的工業化拉練,大巴車像傳送帶一樣,把一群群遊客從一個國家的購物點運送到另一個國家的景點。但現在的巴黎香街,或者是遍佈城市各個角落的聖誕市場裡,此類景像已經徹底改頭換面了。我看到更多講著普通話的年輕人正在聖誕市場攤位前研究手工藝品,或者捧著一杯法式熱紅酒,慢慢品嚐美食。瑞士蒙特勒聖誕集市/旅界實拍他們不再為了一個包的購買額度而與陌生人交易護照,更願意花時間坐在聖日耳曼德佩區的咖啡館裡拍照打卡。這種個體的細微變化,與冷冰冰的平台資料精準吻合。據文旅部最近一次公佈的統計資料,2024年第三季度,全國旅行社組織出境旅遊為373.02萬人次。這是一個乍看之下還算不錯的資料。但如果你翻到統計表格下一行,會發現另一組極具衝擊力的資料。統計顯示,提供含車票、機票、車輛租賃、酒店、餐飲、景區門票、導遊服務等出境旅遊單項服務的規模,已經達到了107.74萬人次。這個數字已經接近傳統主團量的三分之一。這意味著早在去年,越來越多的出境客人已經不需要一整套旅行團產品了,出境游底層邏輯則正在發生無聲重構。02上周末,盧浮宮那座標誌性玻璃金字塔下,我和一對來自雲南的年輕情侶,共享了一次提前預定的盧浮宮私人導覽服務。聊天得知,他們正在度蜜月,這是兩人第一次邁出國門,第一站就選在了法國。兩人手裡沒有拿著厚重的紙質攻略,臉上反而透著一種計畫嚴密後的篤定。我好奇地問他們,第一次來歐洲,不報個團嗎?男生笑著晃了晃手機,表示提前在小紅書找到了一種行程管家類的打包私訂模式,從簽證開始,酒店、機票、景點、門票、攻略路線全都有人在背後幫我們操辦,收費比普通旅遊團貴,但也還能接受。女生在一旁補充道,就連盧浮宮這樣的熱門門票也全是他們幫我們提前搶,每一天晚上,那邊都會發來一張第二天的詳細行程單,告訴我們要做什麼,有什麼注意事項,甚至細緻到該在那個路口拐彎。盧浮宮/旅界實拍對話間,我發現現在的年輕人出境游服務已經是一種極具顆粒度的旅行新形態。他們不需要像傳統團客那樣,為了湊夠人數,在冷風中等待一輛遲到的大巴,服務管的是他們最核心的痛點:解決資訊差帶來的焦慮,同時保留了說走就走的自由。而傳統的長線大巴團,本質上旅行社扮演的是資源批發商角色,通過大規模採購機票、酒店和餐廳,平攤了跨國旅行邊際成本。這種模式在資訊匱乏的年代是降維打擊,因為它解決了使用者從0到1的生存問題,但今天的出境游市場,使用者需要的是高品質的體驗。對於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習慣了數位化生活的年輕人來說,大巴團天生就帶有一種無法調和的硬傷。你報的是深度團,但成行時往往會被景點密度和旅行時長偷換概念,每天早出晚歸,導遊拿著擴音器像管學生一樣管理遊客每一分鐘。八菜一湯的中餐館來回趕路兩小時,晚上回到酒店時,除了疲憊,很難對那座城市產生任何真正的情緒連接。旅行變成了一次精確計算的搬運工程,每一個環節都是為了完成看過、來過、拍過的累人目標。當這些年輕人不再願意成為流水線上的一個零件,基於單項服務拆解的出境游定製化模式則精準地卡在了效率與自由的中間地帶。瑞典tree hotel/旅界實拍它通過技術和專業分工,把原本繁瑣的簽證預約、門票搶訂、路線規劃變成了一套即插即用的模組,使用者支付一定的服務溢價,換取的是一種帶有保底色彩的自由。事實上,商業邏輯的演變,往往就是不斷降低使用者決策成本的過程。以前,使用者為了省心只能報團。現在,使用者只要掌握了工具和平台,就能定製出一份只屬於自己的生活方式。這種從群體到個體的遷徙,本質上是消費主權全面回歸,但在這個過程中,那些還在依賴資訊差生存的傳統旅行社,將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海嘯。03當小旗子在巴黎塞納河畔逐漸消失,我突然想到過去多次和讀者朋友們討論過的一個問題:國內組團社的日子會越來越難過。巴黎塞納河/旅界實拍為什麼?很簡單,因為組團的核心功能正在被全方位替代。以前一家旅行社門店的影響力大約覆蓋周圍三到五公里,那是基於物理空間的信任背書。但現在,一個優質社交媒體博主可以憑藉一條短影片影響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粉絲,AI軟體則更進一步,它直接接管了行程規劃權,資訊不再是稀缺資源,組團社作為中介的護城河也就崩塌了。與組團社相反,地接社作為最後一公里的執行方,是永遠不會被取代的。盧浮宮的門票需要有人去搶,塞納河邊的奔馳商務車需要有人去開,這種線下交付的實體屬性決定了它的不可替代性。但也正因為不可替代,這裡的競爭變得尤為慘烈。今年暑期,國內出境遊行業發生了一系列極度撕裂的事件。旅界曾陸續報導過國內黑車司導殺回歐洲,以及華人旅行社互害升級的新聞,在南法的停車場,甚至出現了針對外地牌照車輛的扎胎、砸窗等極端行為。據歐洲本地華人地接社披露,國內一些大型旅遊平台為了壓縮成本,通過短期旅遊簽證派遣司導進入歐洲,租用廉價車輛跨境接活,這種來自降維打擊的掠奪,讓原本脆弱的行業共識徹底走向了暴力對抗。表面上看,這是歐洲本地華人地接社與國內空降司導之間的衝突,實際上,這是典型的僧多粥少引發的存量博弈。因為國內出境遊客人的消費理念雖然進化了,但錢包的厚度卻未必跟得上進化速度。在那對雲南情侶的蜜月旅行中,他們向我透露了一個細節,這趟十五天的歐洲深度游,兩人支付的團費大約在八萬人民幣左右。對於一生一次的蜜月來說,這個價格或許可以接受。但對於大多數中產家庭而言,四萬塊一個人的單價,依然是一個極高的門檻。這種消費能力的錯位,給行業留下了一個巨大灰色地帶。有能力支付溢價的優質客人,正在被殺紅了眼的旅行社反覆爭奪,而那些渴望定製體驗卻又對價格極度敏感的客人,則成了黑車司導和廉價產品的溫床。而在我們熟悉的國內商業生態環境中,供需平衡被打破,行業就會進入互害模式。所以,如果你還抱著舊時代的經驗不放,認為只要守住幾個地接資源就能高枕無憂,那未免太樂觀了,未來出境游的競爭不再是資源的競爭,而是效率和顆粒度的競爭。在這個去中心化的時代,出境游的黃金時代或許沒有結束,但躺著賺錢的時代確實已經死在了過去。來自雲南的情侶和我分別前,出示了他們手機上的客服團隊,僅僅他們兩個人的群裡,竟然一共有11個人,分別是簽證、酒店、機票、行程的負責人與客服,可謂捲到了一定程度。這種交付效率背後是地接社存量時代的極致內卷,未來每一個身處大洗牌深水區的從業者都得做好脫一層皮的準備。 (旅界)